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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太后授意嫁给李家五郎三年,被说虽是下嫁,但却是个不会生育、光有美貌皮囊的空壳子,然后和离了。   刚回家两个月,太后又说毅远侯府秦家嫡出大公子丧妻,与萧家同属侯门,门当户对,赐婚让她嫁过去做几个孩子的嫡后母,照样风风光光。   可是…秦家大公子放浪至极,原配是被活活气死的…现在出事,婚事打住,不用嫁过去做续弦就太好了。想到这里,萧羡鱼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便平定不少。   她刚要放下帘子,不经意瞄到茶楼上的人,顿时一惊,连忙撒了手。   孔嬷嬷顺着望过去,脸色也是一个不自然,和旁边萧羡鱼的贴身丫鬟秀月低声交谈。   “真是造孽,青杨小哥不是随那位出征在外么,怎么今天出现在这里?”   秀月是个十五岁的水灵丫头,憨厚天真,这会子还没从新郎坠马的惊吓中缓过来,但看见茶楼上的青杨,更是激灵一颤。   “听说这仗打得不错,大军已凯旋途中,他是专程快马回来向朝廷禀报军情的,那位辅助有功,过些日子该回京封赏了。如今被他手下瞧见这大笑话,肯定高兴坏,指不定还在背后骂我们侯府呢。”   孔嬷嬷脸上的神色更黯了,顾及萧羡鱼,便不再与秀月多说。   轿里,萧羡鱼拍拍胸口压了压惊,强要自己不能去多想关于那位的一切,毕竟事情都过去四年了。   盯着手里精美的扇子,她不禁伤感,两次婚事全是当朝太后姑母牵的线,母仪天下的福泽也庇护不住姻缘,自己大抵与姻缘犯冲,第一次拿它的时候,没有半分喜悦,今天第二次拿它,不但没有喜悦,还差点成寡妇。   以后…也没拿它第三次的机会了。   没人会愿意娶一个坐过两回花轿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是太后的侄女、宁勇侯府的嫡女。   也许,这是她的、是他们宁勇侯府萧家的报应。   送嫁的队伍渐渐离远,茶楼上的青杨拿笔在纸上写道:事成。   然后将纸密封,交给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快速送走,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当天夜里,宁勇侯府里收到消息,秦家大公子死了,被诊断是猝死,是迎亲前一日晚上在勾栏瓦舍寻欢到天亮,酒色过度,不堪疲劳引发的。   太后大悲又大怒,既死了人,不便责怪毅远侯府,无可奈何,派人安抚了萧家,让两家退了婚。   萧羡鱼回到自己院里,清清静静住了些日子,屋外天空春雨绵绵,空气里混着檀香与寒气的味道,既清寥又微冷。   即便她人不出门,也听见了那位已经在回京得了封赏,风头无限。   而她,成了见不得世光的不祥人。   “亏得没拜堂成亲,毅远侯府虽然比李家高门,但秦大公子是人品名声不好的,太后仍下旨让你过去做续弦,可我们都知道你是万般不愿的,”孔嬷嬷疼惜说道,“死了也是命数。”   萧羡鱼临窗而坐,她苦笑,白皙的手在打香篆,香道是个慢活,越慢越见佳效,成了的时候一焚清心安神,于是她一丝不苟地稳着。   “多少人劝我,那是一个比李家更好的去处,如今已经这般,我也能安生在侯府里度过余生了。”   一旁打点女红的秀月也直点头,“就是,幸好侯爷和夫人是疼姑娘的,小少爷又那么喜欢姑娘,一家和乐融融多好,以后太后也不会再插手了吧咱们姑娘不用再嫁了吧?”   萧羡鱼暗笑,太后当然不会再管她的婚事了,一连两手失败收场,太后当觉得她晦气极了。   “是,不用再嫁了。”她笑说,语气里不乏解脱之意。   孔嬷嬷一脸不能苟同,萧羡鱼今年十八,要是还能找到好人家肯定得赶紧嫁,可想到自家姑娘的经历,也只是摇摇头,没再接话了。   方才说起萧盛铭夫妇,萧羡鱼方记起已有两日未走动,她真有点想念小侄儿。   “秀月,拿一份小厨房做的雪酥糕,我们去趟二哥哥院里。”   秀月应声赶紧去了小厨房装好糕点,可她们还没走出门,便见二嫂徐氏慌慌张张,脚步快到后头打伞的丫鬟都跟不上。   紧跟而来的是,一大群官兵涌入!   为首的乃是大理寺卿,负手挺胸问道:“萧家三姑娘萧羡鱼何在?”   萧羡鱼一头雾水,从徐氏惊乱的眼神里看不出怎么回事,答道:“我便是,官爷有何贵干?”   “抓起来!”   侯府众人大惊,她也惊斥:“宁勇侯府重地,这是做什么!”   大理寺卿却道:“你名下庄园有佃户告发你私收税赋,中饱私囊,导致两名佃户不堪重压,上吊自尽,已触犯国法,本官按律拿人,带走!”   萧羡鱼大惊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   这是抄家杀头的重罪,她一个深闺之女,给一百个胆儿干不出这样的事,摆明有人要将她置于死地!   徐氏惊慌说道:“没有的事!等我们侯爷回来,我们会进宫去见太后!”   大理寺卿轻蔑笑道:“太后已知此事,深明大义,要我们照实查便是,不会见你们的!来人,抓走!”   京城沸沸扬扬,宁勇侯府嫡女因私收税赋,闹出人命而入狱。   暗牢之所以叫暗牢,原来真的不见天日。   又暗黑,又深邃,处处充斥说不出的烈腥味。   里头不断传来凄厉的惨叫,渗人寒毛。   萧盛铭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看见自家金枝玉叶关在这样的地方,黯然伤神。   他人高马大,相貌堂堂,袭了宁勇侯之爵位,却没有任何实权,就连想进来这大牢里看看,都被一个四品的大理寺卿冷落两个时辰,像对待平民那般东喝西问,最后赶走。   这是第二次来,差点跪地才被允许探监。   萧羡鱼攀着牢栏,看见兄长压不下惊惧的神色,强迫自己镇定:“这祸来得蹊跷,八成与秦家有关。”   萧家除了一桩四年前让人戳脊梁骨的旧怨,现在就只有秦家痛失爱子,认为是被她克死的新仇了。   萧盛铭愁眉不展,道:“如今太后姑母急与我们撇清干系,搏个好名声。只有找到户部里能说得上话的人才行,我去找了永明伯爵府找叔叔,大概是怕了太后姑母连门都不让我进.…”   永明伯爵也姓萧,是萧羡鱼父亲的亲弟弟,感情不和,极少往来。   “小妹,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他了。”   萧羡鱼怔了怔,“不,二哥哥,别去求他,别去”   萧盛铭也不想,奈何人家已经位高权重,两家以前又是十分要好的旧交,他便腆着脸面去了,可是.…“小妹,秦家是有权势的,他们记恨我们,这回污蔑了你的罪名颇大,可能连父亲留下来的爵位都会被牵连削掉,所以我去见过他了。”   宁勇侯爵是萧老侯爷戎马一生的挣下来的光耀,是要传世下去的,萧家落败,只剩这个爵位,岂可因嫁娶旁生的构陷罪名失去。   萧羡鱼流露出愧疚之色,喉咙干紧,不安地问:“…那他怎么说?”   萧盛铭亦是迷茫,但料定将会是场羞辱,痛苦说道:“他说,他要你来求,可是我回绝了…小妹,我再想想办法,你等二哥哥…”   “不!”萧羡鱼忽然豁出去一般,强忍情绪,苦笑道:“我要见他,我可以求他!” 第二章 再见旧缘债   春寒料峭,雨水淅沥,寒气侵袭人心。   被带到了牢里的另一间房前,萧羡鱼伫立良久,久到看管的狱卒几乎瞌睡。   “要进了去吗,那位也在里面了。”狱卒开始催。   为了见他,她特意整了整发髻衣裙,尽量使自己不那么狼狈,脚步却怎么也不愿迈进去。   “姑娘看起来很害怕,但萧侯好不容易请动的,姑娘进吧,莫让那位久等。”   何止害怕,还无地自容,但似乎也别无它法。   萧羡鱼深吸口气,便要上前准备推开那扇笨重的铁门。   可那狱卒却抢先一步帮忙推开,说:“姑娘力气小,我来。”   萧羡鱼露出一丝讶异,心里打鼓起来,攥紧袖里冷冰的双手,一言不发。   全天下近几年对于他平步青云,升居高位,辅助新帝对抗太后的流言蜚语没断过,说他手段狠辣,城府极深,乃皇帝鹰犬之首。   可她知道他老实木讷、不会奉承,是一个做事小心翼翼,安分守己的人。   小时候两家交好,爹爹经常带她去沈家。他比自己长五岁,她要什么,他都老老实实满足,只要一看见自己,他的眼晴就离不了她,可只会照说照做,话却像舌头打了结一样的少,偶尔露出稚气的傻笑。   天公无情,偏在她七岁时,沈父牵连一桩构陷案,吐血身亡,沈母也伤心过度去了,仿佛天塌了一半,他变阴郁起来,但对她依旧那么好。   直到她十四岁,父亲出征前交待家里与沈家交换婚帖,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她家反悔了,沈家上门定亲的人连侯府的大门都不给进,全被劝回,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自此两家关系破裂,不久后她则许配去李家那个冰窟里…萧羡鱼踏了进去,这里似乎是大理寺卿办差之处,比牢狱里好太多,里面暖意融融,驱走一身湿冷,但她记得他自小身强体壮,毫不娇气,怎么都初春了,竟让人在这种酷吏之地烧着京城里有名的香息暖碳。   萧羡鱼咬咬唇,绕过黑沉的屏风,继续往里走。   透过铁窗看见正下着雨水,窗旁有一张古朴大气的书案,书案前一道高大的身影提笔微动,听见她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时,抬起了头。   他停了笔,轻轻搁下,直勾勾地盯着她,眉目俊朗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那站直了的姿态很明显看出肩腰线条俱佳的身段,又着一袭玄色绣祥云锦袍,极具英气与威慑。   这是四年来,萧羡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沈珩,随军在外一年,原本白皙的肤色稍稍黑了,但模样还是一如当初好看,气势已天差地别。   本次大捷凯旋,他辅佐将帅有功,高升一品,官拜右相,赐封国公,真正实权与荣耀在手,无人可及。   她垂下眼,不敢与其对视,只温声道:“见过沈相爷。”   沈珩负手来到她面前,说道:“四年了,到了这生死关头,你才豁得出来见我。”   萧羡鱼一张脸着了火般,既羞愤也心虚,她是真的豁出去了,不要尊严,开门见山。   “那明明是诬陷…只要能保住我家,宁勇侯府在朝廷之上会与你同进退.…”   语气透着不安的恳求。   沈珩却是背过身,不想听这些。   良久不应她,好像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萧羡鱼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我求你!”   那高大的身躯顿了顿,隐没在阴暗里,像是随时要离去。   萧羡鱼渐渐绝望了,她高看了宁勇侯府的影响,也低估了沈珩对她的恨。   是她活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沈家大公子与宁勇侯府三姑娘青梅竹马,结亲是铁板钉钉上的事。   如果不是四年前她默默认同兄长在定亲当日临场反悔,另择新婿,沈珩如今应该是她的夫君。   到底是自己亏欠了人家,她认,都认!   可宁勇侯府不能彻底断送在她手上,沈珩不就是要她这个以往高高在上的贵女在他前面屈辱认错,悔不当初么,她便顺了他的意。   思罢,萧羡鱼双手着地,正要狠狠磕头下去,岂料沈珩忽然过来,大手一下把她拎起来,宽大的身躯将人包了个严严实实,低低在她耳边说道:“求人办事,是不是该给点诚意?”   我给你磕头忏悔…”   “呵,不是这样的诚意。”   “沈珩…那是什么诚意?”   “你是成过亲的,不知道一个男人向一个女人要诚意是指什么?”   萧羡鱼的眼泪在眸子里打转,这是极大的羞辱.…他真的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珩了,怎么可以那么对她。   “快点!”   她颤了颤,畏畏缩缩把唇贴了过去。   沈珩没有回应,只是喘着息,闭上眼,似乎在回味,又似乎在忍耐,却忽然发力侵占进来,吓得萧羡鱼浑身被恐惧罩临。   半响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事我管了,但我要的不是那些,我要的…是你必须亲自还的。”   大理寺消息,宁勇侯府嫡女私税案只沸扬一日便有新证据出现,无罪释放回府。   最让人茶余饭后相谈的却不是这件事。   而是新晋右相沈珩立了婚书,将娶这位刚被重案释放的嫡女,消息一朝冲天,震动朝中内外!   许多人以为是谣传,但随着数之不尽的聘礼抬进萧家,方坐实了亲事。   安寿宫内,老太监祥公公急色匆匆跑进门,停在一身雍容华贵,正在礼佛的萧太后身后。   “禀太后,不好了,那个沈相居然要娶宁勇侯府的三姑娘!”   敲木鱼的声响赫然停止,萧太后年过四十,岁月优待的面容只显露了淡淡的皱纹,她讶异地睁眼,被宫女端庄地扶起身。   萧太后不可思议道:“他都当右相了,还愿意娶一个和离过,又再嫁,还嫁不进门的女子当正房?”   可笑的是,还牵涉过案件刚脱身的那么一个女子。   “谁说不是呢!当年他乳臭未干,偏偏萧沈两家父辈是旧交,有意联姻,那时候三姑娘才豆丁那么大,要不萧老夫人和沈夫人两人不对眼,都不同意,老爷子们早交换婚帖了。   此事原以为打消了念头,可不想四年多前两家又打算定亲,幸好您先知道了,趁老侯爷不在给挡了下来,让二公子当众反悔,这亲事才没成。”   提起自己这位大哥,萧太后想恼也没法恼了,人在战场上回来便是病重,拖了一年已驾鹤归西了。   祥公公道:“您选了朝中三品李家的五郎,三姑娘也嫁嫁了过去,事情就稳妥了,谁知沈珩有今日大运!太后,此人本就与新帝一条心,此番大张旗鼓给足了聘礼,若是拉拢了萧家,可大大不好!”   萧太后忧心忡忡。   先帝膝下无子,年岁未到半百忽得重疾,死前立了诏书要同宗同脉的晋王继承江山。   到底不是至亲的关系,她太担心新帝会一反先帝苦心建立的旧制,自己将被困于冷宫,下场凄惨。   自古以来也不是没出过女帝,这天下还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才稳啊,一步一步来罢。   纵观局势,太后思索后,又安定了,说道:“哀家把三丫头嫁给李家,不想她一直无出,李家说要和离。哀家费尽心思又把她弄去毅远侯府,还没进门先把人克死了,罢了,沈珩觉着自个儿八字够硬,偏要吃回头草,哀家还能不遂他意吗?”   祥公公直点头,“是是是,老奴还觉着沈相是要争当年损失的颜面,三姑娘日子怕是绝不好过。眼线说,看见三姑娘是红着眼出的大理寺”   “当然不会好过。宁勇侯府自我大哥和盛忠死后,没出息过人了,只剩个门面。这回出事,盛铭没要死要活地求哀家,看来是清楚他们没有利用价值的了,既如此也不必理会她死活。这桩婚事万众瞩目,沈珩这些年树敌不少,仗着自己的功名势力要娶一个争议如此大的女子,还插手了大理寺的案件,且看那场面撑不撑得过来。”   宁勇侯府虽与自己有亲,但早沦为弃子。   一个沈珩,这么短时间内力挽狂澜了私税案,戏可没那么早落幕。   祥公公露出了然的笑,端了茶给太后:“太后说得是,咱们啊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萧太后胸有成竹:“沈珩已年过二十三,目前无妾无子,就算把人娶回去,也是个没福气的,弄不好没进门前也被克了,如此一来是为哀家省得好大的功夫,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寻找那个孩子上。” 第三章 被抢亲的霍表妹   宁勇侯府,萧家。   沈家已经将婚书和聘礼送来了。   萧盛铭怎么都没想到,沈珩救人的代价不是将人羞辱一番,而是要结亲!   甚至连定亲的婚帖都不交换了,直接下婚书。   这摆明了是要报当初的仇!   他死活不同意,奈何妹妹规劝良久,说他们当年反悔便伤了人家的脸面,眼下再反悔,怕是皇帝都要亲自来戳萧家的脊梁骨。   事已至此,她必须如约嫁给沈珩。   萧盛铭看着手中的红帖,大怒:“沈珩是什么意思,婚嫁要准备的东西那么多,他竟然把日子定得那么近,不摆明了要全天下看我们的笑话,小妹嫁过去焉能有好!”   徐氏叹道:“哪知沈相居然提出娶亲的要求,这事真是害了羡鱼后半辈子”   这种交换来的亲事,来日萧羡鱼过得再不好,也轮不到他家来说和离,只能被冷待或被休。   可两个人知道,萧羡鱼在李家已经过了三年煎熬的日子…因为萧家在定亲当天临时反悔,被人诟病,在太后的授意下,李家勉强应下了婚事。   李家自诩读书人的风骨清流,李五郎李准生打心底里看不上这位侯府嫡女,又早与萧羡鱼的小表妹霍柔依情投意合,故而冷眼旁待,正值萧家日况俞下,李家便以没有生育为由要和离,太后也不好干涉。   最可气的是,半年前李淮生刚和离便急不可耐去霍家下聘,日子也是定在近期。   萧盛铭对着妻子叹了口气,无奈道:“是我没用,父亲和大哥死后,我没能将侯府撑起来,小妹被陷害,我什么都做不了。这些年朝堂局势动荡,我更没法保护她,被太后东嫁西继。这次原以为秦家大郎死了,小妹能安安稳稳在家度过余生,不想陈年旧祸又找上门。”   徐氏却道:“当年明明是太后背后软硬兼施,非要我们反悔,让羡鱼嫁去李家的。”   萧盛铭摇摇头,“亲是我们家反悔的,人家的尊严是被我们践踏的,账自然记在我们身上,小妹…命苦。如今事情平息,是最好不过的了。你辛苦些日子,抓紧办好出嫁事宜,为小妹尽力做到体面罢。”   徐氏红了眼眶,默默点头,即刻去操办。   不想刚出门,下人来报,说表姑娘霍柔依来了,已经去了三姑娘的院落。   徐氏一听,牙都要咬碎了,她赶了过去,不料半路儿子奶妈跑过来,说孩子可能因为那日官兵冲进来受了惊吓,有点病了,徐氏无法,只好派丫鬟过去探探动静,自己又赶去看孩子。   院门外,秀月杵在那儿不让霍柔依进去,“我家姑娘身子不适,说表姑娘改日再聚。”   霍柔依纤眉眼微垂,一副我见犹怜,用帕子轻掩在秀气的鼻子上,难过说道:“我听闻喜讯,欢喜来给表姐道贺,如果就这么出了侯府的门,怕外头人又传表姐心胸狭隘,记恨我与准生哥哥,我和表姐从小一起长大,她人最是善解人意的,实在不愿再有闲话在我与表姐之间了。”   她冲里面喊道:“羡鱼表姐,你出狱又定了亲,我是真心来贺喜的,你看在从小的情分上见见我吧!”   一通说辞激得秀月大火,又见霍柔依和她的丫鬟往里面去,坚持拦着,“我家姑娘不见,赶紧离开!”   这一拦一冲间霍柔依忽然捂着肩退开,哭着直喊疼,气得身边的丫鬟上前朝秀月嚷了起来。   这一吵,难免惊动府里所有人,嘴巴不严实的下人一准传些加油添醋的舌根出去,秀月顿时慌了手脚,害怕得红了眼眶,依旧守着院门。   "秀月”   秀月听见身后清清婉婉的声音,转头看着萧羡鱼朝这边款款而来,赶紧跑了过去,像个没把事做好的孩子一样,把头低下。   萧羡鱼一出现,霍柔依也不哭了,双眼定定把人从头看到脚。   一身雅杏色银纹绣百蝶袄裙,头上发髻别的珍稀宝石簪花,耳上一对暖玉坠子随着步伐摇曳,略施薄妆的面容明艳动人,往院里一站,亭亭玉立,比身后那雨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更盛几分灵气。   只是眉眼间有少许的憔悴,衬得眼角下那颗泪痣好似浸染了初春的忧郁。   这一相较,霍柔依的我见犹怜只能是单纯的哭鼻子抹眼泪了。   霍柔依紧了紧牙根,小声嘟囔:“还是那么一副勾人的贱媚样,进了大狱还能好端端出来,等嫁去沈家有你好果子吃。”   见萧羡鱼已走近,她扬起激动的笑脸,快步迎上去,“表姐,你可愿意见我了,我瞧你精神一如从前,怎么下人却说你身子不适,这种刁奴该打发卖掉!”   萧羡鱼不着痕迹避开她的触碰,温声道:“我午膳后确实头昏去小憩了一会,这会子醒了听见是你来了。”   “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放不开以前的事,怨淮生哥哥与你和离后去我家提亲。”   “我与李家是前尘旧事,表妹莫要再提了。”   “也是,表姐现在要高嫁沈家了,我想着也不会怨怪我抢了淮生哥哥,但以前你为了嫁给淮生哥哥得罪了沈家,我真担心你嫁过去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说完,霍柔依装模作样,摸了摸泪眼。   萧羡鱼依旧挂着笑容:“表妹莫担心我,日前我也听到些耳边风,你现在应该当心身子才是,方才冲撞了一下,我叫个大夫过来给你把把脉吧。”   霍柔依白了脸色,手不自觉放在腹上,“不用,我摔都没摔,点事都没有。婚期很近了,咱们两个正好挨一起,我的日子先四五天,等表姐出嫁时,我一定来捧场,免得没人愿意来凑热闹,冷清了你嫁出侯府的场面。”   萧羡鱼漫不经心回:“行啊,只是再冷清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可别碰着你才好。”   “有淮生哥哥护着我呢,放心吧。我的亲事准备了小半年,可你的亲事却是急得不行,这嫁衣嫁冠怕是表姐只能将就穿现赶的了,毕竟第三嫁了,想来嫁衣你也穿腻了吧…我母亲常说你命不好,我可怜的姐姐,这刚出大狱,又遇见这么样的烂糟事”霍柔依抽泣起来。   秀月与孔嬷嬷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这表家姑娘简直欺人太甚,专门来恶心人的。 第四章 三嫁荣耀盛事   她们刚要出声,萧羡鱼按住了她们,随后说道:“如果表妹也想像我一样把嫁衣穿到腻,我可以勉为其难修书给李家转达你的想法。”   霍柔依一下哑口,又听萧羡鱼说:“你这哭了几回了,婚期将近可不能哭出岔子,我实担不起闲话,秀月赶紧去请大夫来,一个不够,得请两个,名气不大的不要,去。”   秀月点头,撒丫子跑去,霍柔依根本来不及阻止,她慌了起来,打了主意要走,秀月又跑了回来。   “姑娘,赶紧去前厅吧,宫里来人了!”   萧羡鱼惊讶,看了眼霍柔依,还坚持要秀月去请大夫,霍柔依本想留下来看看宫里来的热闹,一听萧羡鱼又提大夫连连摆手,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秀月奇怪道:“怎么表姑娘怕大夫怕成这样,跑得比兔子还快。”   孔嬷嬷道:“傻秀月,我们请来的大夫一把脉,她未婚肚子里有货的事不就人尽皆知了。”   秀月恍然大悟:“难怪啊!不说了,前厅的人都等着咱们呢。”   被霍柔依拖延了一会儿,萧羡鱼也不打算换了衣服就赶过去。   等待的大太监远远看见她,来了十分精神,要认真一睹,这位名动京城的侯府嫡女风采。   只见她面容妆柔,杏眸明亮,整个人体态纤纤,穿着大方素雅,梳着得体发髻,简直清丽娴雅,生得极美。   也难怪沈相大人多年不忘,即使是二嫁之身也不嫌弃。为首的大太监如是想道。   萧羡鱼站到兄嫂旁,不知为何宫里会来人,一时紧张不已,齐齐下跪。   大太监和颜悦色,说道:“咱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给萧三姑娘送嫁妆的。来人,呈过来!   一桩盖着红布的物件被恭敬放置案上,大太监一把掀开,竟是一盏精美绝伦的凤冠!   “皇后娘娘听闻三姑娘之事,深感不易,念沈相为朝廷征战,成家甚晚,特将与陛下大婚时的凤冠赐来,贺沈萧两家喜结良缘,祝姑娘与沈相举案齐眉,早生贵子!”   萧羡鱼忐忑地盯着那盏凤冠,难以相信自己的亲事惊动了皇后,还得了皇后做晋王妃时的嫁冠?!   萧盛铭率先回过神,拉着妻子和妹妹叩谢恩典,然后正正经经地送走了人。   徐氏是又高兴又惆怅,“这、这是天大的荣幸,摆明着告诉所有人,私税案已过,定无人再敢提你下过大狱,但嫁衣”嫁衣怕是千赶万赶也不能配上这凤冠呐!   “侯爷,沈府派人过来了。”   刚送走宫里的,沈府又来人,萧羡铭看了一眼妹妹,拂袖同意他们进来。   萧羡鱼微微皱眉,来人是青杨,这人从来都是跟在沈珩身边的,难得被派出来行事。这是有重要的事么?   青杨行了礼,抬来好几个箱子,他将其中一个打开,随行的丫鬟们谨慎地展开精致无双的衣袍。   “我家相爷给三姑娘准备的,请三姑娘大婚当日穿上,嫁到沈家!”   徐氏看那红金交加的喜服,金缕衣一般耀眼,不管是布料还是丝线,每一处细节都极为讲究。   她惊呼一声,拉着萧羡鱼上前细看,越看越是激动。   萧羡鱼眉心紧锁,扭头看了看凤冠,又看了看嫁衣,想着沈珩娶自己是带着恨意的,眼下忽然来了那么一出,心里反而没底。   她与萧盛铭对视一眼,不同于其他人雀跃的心情,两兄妹都陷入深深的忧虑中,他们根本不知道沈珩到底要干什么。   临午,下人又来报,说是太后也命人送了礼来,只是放下后便走萧羡鱼听后,毫不意外,她用脚指头也能想到太后会送礼来。   虽然她对这个姑母已经没有用处了,但太后出自萧家,这点关系断不了,送点礼过来走走过场,也是为了太后自己的颜面。   “姑娘,试试喜服吧。”秀月眼里亮晶晶地说。   萧羡鱼看着那翠青嫁衣,高兴不起来,不忍扫了秀月的期待,便点点头。   华丽着身,分寸不差。饶是半辈子见过不少好东西的孔嬷嬷也不得不佩服沈相如此大方的手笔。   见她们眼里的惊叹,萧羡鱼也微微翘起嘴角。   “真的太好看了,姑娘,以前哪一件也比不过这身啊!”   秀月心思单纯,一不留神说的话,让萧羡鱼神色黯然下来。   她脱下喜服,叫她们收好,又是沉默地坐在罗汉榻上看账,盘查自己嫁妆里的田产铺子是不是有可疑之处,还得将佃户细查。   孔嬷嬷责备地瞪了下秀月,并未骂她,而是担忧萧羡鱼。   自受了李淮生冷落起,整整三年,她眼睁睁看着自家明朗爱笑的姑娘慢慢变得厌世。   如今又即将三嫁,嫁的还是沈珩,以后受了委屈,真怕姑娘万一想不开,寻了机会去找老侯爷夫人…萧羡鱼一扭头便瞧见了孔嬷嬷望着自己出神,笑了笑,说道:“”你别怕我轻生,我答应了嫁他,来日寻个时机脱身便是,就算是被休,侯府总能容我的。我若死了,才叫二哥哥与嫂嫂不好出门见人。”   真真是七窍玲珑心的一个人呐!奈何李淮生猪油蒙了眼,秦家不好运地死了一个也算在姑娘头上,眼下又来一个不知会如何的沈珩…想到这里,孔嬷嬷老泪汪汪,出门去祠堂给老侯爷们上香求保佑去。   大婚当日,全城瞩目。   萧羡鱼凤冠霞帔,去了祠堂跪拜,手持扇子遮面出门,视线落在出家门的路上,苦笑不已。   这是第三次穿嫁衣走出家门了,是最后一次了吧…一边走,她一边仰望向天空。持续好长一段时间的阴雨绵绵,今日却风光明媚,阳光打在身上有种暖洋洋的舒服。   心上的沉重散了些许。   萧盛铭和徐氏送她去了府门,萧羡鱼透过扇子观望,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迎亲队伍延绵不尽,声势浩大,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真挚的笑容,而在乌泱泱的人群之中,他一身红衣锦袍,头戴玉冠,骑的是踏雪良驹,英姿焕发,十分耀目。 第五章 三嫁荣耀盛事(二)   新娘子出来了,沈珩翻身下马,信步上前。   这时萧羡鱼才看清他的神色,眉宇间淡淡的,分不清是高兴与否,一派沉稳。   萧盛铭心不甘情不愿将妹妹交了过去,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   自小手被牵进那宽厚的掌心里,萧羡鱼恍了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四年后,嫁给了本该定亲的青梅竹马…沈珩察觉她的异样,低声提醒:“我们该走了。”   "小妹.”   萧羡铭忽然出声唤她,相较于前两次送嫁,这次是门第比自家还高的沈家,他日后有心无力,护不住她了。   萧羡鱼回头看着兄嫂,抿出一抹笑意,知道二哥哥是疼她的,只要侯府安然无恙,她再入虎穴又何妨。   “二哥哥,我去了。”她无声以口型告别。   喧闹嘈杂一片,全是恭贺之声,沈珩与萧羡鱼在众人的簇拥中上轿登马,浩浩荡荡前往沈府。   人群远处的楼阁下,霍柔依一身新妇打扮,死死绞着手帕,目露仇光:“这个贱人抢了我淮生哥哥,占了他三年,也害我苦等三年,今日三嫁居然皇后赐冠,还有这么大的场面”   身边的丫鬟也忍不住惊叹:“简直和公主出嫁似的,姑娘,她那身嫁衣大老远都觉着亮眼,比你那件还”   话没说完,霍柔依狠狠打过去一巴掌,“闭嘴!我的嫁衣赶了那么久,一定是超越她的,是太阳太大把你的狗眼晃瞎了!”   丫鬟哭了起来,扭头看见走过来的男人,立刻噤声,拉了拉霍柔依衣袖,霍柔依立刻变了一副神色,楚楚可怜。   “准生哥哥,你可忙完过来了。”她小鸟依人,喊着面前生得儒雅周正的男人。   李准生看着她眼底尽是柔情,“你有了身子不能来这地方,她不值得你冒险来送。”   “她毕竟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又照顾你三年,我该来的。”   李准生冷哼:“她不过一个恃宠而骄,贪心无知的蠢人,若不是仗着太后和父亲压我,她根本不配进我房门。柔依你才是我想要的,才貌双全,温柔可人,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那萧羡鱼逃过了大狱一劫,不安分过日子,居然敢嫁沈珩,希望她被弄死的时候留个全尸,也算心狠手辣的沈相有点慈悲心了…不过,我也没算到她有今日,算是留了个惊喜给他们吧”   经过繁琐的结亲流程,就在萧羡鱼被折腾得不行时,终于被送进了洞房。   “真没想到阵仗那么大,来了那么多达官贵人,姑爷还应付得如鱼得水。”孔嬷嬷意外道。   看来之前担心的事都多余了,今天大婚场面,与正儿八经、欢欢喜喜的一对佳人成亲没有任何区别,导致她们都生了新姑爷与自己姑娘是婚前便情投意合,没有以往那些遗憾的错觉。   “那是不是说明姑爷以后都会对姑娘好呢?”秀月天真问道。   孔嬷嬷摇摇头,夫妻相处之事,谁也说不准,何况新姑爷与姑娘之间那么特殊。   萧羡鱼情思复杂,说道:“凭他如今的身份,来喝喜酒的人多是正常的。”   御前新贵红人,绝非浪得虚名。   改变得那么彻底,沈珩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了。   “你们也别多想了,不敢指望他能好好对我,毕竟我是来还恩、还债的。他越是把面子功夫做足了,来日怎么苛待我,外头也不会说他半句不是。”   甚至是她死了,也竖拇指夸赞他好人,给一个嫁了好几回的女人死后魂魄有所归处。   可她想好好退出沈家,对付沈珩必须就想好每一步。首先,该做好妻子应做的本分,不能让他有机会挑刺。   心中暗想的话刚落,一道绯色身形踏入房中,步伐不着痕迹的轻浮,浓浓的酒气扑鼻而来。   三人见到方才谈论的男人来到,不自觉紧张起来,孔嬷嬷和秀月立刻福了福身退了出去,房中当即安静无声。   萧羡鱼握紧了扇子,喉咙动了动,在狂乱的心跳中咽下一口口水。   如今陌生又带有嫌隙的他,与之独处一室,她实在有些坐立不安。   他站定看她,半响后在龙凤花烛的火光走了过来,取下那小手里的扇子,目光迷离地凝视,修长的手指慢慢抚上那凝脂一般的脸蛋。   萧羡鱼不习惯,微微避了避。   沈珩忽然沉了面色,问:“你怕我?”   萧羡鱼感受到了男人的酒气和呼吸,一种危险的感觉直冲脑门,紧张到结巴:“没…没有啊。”   沈珩还是看她,那目光带着让人无法藏匿心思的探究,慧眼似的。   萧羡鱼连呼吸都停滞了半下,慌乱起身。   “沐浴的水早备好了,我…我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她努力平复表情,为他做点事情来表现自己没有在怕他,可沈珩却自己转身去了浴房。   这是拒绝的意思。   萧羡鱼不知为何心底拧了一下,“那.我叫个人进去伺候你…”   “都不用进来。”   沈珩说完便关了门,毫不留情面。   引得所有人面面相觑,新姑爷好像在不满什么。   其实还能是什么,心知肚明的事了。   怨恨,嫌弃。   萧羡鱼心想,其实这也是好事,不然在里面单独面对他,又是脱光的,既尴尬,也让她手足无措。   孔嬷嬷是过来人,急忙低声嘱咐:“姑娘,别丧气,一会儿歇息时,若是姑爷粗鲁,你忍着点,若是没动静,你便主动点,男人都喜欢女子投怀送抱,一主动就会成的。”   萧羡鱼听后,脸皮薄,不好意思低下头。   磨蹭的功夫,沈珩已经出来了,穿着月牙白锦缎寝衣,一身酒气洗得干干净净,眼神清明许多。   “该你了。”他说。   萧羡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孔嬷嬷在这关键时刻是一点都不含糊,赶紧撺着秀月领着自己主子去了浴房。   过了一炷香时间,萧羡鱼才出来,却站在帘纱那头却不敢过去。   依在床边闭目养神的沈珩睁眼,见她如此,挥退了所有人。   长身而起,大步过去,大手掀开那纱布。   眼前的小女子吓了一跳,她已然卸了嫁冠珠钗,净了妆容,只穿了一件素丝袍,露出了玉润的锁骨窝,墨发顺在整个后背,透着朦胧清纯的诱惑。   沈珩眸光略动,伸手就抓她腕子,将人带回床边。   萧羡鱼望着紧抓自己的沈珩.…她咬咬唇,整个人不自觉微颤,接下来的事才是令人最羞耻不安的。   虽然成过一次亲,但那夫妻之事,她却完全没有印象… 第六章 新婚之夜   房内静谧,烛火偶来一声微弱的火花响。   沈珩看着萧羡鱼飘忽不定的眼神,与自己对视后,马上低下头,脚尖趾头缩了缩,不知在想什么。   就像儿时一样,每当他们做错了事,她便站在一旁如此模样,几岁的小丫头嘟着嘴,又可怜又可爱,叫人不忍责怪,结果骂全让他挨了。   忽然她抬起头,红着脸,犹犹豫豫地问:“该歇…歇了吧。”   沈珩给的回应就只是将看她的目光移去床榻上。   她紧张地爬上去,立刻躺进被子里。   沈珩施施然随后。   顿时,空间内狭小了。   她又赶紧背对床里头。   被子是徐氏精挑细选陪嫁过来的,盖上身很舒服,她蹭了蹭,忽地身后的沈珩却道:”你朝那边睡?”   萧羡鱼赶紧睡正了,把手脚摆得规规矩矩的,而沈珩又来一句:“你确定你要这样的方向睡?”   萧羡鱼知道背对夫君有点不合适,好像闹脾气不想见对方似的,两人之间没有寻常恩爱夫妻那种相处方式,所以自己面朝上就对了,怎么沈大相爷又不满意了呢…连这个方向都不对,那只能…她迟疑地将身子往外翻,微撅的小嘴还没问是不是这样,沈相爷高大的身躯就躺下来了。   看来,他要的就是这样。   得朝着他睡。   真霸道。   面对沈珩,萧羡鱼赶紧闭上眼,听见旁边有翻身的动静,还有不属于自己的呼吸声,知道沈珩也朝着自己睡,两人这会子已经面对面。   她忐忑不安,脸上臊得很,被子下的手偷偷攥紧了寝衣,心想他要开始了罢?   正想着,身上的被褥动了动,是沈珩在靠近,近到他的味道袭进她的呼吸里,萧羡鱼浑身僵硬,真的以为他要着手过来了,可等着等着,毫无动静。   成亲是件极其累人的活儿,萧羡鱼遵着吉时天不亮便开始梳妆,她不敢睁眼,就这么等下去,结果意识越来越朦胧,好似听见他声音又远又近地唤:“羡羡…”   羡羡,是小时候他给她取的呢称,可是如今的沈珩还可能那么唤她么?   幻听吧。   萧羡鱼脑子里浑噩,被褥里暖烘烘的,上下眼皮根本不想分开,但她尽力去分辨清楚沈珩到底有没有在说话。   适时,房门外,孔嬷嬷咳嗽了几下,声音特别大。   萧羡鱼一下清醒了,嘱咐的话回旋在脑子里。   抬眼偷偷看了沈珩一眼,他已经闭着眼了,好像并不想和她…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人静了,这时候睡着的沈珩特别宁静,容颜如玉,完全没有白日里的那种凌厉,倒没让人那么惧怕。   房门外忽然又传来孔嬷嬷咳嗽声,时辰真的不早了。   无可奈何,被子里的小手动了动,伸了出来,微微发抖探向男人衣襟…就那么一瞬间,沈珩霍然睁眼,大手抓住了她的腕子。   萧羡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扑向他怀里,天知道她到底是怎么迈出这一步的,羞涩感充盈了全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连脚指头都泛酸软。   可事情并没有往孔嬷嬷教的方向走,沈珩居然轻而易举将她摁了回去,烛火隔着帐帘昏暗,他那双好看的眼眸晦暗不明,呼吸加重打在鬓边。   帐内气氛陡然不同。   他不愿意.…萧羡鱼眼里的委屈洪水溃堤一般流露,看得沈珩一怔,放开了她的手腕,闭了闭眼,哑声说道:“安分睡觉。”   她匆匆闭眼,抿了抿唇,最后只单纯应了一声。   房内烛火燃尽,以为他睡下了,萧羡鱼默默翻身背对他,抽了抽鼻子,神思混杂地进入梦中。   萧羡鱼不知睡了多久,恍恍惚惚睁开眼,就看见以前的那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伸手过来粗鲁地扯开她的衣带。   她几时受过这般对待,哭着推开了,死死按住衣襟不松手。   那个人厌恶的神色更重,而她忽然头重脚轻地倒在榻上,一转眼,醒来发现独自一人,身上衣物不正,垫褥上一片红迹,双眼含泪。   又发现屏风后,丫鬟们忙碌的身影进进出出,有人拿走扯下来的喜字,有人撤掉案上的红布…满眼的杂乱。   这是新婚后的第一天…她已梳妆好,秀月端来一杯茶,朝着房内另一头丫鬟正在伺候穿衣的人,对她使了使眼色,意思很明显。   她明明满腔委屈却仍接过茶盏送了过去,双手奉着,“这是年前新得的好茶,尝尝吧。”   那人转过身,冷眼看她,一把夺了过去。   她强忍着委屈,想寻个话头,小声道:“那妆台摆的位置不向光,我想搬到这头来.”   “你少在我前面故作低态,你跟沈珩那么多年情分还硬要嫁我,谁知道你们私底下干出过什么这房你要住给你住,你爱怎么搬怎么搬,反正我以后不会待!”   嫌弃至极,那人发狠砸了茶盏,瓷片和茶水溅了她一身,这一身是特地为了去长辈那里请安,早早起来收拾的。   动静实在太大,干活的丫鬟个个看戏后交头接耳,嚼起舌根。   趁着她去换衣裙的功夫,那人不见了,她只好自己前往请安,一进门便见屋里满满当当的人,乱哄哄的。   一个小女孩不知哪个方向冲出来,差点将她撞倒,不但没一句道歉,还对她摆了个鬼脸:“我哥哥不喜欢你,你敬的茶没人吃!   你们萧家背信弃义,上赶着贴我们家的!”   “对,和人家锣鼓喧天要定亲的,居然当场反悔,就是背信弃义…”   “对…就是上赶着来贴我们家的”   奚落的笑声和毫无顾忌的私语蜂拥而至。   她捂住双耳想杜绝满堂扭曲的轻蔑,可发现根本不行,转身想逃,门外却出现了萧太后的身影,严严实实把出口遮蔽。   “好侄女,你多想想侯府以后的日子,若不助姑母,姑母如何有能力帮你们,你要听话,哀家要你往东,绝不能往西,不能逃,不能逃…”   她终于崩溃了,眼泪断了线一样流,纤纤小小的身子缓缓蹲下缩成一团,鸣咽抽泣。   一味地伤心难过,却不知何时自己投进了炙热的怀抱,大手抚摸着头,一下一下的,有人低声轻柔在耳边呢喃。   “羡羡不哭了,别怕,有我在…”   梦,散了。她的心也安了。   次日萧羡鱼是被叫醒的,一下记起今天是新妇认亲的日子,她一动不动,浑浑噩噩记起自己梦回到了十四岁时初到李家的场景。   那是正式与李家全部家眷见面的一天,而她一个人面对所有,强撑到最后。   今天…也到了这关了。 第七章 新妇认亲   鸳鸯帷帐已经被挂了起来,床榻内敞亮。   萧羡鱼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中间,脑袋下是自己的枕头,可位置却挪去了沈珩枕头的下边,两个紧挨着,而左右两边哪还有人。   刚醒,她带了几分慵懒,揉了揉眼,还没问话便有人说了新郎官的去向。   秀月领她下地,说道:“天不亮,青杨来请姑爷,说是朝中有要事,然后就走了,走得挺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按理说迎亲和三朝回门的规矩,他是有几日休沐的,再急的事也不会大婚当晚还来叫人罢。   他会不会是故意的…这次,横竖是她一个人去认亲了。   孔嬷嬷拿衣裳过来,见萧羡鱼还有些发愣,开口道:“夫人,别想太多了,你尽力了。”   萧羡鱼听出孔嬷嬷开解着她,她们在外头守夜肯定是知道了。   “他昨晚也算是给了面子了,成不成的,不多想。”她笑里有落寞,说:“都习惯了。只是嬷嬷,我不想再主动了,实在不喜欢…”   孔嬷嬷无奈点点头,觉得也不能再勉强。   事情已经比预想的要好。   昨夜里她们守在外头忧心不已,这院里头丫头婆子,那么多双眼晴嘴巴,怕新姑爷与上一位一样,进了新房没多久就走了。   这样,姑娘便被下了脸面,但结果出乎意料,若不是朝中有事,他人现在或许还在房中。   年轻人许多事看不透,孔嬷嬷总琢磨着以前假设的那些,似乎不能对上,隐隐觉得新姑爷对待自家姑娘很微妙。   也许还是介意之前定亲反悔的事,更介意娶到手的妻子穿过两回嫁衣、并非完璧,所以昨晚什么都避着。   时辰不早了,秀月捧来盥洗用具进来伺候,丫鬟已经将早膳端上,孔嬷嬷对萧羡鱼说:“相爷有交代,让夫人吃了再去认亲。”   沈家人丁兴旺,沈家老太爷和老夫人生育了两子一女,沈珩父亲是长子,娶亲后生了三儿一女,其中老三和老四还是龙凤胎。   老二是女儿,沈梦红,老三是小儿子,沈立璋。   整个沈家家眷颇多,而这些家眷,萧羡鱼个个都认识…两家旧交,时常走动,出了那件事后原以为再不会打面照了,未曾想今日这戏剧性的局面。   鉴于沈家老一辈的喜热闹,孩子们又孝顺,故而子女成亲后,也未分家出去。   沈老太爷和老夫人在世时便指定了二女儿沈梦红,也就是沈珩的姑母来掌家,逝世后这条规矩依旧保持了下来。   不单是掌家大权,沈父沈母走后,大房四个孩子也都是记在沈梦红名下,形同半母。   萧羡鱼早膳吃得很少,心想哪里有吃了早膳才去认亲的,本就该早早去到,认了亲一起用膳的。   沈珩那么安排,怕不是把诓她的手段吧,等着去到被长辈数落自己不懂事。   所以,今早的请安,人家还可能是有意避开的。   秀月特地挑来颜色适合的衣裙,与其他丫鬟们一起替萧羡鱼梳妆,坐在妆奁前的萧羡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抿出一抹笑,为自己垫垫勇气。   出了院里,春季早晨的阳光没有夏日那样炙人,花草带了寒露散发出的感觉,有股说不出的阴郁。   沈府很大,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沈梦红住的慈莲阁,未进门,身后忽然来了个人撞了上来。   萧羡鱼吓了一跳,转身看去,竟是一个少女,大约十五岁的年纪,一身新做的粉色衣裙,生得唇红齿白,小家碧玉。   但撞了人也不道款,只是瞥了萧羡鱼一眼,目中无人地往阁后去她们二人有些生气,又一头雾水的,紧赶着先进去问安。   一入门,满堂趣笑。   那主位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相貌一般,体瘦高挑,颇有当家气势,那便是沈梦红。   有个看起来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被抱在她怀里,极为疼爱的样子,正开怀笑着说:“你这小混混就是皮。”   萧羡鱼有听说过,这个可爱的小男孩叫金冬,是沈珩三叔的老来子。   在沈家,像沈珩长房身份的,下人一般叫珩少爷,现在尊称相爷了。而被称呼为爷的,只有沈立璋,称为三爷,但沈家却还有一位二爷,此人便是二房沈梦红的入赘丈夫。   巧的是也姓沈,叫沈殊,但此沈姓不过是南方小城中的一家,可不能与京城的这个沈家相比,完全没有关系。   沈殊年轻时家徒四壁,样貌极好,进京赶考被沈家二姑娘一眼相中,于是便招来入赘。   听说沈殊当时拗着读书人的风骨死活不肯,但家中已经到了快饿死的程度,被做媒的人蛊惑说两家都姓沈,以后孩子也和他同姓,其实与正常娶妻没有区别,不过就是去女方家中住罢了。   最后还是同意了,一个俊俏的书生就这么嫁进了沈家,当起了二姑爷。   后来中了榜,不知不觉所有人都忽略了那个“姑”字,客客气气叫一声沈二爷,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与沈父、三爷是亲兄弟。   待笑声渐歇,萧羡鱼端正了神色,温声道:“侄媳给各位长辈请安。”   沈梦红听后,缓缓把目光从小男孩处移到萧羡鱼身上,尔后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   当初,萧老侯爷出征前金口玉言,交待了于正月十二两家交换婚帖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不想萧家敢那么欺负人,就因为这个萧氏喜欢上李家五郎,当场反悔了亲事。   沈梦红就觉得此女心思轻浮,不清不白的。   前些日子人又下过狱,还有点晦气,怎么想怎么糟心,若是沈老夫人还在,怎么都不会让这样的人进沈家的门。   天知道以前她给沈珩牵了多少次红线,均是告败。   她的这个大侄儿跟他父亲一样,事事听话,可自从做官后,翅膀便硬了,性情大变,难以使唤。   别看平日里贵公子、高官爵的正经模样,内里就是个反骨狂悖的,娶亲之事屡劝不听!   说到底,始终不是亲生的,大房几个就是和她不亲,尤其沈珩!   且沈珩如今身居高位,而她的丈夫与弟弟却年事渐长,升迁渺茫,她做这个沈家的掌家人,面子里子都过不去。   尤其沈珩又娶了萧氏回来,如果不加以压制,就怕掌家权很快将被夺走。   但始终是住一个府里的,大家相处,明面上的功夫却是得做足的,所以并未有特意的训话与刁难,就叫她坐下。   萧羡鱼在成亲那日是去了祠堂给公婆牌位敬茶,今日过来只是作新妇认亲的,顺便问下安的。   沈梦红当了多年掌家人,一开始接触,性子有些横傲,平声说道:“别站着了,坐下吧。”   萧羡鱼应声刚想坐,沈梦红右手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妇人,乃是沈梦红的一个儿媳苗氏,看相貌是闺秀,但看气质便是个不好相与的。   苗氏的丈夫沈综去外头公干,得有一月不回来,而沈梦红的另一个儿子却是在外地任职,过年才会带妻儿回京。   苗氏蹙着眉头,轻咳一声,笑道:“大堂兄娶的媳妇真是好看…母亲,您不是说大堂兄是您从小看着是成才的么,如此大的福气,日盼夜盼想喝他成家的这一杯茶呢。”   苗氏话里有话。   这侧面意思便是要萧羡鱼也给沈梦红敬茶。   虽说除了正经公婆要如此礼遇,但规矩随各家也没个严格的限制,凡是亲近些的长辈,又是有家权的,做新妇的头天送上一杯茶也说得过去。   只是…有旁亲长辈会主动讨敬茶的么?   萧羡鱼搁着疑问,识大体地笑笑,叫秀月沏茶上来。 第八章 塞妾   既然要敬,索性一起了,萧羡鱼也给三夫人康氏端了茶。康氏一看是个很得体大方的妇人,接茶时还伸手虚扶了一把,从头到尾微笑着。   萧羡鱼记得三夫人康氏以前很忧郁,几乎很少有笑容。因为只生了一个女儿后,肚子再没动静了,吃了好些偏方受了不少罪,依旧没结果。   家里一直逼着沈立璋纳妾,务必要生个儿子,可惜沈立璋与康氏感情很深,怎么都不肯,闹了好几年。   沈老夫人是疼沈立璋这个小)儿子的,最后实在拿他没办法,便处处针对康氏,康氏成日不高兴也是情有可原的。   老夫人那么稀罕三房有个孙子,可惜是在死后小金冬才出生,瞧全家那个稀罕的劲儿,对于康氏来说真是意外之喜,苦尽甘来。   那沈梦红眉眼得意地饮茶,放下杯子后腰板更直了,态度缓和许多,笑着要萧羡鱼坐下,说说话。   “今儿一早珩哥儿便派人来传话,说认亲时辰延后了,让我们用了早膳先,珩哥儿媳妇你也用过了吧?”沈梦红问道。   她乖巧回道:“吃过了,谢姑母关心。”   只是听了沈梦红的话,她又觉得沈珩先派人过来传话,是真的为她好,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作崇了。   “你们是青梅竹马,姻缘好不容易回到身上,可得珍惜啊。我瞧见珩哥儿日夜用功读书,为的是尽快有个好前程,这样更配得起你,这好不容易盼到那定亲那天,我寻思着大哥大嫂肯定在地下有知,同样欢喜着,可惜啊最后都是天意…”   沈梦红说着,眼眶湿润了,连连摆摆手,哽咽着,颇有长者慈爱的样子。   话里话外难掩是命数难违,可往深里想,极可能在说某人狼心狗肺。   沈珩从小用功,萧羡鱼是知道的,那时候年纪小,只晓得念书本就是男孩子该干的事,就跟女孩子在闺房里学刺绣一个道理,哪里会与前程联系起来。   长大了,走了一遭深宅他院,方明白何为家族根基,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人活在世上处世艰难,唯有不断力争上游,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而科举、武举便是一条路子。   沈珩的父亲官职不大,为人忠厚,学富五车深得萧父的敬重,两家常来常往,几个孩子都是青梅竹马。   萧老侯爷在世时曾说过,沈父就是过于恪守中庸之道,本本分分,故而升迁极慢,不然他应官居三品以上。   萧羡鱼这性子许沈家,有个上孝父母,下爱子女,又明事理的公婆,安安稳稳地和沈珩过日子,不会受委屈,可是她母亲死活不同意。   先不说萧羡鱼年纪太小,就说沈珩日后什么前程尚未可知,宝贝女儿岂可轻易定亲?!   其实啊,是老早看出了沈家由沈老夫人与二女儿在把持,怕以后萧羡鱼被老一辈的拿捏了,而沈珩又像他父亲温吞,护不好她。   加上,沈母觉得男方高攀不见得是好事,贵女难养,也不待见这门亲事。   如此,定亲的事两家父亲也只能当个玩笑话,不再提及,大伙正常往来便是。   不想这门亲事又在多年后,由萧老侯爷再度提起,沈梦红和沈立璋这才觉得萧家诚意拳拳,真心想与沈家做亲家,便替已逝的沈父沈母答应了定亲。   然萧羡鱼和沈珩相处,也觉得他像极了沈父,循规蹈矩的,日后中榜谋份清闲的差事,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   天知道,不过数年光景,沈珩飞黄腾达,几乎是同时的,朝廷的平书也下了,给沈父昭雪。   那时候萧盛忠沙场被敌方所俘虏,后自尽,大嫂刘氏带着孩子伤心回了娘家,剩下萧盛铭和萧羡鱼,被迫一夜长大,既要照顾从战场上生还归来,却一直病重不省人事的萧老侯爷,又要面对宁勇侯府如山倒般的颓败。   后来萧盛铭想入军挣功劳,可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又袭了侯位,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偌大的勇宁侯府不就剩下徐氏孤儿寡母了,如何讨生活?   他们想寻求太后的庇护,奈何萧盛铭无功,太后也不能插手安排得体的差事,等于家里没有助力给出,于是太后更倾向萧羡鱼的叔叔,如今都捧上伯爵位了。   最后,家里只有贡献萧羡鱼出嫁拉拢势力的价值了…雪上加霜的莫过于,萧老侯爷在萧羡鱼嫁到李家不到一年撒手人寰。   一眨眼,萧盛铭的儿子出生,时间很快过了四年,他也一直郁郁不得志做个与自己侯位不相匹配的闲差,连早朝都没上过,没少被人在背地里嘲笑。   权势的威力,萧羡鱼算是领略到了。   经过此次入狱劫难,见识过了大理寺的牢笼残酷,她能活着出来,能保住宁勇侯府,真的多亏了沈珩,多亏了他的权势。   萧羡鱼不禁暗暗想,沈珩为了她那么拼命出人头地…真如沈二姑母的意思,当初她伤了沈家,伤了沈珩的尊严去另嫁,真不是东西。   唉,这另嫁的缘由…心里苦,也与旁人说不得。   毕竟事关太后,而太后与他们之间的事,属于姓萧的家事,外谈不合适。   倒是经这几句闲聊的话,萧羡鱼琢磨着沈珩的恨意该是比想象还要大的,心里又愧又无奈,说自己一定要做好妻子的本分,尽力容忍沈珩的刁难,等待离开的机会。   沈梦红收敛了哭腔,又话道:“过去的事不提了,看回眼下,珩哥儿贵为右相,有一事迫在眉睫,不得不说说。”   萧羡鱼以为是何等大事,又事关沈珩的,结果苗氏喊了一声,上来一个少女,她伸手将人拉到前面来,笑眯眯地看着她。   正是在进门时撞人无礼的那一个。   少女大大方方看了萧羡鱼一眼,姿态端了端,站着不说话,身子却往苗氏身上挨近,显示两人关系亲密。   "这是”   沈梦红刻意着重语气说道:“珩哥儿媳妇,你别怪姑母多事,你自己也是经历过的,有些事咱们就不明说了。”   她接着理所应当地说道:“珩哥儿都二十好几了,房中要多添人啊。这是苗家一个远房表哥家的女儿孙菱儿,我瞧着她就觉得亲厚,来日生多少个也记到你名下,绝不敢忤逆半句,你院里给她口吃的就行。”   说完,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萧羡鱼身上,见她默不作声,只是端着茶嘬着。   萧羡鱼也不看她们,心里说道,绕了一大圈,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第九章 塞妾(二)   慈莲阁内一时鸦雀无声,沈梦红与苗氏两人又把目光集中在萧羡鱼身上。   康氏则是抱着小金冬爱抚,眼观鼻,鼻观心地不说话。   沈梦红这个姑母因为喝过了敬茶,又是掌家的,长辈的款儿摆得十足:“珩哥儿媳妇一会儿就把人领回去吧。”   萧羡鱼座位后的秀月气得要跺脚,孔嬷嬷却知道,她从小带大的姑娘,只要不是真正撕破脸面的仗,还是能过过招的。   果不其然,只见萧羡鱼缓缓开了口,二两拨千金挡了回去:“二姑母真有心了。但您既然是看着相爷长大的,应知他多年来别说是妾,连通房也没有,我不嫁过来,院子里连个丫鬟的影子都见不着。有道是出嫁从夫,我既知他的习性,实不敢做主领人回去。”   闻言,沈梦红面部表情微妙,挪动身子换了下坐姿。   她想发火又生生压了下去,沉声说道:“珩哥儿媳妇,你甭用珩哥儿的习性说事,他们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知道是什么样。他要娶你,皇后娘娘赏了面子,我们家承着这皇恩,由着他。   但是珩哥儿已经二十好几了,没有孩子就不像话,你身为正室张罗人给沈家开枝散叶才是理儿。”   相比起沈梦红苦口婆心的模样,萧羡鱼倒还挺淡然的,苦笑道:“理儿是这个理儿,二姑母好意我本该领了,可我与相爷刚成亲,这贸贸然将人领回去,怕他觉得突然。再说您们也知道他这个人,就算是想要个妾,怕也有自个儿中意的款儿,不然这么多年来房中不至于无人,不如等他回来我再问问,这样对大家都好。”   言下之意是孙菱儿还不一定是沈珩入得了眼,别让领回去了,又送出来,白白贬低了身价。   萧羡鱼这一番话说得孙菱儿不高兴,她是苗氏特地寻来的好人家姑娘,家里起先还不同意她来做妾,得知是年轻的高官贵妾才来很多事都是私下有言在先的,包括了怎么看待和对待这个萧氏。   纵使是侯府嫡女,之前得罪了沈相,又嫁了两回,还不会下蛋,皇后赐冠又何如,相爷绝不可能守她一辈子,来日自己生下沈家子孙,沈家长辈会全向着她,就算是妾也可以越过正妻去。   孙菱儿希望萧羡鱼不要忒不识相,一个三嫁女子,若是现在能痛痛快快安置她,待她生了相爷的长子,也不会仗着开枝散叶的功劳太难为她这个正妻。   沈梦红朝苗氏红使了眼色,意思要她下点狠话,别拖太久。   可苗氏胆气不大,萧羡鱼对于她来说得叫一声堂嫂的,沈珩这位大堂兄太厉害,她年纪轻,真不敢明着来惹一惹他房里的人。   她回避了沈梦红的眼神,沈梦红见状,只好自己动嘴。   萧羡鱼眼角余光瞄见一二,知晓难听的要来了。   见此情况,康氏推了推小金冬,让他先出找奶娘。   那沈梦红立刻站了起来,气势十足,指着萧羡鱼就骂:“萧氏,我们是叫你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了?你进门第一天就敢忤逆长辈,可怜我那大哥大嫂不在,要是今日他们坐在这里,看你这样的儿媳妇还不糟心极了!我是替他们分忧,让珩哥儿早些有后啊!”   萧羡鱼也站了起来,声音却是缓和的,“既提起我公婆,我也说说一二。我自小与二老接触,深知他们行事原则,小辈不愿之事绝不勉强难为,乃长辈风范之楷模。若我今日行事有违孝义,自请去祠堂向他们二老谢罪,若没有,还请二姑母多想想我公婆的为人,收回好意。”   ”你你的意思是我勉强为难小辈?是欺负我大哥大嫂成了牌位不会反驳,随你怎么说都行是吗?他们与我同住一府几十载,你有我了解他们为人行事?”   萧羡鱼说:“新妇不敢妄议长辈言行,只是觉得事情得问过我夫君,请二姑母不要着急。”   要问过沈珩,还要和她多说什么,就想着靠她成事,还不用承担沈珩的不悦。   "你一个小小妇人,妄自揣度先人,空有皮囊不会生育的…”   沈梦红气急败坏,骂的话越来越难听,还没骂完整时,阁门外走进来一个身着藕粉衣裙的女子,眉宇间与沈珩有几分相似,正是沈珩前段日子去了远州母舅家的小妹沈芊。   沈芊手里还牵着小金冬,那孩子一进来便直扑三夫人怀里,还对着萧羡鱼可爱地笑了一笑。   “我这刚刚下船回来,哎,大哥成亲那么突然,害我好生赶路人那么齐啊,给姑母婶婶问个安。”   沈芊一进门就打断了沈梦红,沈梦红人还气着,但已经坐了回去。   苗氏见堂妹赶了回来,嘴角咧开了笑。全家都知道沈芊是不喜欢萧羡鱼的,当初写信去母家告知,还以为她会生气自己大哥吃回头草而好长时间不回来呢。   眼下回来得正好。   萧羡鱼见到沈芊这个未出阁的小姑子,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沈芊却打量了她几眼,坐到沈梦红旁边去了。   “二姑母这是怎么了?”沈芊问。   沈梦红一听她问,便又气又委屈地把事情说了出来,听得沈芊脸色不虞。   萧羡鱼心里暗叹,这莫不是又来一个要对付的,真的是累,后悔早膳没吃多点,这会子肚子都饿了。   沈芊起身来到孙菱儿前面看了看,说道:“人倒是不错的。”   说得沈梦红直点头,夸她会看人,孙菱儿也得意地笑开花。   可不想沈芊话锋一转,道:“其实我走到门外也听了一些你们吵的事,都说娶正室要贤惠,纳小妾要姿色,眼下我嫂子句句不离我大哥,再加上这好模样…是贤惠与姿色双全,孙姑娘还真入不了我大哥的眼,二姑母何必瞎操心呢。”   萧羡鱼愣住了,沈芊居然为她说话。沈芊则是扭头与她相视,眼里不乏讨厌,这下萧羡鱼更不明白什么情况了。   沈梦红婆媳俩同时讶异,沈梦红眼角的皱纹都多了两条,在这个沈家就没几个人干忤逆她,今天是反了么!   “任是再好也是个不会生的,你有没有为你大哥考虑过,再瞧瞧菱儿这腰身这屁股,定是好生养的!”   沈梦红把话说到这份上,把沈芊点着火了。   “二姑母既然把人夸得如此好,便是断定这孙姑娘的肚子是特别争气的。要不要我们打个赌,我让我大哥收了,如果在半年之内怀上,我把我所有家当全给二姑母你,如果没有,二姑母便把自己的嫁妆全给了我,再把这女的赶出去,可好?咱们立字据,谁不服输反悔,另一个可以上大理寺告去!”   沈家要内眷出这种事,家里男人们还在外面怎么做官?   沈梦红直拍大腿:“你不是胡闹么!”   万一沈珩半年都不碰,怎么怀?   且沈芊未出阁,手里自己攒的田产铺子有限,除非出嫁时沈珩这个做大哥再添,否则怎么能与她打理多年的嫁妆相比。   这是来讹钱的吧。   “如果二姑母不愿打赌,事情就那么先这样吧,一切等我大哥来定夺。我们先回去了。”   沈梦红彻底被激怒,跳了起来:“不恭顺的东西,你是仗你大哥的势么,不准走!” 第十章 塞妾(三)   沈梦红在沈家作威作福二十几年,今时今日才知道自己一张嘴吃了几十年油盐斗不过十八年轻的新妇就算了,居然还斗不过十五未出阁的丫头片子,被气得说话都失了分寸。   还有边上坐着的老三媳妇,跟个木桩子似的,听了那么久,愣是不说一个字来助助。   话说这萧氏四年不见,真当刮目相看。   记得她以前动不动便红眼晴抹眼泪,哭的时候小脸白净,鼻头红红的,无限惹人怜爱,若不是出了那档子事,抛开贵女难养的想法,连沈大夫人都极为喜爱,更别提沈老夫人了。   如今的她,别说红眼睛抹眼泪,居然连脾气都没有,识大体,贤惠做足了样子,还能与长辈舌战至此…眼见萧羡鱼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还有沈芊的倒戈相向,沈梦红心下决定拿孝义下手,来点软的。   就咬死让沈珩早日有后是他父母的心愿,然后去把那二位的牌位请过来求她,敢不收?   苗氏这回动了,心领神会去祠堂请了牌位过来。   接着,沈梦红收了威严,近乎哀求地叫了声“珩哥儿媳妇”。   沈芊一听,小脸上的嘴角颤了颤,万没想到一个妾室而已,她插手后事情就该打住了,可二姑母却是搬来父母牌位,打死了主意要逼萧氏收人。   萧羡鱼见沈芊的神色,马上猜出她是拿沈梦红没法子的,而自己估计也得折在这里。   她能预想到沈梦红下一刻便痛哭流涕,当着牌位的面,拉着她的手求她把人领回去。   往她和沈珩院里塞人这事,一旦开了口子,以后便杜绝不了,除非沈珩自己挑的,不然她真不敢擅自做主。   可眼下怕是要顺了这二姑母的意了…萧羡鱼心里正要下决定,自己先晕吧,耍耍无赖也好,免得被沈梦红发作在先,落一个刚进门便又是请牌位又是令长辈啼哭的名声,这对沈珩也是有影响的。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伟岸的身影流星大步跨了进来。   沈珩肩披墨色大氅,底下一身紫色官袍,进门时就将官帽交给了青杨。他眼神微冷,眉宇间在官场上的杀伐决断未散,目光锐利地扫视众人,那股子威严直接灭了沈梦红想拿捏人的气焰。   沈芊见到他,欢喜唤声大哥,而萧羡鱼也小声唤了声相爷。   沈珩冷淡地唤:“二姑母,三婶婶。”   “珩哥儿回来啦。”   沈梦红马上变面,看着身穿一品紫色官袍的大侄子,扬起讨好的笑容。   “我远远听见二姑母是在责骂我刚娶进门的新妇?”沈珩看了父母的牌位被请动,凌厉而问。   沈梦红厚着脸皮挡了回去,“哎哟,姑母哪里会,听岔了吧。”   她眼睛在苗氏和沈珩之间来回,要儿媳开口附和她。   沈芊别过脸,翻了个白眼。   苗氏马上打圆场:“大堂兄误会了,今日新媳妇进门认亲,她又给婆母和三婶婶敬茶,别提多得体孝顺,怎么会有责骂。你媳妇真的是不错,你坚持要娶回来就是对的,也是全了大伯与萧老侯爷的心愿。”   萧羡鱼听苗氏把自己夸了一顿,明白事情就此打住了,她也不好再说之前发生了什么,免得一来二去又出岔子。   再说沈珩这次是巧着回来了,但哪能回回和她在一起,最终还是她与这些女眷相处的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得懂。   念及此,萧羡鱼也就保持沉默,沈芊估摸也是那么认为,两个人安静站着,神色如常。   “原来如此。”   沈珩态度冷冽,沈梦红也见怪不怪了。   不论如何,自己是他父亲的亲妹妹,是他的血亲长辈,还是沈家掌家人,在这个皇帝奉行孝义的天下,沈珩就算官再大,也得尊着她,这是底线。   但也不能惹太过了,凡事还得留三分,谁叫他位高权重。   沈梦红给了苗氏眼色,让她把孙菱儿退到屏风后头去,不然沈珩要是看见了,多问一句,萧氏和沈芊透露了一个字,便会把事态恶化,一下堵死了塞妾的路。   苗氏手足无措,暗自推人,那孙菱儿受了气,不欢喜地走了。   沈梦红想缓和气氛,又想拉近和大侄儿的关系,就说:“时辰不早了,珩哥儿你们几个坐坐,午膳就在这用吧,我让厨房做几道你最喜欢的菜,还有滋补的膳汤,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   沈珩却回:“不用,都说了那么久的话,我父亲母亲也累了,我们便先回去。”   沈梦红被打断,只是顿了下,看了一眼大哥大嫂的牌位,堆起笑容说:“也是,你们且去吧,放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说完,便叫苗氏扶着她下了座,回房去了,康氏自然也抱着小金冬跟上。   沈珩端端正正地抱起两尊牌位,先行转身离去,他行走的速度较快,一出门拐个弯便没了影,应当是去祠堂安放牌位。   萧羡鱼和沈芊便往花园走。   她对沈芊诚心道谢:“"多亏你刚替我挡了一挡。”   沈芊气愤地说:“萧羡鱼,你别以为我刚才是替你挡,自你对我家干出那种事,我权当和你的情份死透了!”   她们二人相差两岁,萧羡鱼小时候除了和沈珩,还有好几个玩伴,沈芊便是其中一个。   小时候的沈芊每回看见萧羡鱼到沈家,总是跟着屁股后面,她知道跟着鱼姐儿就会有好玩的。   有时,他们也会上侯府去,那好玩的更多了。小时候的时光是那么那么的美好。   萧羡鱼难过,眨眨眼去了湿意,“是,我知道你讨厌了我,你全是为了你大哥,但还是谢谢你。”   沈芊却跺脚:“我哪里是讨厌你,我是恨你!小时候就说你要给我做大嫂的,结果你跑去给别人做大嫂!你还说要带我吃遍天下美食,你是不是已经带了别人的妹妹去吃了!”   沈芊说着激动起来,还伸拳头锤人,看得孔嬷嬷和秀月急忙拉住。   不知为何,被锤了好几个的萧羡鱼却觉得好笑,心说沈芊这丫头惦记那些事还惦记得挺牢的。   “我没有带别人去,我自个儿都还没去吃呢!”   尽管萧羡鱼解释了,但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沈芊还是膈应她。   “以后离我远点!”   萧羡鱼连连点头,心道,不用她说,自己也会窝在院子里不怎么出来的,不用担心离她不够远。   “她们居然敢在新婚后头一天给你们塞妾,是觉得我大哥这些年打拼好了,得使点手段套牢了我大哥,以没有子嗣为由想先把眼线安置在你们院落里,幸好我遇见了金冬,不然你不被活活吞了"沈家长房里,沈珩下了功夫带大三个弟弟妹妹,沈芊这姑娘是见过世面的,内宅里的弯弯绕绕摸得清楚。   她说着说着,忽然扭头打量专心听她说话的萧羡鱼,疑惑地问:“话说,你到底能不能生的?”   萧羡鱼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用探究的眼神瞧得发窘,尔后又想到新婚夜里的风平浪静,一股子情绪上了心头。   自己能不能生,这不得看她大哥么。   萧羡鱼幽怨地瞪沈芊一眼,不说话,带着孔嬷嬷和秀月加快了脚步离去。   这举动让沈芊站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朝萧羡鱼的背影,不满道:“嘿.不都是为了这事吵的么,我出了那么多力,就问问,你还委屈上了?”   沈芊生了闷气,扭扭捏捏回自己院里,下了船还一堆行李要收拾呢。 第十一章 不在意子嗣   萧羡鱼一路小跑,在前头遇见了从祠堂出来的沈珩,谨慎地离他十步,跟在身后。   这条路的方向是回他们院子的。   走着走着,前面的沈珩转过身来望她,看她跑后显得红扑扑的脸蛋,还有略急的呼吸,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摩挲,后又握成拳。   萧羡鱼停下来,始终保持距离,眼晴大大地盯着他。   仿佛在问,什么事?   身后的秀月小声说:“姑爷是不是觉得今天我们做得不对瞧,他皱起眉了,好可怕…”   沈珩确实皱起了剑眉,那表情像在质问什么,可是她看不懂。   萧羡鱼已经开始在肚子里准备措辞了,一定是先道歉,然后保证下次绝不会出现忤逆、堵话的情况云云。   可是不到一会儿,沈珩又继续往前走了,然后大伙也维持原本的距离跟着走。   走着走着,他又转过身来看她,同样的表情。   萧羡鱼停下来,不知道沈珩到底要干嘛,有什么事不能回去了再说么。   一旁捧着官帽青杨看不下去了,低着头,用细不可察的声音说:“夫人,您自个儿赶紧上前去吧。”   萧羡鱼无法,想着措辞也想得差不多了,于是自己快步去到他身边,刚深吸一口气先来个自陈不是,沈珩已经伸手过来捉她的腕子,将人往身边拉拢,然后敞开大氅把她包了进去。   “下雨了。”   萧羡鱼听他那么一说,仰望天空,确实有蚕丝那么细的雨水十分稀疏从上头落下来。   竟不是来问她错处的。   那是一直想同她并肩走么?萧羡鱼突然就理解了沈珩,那表情是在质问她怎么还不到他身边去…没来由的,萧羡鱼心跳快了起来,肩膀被大手用力揽住,紧挨着结实的身躯,能闻到沈珩身上的檀香,好像好像还有心跳声她浑身僵得很,一双小手无处安放。   自然而然地,便想到了昨晚的事,有些尴尬,也有些羞耻。   沈珩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怎么那么迟过来?”   萧羡鱼回:“和阿芊说了两句话。”   “嗯,不管是阿芊还是其他房的,那些难听的话,都不需要理会太多。生不生的,我不在意,以后让沈靖或者沈崎过继一个来便可。”   他竟然是那么想的?   萧羡鱼讶异他相信她不能生育之事,更讶异他居然将子嗣后代看得那么淡然,可这背后要是为了避开和她有夫妻之实所以先塞出的理由?   沈珩娶她到底为了什么,以前想的那个答案又扎回思绪里,整个心又沉了沉,还是不停嘱咐自己,不管怎么样都要做好妻子的本分。   他日后要纳个喜欢的姑娘为妾,开枝散叶,她一定没有二话,只希望给点颜面,一个月来几次房中便可,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天。   雨丝玩闹似的又停了,回到房里,沈珩脱下大氅,萧羡鱼伸手去接,但沈珩自己挂去了架上,搞得她尴尬收手。   秀月端来茶,对着她朝沈珩示意,她深吸口气,接过来送到沈珩前面,“刚沏的,相爷喝口润润喉。”   沈珩接了,闻了闻飘逸的茶香,品了几口,才放下。   萧羡鱼说:“那个浴房都备好水了,您可以去了。”   沈珩天不亮就走,到现在才回来,自然是要沐浴更衣的,他颔首去了浴房。   孔嬷嬷见萧羡鱼还杵在原地,说:“夫人,你怎么不进去呢?”   "我…这行吗?”真怕遭嫌弃,被轰出来,“他昨晚都不要任何人的,而且那个事也拒绝了我,我就不去了吧…”   要是在以前她决定是傲着娇着性子坦然面对他,但现在是她有十足的愧,定亲当天临了反悔,白白耍了人家,还有就是嫁过人觉着他嫌弃,下过狱又有点晦气…明面上能给她该有的面子,可私底下,她若想与他更亲密,会不会就被拒之门外了,最后被骂痴心妄想。   毕竟清白早没了…想起昨晚被他推开,萧羡鱼默默的,一动不动。   “夫人,试试吧。”孔嬷嬷说。   萧羡鱼不敢,干脆坐下了,挽起袖子,拿来沈珩的一套衣服开始熨平、熏香。   在李家三年,除了新婚之夜她推开了李淮生之外,她不是没积极主动挽回李淮生,次次用心做事,次次被奚落。   李淮生本就不喜欢她,甚至到了仇视的地步,圆房后马上离开,从始至终没在她房里待过一夜,却得到李霍两家的默认,日日与霍柔依会面,夜夜与通房一起。   李母更对她百般挑剔,时时让她听训话、跪祠堂、站规矩…看不惯她的一切。   在李母眼里,她这个贵女就是个废物!   三年累积的噩梦耗光了她的勇气,像一个蚌壳把自己封闭。   沈珩,沈珩值得她再打开真心去试一试吗?   萧羡鱼不肯动,这种时候孔嬷嬷就不惯着自己家姑娘了,一把将雪白的亵衣塞进她手里,和秀月一起把她推进了浴房。   成与不成,不试怎么知道。   萧羡鱼没想到孔嬷嬷两人敢这么推自己进来,开门的动静让沈珩听到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到浴桶边去,沈珩已经泡在里面了。   “那个您的衣服没拿进来。”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身体。   沈珩应了声,见她走过来把衣物放下,又愣在那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她涨红了脸,又说:“我我试试,伺候您洗可好”   “不用了。”   果然如此,她委屈地低着头,正想转身出去,又听沈珩说道:“帮我加水就好。”   直接将水勺递了过去,萧羡鱼诧异地接下,脱了外袍,再次挽起衣袖,不盈一握的的腰肢显露出来。   沈珩就这么盯着那腰肢。   柔软,摇姿,配着淡色的内袍,像院里清香的栀花…她没发觉,探了桶里的水温,还是凉的,便舀来热水,仔细分散注入浴水中,不能烫着了他。   眼睛好奇地偷瞄,沈珩正在用湿帕子在擦自己肌肉紧实的胸膛虽说沈珩是读书出来的公子哥,应该是在军营里有锻炼,体魄健硕,散发出强烈的欲感,真是哪哪都那么好看…水声阵阵,看沈珩洗澡,看得萧羡鱼脸皮快透出火来了,咽了咽口水,心思飘远了,手也就没注意,勺里的热水哗哗往下倒…沈珩嘶的一声,眉宇忽然拧住了。   “够了,你先出去吧。”   这猝不及防闯的祸…她双目马上红了。   放下水勺,知道自己惹人嫌,乖巧出去,这情况看得孔嬷嬷和秀月也伤神,干脆退出去。   过了好久,沈珩才从里头出来,光着上身,亵裤松松垮垮套在腰间,而腰间有一块巴掌大的皮发红刺眼,正是被萧羡鱼烫出来的。   "我拿药来给你涂。”   沈珩叫住她:“不用了,过一晚上就不红了。”   看起来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她还是拿了烫伤药上了点,又帮忙穿衣。   穿着穿着,萧羡鱼不知自己为何忍不住,就觉得自己很没用,做不好事,一股辛酸冲上鼻头。   不巧沈珩转头看她小嘴抿着,两眼通红,可怜失落的模样,回想了方才所有的细节,到底哪不对了。   然后迟疑了一下,“那是意外,无需自责。”   萧羡鱼觉得是自己偷瞧他身子才那样的,也不知道该回什么,没作声。   沈珩想了想,又说:那件大氅有些沉…”   所以没让她接手。   这一说,萧羡鱼的眼泪滴答滴答掉下来,有忽然明白的,也有懊恼自己色心重的,很复杂。   她“嗯”一声,替他穿上了衣袍,低着头退开了。   沈珩没错过她的眼泪,眼底蕴着些许无奈,事情解释了,她怎还哭了。   修长的手指抹掉下巴还悬着的泪珠,“羡羡,不哭了。”   他叫她的小名了…萧羡鱼惊诧仰起头看他。   他的一双大手此时覆了上来,包裹了小脸,两边拇指轻轻来回抚摸眼下,她轻声对他说:“既然成亲了,我只是试试伺候你,没别的意思,你不喜欢便罢。”   沈珩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看见那熨了一半的袍子,倒是挺平整的,满室还飘着她调的香,低下头斟酌了下,温声说道:“沐浴还是太危险了,以后便有劳夫人为我熨衣熏袍吧…”   危险?   确实是,都快把那皮烫熟了,熨活和香活都好,她擅长。萧羡鱼如是想道。   听着他低沉微哑的声音,发觉他与自己越来越近的呼吸,恍恍惚惚的,属于他的柔软贴了上来,沈珩的气息温温热热席卷而来。   她紧张地抓住那强劲的手腕,唇瓣被堵得严严实实。   沈珩长臂揽过那盯着许久的腰肢,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炙热的怀抱里… 第十二章 沈家几房陈年烂事   孔嬷嬷和秀月在外头焦急等待了许久,才被叫回去。   萧羡鱼眼晴红得像兔子,面色也是潮红潮红的,用手虚捂着嘴,但神色不委屈,反倒是羞涩,而且沈珩牵着她从浴房出来,看起来不像吵架。   孔嬷嬷心里暗喜。   沈珩领着她坐下,叫青杨把东西拿进来。   萧羡鱼还在羞怯,忽然想起这是沈珩和她的第二次吻。   那第一次…沈珩带着满腔恨意从头到尾又吸又咬的,把她都吻怕了,心说这世上男女亲密是那么回事,她宁可一辈子不要。   而这一次,仿佛很不一样…青杨提着一个食盒进来,交给了秀月。打开一看,秀月眉开眼笑。   萧羡鱼好奇地问:“什么?”   秀月献宝一样,一碟一碟摆出来,有千层糕、羊脂韭饼、酥油鲍螺全是东城街宝膳斋的精品糕点,也是萧羡鱼素日里喜欢吃的。   沈珩说:"你早膳定没用多少,吃这些垫垫肚子。”   萧羡鱼的肚子真的是扁得紧,又记起沈珩才是真饿了许久的吧,匆匆忙忙离去,没时间用膳。   知道他也喜欢羊脂韭饼,便夹了一块入他的瓷碗里,“相爷先吃。”   沈珩微微挑眉。   她最是爱吃的,回回有好糕点都得先塞一块到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笑,仿佛吃到天上蟠桃仙丹也不为过,欢喜极了,然后才舍得分其他人吃。   笑着说:我已经替你尝过了,很好吃呢。胖乎乎的笑脸十分讨喜,全盘吃了也没人怪她,何况还很有分寸,只是尝了第一块。   萧羡鱼见沈珩优雅地拿起筷子后,自己才去夹最喜欢的千层糕,饿得狠了便吃得快,又下筷去夹了别的。   孔嬷嬷可不许她这样,直接说道:“夫人,一会儿就吃午膳了,当心积食。”   让秀月收拾了萧羡鱼的碗筷。   萧羡鱼偷偷把脸侧到另一边,略有不满,碍着沈珩在,还得装着平静撂了筷子。   那碗忽然被人从秀月那里放回桌面,又夹了块千层糕进去,只听沈珩淡淡说道:“爱吃便吃,午膳无需理会。”   说完,将筷子塞回她手里,“吃罢。”   萧羡鱼盯着碗里,随后眼睛偷偷瞄向沈珩,不知不觉嘴角扬起。   瞧得秀月抿嘴偷笑,一旁的孔嬷嬷不敢计较,更是欢喜。   慈莲阁内,沈梦红和康氏、苗氏在用膳。   满桌子佳肴冒着热气,吃的人个个也搁着怒气,一旁布菜的丫鬟上前盛汤,小心翼翼放在她们手边上,希望能降降火。   沈梦红咬牙切齿地用筷子拨弄碗里的吃食,后端起汤喝了一口,被烫得骂起丫鬟。   康氏正抱着小金冬,两母子丝毫不受影响的,这一口那一口,吃得乖巧。   沈梦红瞧着母子二人,好几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哎,我说弟媳你方才怎么一句话也不帮帮?你要是和我一起说,那萧氏弄不好就没得还嘴,把菱儿领走了。”   这下好了,那孙菱儿气得说做不起他们家的妾,收拾东西走了。   康氏喂了甜瓜羹给小金冬,觉得他应是吃饱了,喊奶娘抱出去玩。   然后搁下筷子,说:“我嘴是笨的,当时孩子又粘着我,叫出去了又让芊姐儿牵了回来,实在不方便说什么。另外…三爷早和我交代过,我们也不年轻,精力逐年不行,金冬又还小,得把仅有的精力放他身上去照顾,望他快高长大,所以其他事实在出不了力。”   道理说得极是,但沈梦红听了也不打实心里接纳,“三弟就不想着把官位再升升?”   康氏回:“三爷如今六品,俸禄够几张嘴吃饭穿衣,也够孩子请先生启蒙念书。倒是二爷七品,俸禄差了些许,真难为二姑操劳维持。”   真真是说到沈梦红心窝肺管子里了!   当初沈老夫人不舍得她外嫁,挑了模样好看的沈殊入赘,在家白吃白喝到二十好几才中的榜,多年来,若没有她的嫁妆和公中的钱撑着,这二房一家子老少都得喝西北风去。   这下,沈梦红更着急上火,沈殊年纪大了,再不抓紧日子升迁,过个十年八年就得告老还乡,到时候他们日子会很苦。   能攒的银钱有限,这二房那么多张嘴吃饭,男人个个俸禄薄,苗氏担忧极了,“母亲,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沈梦红生气地敲了敲桌面,“我有什么办法,当初老大夫妇死的时候,我们脑子一热,是怎么对长房几个孩子的,人家飞黄腾达了,自然记恨着我们。”   苗氏说:“母亲若要说当初的事,那也是祖母同意的,老人家觉得大堂兄如他父亲一般没什么大作为,帮着瓜分了他们的私产,也是祖母觉得去伸冤太过麻烦,不愿意拉下脸去求其他人到大理寺走动。”   康氏用帕子在鼻边按了按,嘴角弯下,不说话,心里明镜儿似的。   长房夫妇死了以后,那老夫人也不知是真怕麻烦,怕没面子,还是没有远见胆识,就是不能替长房的要个清白回来,让事情这么遮遮掩掩过去了。   更是不待见那几个孙儿孙女,认为跟着二房和三房才能有清福享,找到他们说长房的遗产清理出来了,看看怎么分,留一口吃的给沈珩哥妹儿就好。   二房一口答应,说正需要钱去打点仕途,日后有出路了,再提携回长房的。   而三房没答应,说只能代为打理,不想拿分毫,毕竟四个孩子最大的才十二岁,最小的五岁,已经没了父母,吃穿用度不能委屈事情后来由老夫人母女、沈殊出面找沈珩说清楚,沈珩提出过质疑,老夫人态度坚决,沈梦红更怒说是沈珩父亲惹事犯错,所以没有转圜的余地,于是哥妹儿几个的苦日子接踵而来。   他们三房想帮,有心无力,毕竟沈立璋官职微小也没几个钱,做不到时时接济,幸好萧老侯爷未曾嫌弃,有了两边一起照顾,四个孩子才避免了青黄不接的情况,熬到了沈珩会试。   后来,沈珩入了仕途连连高升,父冤亲自一手平反了。   沈梦红叹气:“我知道他命好的话会有功名,可没想到年纪轻轻官居一品,这背后手段是什么,咱们也说不清,俗话有盛极必衰,沈家只有他一人在高处可不行,万一摔了,那会天翻地覆!”   苗氏道:“对啊,对啊!所以您老赶紧拿个主意,从他手里先把好处捞着了,然后赶紧分家,日后出了什么事好分清啊!”   沈梦红其实是个怕麻烦的人,但为了达到目的,也不得不绞尽脑汁,“我已有计策,等着来吧,非让萧氏亲自开口把妾室领回去,有了一就会有二。” 第十三章 沈珩受弹劾   沈珩用过午膳后小憩,萧羡鱼则与秀月坐在院廊下低声讨论陪嫁过来的东西怎么清点。   眼下先处理了这些琐事,不然天色一暗,又到晚上了…今晚,他应该会那个了吧…萧羡鱼脸颊发烫,探头往窗里看,房内一方珠帘后的罗汉榻里,沈珩安静地闭眼,一手撑在额边,苍沉色的衣袍服贴在身,而旁边的三脚矮几上,白玉香炉丝烟袅袅,那是她做的香。   静的像一幅画。   秀月用肩膀撞了撞她,脸上那笑快咧到耳朵:“"姑爷真好看。”   换成别的姑娘和萧羡鱼说这样话,会被认为有非分之想,但秀月这傻丫头天生缺根筋的,倒是真心赞美了。   沈珩当然是好看的,她小时候可喜欢粘着他,可少年时期的沈珩愈发沉闷,或许骤然失去双亲打击太大,以至于有段时间她站在他旁边都觉得压抑。   后来分别四年,做梦似的,他救她于危难之中,又成了她的夫君,这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正伤感几许,沈珩已经起身走了出来,和萧羡鱼打声招呼便去了另一厢的书房。   沈珩的院子很大,那书房和他们起居的地方隔了几座假山池子,一路还有八角亭和回廊,其实等于两个院子打通了。   听说之前不这样,是去年他随军出征前命匠人做的。   萧羡鱼忙了好一阵将陪嫁物品清点完毕,也将自己用惯的家具和小玩意摆了一些出来,她方生出那么一丝丝莫名的归属感。   只是,这些感觉好像不该有的。   “夫人,剩下还好多,摆不摆出来呢?”秀月问。   萧羡鱼摇摇头,就这些足够了,一是不要太明显,怕沈珩不悦,二是来日要走,收拾起来没那么麻烦…晚膳时,青杨来说相爷不回来用了。   萧羡鱼问:“为何呢?”   青杨道:“相爷有要事,那边小厨房会做吃的,夫人放心。我这还有事外出,先退下了。”   萧羡鱼不再多问,自己用了晚膳,等时辰接近就寝,眼见沈珩还没回来,有些坐立不安。   她叫上秀月装了几样小菜,准备送去书房。   秀月打着灯笼,二人一路走了过去,越走能见到的人影越少,沈珩曾下过命令,除了青杨,其他人无授意不得靠近书房这一带。   “我自己进去就好,你留下。”   萧羡鱼也认为书房重地,秀月不去也好,于是自己提着食盒走了一段,来到书房前。   这会子书房里灯火通明。   萧羡鱼缓步绕去前门,一边走一边听见里头有两个人在说话。   “毅远侯给儿子报仇,你把人捞了出来.正好给了机会,马上弹劾了你,让你大婚之夜都得从床里爬出来。”   这道男人的声音挺年轻,却也陌生,是她不认识的人。   ”…眼下情况并不复杂。”沈珩说。   “…官家没动静,不代表没人上奏,毅远侯打击报复是花了时间遮掩的,你救人却是时间紧迫,落了把柄兄弟我今儿个就问一句实话,为了这么一门亲事,值得吗?作为男人,你甘心?   当真不介意?”   话题尖锐,气氛凝固起来,她走到虚掩的门外站定,拎食盒的手收拢紧。   静待了半响,沈珩没有回答。   她忍不住透过门上雕花镂空,瞧见两个男人背对着她,沈珩缓缓回身,黄皮暖灯下有一半的面容没进阴暗里,眉宇冰霜,眼神如刀,犹如冷面阎王。   见此,萧羡鱼浑身冒出寒意。   那男人又说:“萧太后背后对那些老臣们说是担心咱们毁了先帝基业,可实际上是她自己狼子野心,秦家与之一党,屡屡阻挠新的农桑政策实行,官家耐心有限,就看你我怎么做了。”   沈珩思索片刻,冷冷说道:“自然是斩草除根!”   萧羡鱼被那一下的狠戾惊颤身子,膝盖碰着了食盒盖,发出了声响,很快沈珩推门出来,可一瞧见是她,浑身戾气愣是散了一半。   他缓了面色,走近她,低声说:“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萧羡鱼定了定心神,仍有些紧张,说:“没什么,我我给您送点宵夜,现在就走…”   沈珩接过食盒,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低着头侧过身,沈珩的手顿在那里,又放下。   夜里风冷,想让她先回去,书房里那个男人却走了出来。   “哟,这就是弟妹吧。”   男人一身暗色常服,身量高大,轮廓略为粗犷,一边浓眉上有道浅浅的短疤,年纪与沈珩差不多,属于俊朗豪迈那一类的男子。   萧羡鱼记起这个人曾经出现在婚礼上,当时迎亲,他挤在人群里也是显眼,起哄送沈珩与她登马上轿。   他们能深夜在书房密谈,是好友无疑了,于是萧羡鱼对他福了福身。   廊上光线不足,男人直径走过来,瞧了个真切,露出颇有些惊为天人的神色,沈珩蹙眉把他推远,顺便把食盒也丢过去。   “你这人真是…我看看怎么了,会少你块肉?熊样!”男人不满道,抱着食盒又回去书房内。   男人自觉地把碟子摆出来,还有一个汤盅,打开一闻,肉香四溢,还有醇厚的参味。   “老母鸡山参汤,果然是新婚呀,啧啧啧…沈老弟你喝了肯定整晚龙虎精神,一战到天亮!”   萧羡鱼真想地上挖个洞钻进去,她尴尬地绞着帕子,咬咬下唇。   只交代秀月去装吃的,那汤肯定是孔嬷嬷放进去的,羞死人了!   沈珩也有点不高兴,“闭嘴。”   “我…我先回去了!"她是一刻都待不下去,提起裙子就走,沈珩跟在身后。   男人盯着一高一矮的背影,饶有趣味地夹口小菜,叹息:“确实是个妙人,真是温柔乡,英雄冢啊…”   萧羡鱼低着头赶路,不敢看旁边的沈珩一眼,这条路铺的石头多,走得太急被碎石子滑了一下,好在沈珩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捞进了怀里。   他护着走过那一段,直到秀月跟前,对她说:“回去先睡吧,别等我。”   萧羡鱼点点头,乖巧地和秀月回去。 第十四章 回门   等沈珩回到书房,菜都没剩下多少,男人正在舀参汤到碗里,沈珩阔步上去拿到自己面前,不让喝。   "你又没娶媳妇,小心喝了扒墙去。”   男人朗声笑起来:“我尤子嶙纵使没娶妻,可家中七八个妾室,不愁不愁!”   沈珩意外,说:"你未娶妻,先纳妾,还纳了那么多…什么时候的事?”   尤子嶙将碗又端回来,尝了一口:“自我们班师回朝,我受封镇远侯后,各道儿给我送来的,懒得理啊,就让她们在我家打擂台,别提多有意思了。”   沈珩说:“这么多眼线,你谨慎点。也别被一时美色冲昏头。”   随后给自己盛了一碗,入口苦而回甘,看来山参放得足足的,提神醒脑,支撑体力。   你放心,我的心啊在岐兰山呢…”   岐兰山就近皇城,也没什么特别,沈珩不知尤子嶙这句话的意思,而后又听尤子嶙说:“若说起美色,已经被冲昏头的是你,绕了那么大圈子娶人家不过话说回来,萧家三姑娘也挺冤的,好不容易摆脱了上一家,又赶了下一家,你在行军打仗呢,还能分神筹划派人回来先杀秦家大郎。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你说你杀就杀,偏偏挑迎亲那一天,那毅远侯先是因为儿子续弦大喜,不到半天喜事变丧事,老家伙当场昏了过去,你这心思真够绝的。”   沈珩自顾自地,慢条斯理喝汤吃菜,任他在旁边没完没了。   “好了,你的计划是完成了,人家却把仇报萧家去了,萧三姑娘巴巴来求你这个始作俑者,你帮了人家,现在又被弹劾你们真的是天生一对,冤债何时了。”   沈珩搁下筷,说:“秦家大郎手上人命太多,已经传到官家耳朵里,就算要动他,还得费心思对付毅远侯,下点特殊手段了结未尝不好。接下来就是整个秦家,就照之前商议的计策,尽快收网,杀一儆百。”   尤子嶙一拍桌面:“好,我们从战场上厮杀下来,接着在朝堂上大展拳脚,来,我以汤代酒,预祝我们旗开得胜。”说完,一饮而尽。   沈珩拿眼尾瞥尤子嶙,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大傻子,想说他又懒得说了。   新婚房内,沈珩叫萧羡鱼不用等他,可萧羡鱼一时之间哪里睡得下。   秦家寻她的仇,连累了他被弹劾,双方在朝堂上将有场兵不刃血的厮杀,胜败关系一姓全族,看起来他已有对策,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牵扯她或者萧家。   后日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回去见到二哥哥,得好好叮嘱行事需得多谨慎,不要给沈珩平添麻烦…另外叫她不用等,是不是他今晚不会回房来了?   萧羡鱼叹了口气,翻了翻身,这才成亲第二天,她就想了不少了,以后日子怎么过.…有些煎熬。   子时末,沈珩回到了房内,摆上了一些她喜欢的家具和小玩意。   可是嫁妆单上的远远不止这些她在想什么,答案很明显。   秀月欲上前伺候更衣被挥手叫退,只是端了盆水过来便出去守夜。   自己宽了衣裳净了脸,绕过云母菡萏纱屏风,一手掀开鸳鸯帐,瞧见那红艳艳的被褥里的她睡得香沉,脑袋则垫在两个人的枕头中间,各占一半。   睡着并不乖巧。   沈珩轻手轻脚地把人挪了进去,然后也躺下。   萧羡鱼迷迷糊糊感觉到身旁有动静,好像是沈珩来了,靠近了她一下,灼热的气息拂在脸上。   下午忙了好久,夜间又迟入眠,萧羡鱼本就是贪睡的,这时候眼皮子有千斤重。   她嘟囔:“沈珩”   沈珩以为吵醒她了,特地微微起了上半身去看她,结果发现还是睡回去了,他躺了回去,伸手过去,犹豫再三又收了回来,最终闭上眼安睡。   早晨萧羡鱼醒来时,身旁是空的,孔嬷嬷进来说沈珩很早便起来,又外出了。   这一去也没个时候,到晚上也不见人。   她是不敢怨的,朝廷命官毕竟正事重要。只是明儿个要回门,她想同他说声能不能一起回萧家一趟,可是直到她躺下了,沈珩还是没回来。   算了…就自己回去吧,也没什么的。   她熟睡不久后,又能感觉到有人上了床,这次她特意放了一个长枕,为的是防止自己又睡相不好,乱挤乱拱地半夜弄醒沈珩。   但到深夜,被褥掀开一角后,长枕被抽走,空隙里涌进的微凉很快被一具温热的身躯驱赶,两个人若有若无地在被褥下有触碰,萧羡鱼很想维持意识,终究抵不过浓烈的睡意。   第二天连秀月都说她,“夫人从小就是进了被窝,头沾枕就睡,打雷都不醒,这回坏事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萧羡鱼嘴硬不承认。   “没有吗?你看这都成亲第几天了,那件事也没办成…"”秀月脸皮薄,红着脸,心里却是着急的。   这一提起来,萧羡鱼的心又被揪了。   就算是她睡了又如何,沈珩要是想,还会办不成?不过成亲后同榻而眠三夜,他依然没有动静.…想到那日书房内那个男人问他的话,沈珩当时的神色与沉默已成为了萧羡鱼心里的答案。   莫奢望,莫强求吧。   “…你赶紧去收拾一下,通知府里我们回去。”   孔嬷嬷认为就这样回去不太好,“还是派人找找姑爷吧。”   萧羡鱼说:“那皇宫大院的,我们派的人进去会打眼,不必为了回门去找人,早点回去早点见到二哥哥,我想他们了。”   孔嬷嬷无法,只能快快去安排,很快她们一行坐着马车来到了宁勇侯府,萧羡鱼的二嫂徐氏早已在门口等待。   萧羡鱼一下马车,徐氏急急上前牵住她的手,担忧地打量,“可来了,可来了。”   萧羡鱼朝徐氏笑了笑,“嫂子,我挺好的,你别这样。”   姑嫂二人正要相携进去,府前又停下一辆马车。   “表姐好巧啊,我说今天是你回门的日子,过来碰碰运气,还真遇上了!”   徐氏和萧羡鱼回身,便见霍柔依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第十五章 回门(二)   徐氏看见婆婆妹家的这个女儿就气不打一处来。   今天是小姑子回门的好日子,这女的来坏的兴致,不免刺她几句,说:“表姑娘真是能掐会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附近专门等着霍柔依故作欢喜:“哪能啊,只能说咱们是有缘的。”下一瞬她又看了看众人,转了口气:“哟,今日回门,沈相没来呀?”   萧羡鱼从容答道:“相爷公务繁忙,不必拘于一时礼节,改日再陪我回来也一样。”   霍柔依笑得别有深意:“原来是这样。”   徐氏看不惯霍柔依这般子作态,招呼萧羡鱼往里走,霍柔依也跟上,她不信大庭广众之下,宁勇侯府敢将她这个表亲兼朝中五品官眷拒之门外。   进到厅堂,萧盛铭也在那等着了,今日他特地休沐,没看见沈珩,怒上心头,随即一想人不来,不是早就想到了么,跟那当初李准生一样怠慢萧家。   尤其看见自己家两个女人背后跟着的那个霍表妹,脸色拉得更长,只是接受了萧羡鱼的问候,便说还有事先回书房,剩下三个女人坐下来吃茶。   萧羡鱼命人将沈家回门的礼抬上来让徐氏瞧瞧,徐氏放下茶盏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个遍,连连夸是好东西,一旁的霍柔依暗地里不甘心极了。   先前因私税案下大狱一事的风头早已被三嫁盛势与皇后赐冠掩盖。   萧羡鱼比她回门时候,李家所给的贵重许多,最让人看不过眼的是萧羡鱼从头到脚的那种精致,这让她生了一种自己又被比下去了的强烈愤怒。   这个表姐,从小便是众星捧月,她父亲官职平平,母亲是下嫁,图的是父亲老实本分,但是日子过久了总有难处,母亲说她当初应该像自己姐姐那样嫁个有作为的,所以经常把她送到侯府亲近姨父一家。   霍家是有意想将她许配给侯府两个表哥之中的一个,被大姨母侧面推掉了。   母亲说连大姨母都瞧不上他们家了,教她忍气吞声,凡事跟着羡鱼表姐,总能见到更多达官贵人,捞到好处的机会多,所以从小她低眉顺眼得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   四年前,她的机会来了。她跟着表姐在一次偶然的茶话会上见到了翩翩公子李准生,三品家世很难叫人不心动,她费尽心思得到他的心,却等来萧羡鱼嫁他的结果!   母亲问她给不给李淮生做妾,凭什么,凭萧羡鱼生来是三品武将侯门嫡女么,她不甘心,狂妄做了一回自己的主,拿捏住李准生的心整整苦等三年,方坐上了五品官郎正室夫人的位置。   可她才坐上啊,萧羡鱼居然又成一品右相夫人了,为什么她时时、处处被比下去!   霍柔依陷于嫉妒,用力绞着手帕,这一幕落进了对面萧羡鱼眼里,不动声色地继续与徐氏闲话。   在厅里坐闷了,徐氏提议去园子里走一走,对霍柔依说:“你身子不适合多走动,不如回去吧。”   霍柔依听得出徐氏是不知从哪得的耳报神知道她有孕了,但为了名声她绝对不能承认,至少在显怀前绝对不能明面上透露出去,之后把月份说小点就是了。   “表嫂说哪的话,我自小身子好着呢。自表姐出嫁后,我也有四年未来过侯府的园子,今天日色不错,一起去走走吧。还有啊,我特别想念这里厨子做的鱼头汤,特别鲜!午膳可要向表嫂讨来吃了。”她着重说“鱼”字,一副势在必行吃的样子。   这霍柔依真的是厚颜无耻,欺负了人又白白蹭吃蹭喝,还敢暗含嘲讽打压?   萧羡鱼与徐氏相识一眼,相较于徐氏恨得牙痒痒,她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徐氏的手,示意她少安毋躁,随后叫秀月过来,交代些事去办。   秀月抿嘴偷笑去了。   午饭时刻,萧盛铭没想到霍柔依居然还没走,秉着大丈夫不与女子争气的原则,又躲开了,说是带儿子在另一处用膳。   今天这顿是专门为了萧羡鱼做的,样样全是她爱吃的,霍柔依百无聊赖地夹着,说道:“表嫂,怎么没有我说的鱼头汤呢?我真的特别想吃,你不会没叫厨子做吧。”   萧羡鱼吃了好些菜,搁下筷子,说:“你都说了,哪能不做呢,应该快上了。”   语音刚落,秀月便带着下人们端鱼汤来了,一碗一碗上在她们手边。   霍柔依得意洋洋搅动汤汁,心道这些贱人居然没品出她这么做的用意,那么接下来要说的应该会让人更过瘾。   她嘴角噙着莫名的笑,阴阳怪气说道:“表姐,我正欢喜你嫁到了沈家,才没过三天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满城的人说你新妇认亲那一天气得沈二姑母请了沈相父母的牌位,直跳脚地骂你,是不是真的呀?”   满屋子本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厅内沈家的婆子丫鬟个个黑了脸。   徐氏真的想直接赶人了,可萧羡鱼却是略显着急:“啊?还有这事,表妹你听真切了吗?”   霍柔依来劲了,埋怨道:“都说了满城都知道,表姐你这样真是丢了我们的脸面呐!”   萧羡鱼问徐氏:“满城都知道?嫂子你知道么?”   徐氏绷着脸,“我不知道有这事。你们听说了么?”   她问屋里的丫鬟婆子们,没一个点头,都说没听过。   萧羡鱼无奈摇摇头,说:“其实忤逆这回事没有,倒是二姑母性子直爽,聊天的时候大声了些,都是误会罢。表妹你何必添油加醋呢。”   徐氏附和:“对,误会罢了,哪个吃饱了撑着说这些碎嘴子,该活活打死!”   虽说那么说,但萧羡鱼心底不免起疑,那日吵完不过两天就满城皆知,这怕是沈家二房有意而为之,贴心地抛开她们塞妾和沈珩质问那一环,专门针对她。 第十六章 回门(三)   霍柔依冷笑,笃定萧羡鱼是装出来的说辞,“表姐,是不是我说的那样,大家心里有底。”   “有什么底呀,表妹你莫不是嫁去李家被婆婆刁难了,心中不平,思绪都乱了,以为别人家的事和自己的一样?”萧羡鱼随口就说。   哪知霍柔依面露怒意。   原来.…萧羡鱼知道凑巧戳中了她的痛点,细想也知,李家一门子最重清高名节,自己退亲被不待见,霍柔依未婚先孕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我婆婆对我好着呢,不过还是真觉得表姐姻缘颇奇,别人都是女人从一而终,男人三妻四妾,你却能反着来,谁也没这种福分呐。”   霍柔依说完,小人得志般舀口汤进嘴,口中品尝着却在下一瞬脸色青白,不顾仪态全吐回碗里,“这鱼汤这鱼汤什么味道,没熟么!”   她刚说完,忽然被劈头盖脸泼了一顿,立刻尖叫连连,手忙脚乱地擦拭,回过神看见萧羡鱼已经从容地放下白瓷碗,而原本装了汤汁的碗里已经空了。   霍柔依彻底怒了,“萧羡鱼,你疯了么!”   萧羡鱼明亮的眼神冷了下来:“我看是你疯了,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些什么。霍柔依,自我和离之后,你就藏不住那条狐狸尾巴了是吗?我念着从来一起长大的情分,不想和你撕破脸皮,可你偏要挑战我的耐性,我这回就不让你失望了。”   一旁的徐氏目瞪口呆看着发生的一切,不自觉拍掌叫好。这小姑子发威,真是头回见呐!   萧羡鱼继续说道:“你不是想吃我宁勇侯府的鱼头汤吗?这给你做了,你也没那个福分喝,识相的赶紧给我滚!”   霍柔依实在没想到萧羡鱼敢这么对她,抓狂大叫起来,叫声引来守在院子外的丫鬟,那丫鬟正好得了消息,赶紧跑到她身边耳语。   霍柔依喘着气,灰败的面色又亮了,大笑起来:“萧羡鱼,你不是说沈相公务繁忙才没陪你回门么,其实人家在东仙楼饮酒作乐呢,你个处处遭人嫌的,摆哪门子的谱呢,我呸!”   徐氏一拍桌面,对着下人们说道:“你们都死了吗?赶紧把她给我撵出去!”   “慢着。”萧羡鱼还是考虑到了她有身孕,别回头讹她们身上,“去叫个大夫来随行伺候,你们十个人看牢了她,请出府去吧。”   霍柔依知道自己被防得死死的,也不愿意顶着这副腥臭的模样出侯门大门被指指点点,大声吵嚷起来。   “萧羡鱼,你个泼妇,我可是五品官眷,沈相于你形同虚设,你就是只纸老虎,敢那么把我赶出去!”比起她,连个回门夫君都没给面子,自己的地位无形中绝对比她高!   “谁说本相形同虚设,你口不择言,我一品右相夫人如此对你有何不可!”   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所有人惊诧地回头看向门口,便见一袭银灰绣月白常服,手戴碧绿扳指的沈珩站在那,另一手中提着两坛东仙楼最出名的佳酿,而身边还有满脸阴霾,抱着儿子的萧盛铭。   沈珩径直走到萧羡鱼面前,将酒放在桌面上,“我忙完了想着没带礼给二舅哥,便去东仙楼买了好酒来。”   萧羡鱼抬起头,目光与他的撞在一起,心脏忽然莫名跳了起来…本以为他不会来的,没想到最后居然穿戴得体地出现在她家。   说来女子确实依赖夫家官职大小在京城官眷中处世,但由自家夫君亲口说出来的,显得格外有威信,何况还是宰相高位。   …而且今日意义非凡的回门,沈珩没有缺席,实属意外。   萧羡鱼不由自主有了笑意,心底又软又暖的。   徐氏欢喜道:“我家侯爷正是爱喝这佳酿,相爷有心了。原来你是去东仙楼买酒呀,偏有些人爱乱想,乱嚼舌根呢!说的话是一句比一句难听,乱糟践我家姑娘。”   沈珩望向霍柔依,锋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飞向她和丫鬟,吓得她们缩起肩膀连连后退。虽然他再没说一句话,可那眼神明明白白显露着不可意味的威慑,令人感到恐惧。   萧盛铭将孩子给了徐氏,拂袖怒道:“既然是你先不顾两家情分,非要挑起是非,那听好了,萧家与霍家从此断绝往来,滚!”   "你们你们…人多欺负我…”霍柔依楚楚可怜,哭了起来。   外头的婆子领着两个郎中过来,行了礼,说:“大夫已经叫好了,可要先行把脉?免得李家五品夫人有什么闪失。”   霍柔依马上捂紧自己的手,死不给摸脉,由自己的丫鬟扶着顾不得浑身狼狈仓惶离开,她们后头还有那两个郎中紧紧跟着,滑稽无比。   败坏气氛的人终于走了,回门的主要人物又到齐了,徐氏别提有多高兴,赶紧张厨房重新做一顿。   那霍柔依上了自家马车,愤恨的泪水就没停过,她不可惜与宁勇侯府决裂,反正萧盛铭这辈子也不能越过自己年轻有为的夫君去。   但沈珩不一样,他前早些年没有功名时,便以绝佳的样貌和温厚的性情传闻于京城,就算沈家家世不够大,那时候沈珩几兄妹就和萧羡鱼亲近得多,任她怎么想在他们中间挤条缝出来也不行。   后来两家的定亲风波真的令人讶异至极,大伙都传着说是萧羡鱼对李准生一见倾心,死活要嫁,仗着萧太后撑腰这才把她的李淮生抢走!   …她今日竟然还在沈珩前面丢尽了脸,为什么他会向着萧羡鱼,不应该啊,全京城都不看好耻笑的婚事,事情不应该是这么个走向的啊!   很不甘,真的很不甘…先是五品的李淮生,然后是毅远侯府,如今又是一品右相,萧羡鱼一婚还比一婚高,这是个什么道理!   "唔.”   她觉得腹部隐隐不舒服,丫鬟吓了一跳,想叫郎中来把脉,却被制止了,“你脑子缺根筋啊,赶紧回去叫熟悉的大夫看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我这肚子的月份。”   李淮生的母亲对她婚前破身的事耿耿于怀,为了孩子才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才成亲不到十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李家和霍家脸上都无光,她就是那个罪人,别指望一辈子能舒舒服服坐住正室的位置。 第十七章 回门(四)   徐氏是个心细的人,悄悄问过萧羡鱼后,张罗的菜色里也有沈珩喜欢的,她只希望把这顿回门宴做好,两家关系缓和些。   沈珩用膳用得很从容,对面的萧盛铭却是浑身不自在,对着这个妹夫送的酒也拒绝了徐氏要开坛的提议,只是叫人收起来。   此情此景,姑嫂二人也不敢与他们搭话,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孩子广哥儿身上。   三岁多的广哥儿大名萧从广,文文静静的性子像徐氏多些,萧羡鱼和离后回了家,三天两头找他玩,他可喜欢这个小姑姑了,于是缠着要她喂饭。   萧羡鱼抱着这个小团子,也不嫌弃喂一口会掉了多少在身上,笑着耐心喂他,沈珩见状,眉宇不觉温柔起来。   徐氏乐呵呵的,看他们夫妻坐一起多登对啊!又在桌底下用脚踢了踢丈夫的,想叫他把脸色摆好点,别破坏气氛。   她将一盘菜换到他们跟前,招呼着:“相爷,这尾清蒸江鱼是今早刚钓的,可新鲜了。”   沈珩似有一瞬变了脸色,定定说道:“谢嫂子好意,你们吃。”   “你是不喜…”   忽然,萧盛铭搁下碗筷打断了徐氏,对沈珩说道:“去书房,有事与你说。”   沈珩颔首,二人随即移步去了,萧羡鱼紧张起来,对徐氏说:“二哥哥要干什么?”   徐氏安抚她:“没事,你二哥哥还能吃了妹夫不成。”   “那倒不至于,但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这…”萧盛铭那个臭脾气还真不好说,徐氏也担忧起来:“走走走,我们悄悄跟过去瞧瞧。”   她们把广哥儿交给奶妈,单单二人一路走去书房。   路上,徐氏闲话两句,说:“我看妹夫不吃鱼啊,是咱们厨子做得不好吗?那厨子可是京里数一数二的。”   萧羡鱼忽而记起小时候与沈珩的一段趣事,只是抿嘴笑笑,“不是厨子的事。”   “那就是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算了,说起来话长,我改日告诉你。”萧羡鱼无奈地说。   二人说话间已到书房外,徐氏带着萧羡鱼放缓脚声躲在门帘后偷偷窥探,透过镂空雕饰看见萧盛铭与沈珩站在房中谈话。   听内容似乎是聊了过半。   “…还未处理干净,她有我护着,但你得小心,近日除了公务不要外出,尤其是晚上,怕抓了你弄假供摁指印,意图再次制造诬陷,到时会直接抄了侯府。”沈珩说。   萧盛铭大怒道:“他们还不罢手?可知这是在天子脚下!”   “我们两家联姻,他们明着来不行,肯定背地里下手段,你若是在乎妻儿就一定要照我说的来…你有事,她也会伤心的,你是她最后一个兄长了。”   萧盛铭听了这话,心里五味杂陈。   他们从小相识,自己对那时候相貌堂堂,老实安静的沈珩没什么敌意。   当年定亲前一晚,太后亲临侯府,与他们兄妹二人密谈到天亮,小妹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是由他亲自去侯府门口堵人,他告诉沈珩,小妹心悦了李准生,所以两家不定亲了,让他们打道回府去。   事情太过突然,沈珩要求见小妹一面被他拒绝,他主张的是快刀斩乱麻,而不是二人见了面之后还有回转的可能。   萧盛铭一直没忘记少年那时离开的背影,坚信他对萧家肯定怀有恨意,原以为这笔债会隐入尘埃,不想几年光景,世事如棋,又走回了当初。   而且少年的变化太大,再不是以前那性情了,着实令人担忧。   萧盛铭面色凝重,说道:“我确实是小妹唯一的哥哥了,所以当年是我的决定,你要怪就冲我来。”   “我不会忘了当初你反悔时说的话。”沈珩话中冷意渐起。   那时说的话无关紧要了,你既娶了她,便要不计前嫌地对她好,做不到就将她及时还给萧家,安度余生,可以吗?”   沈珩眉间泛起一丝忧郁,轻轻闭了闭眼,沉默。   萧羡鱼心里那片软暖也跟着沉默了,甚至还有一些酸楚。   沈珩在面对两次类似的话题里都选择了避而不答,如果没有芥蒂,没有怨恨,为何会不答。   到底是她没有坚持最初的想法,当沈珩对自己有一点点示好,隐隐生了不该有的妄念,而忽略了曾经的裂痕是无法消除的…她又被活生生拉回了理性之中。   徐氏见萧羡鱼郁郁寡欢的模样,无法插手他们夫妻间的事,也只能叹息。   萧氏夫妇送他们出侯府大门,途中,萧盛铭兄妹走到一起,他对萧羡鱼叹了口气:“我这还有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便与你垫几句底。”   "二哥哥请讲。”   “大哥死后大嫂便带着几个月大的云姐儿回了玉州,前段日子我有个从玉州来的朋友告诉我,听说是大嫂家有意替她安排改嫁,正在物色人家。”   萧羡鱼说:“如果大嫂愿意改嫁,我们家也不能白耽误她的青春,那云姐儿怎么办?”   萧盛铭摇摇头:“"物色还没结果,我的想法是到时将云姐儿带回府里来养。”   “就怕大嫂不肯离了亲生女儿…”   “哎,现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我本想去趟玉州,可”   可秦家一事尚未了结,他需听从沈珩的话顾全大局,自己和手下的人不能擅自离开。萧羡鱼心里明白。   “二哥哥,你的人太明显了,这事交给我便好。”   她给了兄长一个安妥的眼神,然后踏上回沈府的路。   萧羡鱼靠在马车内发呆,盘算着玉州一事,其实心里因沈珩扰得乱麻一样,沈珩见状,蹙起眉头也没出声,一人一边的,谁也不打扰谁,直到马车突然停下,青杨有事来请。   "我去去就回。”说完,连给她说句小心点的话也来不及,就走了。   穿过半个城,还有些路程便到沈家门,马车按日常的路线穿过一个巷子时,忽然猛地停了下来,就听见外头车夫哎哎喊话的声音,紧接着不等秀月出去查看,一个人冲了上来,拽着秀月下了马车。   猝不及防!   萧羡鱼想大叫,又有一个人进来了,这个人实在是意想不到。   居然是毅远侯府秦家已故大郎的妹妹,秦三姑娘!   "你”   不等她说话,秦三掀开窗帘子让她瞧清楚外头的情况一一车夫被多个大汉架着,秀月则被堵了嘴困住,而指使的人是秦家二郎。   马车动了起来,继续往前行。   萧羡鱼不禁问道:“青天白日,你们想干什么?”   才问出话,一把锋利的匕首贴在脸上,寒光刺凉刺凉的,秦三阴笑着说道:“萧羡鱼,才克死我大哥多久啊,就当上宰相夫人了,感觉怎么样?沈相愿意碰你么,愿意接受你这副被其他男人看过,睡过的身子么?”   真是让人无法忍受的污言秽语,萧羡鱼面色青白,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   秦三今日敢来找事,肯定是沈珩那边对秦家做了什么,导致他们有点狗急跳墙了。   不会是要杀了她吧?   还真有可能,毕竟他们都认为秦家大郎是被她克死的。   可秦三这时候却把匕首撤掉了,但脸上狠色未去:“你不说话是羞愧到无话可说吧…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肯定更羞愧。”   “我父亲说了,你不过是太后拉拢势力对付官家的一个棋子,你作为萧家人支持太后是常理,但因为你拉拢的势力对付的却是官家的势力,也就是说之前那几年,太后是利用了你对沈相一党造成了挺多麻烦的这样的情势下,你以为沈相真的会与你白头到老?他娶你为的是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明白的,对不对?”   心乱如麻。   有些事,她是到今日才得知,不得不承认确实如秦三所说,她对沈珩背信弃义,之后还在朝廷助力上给予了他阻碍…最后,太后还抛弃了她这颗棋子,顾不上宁勇侯府,真是可笑。   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捏住,又疼又紧的,不知不觉眸底便红了一片。   她静静地开口:“我看你也不是想杀我,说吧,为何而来?”   秦三收匕首入鞘,扭头看着她,觉得有意思。   一般的公侯贵女皆是柔弱,这种场面没几个不被吓哭的,而这个萧羡鱼羞辱的话也听了,刀子也架脖子上了,愣了没掉一滴眼泪,如果不是仇敌,自己还挺欣赏她这份胆识的。   “你嫁给沈珩不会有好日子过的,我觉得你还是乖乖回宁勇侯府藏起来度过下半辈子吧,你都三嫁了,这次回家去,肯定不会再有人娶你的。”   萧羡鱼听后,表情无奈,红唇微扬,“噢?我倒是想脱身,你这么说,是有法子助我?”   “沈珩为了在私税案上捞你和我秦家对上了,说来还是因为你啊,所以你要补偿我们秦家才行,沈珩如今娶了你,你是靠近他的人了,替我们打探打探消息风声的不难吧?比如他的人都在什么地方,想什么时候动手之类的。我们秦家这次若是胜了,很快会帮你和离解脱。”   萧羡鱼陷入思量。   能和离,能解脱?   这不正是自己所求的么。 第十八章 洗清克夫之冤   萧羡鱼忽然看向秦三,眼里有情绪很快闪过,似乎是有些激动。   秦三知道她动心了。   “我们秦家也保证,与你们萧家的恩怨到此为止。如此一来,你好,我们也好,是最好的法子了。”   马车是快到了沈家门口才停下来的。   秦三被她兄长秦二搀下马车前,回头望着萧羡鱼说了一句:“要是没那场意外,你真成我大嫂嫂就挺好的。”   离去前,还真的恶意地在外头的车窗边说了一声:“等你消息,我以前的准大嫂嫂!”   秀月马上进去,哭哭啼啼的,忙查看萧羡鱼有没有被伤着了,“秦家人太过分了,幸好进来的是秦三姑娘,那个兄长待在外头,不然夫人你的名节就…”   先前与秦三的谈话使得萧羡鱼郁郁寡欢,却也还得安慰秀月:“没事,他们算是来求和的,肯定顾及得多。”   她惴惴不安,感觉心跳都是乱了的,需要去透透气:“秀月,我想下车走回去。”   这里已经离沈家不远了,秀月便小心地陪着萧羡鱼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观察她的神色。   她的姑娘,好像又变回了在李家时的那个样子…那么痛苦,那么抑郁。   走着走着,身后传来御马之声,扭头一看,那男人已熟练驾马轻快过来,墨色的披风迎风翻扬,像天上翱翔巨鹰的翅膀。   可一看到他…心就更闷更沉了。   沈珩翻身下马,把缰绳甩给车夫,阴沉的面色如天边密布的乌云即将压城,垂眸转动拇指上的扳指。   萧羡鱼不自觉浑身发紧,不知道他在身后跟了多久,是不是瞧见她见过秦家兄妹,听见了他们的乱喊什么大嫂嫂…她慌忙地想向沈珩解释,沈珩却别过了脸,往前走。   萧羡鱼知道他不高兴,却猜不准原因。   两个人一句交谈也没有,也到了沈府大门前。正要上台阶,不料沈珩对青杨说道:“把马牵过来。”   青杨:“主子,你还要外出?”   沈珩:“嗯。”   秀月疑惑,用眼神问自家姑娘,姑爷是又要出去办事了?   萧羡鱼也心惊,沈珩不会气到特地避开自己吧,晚膳还回来用么,今晚在哪安置,需不需要她等他…她们眼睁睁看着沈珩再次上了那匹高大的黑马,原以为他要扬长而去时,竟一手朝萧羡鱼伸去,“上来。”   萧羡鱼怔了:“啊?我也骑马?我这…裙子不适合.…”   沈珩说道:“秀月,去马车里把我的披风拿出来给夫人披上。”   秀月马上去拿,兴奋地为萧羡鱼披上,打了个结,“姑爷,夫人披好了!”   萧羡鱼就这么莫名其妙上了马背,沈珩驭马,强劲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控在自己怀里,然后对青杨交代道:“天色尚早,我带夫人去逛逛,你们不用跟着了。”   青杨的礼未行完,马蹄已踏出。   沈珩并未在街上快疾,而是慢悠悠地闲逛,格外显眼。这时不少官家子弟和内眷正巧也出来溜达的,纷纷看见了他们夫妻同骑,议论不绝。   “要说这京城里哪对夫妻相貌能同时闻名耳中的,自然非沈相与其新婚夫人莫属,只是这沈夫人是二嫁过的,沈相不仅愿意娶,还愿意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真是令人吃惊。”   “大家都说沈相娶回萧家女是为了报复毁约之仇,如今看来却是假的。”   “哎呀,这萧家嫡女确实美,可再美也不可能嫁了那么多回还能惹人珍惜怜爱,不会是有什么妖术吧?若有,她虽无出,李家五郎纳个妾开枝散叶就可以了,又为何能和离了呢?”   “和离在本朝又不是新鲜事,最离谱的当属她克死了秦家大公子,还是在迎亲当日克死的,太邪门了!”   “眼见为实,沈相如此偏爱于她,想来流言说她新婚后头日便忤逆沈家老姑奶奶是真的,仗着夫君撑腰呗!”   “也就恩爱个两三年,日子一久,萧氏还是无出,色衰则爱弛,早晚被摆在一边。”   四方八方,你一句,我一句的,他们在一片不同声音的猜测中回到了沈府,萧羡鱼闷闷不乐地回了房,沈珩欲言又止,想拉住她,手顿在半空,最后作罢。   适时青杨来报,低声说:“主子,埋得七七八八了,就剩领头那批人。”   沈珩颔首,一字一句道:“叫下面的人别动,等他们狗入穷巷,那两兄妹替我好好招待。”   “是。他们居然拦截夫人,害夫人受惊吓,属下会将那两兄妹的指甲用烧红的火钳硬拔下来,舌头也割了!”   沈珩默允,青杨又道:“届时需要请夫人去看么?”   冷冷挨了一记眼刀子,青杨立刻打住了这个念头,估计是太血腥了,主子怕夫人受不了。   “另外户部的魏大人我们已经约出来了,人就在西街云海楼。”   “好,马上去。”沈珩直接走了,出了院门口,又回望一眼,神色虽然凌厉却掩不住一丝担忧,“你去交代秀月,好好照顾夫人。”   青杨领命去了,沈珩立刻动身前往云海楼。   就这样,萧羡鱼整整三日未见到沈珩一面,只有早晨醒来时,旁边床榻上的痕迹表明他深夜回来过。   期间,秦家有暗中派人送信问她可有偷听到机密。   萧羡鱼笑了,将信烧掉。   世上蠢人太多,自以为看穿了别人的心思,觉着人都会选择自保其身,而她确实有离开沈家的念头,但对于沈珩愧疚之情却是超过保住自身的,与他有夫妻之名一日,她就做好一日妻子的本分,可以离开时总会离开。   第五日白天,在做香时,秀月跑了进来,“夫人,我刚出去买东西,听到一个大消息!”   萧羡鱼头也不抬,“你还能听到什么大消息。”   “朝廷下了告示,说毅远侯府一是多年来亏欠国库大笔赊银,逾期后买通库官篡改还账的期限,二是做了手脚诬蔑您私收税赋,三是秦家大公子往年横行霸道,手上沾了许多人命,如今全部有证人供词指认,这三罪并查,秦家完了!”   秀月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夫人,你克死秦家大公子的说法终于平反了,人人都说他是恶有恶报,老天见不得他气死原配后有福气再续弦呢!”   闻言,萧羡鱼笑逐颜开。   太好了,萧家这桩子新仇总归是破解,再无性命之忧了,自己也不用背负那么难听的罪名了。   真是在一瞬间,浑身都轻松多了…目光不自觉飘向衣架上挂得平整的沉青衣样,那是她做给沈珩的新衣,一针一线全是亲手的,只因心情不佳,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孔嬷嬷多次催促也未去完成,还想过是不是到自己离开沈家都做不完了…她随即搁下香炉,道:“孔嬷嬷秀月,把快快把我们相爷的袍子仔细做出来!”   孔嬷嬷兴高采烈地把布匹和丝线搬出来,和秀月欢欢喜喜看着萧羡鱼拿起针线赶起了活。 第十九章 计划和离   皇宫长街上,五六个身穿官袍的男人陆陆续续走着,为首的是沈珩与尤子嶙,他们身姿挺拔,眼下有淡淡的青灰,和下巴新冒的胡茬,不像身后那几个,不单是那副面容,还累得直不起腰。   不过说来也不能怪那些人不经折腾,毕竟是文官,连着忙碌五日未停歇过,是人都难撑,必须赶紧回家去睡一大觉。   尤子嶙松了口气,说:"伤口没事吧?”   沈珩动了动后背,摇摇头。   “多亏了你把毅远侯堵在宫里两天两夜,为兄弟我争取了抓捕他暗线人马的时间。幸好我成了,不然他反告你一状,说你滥用权力,然后管家罚你官降三级,我不得愧疚死了。”   想起沈珩派人把政事堂围得像铁桶一般,他后背便生了一层冷汗。   当初说好尽量拖延毅远侯出宫的时间,可不想沈珩如此硬气,直接把人请到政事堂,美其名自己与其作陪谈政,实质就是把人关起来。   等真的抓捕时,毅远侯忽然爆发抽出私藏的武器,伤了沈珩,幸好躲开没中要害。   这老家伙,皇宫重地也敢藏武器进来,看来是早有警觉,以防万一的。   事情解决了,沈珩也松乏了些,负手说道:“这回将反对新政的秦家连根拔起,萧太后断失一股暗中支持的势力,我们杀鸡儆猴的效果达到了,官家是满意这样的结果的。”   “官家是满意的,可是萧太后对我们起的杀心更深了你家中那位也姓萧呢,她夹在你与亲人之间会不会很难受呢?”   沈珩垂眸,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如今的萧羡鱼让他时常无从应对。   “我总觉得自己是了解她的,遇到事藏不住心,总会哭会说出诉求,但她现在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尤其细知秦三姑娘在马车上威逼利诱她的内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和离…秦三说当时她的神色是心动的。   尤子嶙拍拍他肩膀:“毕竟你们分别了四年,她会和离,定是在李家吃了不少苦,变化在所难免,既然都结成夫妻了,你们之间需要开诚布公会更好。”   开诚布公只怕听到让他最不想听的,沈珩回想起当年萧盛铭反悔说出的话,眼神黯了下来。   “听说前几日你们夫妻同骑走在街上,你这是迫不及待告诉全京城的人,弟妹已经是你沈珩的人了,万事有你撑着,对吧?”尤子嶙说完大笑起来,“跟个毛头小子一样!”   沈珩深吸一气,不打算理会他,整个天下除了皇帝皇后,谁敢不把沈相爷放在眼里,忌惮几分,就只有尤子嶙敢当面笑话他。   当他笑话的时候,千万沉住气,不要被这厮深究得意的机会。   尤子嶙笑完将一个令牌给回他:“喏,你的人赶紧召回去。不然让别人看见,以为我多大兵权。”   那是皇帝特赐给沈珩用的一支队伍。自古以来皆是武官多有兵权,那队伍是皇帝对文官的他重用的莫大证明,尤子嶙心里是羡慕的,同时觉得自己也有兵权,加上沈珩的,年纪轻轻的二人在朝堂底子才厚,方方面面好办事,更好辅佐新帝。   沈珩收好令牌,心里琢磨眼下近午,午膳不知她吃什么,自己若回去可能赶上一口。   “接下来就是萧太后与秦家余党不停上奏了,官家自会应对。大伙好好歇几天,你要不要上我那去,我得了一坛好酒,咱们庆贺.”尤子嶙说。   沈珩直接阔步出了宫门,将其抛在身后,上了马车。   “你真够了啊,归心似箭啊!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尤子嶙不满喊声远远消失在偌大的朱门深处,沈珩对驾车的青杨说:“快速回府,吃饭去。”   青杨这小伙子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和主子一个样,今日也高兴,驾着马车往沈家赶。   沈珩回到时萧羡鱼正好在用膳,见到他回来,小脸红扑扑的,他不觉也跟着松快起来。   萧羡鱼没料到沈珩这会子下了公务,还一副从未见过的疲态,忙让秀月叫人把浴房的水备下,先让沈珩沐浴更衣。   这回萧羡鱼十分自觉地捧衣服进去。   乖巧地看着沈珩脱得亵衣半敞,又松又垮罩在结实的躯体上,他微微仰头,站在铜镜前用净面的工具刮掉胡茬,那修长的手指一起一落间,棱角分明的下颌紧连劲瘦的脖颈与象征男性特征的喉结,不知何为,她看着看着,竟入了迷…沈珩与少年时相比,真的成熟了非常多…“羡羡。”   她听见沈珩唤他,看过去,他已入那宽大的浴桶内,望着她。   “我不是故意偷看你的。”有点尴尬。   忽然,沈珩后背血红的伤口一下冲进眼里,她的心狠狠拧住了。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这是什么时候添的伤?   沈珩还那么大胆让伤口碰水!   “没事的,血早止住了,洗干净了一会去上药。”沈珩并无再解释下去的意思。   萧羡鱼不傻,就算沈珩有意避之不谈,她也知道定是铲除秦家时所受的。   富贵险中求。   说到底,沈珩这一身权势到底是用命换来的!   如果他和自己成了婚,是不是就会像其他世家子弟一样,在京中或者任何富饶之地稳稳妥妥地走仕途,而不是像这般,一个言官除了缕缕奔赴战场,还要参与皇室和百官争斗。   她咬咬唇,努力将满心酸楚压下,沈珩见她如此,思绪着秦三说的和离那件事,也沉默了。   沈珩出来后,萧羡鱼急忙给上了金疮药,细心确认了一会儿要用的膳食可有忌口的。   吃过后,然后打点好了床榻,沈珩一睡便睡到了傍晚,遂去了书房。   秀月命下人们把晚膳安排过去,还和萧羡鱼小小抱怨:“姑爷不是连着忙了几天了吗?怎么刚歇一会又开始忙啦,这什么时候能和夫人你…完事呢,急死人了。”   萧羡鱼原本不平静的心因着秀月的话又起了波澜,孔嬷嬷见状,道:“没事的,养养伤先。”   说是那么说,其实大家心里明白,按规矩是成亲当晚便要履行夫妻义务的,也是表达了对彼此的认可,再特殊的情况也不会拖延了大半个月,这迟迟不圆房到底是有问题的…至于那伤,并不影响活动,更不影响圆房了。   当晚,沈珩回房,瞧见她正在伏案写些什么,身旁摆了两叠高高的账本,走近拿起一张纸,上面秀丽的字体记载了好些钱产在上面,有庄子,有店铺,还有田地等等,大多是老侯爷夫妇留给萧羡鱼的,这些财产无不彰显出他们对这个女儿的偏爱。   萧羡鱼趁沈珩没注意,不动声色地将手中正在写一半的纸塞去案底下,不想被看见。   她决定到了那时再拿出来,希望凭借这纸上多罗列的诚意,能对弥补一点过去对沈珩造成的伤害,同时也是请求他大度放妻。   如此一来,不枉二人认识十几载的情分,好聚好散,一别两宽。 第二十章 超乎世俗的相敬如宾   “这些是你的嫁妆,你分出来做什么?”沈珩不解地问。   萧羡鱼解释道:“我听说我大嫂很可能要改嫁,念及以前她对我的好,还为萧家生了个孩子,所以我整理出一些田地铺子首饰的,给添足了嫁妆,希望新家对她好些。”   “还没确定下来吧?”   “没有,但我觉得应该快了,我已经派人去玉州了,过段日子消息也该传回来给我了。”   他拿起那叠高高账本,翻开看,半响没出声,萧羡鱼忍不住偷偷观察他的神色,颇有先生检查功课的错觉。   良久后,沈珩似乎叹息,说:“账打理得不错。”   以前她最讨厌这些算来算去的事物,讨厌到他以为日后要请个她信得过的人来帮忙料理嫁妆他忽然想起尤子嶙的话,他们的确是分开得有些久了,久到这期间她所遇所感的一切大大地改变了她,也改变了两个人之间的相处。   她变得那么懂事,那么小心翼翼,那么郁郁寡欢,那么收敛心思.…很不喜欢她如此。   沈珩的目光深沉起来,萧羡鱼见此,无奈心道是谈及了大嫂改嫁一事又让他想起了从前自己另嫁的事。   天下男人都一样,他也逃脱不了那份介意…那她做的那些准备就没错了。   萧羡鱼没了心情理账,叫人进来收拾就寝。   夜里,他依然安静躺在她身旁,靠得很近,稍微动一动便能碰到,但心却隔了千山万水。   入睡前,沈珩闭着眼忽然问:“我休沐带你去玩,想去哪?”   萧羡鱼颤了颤细长的睫毛。硬是逼自己不要把他的关怀太当回事,这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反反复复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   “哪也不想去.”上次骑马逛街,风言风语太多了。   沈珩翻身过来,试着拥她入怀,发觉她浑身僵硬。   而萧羡鱼在二人紧贴的情况下,感觉到下面勃发而不能言喻的家伙.…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正值血气方刚的男人,抱着的又是自己正儿八经大轿娶进门的美娇娘,就是能做到睡在一起那么久无动于衷,连抱人时候的手也规规矩矩的,柳下惠都要惊叹这坐怀不乱的定力。   “想想,总有想去的。”   沈珩说完便放开了她,不做勉强。   萧羡鱼失落无比,把身子转向另一边,又听他说道:“在这边什么都慢慢来,不着急。”   她悲哀地想,沈珩的意思便是要她慢慢接纳这样的夫妻模式,可以相互照顾,互相给足在外的颜面,但不能走进彼此的内心,超乎世俗的相敬如宾…次日清晨,沈珩早早便起,青杨给换了药,随后在书房里写大字。   稍午,沈芊跑来,闲谈着母舅家的一切,说小舅带话来想到亡姐坟前祭拜,让沈珩空了通知一声,他好准备来京。   祭奠双亲,沈珩无论多忙都必须安排出时间,只是近年来他们兄妹几人不能全部到场,老二和老四一个是武将随同大军驻守边境,一个送去了修山书院念书,只有他和沈芊前去,不过今年倒是会再添一个人…”二哥哥今年也十九了,大哥你没打算帮他挑个媳妇么?”   沈珩知道,老二沈靖年岁是到了要成家的时候了,之前沈靖定过亲,却出了意外,沈靖便对亲事了无心思,说大哥未成,他和老四不能越了去,如今沈萧两家亲事已结束,沈靖的议亲该提上日程。   沈珩说:“我自是会给他选,但也要他喜欢。不过这事还得再缓一下,议亲的事上是需要家中女眷去走动的。”   沈芊知道自己未出阁不能去走动,但他们有萧氏呀。   “那就让嫂子去呀,为何还要缓?难道她不愿意,她敢不愿意!”   “沈芊!”沈珩手上的茶盏重重磕在案上,“你既叫她一声嫂子,就应该把对我的尊重同样给她,仔细你的态度。”   沈芊从小对沈珩这个大哥又亲又怕的,沈珩发了话的事,她没胆子置喙。   “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她也不免疑惑为何议亲要缓缓,问题很显明不是在沈靖身上,也不在沈珩身上,那只能是萧羡鱼…沈芊时隔四年见回萧羡鱼的那一天是在慈莲阁,回去的时候她和大哥相差好几步远,完全不像正常恩爱的新婚夫妻。这一幕让沈芊印象深刻。   算算日子,萧羡鱼已经嫁过来有些时候了,几房一同用膳时,两个人站一起坐一起,虽然相互夹菜,但总有些许违和感,眼下沈珩又这般说法,沈芊恍悟了。   她斟酌措辞,小心翼翼问:“大哥,你们两个人是不是还没有冰释前嫌?”   沈珩看了沈芊一眼,低头喝茶。   见状,她了然。   “我还以为你娶了她是圣人大度,没想到…”   “她只是需要时间罢了。”沈珩说忽然说道。   沈芊不解:“需要时间做什么?”   沈珩望向窗外的那片翠竹,目光幽深,淡淡道:“忘却以往,接受这边的一切…”   至少,不能老在心里想着怎么离开。   沈芊抓住一个重点,拔高声调:“她难不成还想着以前那个?”   当年不愿定亲的理由便是她心悦李家五郎,事到如今,如果她心里还有那个人,那大哥真的是妥妥的冤大头!   沈芊还想说什么,沈珩却不想在这种话题上纠缠,警告:“别去吵她。”   说完,起身去了书案那边。   沈芊不由着急起来,要是萧羡鱼余生几十年都没接受沈家夫人的身份,老二老四和自己不得打光棍进坟墓么?!   太耽误人了。   “不行,我得主动点,怎么样也要让她认清现实,好好给我大哥做媳妇,这样我们三个的亲事才有指望。”   沈芊奔出书房后想直接去找萧羡鱼,可又端着不原谅她的架子,于是让丫鬟去叫她过自己院子来。   萧羡鱼一听沈芊要见她,莫名其妙。   “不是叫我离她远点么?”   奇怪归奇怪,这时候她正抱着小琉璃盒吃果脯,便顺手带着过去一进门便见到内室双侧卷珠帘下,沈芊正正经经坐在那等她,萧羡鱼便唤了一声。   “阿芊,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沈芊言好   沈芊别扭地坐在玫瑰椅上,“自然是有事才叫你来啊!怎么,不愿意见我是吗?”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萧羡鱼感到她说话还是有刺,但自己这几天没惹到她。   只好打趣道:“哪敢呢,你现在可是我的姑奶奶。”   说完,走过来将琉璃果子盒摆上桌面,一拧开,顿时十几种果铺子如莲花盛开展现眼前。   “来,吃吧,都是宝膳斋里果铺子,酸酸甜甜可好了。”   沈芊小女儿心性,顿时被吸引了,拿起一片梅子干入口,惊喜道:“这盒子好厉害,什么机关呀?我从来没见过。”   “我父亲早些年在边关打仗时认识了一个善做精细的匠人,除了帮忙改良了弓弩,还想单独给我父亲做个什么,我父亲就说自己有个贪嘴的女儿,每次吃零嘴都要十几样一块尝,就问能不能给做个果盒子,还要漂漂亮亮那种。”萧羡鱼回忆说道,对疼爱自己的亡父思念涌上心头。   沈芊见过萧老侯爷,真真是爱女如命,所以她一点也不怀疑萧羡鱼说的,且萧老侯爷眼光独到,从选中她大哥做东床快婿的决定中可以窥见一二,就恨萧羡鱼当初丧良心,摒弃老侯爷的良苦用心,白白浪费了她大哥四年时光。   想到这里,沈芊沉了脸色,说:“东西是好,可也别想那么简单地笼络了我。萧羡鱼,我就想提醒你,不要忘记你现在在谁家,该时时刻刻想着的人是谁。”   萧羡鱼柳眉扬起,有些迷茫。这姑奶奶怎么话里有话。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沈芊怵着沈珩的警告,点到为止,唉声叹气又拿一片果脯入嘴。   萧羡鱼一脸不解。   沈芊只好又道:“反正你以后要尽到做长嫂的责任,好好照顾我们几个。”   萧羡鱼歪歪头:“你需要我照顾?”   当然需要!   终身大事光靠她大哥那副冷冰冰又鬼见愁的模样,得劝退多少人…萧羡鱼正好与她大哥相反,长得自是不用多说,不笑的时候温温婉婉的,一笑起来那双眸子都能溢出春色来,天生具有极大的亲和力。   依她如今的脾性,只要端好了沈相夫人的身份,别说他们三个的亲事,连整个沈家也会大有裨益。沈芊抛开成见,是相信自己眼光的。   可惜二房那边的见不得长房这边好,经常趁她大哥外出,女眷邀在一起用膳的时候对萧羡鱼挑软刺,进补的膳汤特地单做一份,在众目睽睽下端给她,意思是要她赶紧开枝散叶,别辜负长辈出钱又出力炖出来的苦心。   那一碗碗大老远便能闻到又酸又涩味道的膳汤,萧羡鱼愣是笑盈盈地全接了,她实在大为佩服,一顿饭吃下来,从头到尾丝毫不见有半分不满,还大方回谢长辈,简直无懈可击。   “你快点上道儿吧,就知道我需不需要。”   谁知萧羡鱼立马上道儿了,朝秀月喊:“去,把我的首饰箱搬过来。”   一般女孩家顶多有一两个首饰盒或匣,这个萧羡鱼倒好,叫人从自己院子那头搬了个能装下一个大活人的箱子过来,打开入眼琳琅满目的珠宝,整整齐齐地摆着。   沈芊咂舌。   萧羡鱼拿起其中一个盒子掀开盖子,是一串极品红珊瑚珠串,大方说道:“这里有个别是孤品,有一些是同样品质的有好几样,你选,分一半去吧。”   沈芊自己的首饰也多,却没多到那么离谱的地步,她试探地问:“宁勇侯府全部家当都在你这啊?”   秀月笑出声,秀月说:“芊姑娘,我们老侯爷可是有三个子女的,这怎么可能呀。这里好些是我们夫人过去几年里辛苦经营攒下来的。”   沈芊目瞪口呆,一时忘形,紧紧牵住萧羡鱼的手,说道:“我不要这些,你不如教教我怎么打理生财吧!”   要知道,丰厚的嫁妆固然能在夫家直起腰,但是不精通打理会坐吃山空,要是看走眼遇上个败家的,那日子会凄凄惨惨,过不下去的。   娘家是底气,持续生财的嫁妆也是底气!   萧羡鱼被沈芊忽然转变的态度吓着了,“行…行啊,我正好有个山岭子上的庄子弄了些蚕,桑叶不够吃,本想从我另一处撤回银子紧着那些蚕,你要愿意,就看看怎么顶上。”   沈芊疑惑:“养蚕?”   秀月解释道:“现在的季节养春蚕正是时候呀,等蚕丝出来,我们还有几个很厉害的婆子能织出蜀锦来,自用或者卖出去都行。   喏,夫人身上穿的便是了,比外头稠庄里买的更省钱,颜色还是自己喜欢的。”   沈芊当然知道萧羡鱼好几件蜀锦衣服,都以为是高价购入,不敢想是她手下的人织出来的,这哪来的通天本事啊。   “会蜀锦的婆子,你得花多少成本雇得住啊。”   萧羡鱼道:“不过就是一些死了丈夫,无家可归、手脚还算精细的人,我不能白养在庄子里,早几年便出个极高的价钱请师傅传授她们,并与她们签了十年的契,给她们管住管吃的。这才第三个年头,十年后她们谁不干了,再找人补上,愿意接着干的便再签十年。”   而且新进来的人也不需要再花钱请师傅了,留下来的老人就是现成的师傅。既然那些人连蜀锦都能学会,其他布料更不成问题。   她们勋爵人家毕竟不是宫里的贵人,一年有两件蜀锦就相当不错了,织多了直接出掉,接着织点其他的,七七八八卖了也够那些织婆子开销的了。   沈芊不得不在心里拍手称赞,萧羡鱼一是解救了那些苦命人,二是从长远来看,还一本万利了。   沈芊当即决定了:“行,你给我说个数,我这就给你拿银子过来,算我入一股。”   萧羡鱼却捻块果脯小小咬了一口,笑着说:“我记得前几日你还叫我远离你来着,这要是一起挣钱,难免时时相见。”   沈芊没好气,说:“见就见,要是这买卖赔了,你得补偿双倍给我。”   萧羡鱼笑出声:“敢情挣了是你的,赔了算我的,你这算盘打得十里外都能听见了。”   “你亏欠我的,那半箱子珠宝我不要,你就说你带不带我嘛?”   萧羡鱼哭笑不得,颔首道:“带,一定带!” 第二十二章 尤子嶙与女道士   临晚,二房那边派人来说,姑奶奶明日要一早去岐兰山的三清观参拜,全家女眷都得去。   次日清晨,小金冬见到困眼惺忪的萧羡鱼,直嚷着要进她的马车和她一起玩,康氏拎小乳猪一样带回自己车上,母子二人与沈芊共驾。   萧羡鱼单独待着别提多自在,马车摇着摇着,不一会儿就睡回去今日破天荒的,她比沈珩还早起。天刚擦亮,孔嬷嬷便在房门外叫人,她嘟囔应了声又没了意识,过一会儿孔嬷嬷又来叫,还是如此。   到了第三次,早早被吵醒的沈珩看不下去,直接说报给二姑奶奶,大少夫人不去了。   这哪成?   孔嬷嬷顾不得礼数开门进来,好说歹说才让萧羡鱼从被褥里爬起来。   丫鬟一拥而上替她盥洗梳妆,沈珩一身白色亵衣坐在床边,蹙起的眉峰能成个川字。   等府门前几辆马车迎着浅雾踏着古砖出发,沈珩已经叫下人又换了一次伤药,在书房里盘玉了。   细细在掌间把玩,这块羊脂玉白度与细度上乘,油润感十足,瞧着让人舒服,乃收藏佳品。   一盘一揉间,足磨人之性情,足显雅致之风。   青杨从外面带着消息回来,低声说:“主子,近来有些奇怪。我们在玉州那边的人发现了宫人的踪迹。”   “宫人?有什么可疑的?”   “消息里未说明,只是一直暗中跟着,看情况好像在找什么人。”   沈珩思索后,说:“先弄清楚是哪个宫的,不干事的别去跟了。”   青杨领命,尔后又听沈珩道:“尤侯眼下应当在府里,你去请,叫上另外几位大人到海云楼雅房,秦家最后的尾差不多要收了。”   今天还是休沐,连续劳累几日按理应该都在自己家中休养生息,但青杨却禀报道:“主子,我带消息回来的时候路过城门,远远看见侯爷骑马离城了,是往岐兰山的方向。”   我的心啊在岐兰山呢…沈珩忽记起尤子嶙说的那么一句话,可岐兰山最明显的除了道观,还有什么能绑住一位将军侯爷的心呢?   “准备一下,我们也去一趟岐兰山。”   春季过半,上昼寒意已去得差不多,山道两旁郁郁葱葱的草丛里冒出野生的百花,生机盎然。   庄肃的三清道观坐落在这一片葱郁之间,香烟朦朦中隐约能看到它错落有致的格局,观后一条小江流犹如一条仙子的飘带,萦绕青山。   台阶角落上青苔古朴,香火与人群流动,焚颂与诚心呼应,信徒但求三清神仙护佑,家宅安宁,步步高升,子孙兴旺。   下车后,沈梦红以长辈的身份点着萧羡鱼,要她重中之重,一定是求子。   萧羡鱼啼笑皆非。   沈珩守身如玉,她一个人跟被子生么?   三清神仙也没法子,若真显灵,命只仙鹤叼个孩儿来,那她真的会千谢万谢,从城门三拜九叩到这里来。   “罢了,还是祈求他和几个弟妹,还有二哥哥身子健朗,官途顺遂,嫂子孩子们平安喜乐吧。”   萧羡鱼领着秀月踏进殿中,正正经经跪在蒲团上,手抱阴阳拳,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沈珩与其他家人。   她默念了两次便拜了拜后起身。相较于旁人,她算起来最快的,只因她认为第一次念,神明或许有听岔的,第二次再念,神明自是清楚了,如果再念第三次,神明怕是烦了。   趁着她们还闭眼不起,她拉着秀月便往外跑。   山中空气清新中蕴含一丝冷冽,十分提神,鸟语花香、远江泛泛的景色不到处走走,岂不辜负了这春光。   她们逛起来后才知道这座三清观比想象得还要大,还要深,且后殿还悬挂着和亲到南蛮的金斓公主,亲笔所题这片景色的诗词。   ”你来做什么?”   就在绕过一个石拱门时,忽然听见有一男一女在说话,像是有争执。   “…还不想回去吗?”   萧羡鱼诧异,这声音不是.…不是那天晚上在沈珩书房里的那个男人尤子嶙吗?   沈珩后来微微对她提了一嘴他的身份,别的没再说了,都心知肚明两人在朝堂上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关系。   那沈珩的这个后背兄弟,此时怎么会出现在三清观,还在那么幽深的地方私会一个女子?   “回去作甚?看你娶妻生子,美妾成群?”   ”你明知我不会的,何必激我。”   “你都青云直上了,再不婚嫁难免成笑话,而我也会因为这些背负上更多的罪责”   “你何必管旁人怎么看,我不可能一直让你待在这里的!我已自立门府,你跟我回去,我将掌家对牌钥匙托付你,自此以后我终生不娶,你终生不嫁,这样不好吗?”   “够了!你以为自立门府就能摆脱他们,就能摆脱世俗吗?我求你了,别再来找我了,我愿枯守三清一生,了我孽债。”   “阿棠!”   萧羡鱼越听这对话越迷糊,察觉女子要走,好奇地探出脑袋,却只看到了一个女道士清瘦的背影,以及尤子嶙落寞地伫立原地。   她立刻藏了回来,又惊又惑。   自己这是撞见了人家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二品将军侯爷居然和一个女道士暧昧不清,有意私定不娶不嫁的终身?   禁忌感油然而生,脑子里一股乱麻,萧羡鱼赶紧拉着秀月回到观前去,并嘱咐秀月绝不可对外传扬。   沈家女眷全去了招待专用的院落等待用膳,沈芊左等右等,派出去的下人才迎着萧羡鱼进来。   她上前急道:“你上哪去了,她们都念叨你好几次了!”   萧羡鱼用淡定的眼神看一眼沈芊,这也使得沈芊马上被安抚,知晓她有理由去应付。   果然萧羡鱼去给沈梦红她们说自己去找主事的道长问问能否为萧老侯爷父子做场法事,尽尽孝道,所以赶过来晚了些。   做人儿女的,有此心意,沈梦红等人也没再说什么了。   用过了道观的斋饭,上了马车回程,萧羡鱼仍百思不得其解。   那个女道士的身份实在令人疑惑。   尤子嶙是当朝武将大官,道姑又不是尼姑,没有破戒一说,他若喜欢人家直接向观中说明,堂堂正正纳回去便是。   可他们一开始的对话是尤子嶙问她还不愿意回去吗?   证明二人是早就认识的,而且是住在一起的,那女道士难不成是尤家的丫鬟还是妾室,犯了什么错才被罚到三清观的么?   他们又是因为什么事而想要彼此不婚不嫁?   “这个尤侯…铁骨铮铮的,想不到还有那么一出鸳鸯戏,看样子是遇上难关了。”   “夫人,你还管别人呀,先着急下自己好不好呢,我都替你急得嘴里燎泡了。”秀月嘟着嘴,不满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羡鱼心情瞬间败落下来,心脏一角抽着疼,尤子嶙的事也不去想了。 第二十三章 再遇前夫   “夫人,你跟姑爷好好说说吧。”秀月劝道。   萧羡鱼叹了口气,和沈珩说什么,说你为什么还不来和我翻云覆雨,繁衍后代那么羞耻的话么?   她还是要点尊严的,尤其在沈珩前面不愿余生让他想起自己,全是不堪。   这时,马车忽然停滞不前,有风从小窗帘涌进来,带了股阴凉。   秀月掀开,阴风大片吹入,往上一瞧,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看样子暴雨将至,需得快快赶路,为何马车又不动呢?   秀月开门与车夫交谈两句,回来后,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夫人…”秀月吞吞吐吐的,“李家今天也来上香,他家有两辆马车走在我们家前面,其中一辆的车轮经过的地面土块松塌,陷进去上不来了…”   这么巧?   萧羡鱼不由坐直了身子,随后觉得自己不露面便好,大伙都知道她与李家没关系了,事情总会过去的。   可秀月又说:“听说他们只有两个驾车的车夫,李家五爷下了车正和他们一齐使劲推呢。”   什么?李淮生也在?   萧羡鱼有点不好的预感,二房怕是要做点文章来编排自己了,真是人在车中坐,祸从天上来。   天边轰隆隆的雷劈过,山风吹得像江上的旋风,马匹亦是不安地左右跺蹄,雨瞬间下来,势态很大。   由于山路狭小,通常来说上山和下山分不同路径避免拥挤,但不管上山还是下山,只有前头有马车停了,后面的几乎也别想过了,除非行走。   大雨倾塌而下,李淮生等人咬牙推了许久,实在不行又让车上的四嫂李氏和两个孩子下来减轻重量,雨水一下子打湿了他们,撑伞也无济于事。   忽地一声爆裂,那个看起来坚实的车辘居然坏了!   后头马车内的沈梦红听见动静,老神在在,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苗氏频频往外探视,阴阳怪气地说:“不知道萧氏现在作何感受。母亲,这次真的老天都帮咱们了。”   她叫来一个丫鬟,要她把前面的状况散到后面去。   很快传到了秀月这里,秀月说:“好的那一辆车上坐满了李老夫人和其他房的人,只有李四夫人和她的孩子上不去,浑身湿漉漉地干焦急,再拖下去两个孩子非淋病了。”   春日里的雨是有寒气的,幼童娇嫩确实不能淋这样的暴雨。   “夫人,坏的马车被靠悬崖置放,已经把路让了出来。李老夫人的马车先走了,只留下李家五爷陪着李四夫人等府中再派人来接回去,这一去一来的,不得等半日?”秀月难掩忧色,她对李氏也是有同情的。   萧羡鱼不安地叹息。   李氏是李淮生庶四哥的妻子,也姓李。整个李家对她没好脸色时,只有李氏愿意与她嘘寒问暖,是个挺好的大姐姐。   她无法做到若无其事地让自己的马车从那三个可怜的母子身旁经过,这雨会吞人似的,路都看不清前方,这样恶劣糟糕的情况,她于心何忍做到不管不顾。   萧羡鱼下了决定:“秀月,你去叫芊姑娘那一辆马车在头前缓缓,我们一会儿换到她们车上去。”   秀月惊着了:“夫人…”   “别废话,快去。不然她们的马车走远了。”   马车依次经过,李准生张开双臂护着李家的女人孩子,雨水冲刷着视线,这时候有伞没伞都没有区别了,心里只庆幸霍柔依在家养胎,没跟着来。   他大概这辈子没那么狼狈过,可是这次来烧香,李家就他一个男子来了,发生状况要留下看护,他责无旁贷。   李淮生心中不停咒骂这该死的鬼天气,更气家中马车怎么好端端能坏一个轮子。   当最后一辆马车经过来,却并没有远去,车门忽然打开,一个丫鬟跳了下来撑开伞,李准生很意外居然是秀月,那车上不就是…她今天也来三清观了?!   秀月顶着风雨对李淮准生与李氏欠了欠身,说道:“我家夫人说孩子淋不得,这辆马车便借与您们行个方便。”   李氏又喜又惊,她确实需要那么及时的方便:“那…那你家夫人怎么办?”   “我们去坐前头自家人的马车即可。”   秀月说完,回身打开车门,风凄雨泼中萧羡鱼的身影缓缓出现,已经有段时间没见的李淮生忍不住认真打量她,想从一丝一发间看出她嫁去相府是否有被冷落的端倪。   雨水也一下子打湿了她芙蓉一般白皙的脸庞,气色红润,体态未变,与之前在李家的那股子冷漠不同,如今的她温润许多,即使踏下车后一句话没说,一个眼神没回,径直往前走,也微妙地给他一种判若两人的感觉。   李氏等人已全部上车,而李淮生还站在原地,思绪不由跟着她离去的背影良久,看着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裙,一股子担忧莫名而起。   他惊诧自己的想法。   不不不,这种感觉是不应该有的,他是憎恶她的,不能被她一时的善举迷惑。   电闪雷鸣间,后头的山路又传来马车疾行的动静。   "夫人!”   青杨的声音在雨里特别清晰,她们回头看见青杨一身蓑衣驾着马车过来。   萧羡鱼顿时一惊,立刻明白这是沈珩来了。   不出所料,青杨停下后,车门一开,沈珩那张冷清倨傲的俊颜出现眼前。   “羡羡,过来。”   沈珩的唤声是轻柔的,萧羡鱼的心弦却绷得不能再绷,以沈珩的才智肯定已经知道她把马车借给李家使用。   世俗通约,和离后自要与前任撇清干系,不应再有交集,否则就有遭人闲话的把柄,令现任夫家蒙羞。   萧羡鱼江湖救急,眼看留下的皆是懂事的人,这小小的山路绝蹦不出什么消息出去,哪知沈珩居然来了。   …忽然有种天要亡她的错觉。 第二十四章 再遇前夫(二)   萧羡鱼不敢耽搁,让秀月去和沈芊说一声先走,自己则撑伞走了过去,沈珩不慌不忙下来,双臂用力托她的小腰,稳稳上了车。   方落座,柔软的帕子贴来,轻轻擦拭她脸上的雨珠,干爽的披风也披上了双肩,属于他的檀香味道扑鼻满怀。   这一幕丝毫不落地看进李淮生眼中,直到那两扇车门关闭,再看不到里面二人任何举动…李淮生忽然生出一丝狂躁,李氏一再催促后,只得先跳上马车,与车夫一起驾车启程。   上车后的他们浑身湿冷,但李氏仍不忘感恩萧羡鱼,连她的丫鬟也说:“真的多亏了沈相夫人,不枉我们素日里对她有点问候,也算得好人有好报了。”   李氏说道:“她是个念旧的,这么多年我就没看错过她,也不知家里那些人为何偏爱揪着一些前事不放…”   丫鬟适时制止了李氏再说下去,示意外面五爷还在,能听得见她们说话。   事实上,李淮生确实听得一清二楚。   狂乱的雨持续拍身上,人生头一回他的心跟乱麻似的在跳。   为何偏爱揪着一些前事不放…礼义廉耻熏陶下的他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与青梅竹马即将定亲却临了反悔,然后主动贴上门的女子?   沈珩也是读圣贤书中高榜出身的,他不信他真的能做到一点都不介意,而且沈珩的情况比他的更为严重,可以说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了。   但令人震惊的是沈珩对萧羡鱼的态度并不如他所想,更不如世人所想,倒像把她当成一颗掌上明珠般呵护,不掺半分恶意。   之前听同僚说他们新婚夫妻共骑,他还当个笑话看,今天所见才知流言非虚!   看来他们是做了真夫妻了…不像那时,他为了应付母亲的查验,做了手脚。   太不可思议,这个萧羡鱼居然在被他抛弃后,还能找到一个对她好的男人?   李淮生心有不甘,万般不是滋味地赶往李府,只想快点把这辆沈家的车还回去!   雨声仿佛要敲穿了车顶,也敲击着萧羡鱼的心,她甚至无法面对沈珩即将会问出口的问题。   说她看不过李氏母子受苦,偏偏旁边还有个李准生,似乎解释容易,信服度却低得可怜。   沈珩自替她擦拭后便将帕子紧紧揉在掌心里,他一直沉默,微微快速起伏的胸膛显示有怒气在心头。   这一次借车之事或许是连着之前的背叛、世面上的流言蜚语、旁人故意的错叫而将所有隐藏的隔阂赤裸裸摆了出来,让她就算张了一千次嘴解释也说不清楚。   萧羡鱼顾不得雨水穿透了衣服带来的寒意,只觉得此时此刻,在这狭小的车内,面对沈珩她真的无比煎熬和委屈。   回到沈府,孔嬷嬷赶紧叫小厨房的人熬来浓浓的姜汤,抱着几张宽大的帕子包裹萧羡鱼和秀月。   沈珩只是湿了点衣摆,拒了姜汤就去了书房。   萧羡鱼解下了披风顿觉身体空了一样,浑身湿冷散不去,六神无主间一口姜汤却呛得出了眼泪,望着沈珩离去的伞影,她忽然泪水夺眶而出,崩溃了。   所有的女使都吓住了,孔嬷嬷赶紧叫退,把门关上。   萧羡鱼哭得不能自抑,手里的素帕不一会儿便湿了半边。   孔嬷嬷过来安抚她:“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萧羡鱼抱着她,摇摇头,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看着他生气,我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就忍不住了…太难受了”   孔嬷嬷叹气:“夫人你这是把姑爷放心上了吧。”   总角之时经常相伴,少年情窦初开的最始端失了心动的机遇,又进了豺狼虎豹窝里,如今这新的姻缘旧的情分也这般不如意,莫非真的要再度和离,孤苦一生吗?   孔嬷嬷不禁也抹泪,轻轻地拍着萧羡鱼,不知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抚自己。   秀月从没见过自家主子如此伤心,也鸣鸣哭了起来。以前在李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姑娘也不曾这般不顾仪态哭泣,真的是满心委屈都盛不下,溢出来了。   “姑娘不哭了,我们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走的吗?我明日就叫人收拾好了,我们先回侯府去!”秀月用袖子抹干眼泪,道。   这样做等于把难题抛给了萧盛铭,若萧盛铭在百官之中是有威望的,那她可以那么做,偏偏宁勇侯府还需要旁人来帮衬,如何有底气对衡一品相臣。   且终究是她亏欠了沈珩,根本不愿意与他闹得那么僵,也不想看到他生气发怒的模样…良久后,萧羡鱼略略平静下来,叫秀月不要乱来,然后吩咐她们把那件半成的衣袍拿出来。   她孜孜不倦地从白日做到烛火半过,好不容易躺下入了眠,梦中全是关于沈珩的一切。   梦见小时候的沈珩牵着她穿过朗庭下的芭蕉树,告诉她神仙给他梦里说了,树下埋有她最喜欢的宝贝,她自是不信的,那脏兮兮的泥土下怎么可能有自己中意的东西。   沈珩蹲下身子,像一只猫一样双手刨土,很快刨出了一个木盒子,她惊喜地大叫,两个人围着那个盒子,脸蛋兴奋地红扑扑的,一打开,真的有东西。   “哇!琉璃球!”   前几日去沈珩上课的书房找他,她一眼便看到了高高的书案上摆着一个圆圆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球,有她的小拳头那么大呢,好稀罕啊。   于是打断了老先生的课,非闹着要带走案上那个琉璃球。   “那是老先生的私物,走了走了,不打扰珩哥儿上课了。”   大人硬把她抱走了,等沈珩下了课再放他们一起玩,没遂意的她便哭得不依不饶,想了好几天,都要作罢了,没想到,眼前的木盒子里居然有一个。   “这个神仙真好啊,知道我喜欢这个。”   “嗯,拿着。你回家的时候藏严实点。”   她笑得咯咯咯的,饭都多吃了一碗。   可是过几天再去找沈珩的时候,他左手肿得不像话,涂了药摆在桌面上,还得忍着不适,认真抄书。   那老先生见了她,摇了摇头:“也亏那琉璃球得不是十分名贵的,不叫你还了,罢了,罢了。”   她却是最信沈珩说的话,也明白老先生的意思,天真地回话:“那是神仙给我的,不是您那个。”   老先生咪咪一笑,望了眼正在写字的沈珩:“哦,那这个神仙真惨,给了你,自己却挨了戒尺子。”   转眼到了夏季,沈父命人在院子的池子放了几条珍稀的鲤鱼,又肥又艳的,她盯了半天告诉正在写字的沈珩自己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沈珩劝了半天也拗不过,只好抓了一条,他们也不敢送去厨房叫下人们做,只能偷偷溜到后头荒屋里面生火烤。   可是他们被伺候惯了,根本不知道熟没熟,看着烧得焦黑的鱼,萧羡鱼要沈珩先尝,毕竟她可是用心扇火,算得上是亲手做的烤鱼了。   沈珩不忍她失望,拿起那条焦味十足的鱼一口咬在肚子上,入口后整张脸皱了起来。   她眼巴巴地问他不好吃吗?   沈珩憋得满脸青白,吞下后说再烤烤吧.…那天晚上他又吐又泄,连着三日没下床,沈父痛失爱鲤,儿子好了以后还要罚。   此后,沈珩再不吃鱼了。 第二十五章 慈莲阁之局   梦境是离奇的,时间顺序不受控制地变幻。   她梦见少年的沈珩练习骑马,学得有模有样,很快御马自如,骑在马背上摘桃花给到她手上,或者买来她最喜欢的糕点,快马送到她嘴边。   她又梦见沈珩抓着她的手,一笔一笔教着画翠竹,她说太单调,他顺手画了只翠鸟,栩栩如生,那画成了后,当真又朴实又宁静。   她还梦见沈珩牵着自己的手,不断穿梭个个院子的回廊间,不停地用温柔的声音叫她羡羡,可是走着走着,她忽然瞧见太后姑母的身影,哭着挣脱了手,沈珩愣住了,然后发怒,最后消失了…“别生气,别…不理我…”   沈珩被枕边断断续续的泣声扰醒,借着微弱的烛火见萧羡鱼犹如一只遭人抛弃的小兽蜷缩成团,泪水湿枕。   他伸过手去抹掉眼泪,欲将人拥入怀中,脑子里却闪过了四年前的一幕,她也是这么包含哀求地说着这一句。   李萧结亲半年后,他公务在身相约他人泛舟湖上,不巧看见李淮生也在近处的另一艘船上,虽同朝为官,因李准生中榜名次与自己有较大差距,朝廷安排的官阶与职位不同,他始终与李淮生没有交集。   他心底恨意久而不散,却不愿去打扰她想要的生活。   想着她向来喜欢热闹,也不知今日李准生带没带她出来,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正当他小小的期许时,萧羡鱼果真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现身的那一刹那,沈珩发现自己的心好痛…半年而已,她消瘦如病态,双眼通红,讨好地递茶给李准生,说话小心翼翼的,“别生气了,别不理我,在外人面前给我个颜面…”   李淮生接过茶只喝了一口便泼进湖中,将茶盏塞回她手里,独自回舱,她默默抹掉泪珠子,深吸一口气,又微笑着跟了进去。   那一刻,他手中的杯子被握碎了,碎的还有自己的一颗心。   之后他便频频出京赶赴前线,一闲下来她的容颜和声音即刻汹涌闯进破碎的心里,难以拔除。   “同榻而眠,你为什么梦见的不是我…”低哑的声色中掺杂了无奈与不解。   沈珩了无睡意,夜半时分穿戴好后折回床边,无声地看着她的睡颜,心中百转千回,最后启门离去。   翌日,萧羡鱼起来后双眼涨得不像话,秀月说沈珩半夜就走了,她进来在床边守夜,听见她一晚上断断续续地哭。   “是我吵,是我不好,让他睡不安生才走的”这下,她原本就沉重不堪的心彻底砸进无底深渊。   正梳着妆,门口有个妈妈来传话,说二房那边请她过去,有要事。   秀月只好加紧手脚给萧羡鱼收拾好,用了点早膳就匆匆去了。   甫一入门,便见苗氏与康氏皆在,旁边还坐在一名年纪颇长的女道士,唯独不见沈梦红。   萧羡鱼向她们问好,苗氏满面愁容地叫她坐下,说有事相商。   萧羡鱼依言入座,苗氏用视线在她身上转遛两圈,看出今日她精神不佳,双眼底下虽是比往日扑多点脂粉,也没掩盖住那份颓青,定是昨夜与沈珩有了龃龉。   苗氏暗里高兴,却还是低压了声向众人说了那位女道长的身份。   “昨儿个高高兴兴去三清观烧香,母亲与这位太贤道长相谈甚欢,临走时道长说算一算母亲的安康,怎知一算…”沈梦红难过地用帕子掩鼻吸气,示意太贤道长说下去。   太贤道长是个过年四十,消瘦阔嘴的女修士,修于三清观有些年头,在官眷商妇中颇有名气,只看她甩下拂尘站起来,向康氏与萧羡鱼行礼。   “沈姑奶奶是我的老福主了,好几年不曾算卦,岂料这一算卦象显示姑奶奶安康在劫…临走前千叮万嘱一定要保重身子,不想昨夜便病倒了。”   苗氏惊慌起来:“可不就是一出山门便来了阵妖风邪雨!我与母亲同车,尽心尽力照顾,偏偏还是人算不如天算!道长说母亲安康在劫难逃,这可怎么办呐!”   康氏不免也惊吓到了,二姑子可是当家的人,一大堆家务事等着理了,“这这得叫大夫来瞧瞧啊,实在不行,使珩哥儿的名帖去请御医!”   太贤道长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是连夜被请下山来的,道医不分家,姑奶奶的情况怕是药石罔效,你们且随我去看看吧。”   众人前后进了沈梦红的寝室,里头昏暗沉沉,焚香极重,她躺在床榻之上,气息奄奄,对她们挥挥手,"你们别靠过来…当心染了不好的东西…”   苗氏艾艾戚戚哭了起来,连带着康氏也红了眼。萧羡鱼观察了沈梦红半响,招一个伺候的婆子过来,小声问:“房中为何点那么浓的安神香?”   婆子回:“姑奶奶昨天回来后就不对劲了,又吃又喝的,跟平时完全不一样!到了晚上怎么也睡不下,精神头特别好,我们就点了香给她,谁知后半夜里人非但没睡着,人的精神也直转急下,安神香加了量,可姑奶奶到现在都没睡过”   “去把厨房那伙人叫来,说我有话要问。”萧羡鱼决定从餐饮上查查,婆子立刻去了。   可是沈梦红有一定的年纪,膳食是比较简单的,萧羡鱼当着大伙的面问了个清楚,里头并没有提精生气的补品,那是什么能那么厉害吊住人的精神一直睡不下?   太贤道长此时又开口了:“都不需要找原因了,二姑奶奶就是被邪煞缠上了。”   苗氏忙问:“道长可有办法,一定要救救我母亲啊!”   太贤道长语重心长说道:“自然,姑奶奶与我有缘,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此事不得外传,免得节外生枝。”   萧羡鱼疑惑不已,鬼神之说她不是不敬畏,只是隐隐觉得沈梦红平时声若洪钟,气势汹汹,身子骨好得不行…这病来得好生蹊跷。   她说道:“兹事体大,还是得告诉二姑父、三叔和相爷。”   太贤道长缓缓摇头:“千万不要。那三位官场仕途阳气过正,尤其沈相本就接近真龙天子,更不能贸贸然靠近,否则阳气过盛冲了如今体虚的姑奶奶,命不久矣啊!所以这事也别让他们知道了,怕冥冥中也会有冲撞。另外未出阁的,出了阁的女儿与儿子们也不要知会了,煞气不祥,少一个知道便是少沾染一个。”   照太贤道长那么说,摒除了那么多人后,当家理事里的二姑母倒下这事只能由她们三人来做主了。 第二十六章 慈莲阁之局(二)   康氏失了淡定:“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太贤道士此时却在房间闭着眼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拂尘挥了又挥,看得她们三人面面相觑。   ”孝能感天,义能动神,二姑奶奶能不能逃过此劫就看.…”太贤道长扭头看向萧羡鱼,“相爷夫人了。”   萧羡鱼蹙眉:“我?”   太贤道长颔首:“若我没看错,您是水旺命格的相,敢问是不是于正三月初三出生的?”   萧羡鱼大方承认:“确实是。”   沈梦红崇意满满:“道长你真的是神了,这都能看得出来?”   “水是生机之源,春季的水又是最为滋润大地万物的,而初三中的三寓意生门,您是可滋长姑奶奶体内最后剩余的精气的,且相爷近天子而沾的正罡阳气,你们是夫妻,自然身上也是沾了点的,以此冲杀煞气正好,姑奶奶的命非你来救了。”说完,太贤道长闭眼念了声无量天尊。   萧羡鱼未开声答应,而是不断思索太贤的话,眼晴不觉地往沈梦红那看,苗氏见状立刻蹿到跟前。   “大堂嫂,我婆母已有点年事已高,成日为这家中操劳,大堂兄也是在她照拂下长大的呀,她还能不能在这个家活多几年,这下全看你了!”   萧羡鱼回头问太贤道长:“请问道长,需要我怎么做?”   太贤道长一挥拂尘,道:“夫人们稍安毋躁,等我开法起坛,再请相爷夫人出力。”   很快,慈莲阁的院门封闭,院中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黄布红字法器等等一应俱全,太贤道长作法施展后,便让萧羡鱼前来坛前,请她跪在蒲团上。   紧接着给了她一根扁担,要双手端端正正地举起,然后在扁担上放置了一个小铜盆。   太贤道长点燃一支香擦在香炉内,煞有其事说道:“相爷夫人,这春季雨水正多,您得用扁担上的法器装那从大树叶子滴下的露珠,用来作为药引。在烧完九支香前不可动身,每日能盛多少全看你的真心诚意了。”   这样的要求听得康氏不能苟同:“这铜玩意还有有些沉的,举个一时半会儿不算什么,要坚持九柱香,珩哥儿媳妇怎么受得了,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苗氏也急道:“是呀,这么个举法不跟受刑似的,万一她受不住将法器摔了下来,可是会开罪神明的!”   太贤道长掐指算了算,又道:“办法不是没有,找两个同样是水命的女子,沾沾沈相爷身上的阳气,可每三支香后替换一人,如此也是有效的。”   话及此,萧羡鱼终于明白了。   沈梦红是不是真的被煞气冲病了她不知道,但要给沈珩床上再塞两个妾才是她们的目的!   上回才赶走一个,又来?   心里.…莫名泛起强烈的酸意。   兜了那么一大圈,避开这个,不知会那个,就是想用这种方法让她孤立无援,逼她妥协。   她若是一天不答应,这个二姑母弄不好就病多一天,非折磨坏她…可她们不知道,沈珩已经因为她的很多事生气了,她要是答应纳妾放院子里,沈珩会因为她的无能更加恼火。   他在官场上本就站得太高,时时腹背受敌,内宅之事还要分神处置,平添烦恼,那便是她萧羡鱼为妻的罪过。   至少在自己离开前,沈珩的院子必须守住。   萧羡鱼勉强定了定心神,说道:“我乃相爷明媒正娶之妻,二姑母是至亲长辈,若论孝心其他别的旁人未必有诚,既然道长将重任委于我身,我只好豁出一条命去也会坚持到底!”   她说完,太贤道长与苗氏打了个眼照,什么想法心照不宣。   就这样,萧羡鱼坚持了三日,每日去慈莲阁后院门关闭,跪地盛露,近午才回,累得两条手像面条一样抬不起来,膝盖也跪得乌青,孔嬷嬷和秀月无比心疼地替她揉捏。   今日,她用膳连筷子也拿不稳,得秀月喂着来。   孔嬷嬷觉得这么下去不行,说道:“这事晚上姑爷回来,得与他说说!”   萧羡鱼倚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疲惫地说:“这事要是被他知道了,当家的人有个三长两短的,非扣我头上。”   “总不能让你日日去被那么糟践吧?”秀月真的要气疯了,“以前觉得李家个个黑脸罗刹,现在才知沈家这些个女眷,佛口蛇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孔嬷嬷问:“夫人,你不能任由她们继续啊。”   萧羡鱼长叹:“这事搞得那么大阵仗,相信她们已经计划得天衣无缝,除非答应她们的条件,否则只能等她们失望,打错如意算盘。”   “啊?夫人你要坚持下去吗?”秀月傻了。   萧羡鱼说:“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这其实跟练武的基本功没什么差别,大哥哥和二哥哥年少时学武全都得先练扎马步,这下盘要稳的功夫绝对不能偷懒,每天练个把时辰,好几天腿直不起来,可是到了后面十来天,他们已经轻松多了。”   孔嬷嬷心疼地反驳:“你不一样,你是女儿家”   “武将之家不管男女都是一样的,我相信兄长们能吃的苦,我也一样能趟过去。”   孔嬷嬷猜不透她心里的感受是不是也如嘴上说的那么豁达,见劝不动,也不说什么了,和秀月早早伺候了洗漱,特地拿了一件丝薄的肚兜和亵衣给她穿上。   萧羡鱼盯着身前若隐若现,被肚兜裹住的高峰,红着脸说:“这也太薄了,什么时候添置的,我怎么没见过。”   孔嬷嬷板着脸:“我置来的,现在渐渐转夏,穿凉快点晚上不踢被子。”   萧羡鱼被拽上床,孔嬷嬷和秀月手脚利索地放下鸳鸯帐和挑细烛火便退了出去。   她们估算着时辰,在沈珩回来前又偷进房内,熟睡的萧羡鱼浑然不知孔嬷嬷伸手进被褥里拉开了她亵衣带子… 第二十七章 隔阂嫌弃   沈珩躺下的时候并未发现有异样,仅仅感觉今夜的灯火似乎没挑得像往日那般暗。   他盘算着总待在院子里人会闷坏,明日休沐,就算萧羡鱼没想好要去哪,也要带她去外头散散心,多看看世面能开阔视野,充实意识,看的东西多了,或许以前有些事就能渐渐忘了,包括人。   沈珩忽然又自嘲嗤笑。   …好像有些自欺欺人,这么多年自己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从来没忘过她一分一毫。   萧羡鱼三字,于他就是无解。   思罢,他并不喜事事要奴仆伺候,于是翻身起来,准备自己去吹灭烛火。   哪知一动,吵着了睡得正沉的萧羡鱼,她嘟囔着手好酸好疼,侧着的身转了个方向朝上睡,被子也被掀开了。   就这样,明晃晃的烛火里,青丝绻铺间,那圆润的双肩,那对高耸的轮廓,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一下猝不及防地冲进沈珩眼里,撞击三魂七魄!   被褥里盖得暖暖的,从她掀开的一瞬间,温热伴着体香袭鼻扑来,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引发躁动。   沈珩无法移开目光,这具躯体相较于四年前的青涩,如今已经过岁月的滋养,长成成熟妖艳的果实,只等人采撷,一亲芳泽,然后毫无保留地品尝…沈珩就这么僵着,天人交战。   离她最近的手往前去了,又握成拳停住,眼眸黯色涌起翻腾的幽光,急促的呼吸不禁重了又重,下颌绷得紧紧的,所有一切都预兆着理智像是会随时溃不成军。   “羡羡.…”喉咙里发出的呢喃包含强烈复杂的情感。   而这一声恰巧被掀了被子感到有点凉的萧羡鱼听见,恍恍惚惚睁眼,一个身影猛地用力挥开帐帘,使得帘上绣着的珠串发出大幅度的撞击声响,惊得她清醒几分,坐了起来,赫然发现自己亵衣大敞,什么都被看得清清楚楚…房门打开,外头孔嬷嬷声色略急:“相爷,您这是哎,相爷!”   刚才是沈珩.她这副模样沈珩全看见了…萧羡鱼小脸煞白,脑子里一片凌乱,抖着手用被子包住自己,使劲抿紧的唇间却是抑制不住地鸣咽。   她可以想象沈珩方才是夺门而出,到底是有多嫌弃才能那样…孔嬷嬷进来后便瞧见萧羡鱼呆呆地坐在床上,已经泪流满面,顿时为自己擅自做的事情后悔不已!   萧羡鱼的目光失去焦距,悲伤和不堪吞没了整个人。她低微沙哑地说:“从此以后我在他前面难以自处,不如早些离去,方得安宁”   哭了好一会儿后,穿上衣衫,去案面上提笔写下和离书,遂又想起当初自己是来还债还恩的,担心沈珩不满意和离,于是又写下休书,然后枯坐一夜。   天明,因着家中恰好三个当官的同时休沐,都会来一同用饭,所以求药引的法坛静悄悄撤了,沈梦红的情况也比之前好多,能起身到前厅坐坐了,一切貌似如常。   但是苗氏偷偷告诉萧羡鱼,老人家只是目前较好了,可以和他们见面,但是要痊愈还是得萧羡鱼坚持坚持。   实在不行,就接纳两个人。还说,上回那个不喜欢,早打发了。   萧羡鱼就坐在那,听着她那些话也不作声,低头把玩腰间的白玉坠子,莫名给人一种精致的慵懒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似的。   苗氏腹诽这萧氏莫非已经快被她们降伏了?那可就太好了!   晚间,沈家在京的都聚到了慈莲阁。   当沈珩跨进门的那一刻,萧羡鱼无法自控地别过脸去,故意装着与小金冬说话,两人足足隔了几丈远。   可到了用膳时,他们避无可避地坐在一起,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他,神色一如往常,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痛苦委屈全是她自己的臆想。   萧羡鱼拼命地镇静自己,生生忍住逃离这里的冲动,在大伙起快用膳时,不得不也拿起筷子,偏偏刚拿起来几个呼吸的时间,两条筷子在手里像筛糠子一般漱漱直抖,她立刻用另一只按住,可惜效果不大。   秀月赶紧上前盛了碗甜汤,让萧羡鱼用小汤勺喝,这样看起来就不大明显,沈珩看在眼里,显露了疑色,碍于眼下的场合,便没开口追问。   那沈梦红的病好是好些了,但不知是否与外出好几日才回来的沈殊私下有过争吵,黑着脸自顾自夹菜。   她的长相到底一般,又人老珠黄,坐在沈殊身边实在衬不起来,掌家惯了自尊大,嫉妒心也重,自己早早生了两个儿子后再无动静,因沈殊又是个赘婿,别说纳妾,就是多看旁的丫鬟一眼都会被训斥。   但坊间有个传闻,说沈殊家花吃不着,外头野花香,与城东一个小寡妇不清不楚的,传得有鼻子有眼,奈何沈梦红一直没抓到把柄,不然像她那种炮仗性子,非收拾沈殊闹得人尽皆知。   眼下极可能是因为这事,两个人面不和,心也不和。   反观沈立璋和康氏一家三口倒是和睦,疼爱的大女儿已嫁去外地,只剩金冬在身边,沈立璋更是将这个小)儿子抱着不撒手,笑呵呵自己掌家的媳妇没给好脸,沈殊也不惯着,他已经不是当初穷困潦倒的书生了,而是做官的人,架子一年比一年端得高,若不是还住在这家里,怕得忘却了自己入赘的身份。   他转头与沈珩说起话,提及朝廷有意要将自己升到从六品的位置,那个位置正好负责官家施行的新农桑政策中的一环。   沈立璋听了,来了兴致:“姐夫,新政之下,那个位置你去了勤恳一年半载,有了政绩很快就升正六品了,要是运气好连升到从五品也是有机会的!”   如此一来,入仕途多年的沈殊便超过了沈立璋,他已经开始飘飘然了,可听到沈珩接来下的话,他又从云端摔回了地面。   “三叔也该提一提了。”沈珩夹了口菜,风轻云淡地说:“您晋升从五品的册子官家已批,只不过目前为了忙新政官员调动一事一直压在吏部,这个月便会选个日子颁布。”   沈立璋和康氏大喜,他道:“真的吗?”   沈珩颔首:“这事压了一段日子,我明天再去过问具体几时颁布。”   沈立璋斟酒举杯:“有珩哥儿你去问,三叔绝对放心。”   沈珩举杯回应,见此情形,备受打击的沈殊僵硬的面强颜欢笑,也举起杯子。   “哎呀!我们沈家真的双喜临门啊,来来来,满上再满上!”   沈梦红也高兴,但她更知晓丈夫心里不服气,没法子,年轻的时候不好好用功,就算中了榜,但名次低,早做几年的官又如何,还是比自己亲弟弟差一些。   当然,家中最有才华的当属已故的老大,现在是大侄儿。沈珩当年中的可是头榜,一入朝廷便是四品。   年纪太轻招惹是非不少,回回都能脱险高升,新帝登基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沈珩一早便是旧时晋王的人才,如今天下是新帝的,而沈珩属于最得器重的心腹,自然深得信赖。   这种想法自秦家被灭后,在朝廷百官心中更深了。   地位如此高不可攀的沈右相,身边定要美妾成群,那才叫一个有排场。沈梦红嚼着精细的菜肴,瞄向他们夫妻,那嘴角挂上算计的微笑。 第二十八章 言分   萧羡鱼不敢多用筷子,幸好秀月在旁不停地布菜,直接放入小汤勺里,方便入口。   一旁的康氏今日是真的欢喜,一是自己丈夫要升迁,二是二姑子身体好起来了,于是也要与萧羡鱼喝一杯。   这二姑子的身子骨多亏了侄媳妇才有起色,丈夫的升迁又有大侄儿看顾,既然丈夫已经和侄儿喝了起来,她是不能落下了侄媳妇的,尤其看她强忍着不敢使筷,心里是又满是歉意,只好敬上一杯,聊表心意。   “珩哥儿媳妇,来,我敬你。”   面对康氏执酒相邀,萧羡鱼有点受宠若惊,慢慢拿起酒,“三婶婶使不得,要敬也是我敬你。”   说完,杯酒入喉,清清凉凉的不算烈,还略微有青梅的酸涩味道,是一种温和的酿果酒。   康氏也一饮而尽,酒下肠肚,暖意十足,好比萧羡鱼丝毫没有高官夫人的架子,如平常晚辈敬着自己一样令人感到舒服,难为珩哥儿一定要娶回家来,真是好孩子。   既然三夫人都敬了,那二姑母落下的话也是尴尬,萧羡鱼同样也敬了一杯,沈梦红皮笑肉不笑地接了。   接着是沈芊和苗氏。   那酒顺着喉咙直往胸膛流,一波波清凉仿佛能浇灭里面的愁火,萧羡鱼顿时有些上瘾,急着摆脱种种折磨自己的感受。   原来酒真的能解忧。   杯空再续,一只大手虚覆在杯上,沈珩道:“不可贪杯。”   三杯下肚的萧羡鱼却从他的手下拿走酒杯,叫丫鬟满上,不满地说:“你不也喝得尽兴吗?这酒,我挺喜欢的,今日高兴多喝些无妨,你也别管着我了。”   众人惊讶地看着她,那对沈珩说话的语气完全没了平日里尊着敬着的感觉,反而怪沈珩多管闲事。   沈芊担忧:“嫂子,你不要喝多。”   萧羡鱼点点头,却未将话放心上。   康氏笑出声缓解气氛:“瞧瞧珩哥儿媳妇,喝了酒便现‘原形了,我说素日里相爷前相爷后,一板一眼的,敢情你们新婚小夫妻私底下恩爱得很。”   沈立璋大笑,一副知道了的神色:“都是过来人,过来人,没什么的,哈哈!”   萧羡鱼勉强挤出一抹笑,与沈珩对视。沈珩面色不虞,同样用眼神询问她到底怎么了,她却只是低下头,又喝了一杯。   待到晚膳结束,她已产生了一种飘虚的感觉,仍能仪态翩翩地向长辈辞行回去。   沈珩与秀月一时没觉察她的状态,三人静静地往院子的路回去,出了慈莲阁一阵夜风袭来,萧羡鱼忽然顿住脚步,额头两边涌起浓浓的眩晕,秀月立刻扶住了。   秀月见萧羡鱼开始红透的双颊,知晓她开始醉酒,想喊住在前头走的沈珩,被萧羡鱼拦下,她摆摆手,示意扶着她走就好。   她不想靠近沈珩,不想被他数落,更不想他或许连扶都不扶,抽身而去。   奈何萧羡鱼实在不胜酒力,她们走得太慢,以至于沈珩一回头便瞧见了她眼神迷离,步伐微乱的模样。   萧羡鱼尽量让自己走路正常些,本就发昏的视线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的,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被沈珩打横抱在怀里。   她想挣扎,可是沈珩力气很大,双臂箍得十分紧。   下一刻,他的气息又清晰地钻进她的感官里,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嗅觉敏锐了好多,口干舌燥的。   她低眸,沈珩也因喝了酒,脖颈没入衣领的那一截潮红潮红的,她还感受到了沈珩身体在发热,毕竟抱着自己走那么一大段路程可这热怎么掺杂着他的檀香与气息,还有另一种气味散发出来烘到她脸上。   毫无理由的,她沉迷着,甚至将脑袋靠在沈珩肩上,偷偷使劲地嗅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回到了房中,沈珩未放开她,她睁眼看见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备水,备解酒的,而孔嬷嬷手中拿过来换洗的亵衣堪比给她浇了盆冷冰冰的水,一下子让她清醒了。   果真,好梦易醒。   她眼眶里的泪水决堤而下,在沈珩怀里,轻轻地说:“沈珩,我们分开吧。”   这句话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沈珩高大的身躯明显一震,随即抱着她大步去了床那边,萧羡鱼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忽然厉声叫退了所有下人,包括孔嬷嬷与秀月,房门关上,只剩二人。   沈珩将水盆端了过,拧湿了帕子,蹲下身为她搽脸,她却偏头避开了,直勾勾地看着他,说:“和离,还是休妻都可以,你选就好。”   闻言,沈珩冷静的面容扭曲了一瞬,以往冷漠倨傲的完美面具裂出了一条缝隙透露出了震惊与怒火,熏红了眼底。   即使如此,他说话仍是轻声细语的,“羡羡,你醉了。不要乱说话。”   萧羡鱼的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从下巴滴落,想笑却是哭的:“沈珩,我是醉了,可我也是清醒的,你值得更好的人陪伴余生,而不是与我这般纠缠度日。”   沈珩站了起来,痛苦地闭上眼,滚动喉结,手握成拳。   萧羡鱼踉踉跄跄从一旁端来个小箱子,打开后先是拿出一张纸,与一叠契书。   “这些是我一半的嫁妆,我留下给你,虽然知道你身居高位并不缺乏,却是我的一点心意,为你再娶锦上添花。”   她捧出一件叠得整齐的袍子,摸了摸,“从小到大你时时刻刻照顾我,我却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这是我亲手给你绣的,你若愿意便偶尔穿穿,不愿意便一把火烧了,我没有怨言。”   最后,看着手里的和离书与休书,她几乎喘不上气,眼泪打湿了字迹,”…这…这两封你选一个签字” 第二十九章 我们死也埋一起   她到底说出来了…沈珩细密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虽身在暖房烛火里,身影泛起浓浓的苍白悲凉却直叫人错看,宛如置身绝望荒芜中。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拿起那张一纸满满的嫁妆,又看了眼那件衣袍,觉得可笑至极。   “你第一次做衣服给我,居然是给我做送别礼的?”   他怒将纸摔在上面,然后一掌揉碎了和离与休书。   “萧羡鱼,我只有一条命,你这是要欺我负我至死,才甘心么?”   沈珩一颗泪越眶而落。   萧羡鱼却几乎要被这句话抽干了身体里的全部力气,她捂住心脏,忍无可忍地说:“是你要我死才甘心么!我欠你的,如果不用余生偿还,便要用一条命来偿还么!”   “你都嫁于我了,难道不是用余生?”沈珩死死压下悲怆,声色缓沉沙哑。   她不停地摇头,即将崩溃,哭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真的没办法这样和你过一辈子,我没办法忽视你嫌弃的举动,那像把刀在凌迟我一样,我没办法和你貌合神离,那么虚假地在沈家待下去…沈珩,如今我们虽然又结了亲,可是依旧存在芥蒂,你想与我有名无实,这般来惩罚我,余生相互折磨,长痛不如短痛…沈珩,算我求你了,放我走吧”   终于毫无顾忌地说完,她蹲下身子将自己抱得紧紧的,纵声大哭。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她泣到抽气。   忽地,一声长剑清鸣!   沈珩提剑过来,萧羡脸庞一片泪湿地怔住。   被沈珩强硬捏起她的下颌,逼着与他对视。   满眼的杀气与癫狂,这气到要杀人么?   他到底要怎么样才满意啊,全部嫁妆,还是她的命?萧羡鱼哭得更凄惨了,都这种时候了,她偏偏就是不怕他了。   …你说是我想与你有名无实,我想惩罚你…当初分明是你心悦了别人当众抛弃了我…羡羡,是你抛弃了我.…从前是,现在也是…一直是你”   “我一直等着你长大,那时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们就定亲了!   过不了几个月大婚你就是我的人!你和我在一起就那么不甘不愿么,羡羡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们今夜便一起下地狱!”   一起死么…她哪里配他用性命来报复啊!   萧羡鱼只见过女子痴情,泪眼婆娑是让人心生怜惜,可沈珩的泪,接二连三滑落,更是灼穿了自己的心,这是从未有过的痛感,痛入五脏六腑,肝肠寸断!   孔嬷嬷说过,她心里有沈珩。   这种“有”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习惯,不是官媒之命,与李准生那种的夫妻道义,而是无关其他,只对“沈珩”这个人刻骨铭心的眷恋。   这一刻,她恍然大悟,自己不知何时已把沈珩埋进心底最深处。   萧羡鱼明明自己哭得不成样子,还忙着抬手去抹他的泪,沾在指尖真的好烫…“四年前我从未心悦过任何人,包括李淮生…我有我的无可奈何,不论你信或不信,爹爹定下了你,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分开,但人活在当下,不是只考虑自身的…沈珩我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我们好聚好散.好不好.…都别下地狱了…我害怕”   一番话后,沈珩微怔,手中的长剑落地。   忽然拽她进怀,抱得紧紧的,不容置喙地在她耳边说:“羡羡,你走不了的,今生今世,我们是死也要埋一块…”   萧羡鱼浑身发,还要说些什么,却被沈珩抄膝抱起,压进柔软的被褥里,高大的身躯如阴影撑在上方,萧羡鱼惊愣瞪眼,一颗泪珠猝不及防顺着眼角滚落。   他温柔地抚摸那脸蛋,轻轻说:“我一直在忍耐,你懂不懂啊…”   沈珩一簪一簪从青丝上取下,萧羡鱼茫然无措,酒气熏出来的红从脸延伸到身上,显得格外天真诱人,他强势捧住那脸蛋,对檀口以吻封缄。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身体本能绷紧,到底招架不住那强势侵入的气息,很快瘫成一汪春水,强健的双臂与落雨般的吻,无处可逃,迷糊间见顶侧的鸳鸯帐落下,挡住了外头的烛火,却挡不住男人火热的一切。   未知的陌生与害怕油然而生,更多的是一种羞耻的期待,那团火似乎烧到了她身上,即使寸缕不着,也烧得有种说不出滋味的难受,始作俑者牢牢禁锢了她。   忽地有什么东西被冲破,四目相对流露出意外,十指泛白,深深抓进那坚实的背里。   “羡羡,忍一下”   她却笑了,尽管疼,但做了真夫妻,所有不安皆在他的温柔里释怀了。   之后鸳鸯帐帘随着偌大的床架晃出波浪来,直到弯月如钩方罢。   萧羡鱼汗津津的,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听见帐外孔嬷嬷问沈珩可要沐浴更衣再睡,这…太羞人了,她心里想着沈珩快拒了罢,让自己踏踏实实先睡一觉…然后便没了意识。   次日近午时,她幽幽转醒,已经闻见午膳的香气了。   孔嬷嬷和秀月脸上藏不住喜色,一人去浴房备水,一人端来醒酒汤。   萧羡鱼被她们笑得不好意思,加之宿醉,捂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孔嬷嬷好声哄着:“夫人,这醒酒汤趁热喝才解头疼。姑爷交代了,您今日就待房里歇着,账本都不要看了。”   也好,让她两条酸软的手臂歇歇,它们连同手指在昨夜费了不少劲,沈珩的背怕是挠花了…慢吞吞地坐起身,她连连抽气,这身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真遭罪。   原来这才是圆房…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秀月从浴房出来,坏笑问:“夫人,我们东西还收不收了,回不回侯府?”   昨晚经历的事已经让她整个人被浓烈的归属感包围,萧羡鱼傻笑着,想不到要和离的,事情意外转圜。   今日上午沈珩告假,骑马漫步于郊外,望的是广阔苍日,四周静谧。   牵马的青杨正事无巨细地禀报,他原本想着走出沈家,便能冷静一些,可心思却飞到了九霄云外,懊恼昨夜失控拿剑,是不是吓着了她。   后来的事情实在是意外至极。   青杨说:“永明伯爵府的五小姐即将与二品关家定亲,好像是安寿宫的意思,另外我们玉州的人又传信来说,那些宫人是安寿宫派出去的,在找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   永明伯爵府,不正是萧羡鱼叔叔那吗?   另外,安寿宫还在找一个孩子?   后半个消息挑动了沈珩某根心弦,“有意思,继续查,必要时将那个孩子先寻到手上。”   青杨领命,又见沈珩翻身下马,负手于背,长吁一气。   将这些年的局势前思后想,沈珩沉痛,什么都明白了。   而某些事情一旦深想下去,心脏反而像被钝刀割了一般血肉模糊。   “青杨,如果你奉若珍宝的人被当作筹码辗转权势之间,明珠蒙尘,受尽苦楚,你会怎么做?”   青杨了然,决绝道:“谁让我奉若珍宝的人受尽苦楚,谁就得死无葬身之地!我会立马去宰了他,凌迟后活埋了!”   沈珩颔首,“对,让对方在黑暗中慢慢感受室息与伤痛,很快直至死亡你已经学到皮毛了。”   青杨知晓没说到最对主人的点子上:“属下不才,恳请主子多多提点。”   沈珩缓缓转动扳指,阴沉无比:“饭要一口一口吃,仇得一段一段报,最有趣的法子有时候不是要快,也不是非要对方死,而是一点点部署,让对方毫无知觉地踏进来,一辈子心如火焚,生不如死…只有这样,方能灭这仇火的千万分之一!” 第三十章 报复将起局   萧羡鱼沐浴更衣后出来,孔嬷嬷正将床上的垫褥收起来,上面一抹暗红使得她吃惊万分!   “夫人,这”   萧羡鱼叹口气:“李淮生,是个狠人。”   原来那时候他没碰自己,难怪第二天并无不适,却因为未经人事什么都不懂,以为已经圆了房。   孔嬷嬷不禁大骂,但转念一想,说道:“这未尝不是好事,姑娘的初夜还是给回了这位姑爷,意外之喜!”   想到沈珩昨夜里的所作所为,萧羡鱼的脸又烫了起来。   他是个小人,在最浓烈的顶峰逼着她回答,四年前没有心悦任何人,那如今呢。   她无力招架,断断续续说出他的名字,迎来的是更大的冲击,沈珩在无休止的占有中呢喃她的小名,直到她求饶,可最后一点也没放过,吃得干干净净。   坏人!   尔后又想起他昨晚提剑时的疯狂,挺骇人的,哭泣的模样,也很无助,而床第间的强势.…总之她都是第一次见。   一夜之间可算是见识到沈珩平日里鲜为人知的好几面。   片刻后,收拾下人们把膳菜准备俱全。   她不得不叫人去喊他回来用饭。   丫鬟出了门便遇见了沈珩另一个身边的小厮蓝既,又折回来,蓝既是沈珩近来亲自新挑的,年纪十六左右,与青杨一样沉稳,却又因为年纪比青杨小,略显老气横秋,做事一板一眼的。   他只在门口恭敬地回话,说沈珩有事要忙,这两日不要专门等他回来。   萧羡鱼微微失落,看着满满一桌他素日里爱的,只能自己吃了。   “秀月,来喂我,手还酸着呢。”   午后宫内,尤子嶙下了值路过沈珩办公之地,本以为人去了别处还没回来,不想往里头一探,看见沈珩盯着文册,像是思虑良久的模样,于是见左右没什么人来人往的,便踏了进去。   “想什么呢,沈相爷。”   沈珩放下文册,“你怎么来了?”   “路过,路过。看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能帮上一二。   沈珩挥退了伺候的宫人,把千官册丢给了尤子嶙,直接说:“我要在这里找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   尤子嶙被这样的说法逗笑了,“什么,披着羊皮的狐狸?你不就是么。”   沈珩一记冷飕飕的眼刀射过去,并没镇住,只听尤子嶙又道:“哎呀,我比喻错了,你哪是披着羊皮的狐狸,分明就是披着狐狸皮的毒蟒啊!”   “我可真谢谢你的赞美了。”沈珩面无表情说道。   尤子嶙哈哈大笑:“沈老弟客气了,不过你找那样的人是有事要办吧,想弄死谁呢?”   “旧账罢了,弄不弄死的看那个人最后的造化。”沈珩冷道。   尤子嶙嗅到了阴谋与仇恨,“我想你早就有人选了,不止一个,在考虑挑哪个更合适。”   说到底,他是了解沈珩的,睚眦必报,从不是一个缺乏主意的人。   “那么你觉得我挑哪几个,又最终会选哪个。”   尤子嶙轻轻松松指了几个名字,手指头最后落在了季三槐'上,“选的是他。此人我接触过,野心和手段兼具,可不就是最符合你的要求的。”   沈珩莞尔,不过思量间,一场小局即起。   “对,他或许最合适。”   午后,沈芊过来看萧羡鱼。   “你昨晚是喝多了吧,说话那个势头都不一样了。”   萧羡鱼心情是好的,知道自己昨晚没出什么大毛病,却还和沈芊确认确认,我…我昨晚没太出格吧?”   沈芊却道:“你自己不记得了?反正在慈莲阁倒没有,回来这来就不知道了。我听说你们一回到院门马上关了,所有丫鬟婆子全赶回屋子里,直到下半夜才准走动,有没有这事啊?”   萧羡鱼刚入嘴的茶呛住了,心虚地看向别处:“有这事吗?我竟不知。”   一会儿得叫人查查是哪个嘴碎的,这院子里留不得了。   沈芊继续道:“你肯定是回来和我大哥发酒疯了,又哭又闹的,我说萧羡鱼你不要太不识相了,我大哥那么好的人,你打灯笼都找不到!”   萧羡鱼安抚她:“我知道,我知道,要是能把你大哥供起来,我天天给他上香三拜九叩都成。”   沈芊一听,忍不住笑了,推了萧羡鱼手臂一把,“你别给我说这些顽皮话!”   “那说点正经的,阿芊,过些日子我得去那个庄子看看桑蚕养得怎么样了,你要不要一起?”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事,沈芊哪能不去,还盼着快点去,自己好长点见识,便一口应下了。   就在这时,秀月拿了封信进来,“夫人,玉州的消息。”   萧羡鱼昨日还念叨着去玉州的人发回来的消息怎那么慢,如今却有信儿了。   拆信一目十行看过,秀眉间凝重起来,沈芊见状,担忧地问:“这是怎了?”   萧羡鱼絮絮道来:“我大哥哥死后,大嫂刘氏带着只有几个月大的女儿回了玉州娘家,现也过了四年了,刘家已为她选好了新夫家改嫁,婚期定在三个月后。”   “唉,萧副将已故,人家好歹守丧已过三年,改嫁也合理的,萧家只把孩子接回来就好了。”   “这问题就出在孩子身上…我家早已派信去说了,可刘氏死活不肯,最荒唐的是新夫家是商贾大户,姓姜,居然愿意接纳孩子,叫母女二人一起风风光光进姜家!”   简直闻所未闻,沈芊直接啊出声,鄙夷道:“商户小门果然做法清奇,什么名声脸面都可以不顾。”   刘氏嫁进门是姜家的人,可那个孩子依旧是宁勇侯府的嫡小姐,阶级差别巨大,要是孩子真随刘氏进门别家的门,宁勇侯府颜面何在?   “姜家是想养个侯府小姐在手上,也算在京城攀上关系了。”萧羡鱼一语道破。   宁勇侯府虽然今非昔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商贾之家生意做到天南地北,有关系的日进斗金,没关系的本钱都赚不回来,姜家经商甚久,深谙此道,才敢接纳改嫁女子的孩子。   这娶一赠一,两个全是有实用处的,乃是天大划算。   “秀月,你马上回去替我告诉二哥哥,提议他马上告假,亲自去一趟玉州把孩子接回来,越快越好。”   沈芊也赞同:“对对对,宁勇侯亲自去接,刘家不敢不给人。”   玉州刘家世代有子弟做官,但最风光的一辈也未进过京任职,刘氏与萧盛忠成亲属于高嫁,萧盛铭继了侯位,是为一家之主,去要人名正言顺。   可偏偏,萧羡鱼打心底里有预感,萧盛铭此一去怕是没那么顺利,而她现在又不能走开,二房那边的把戏还没落幕呢。   沈芊约了其他家的姑娘去府上玩,萧羡鱼不方便,她便自己去了。   沈芊走后,她再三思量,还是觉得玉州之事自己恐怕要做一手出门的准备,以防萧盛铭空手而返。   沈珩的休沐明日结束,沈立璋和沈殊今日都去办公了,慈莲阁明早天一亮,待沈珩离开后肯定拉她去跪法坛。   也是时候看看她们物色的两个水命小妾什么样的了。   “嬷嬷,你明早天亮就出去,悄悄的,替我跑一趟三清观…”   萧羡鱼对孔嬷嬷附耳详说,孔嬷嬷听后,疑惑道:“夫人,您为何不告诉芊姑娘,她是站咱们这边的,您告诉她更有利我们。”   萧羡鱼摇头,经历过的事深有体会,叹息一声:“未出阁额姑娘名声何其重要,这事要是被我搅成了,二房那边又会暗中歪曲事实传流言出去,我不想阿芊受牵连。以后嫁人了,烦心事就多了,她应该好好享受在家闺阁的日子,不应该过多参与到内宅争斗。”   晚上,沈珩虽然没回来吃饭,却早早回了房。   萧羡鱼已经洗漱收拾好了,没料到他比往日早回来,坐在镜子前不知所措。   沈珩看看她,神色温和,去了浴房洗漱。   萧羡鱼做贼一样,自发先去床里头躺下,半刻后沈珩便出来了,叫丫鬟们灭灯退下。   窸窸窣窣之后身旁来了动静,沈珩躺下很快抱了过来,萧羡鱼立刻僵了身子。   岂料沈珩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翻了过来,手掌贴着背轻抚着,“羡羡,是不是还疼?”   萧羡鱼听到这个羞死人的问题,把头埋进他颈窝,察觉他浑身潮热,就跟昨晚一模一样。   ”…还有…一点你今天可别再来.…”   “放心,我从宫里御医里拿了药膏,消肿生肌,你好生用用。”   她听到沈珩的叹息,大手顺着背往下去,想疼惜一下又怕弄疼了似的,停了好一会儿又无奈地回到背上,继续轻抚。   “听说你今日打发了一个婆子和丫鬟。”   “嗯嘴巴不严实,不能用。我是不能做主吗?”   沈珩轻笑出声:“不是,全凭您做主,沈相夫人。”   萧羡鱼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泛起一丝甜腻,尤其闻着沈珩身上的气息,人也松乏了,闭上眼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见沈珩轻声说:“我明日想穿你做的袍子。”   她的手覆在他胸膛上,嘟囔回道:“穿,等你下朝公干回来就穿。”   沈珩盯着帐顶绣的鸳鸯交颈,听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好。”   一夜好梦。 第三十一章 破局慈莲阁   萧羡鱼再次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伺候沈珩更衣早膳。   沈珩出门前端详她脸色苍白,精神不振的样子,担忧道:“没叫你起来别起,这么多下人能伺候我。”   萧羡鱼送他出来府门:“没什么,得空再睡个回笼觉就好,我已经把那件袍子拿出来了,你回来我给你穿。”   沈珩的诧异一闪而过,拍拍她的手,随后翻身跨上马出发。   走了一段路,对青杨说:“去叫蓝既将夫人昨日打发的人抓回来,送苦寒之地。”   “是!”青杨应下,又禀报了另一件事:“主子,那个人又找过属下了,这已经有三次了,看样子真的很想求见您一面。”   颇有三顾茅庐的意思,沈珩似早有预料,“行,见一见。”   皇宫长街,行人寥寥无几。   小太监从某个巷子里出来,拦下了独自行走的年轻人,呈上一块令牌,“季大人,你即将得偿所愿。”   季三槐拿起令牌,看清上头的内容,缓缓扬起笑容。   小太监继续说道:"今日云海楼见。”   说完,又消失在巷口。   小心翼翼收好令牌,季三槐若无其事赶去办差。   办得好,加上攀得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他喃喃道:“其实我最想的,便是把恩情早点还给您…”   慈莲阁院中,萧羡鱼举着法器咬牙撑着,忽地一声杂乱,苗氏从沈梦红房中寻声出来,不禁大叫起来。   “哎呀!大堂嫂,你怎么弄的,怎么把东西摔地上,道长啊,这可怎么办啊!”   太贤道长看着地面一骨碌滚远的铜盆,里面零星几滴露珠早已随着翻滚香消玉殒,悲痛道:“相爷夫人…您这是开罪祖师爷了。”   萧羡鱼无辜极了,在秀月的搀扶下起身,“道长见谅,你瞧我这面色,实在是好几天睡不好,一时犯困才会如此。”   太贤道长说:“罢了罢了,我得先去想想法子,姑奶奶的症状刚有起色,此事万万不能中断。您先跪着上三炷香悔过,我去去就回。”   语罢,与苗氏离开,萧羡鱼无奈地叫秀月点香过来,又跪了回去。   就剩配合那么一次了,忍忍吧。算算时辰孔嬷嬷应该已到三清观,也不知把事情办得怎么样。   沈梦红房内,苗氏高兴说道:“母亲,她终于要撑不住了!”   这时的沈梦红没有半分病态,那神色,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昨晚他们院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两个人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不合…索性给她下点狠的,不可以有喘气的机会,让她彻底坚持不下去,你们绝口不要提纳妾的事,让她自己开口。”   苗氏对太贤道长说:“那接下来就有劳道长了,事成之后绝忘不了你的好处。”   太贤道长胸有成竹:“二位放心,我这就出去给她下手重的。”   二人风风火火出去,见萧羡鱼可能是后怕了,两眼噙泪,毕竟得罪祖师爷耽误姑母痊愈是大错。   太贤道长挥动拂尘,慈悲道:“夫人,我已想到办法。”   萧羡鱼睁大泪朦朦的双眼,“道长快讲。”   “由于前几日中断了法坛,接下来是万不可再断的,夫人是因为困倦误事,可知古有悬梁刺股,其也是为了止住困意,如今祖师爷又不小心开罪了,夫人您便要吃点苦了。继续顶着法器跪着求药引,我请祖师爷的戒尺出来,每柱香您受三下便可。”   秀月一听,马上挡在萧羡渔面前:“不可!夫人可是宰相官眷,岂可随意受刑伤身!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尊卑!”   “我看是你这个小蹄子没尊卑,敢这么和我们说话,来人,给我拉开!”苗氏吼道。   两个粗使的婆子一把将秀月架开,太贤道长即刻拿着又宽又长的戒尺站在萧羡鱼身后,二话不说使劲抽了一下。   啪一声震动萧羡鱼整个胸腔,疼得几乎岔气,这个太贤一尺选择抽打在她单薄的背上,而不是掌心,真是够狠的。   一柱香受三下,九柱香便是二十七下,萧羡鱼连想都不多想,直接放任自己栽了下去,不省人事。   这就打了那么一下,人倒了?苗氏和太贤道长同时傻住了。   难道把人打出好歹来了?   秀月冲过去扶起萧羡鱼,给她掐人中,嘴里哭喊:“夫人,您快醒醒啊,奴婢说您近日操劳不宜来法坛,你偏偏孝心那么大,外面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居然说你忤逆,那种人就该被雷劈死!   您快醒醒,不然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相爷和侯爷知道了,害你的人都得陪葬”   秀月这番话听得苗氏的脸色从白转黑,再转青,她实在算不到事情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要是被沈珩和萧侯爷知道,同时来算账,那她们怎么可能承受得起!   她看向秀月,心里动了一个念头,只要处置了这个丫头,那事情是怎么样的,不是由她们说了算么…就在这时,萧羡鱼幽幽睁眼,气若游丝地说:“我…我曾经说豁出一条命出也要把这事做好,眼下是要食言了,不如不如你们快快找水命的女子来.”   苗氏大喜,可还得装出一副欣慰的表情,过来握着她的手,说:“大堂嫂就是孝顺,我们啊早就怕你身子骨不好撑不住,人找到了放我院子里呢,随时能叫过来。”   萧羡鱼听到那么快有人,感激道:“那真是太好了,秀月把我扶起来,再搬个椅子过来,堂弟媳妇你现在就把人叫我跟前来吧。”   房内的沈梦红一听到萧羡鱼终于松口,立刻起身躲在窗户后头看“你不用先回去歇息吗?方才都昏了。”苗氏道。   “不用,许是跪久了血气上不来,我坐着就好了,回去后再好好养一段日子,太贤道长没问题的吧?”   太贤道长庆幸自己没打死一品官眷,哪还能在乎小细节,急道:“可以的,夫人坐着歇歇。”   秀月小心翼翼扶她坐在一张玫瑰椅上,很快,有两个年轻的女子被带了过来,瞧样儿都是刻意重新挑选过的,美艳温驯,都娇羞地低着头,一齐给她行礼。   “哎呀,二位快快起来,我正是要靠二位的时候,别拜大礼了。”   萧羡鱼挥手让她们赶紧起身。   沈梦红见状,在里头笑得合不拢嘴,谁知萧羡鱼话锋一转,对太贤道长说道:“劳烦道长去备多个蒲团和法器,她们两个即刻上坛,代我求露受罚。”   众人惊讶,沈梦红差点跳出去拦着。   苗氏说:“她们还没和大堂兄圆房,没有罡阳之气。”   “那堂弟媳妇的意思是今日要中断了?方才道长才郑重交代不可再断的!至于那个什么阳气,不就是要我家相爷的么,简单,秀月你赶回去咱们院子里把那套衣物拿过来。”萧羡鱼仿佛人还虚着,可话句句清明。   太贤道长上前阻挠:“夫人,这法子不可行。”   萧羡鱼扭头就问她,“你说的不可再中断,我已这副模样,那些法子不行,难不成要我把命留在法坛上,让相爷下朝回来看见我猝死,横尸慈莲阁?”   说完,重重地咳了几声。 第三十二章 破局慈莲阁   (二)秀月很快将两件男人穿的衣物拿了来,交给了两个人,一件是衣裳,一件是裤子,然后回到萧羡鱼身边斟茶倒水,拍背顺气。   萧羡鱼顺了气,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已经竭尽所能,说道:“前段日子相爷很忙,这两件便是他连穿三五日未换洗过的,又是在官袍之下的那层,已是最近天子的了,我这两天正想丢掉,幸好一时忙没记起来,你们二人赶紧披身上,这样就有相爷的阳气连穿三五日未换洗的.…一人脸色都变了,鼻子不敢吸气,似有似无闻到一股不好的味道。   另一个显然也是听呆了,手上的男子衣袍烫手似的,又不敢扔,又羞又忿。   苗氏急道:“大堂嫂你怎可在法坛上拿这些出来,对祖师爷神明不敬!”   萧羡鱼满脸歉意:“确实是,但我想着法坛上什么鸡血狗蹄,那不是比这些衣物还乌糟么?再说衣服谁不穿呢,就算是天上的神仙也是得穿的,穿过了便说是不敬的,那你我…大家这身在穿,有衣服有裤子,也在法坛前来来去去,要说不敬,天底下的人都不敬了”   沈梦红在窗后,内心咆哮:你这是强词夺理!   不愧是她儿媳妇,苗氏也那么说出来了。   萧羡鱼叹息:“堂弟媳妇,那就是布,衣物,披她们身上权当她们穿多了一件罢了,人家冲喜的拜天地还能拿只地上啄虫子的公鸡畜生顶替新郎呢,相爷两件衣物到底无妨,最要紧的是道长要的阳气,救姑母啊!”   说完,又对着那二人笑着说道:“我们相爷也是精细爱洁,习性良好的,虽说多日穿在身上,但不吹风不受热,在家出门都有专人伺候,平日里的穿的任何一件都要熏香,你们又不贴身穿,披一披没事的。”   秀月附和:“对,总是比咱们粗使的下人好,你们若是嫌弃,是自认为比一品右相还要金贵?还是觉得自己比姑奶奶命更重要?”   “秀月别这样,人家要是觉得实在不行,咱们府上也不留了,便打发了吧,只是传出去以后也不知道哪家府邸愿意再给进门。”   除了天潢贵胄,哪个不怕死的敢说自己比宰相金贵?那两人又气又反驳不了,看向沈梦红,同样脸拉得老长,也没辙。   这时,太贤道长说话了,厉声道:“夫人,我看这法子太偏了,还不如您身上沾的阳气有效果,您看起来也不像还有不适,不如您再接着跪吧,将剩下的戒尺罚完,我等好向祖师爷交代。请!”   萧羡鱼愣是坐得稳稳的,动也不动,说:“唉,道长真是为难我,那我也不必为道长留情面了。秀月,去瞧瞧人来了没,来了便请进来吧。”   太贤道长和苗氏等人疑惑:“什么人?”   秀月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和孔嬷嬷带了个人进来,那太贤道长一见此人,脸色巨变,当下上前去。   “观主您怎么来了?”   孔嬷嬷带来的人正是岐兰山三清观观主臻炎道长,大约五十来岁,一头华发,道骨仙风。   臻炎道长先向各位女眷行了一礼,然后对太贤正声说道:“我还琢磨你上哪去了,好几天早课不见出来带弟子诵读修行,竟是在这!”   太贤道长低着头,把惧怕二字清清楚楚写脸上,“弟子只是连夜下山来为沈家二姑奶奶驱邪”   臻炎道长扫一眼那个法坛,长长的胡子一捋,对萧羡鱼等人说道:“各位夫人自便,老道与这门徒有话要说。”   萧羡鱼额首,叫秀月引他们二人去后面的园子。   苗氏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好端端把臻炎道长请来了,我们已经有太贤道长了,你又请一个来,什么意思!”   萧羡鱼说:“我这不是身子骨不好嘛,想着万一我出错了,太贤道长补救不了怎么办,熬了我一宿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请一个比太贤道长还厉害的来!你看,果不其然,我今日真的犯错了,幸好我派去的人请动了!”   "你…你…”苗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萧羡鱼又看了看天色,对那二人说道:“再不快点太阳升高了就没露水了,你们赶紧跪下!”   见她们还敢反抗,萧羡鱼使了一个眼色给孔嬷嬷,孔嬷嬷做了几十年粗活,力气不小,一脚踢她们跪下,分别发了两个人铜盆,又将那衣物披在她们肩上。   苗氏和其他丫鬟婆子想阻止,萧羡鱼高声道:“我家孔嬷嬷年轻时随我母亲可是得过臻炎道长持福的,不怕冲撞法坛煞气,你们就不好说了,谁近谁倒霉,想想二姑奶奶那模样。”   果然,都怕了,苗氏一人也不敢独身上前。   秀月又将戒尺递给了孔嬷嬷,萧羡鱼说道:“打吧,能打几下是几下,代我向祖师爷告罪,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孔嬷嬷手狠,撸起袖子一通下来二人哭爹喊娘,哪里还拿得住盛露水的法器,全伏在地上痛哭,直呼少夫人救命。   孔嬷嬷没有一香三下,而是一香之内足足抽打了二十七下,打完长舒口气,给萧羡鱼复命。   等臻炎道长带着太贤道长回来时,只见二人受罚哭得凄惨,苗氏气急败坏的模样,而太贤道长如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臻炎道长自请去看望沈梦红,因为是三清观最有威望与本事的人,连皇家都得敬三分,沈梦红知道怎么回事了,也不敢装了,毕恭毕敬接待。   随后臻炎道长说道:“既然沈二姑奶奶已无恙,那法坛便撤了吧,居住家中常设不是好事,使用不当更容易招纳不好的东西。”   沈梦红赶紧对丫鬟们说:“撤撤撤,你们赶紧去撤掉!”   “那如此,我等便先回三清观了,不叨扰了。”   沈梦红与苗氏先恐后想送,却被婉拒了,由萧羡鱼送出门去。   臻炎道长将太贤先赶去了大门外,走出沈府的路中,与萧羡鱼说几句话。   “夫人见谅,我云游归来,观中事务繁多,一时不查竟被太贤来府中作乱,惭愧!”   萧羡鱼并不敢怪罪,反而很感激:“道长别那么说,您愿意特地下山来解救我,说明您还记着我父母的情分,小女感激不尽。”   臻炎道长一脸慈祥地打量她,捋捋白花花的胡子笑了:“当年我三清观门庭冷清,需要修缮,是老侯爷和老夫人慷慨解囊,老道岂可不来!那个太贤凡心杂念太重,待回去再好好重罚,也算对你有个交代。”   话尽,臻炎道长骑上一头青牛,由小道童牵着,带着太贤慢悠悠地消失在街市的人群里。 第三十三章 要权要钱的季三槐   回院子的路上,萧羡鱼高兴地说孔嬷嬷回来的真是时候,她拖延都拖累了。   不巧,沈梦红从一旁出来堵了她们的去路。   “我说珩哥儿媳妇,你可真够有能耐的,能请得动臻炎道长。”   萧羡鱼笑回:“种善缘得善果,往年祖上积的福,这回能解决您的病实在是皆大欢喜。”   “是呀,这回也是给珩哥儿纳了两个妾,与你一起给沈家开枝散叶,真是皆大欢喜呢!”沈梦红假笑道,“你现在要回去,正好一起领回去吧。”   萧羡鱼点点头:“行,我叫秀月把人安置在我们院旁边的小屋里。”   沈梦红一听这句不对劲,又说:“哎哎哎,什么叫放你们院子旁边的小屋里?你得领进院子里去住的!”   萧羡鱼叹息:“唉,一下来两个,我得向相爷明示下,上次认亲那日的事,他回头还问我是不是你们给找妾室了,我话还没说,被他好一通数落,说我幸好没领回去,不然和我没完,我就急忙解释说你们没有这个意思,是他想多了,这才打住。”   沈梦红仍不死心,两个姑娘要是没塞进去,那几十下戒尺不挨亏了,平白让萧羡鱼打了个快活!   而且打是打在别人身上,实际上就是在打她的脸!   “再怎么说也是替你向三清祖师爷表过孝心的,你一定得带回去。”   面对沈梦红的苦口婆心、牵强附会,萧羡鱼很配合地点点头,“行,等我先和相爷说一声,就禀说她们两个因为披过他的脏衣服所以要纳进门,二姑母就等我消息吧!”   她一边说,一边疾步离开,沈梦红想拦也没拦下,只看着她挥手的背影气得牙痒痒的,叫人将那两个姑娘送去萧羡鱼说的小屋里。   大内皇宫,偌大的宫殿内,沈珩站在殿中,尤子嶙则在于右侧,二人微微低头,静待明示。   明堂案上高磊奏折,案前的永帝阖上记事档,静默后,说:“档上清清楚楚写着十二年前先德帝宠幸过一个宫女,而那个宫女在两个月后就因为得到先德帝的特赦离宫回了老家。”   他看向两个肱股之臣,“沈相又在玉州得了消息,所以…太后十有八九是在找先德帝的遗子。”   天下皆知先德帝有两个女儿由萧太后所出,有两个儿子为妃嫔所出,但是皇子们皆在出生后体弱多病,逐年相继天折,没一个活过十二岁,所幸两位公主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一个和亲去了塞外,一个和亲去了南蛮。   基于后来再没有皇子降生,先德帝病重的局势,让当时年有三十,忠贤纯厚的侄儿晋王登基称帝,稳定了江山,如今已过了好几个年头,忽然又冒出一个遗子…这是任何人千算万算都想不到的一个意外。   孝帝揉了揉眉间,说道:“假如真的有这个孩子,或者说真的是个男孩,万不能被太后先寻到。你们两个一定要尽全力办这件事,退下吧。”   二人作揖离开,走在宫道上,尤子嶙低声说道:“希望这是个误会,不然这江山将外有敌患,内有政乱,受苦的是百姓。”   沈珩却道:“不管有没有那个孩子,到最后就是没有。”   “你的意思是就算有,找到也做掉?”尤子嶙思量后,叹息:“确实是啊,当年先帝是无子可继江山才让官家上位的,原以为局势大定,这孩子突然现在冒出来,简直是把官家架在那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这到手的江山岂能再让,做掉或许真的是唯一的办法。”   沈珩倒不忧虑找到后的处置,道:“最主要是先找到,不然让太后抢了先,在天下人面前公布了身份,局势就会失控了。”   “对,太后一定会伙同那帮子家伙逼官家禅位,然后太后扶持那孩子登基,自己垂帘听政,统管大局,届时官家危险,你我全族几百人也九死一生!”   沈珩与尤子嶙分别,上了青杨牵过来的马匹,听到青杨禀报了一件事。   “主子,您说过要把夫人打发的人抓起来发配出去,蓝既来回话了,说人是找着抓起来了,一听您要发配,便哭喊着说可禀一事来换个饶命的机会,不想冻死在那地方。”   青杨牵着马,说完抬头看了看沈珩,又小心翼翼地说:“我想着她们不是太蠢的,说的事应当有价值,便擅自回了。”   沈珩颔首:“她们交代了什么?”   “主子,您听了之后可别恼火,是关于夫人与二房那边的事”   青杨一边走,一边说,沈珩的脸色一点点压沉下来,最后抢过青杨手中的缰绳,御马直奔沈府。   远远的,听见院子那头传来女子凄凄艾艾的哭声,沈珩脸色大变,流星阔步赶去,待忧心忡忡跨进房内,又是一顿。   萧羡鱼正盘着腿在罗汉榻上与一只小团子玩折纸,一旁还坐着康氏,三人本聊得挺欢的,沈珩这风火般跨进来,三人同时抬头看向他。   康氏笑道:“珩哥儿回来了。”   沈珩马上恢复,看得大伙以为他方才的神色是幻觉。他点点头,叫了人,把目光定在萧羡鱼身上,那个殷切劲儿,让萧羡鱼误以为他着急穿新袍子。   “衣服在床榻上备着呢,你进去换就成。我在这里陪三婶婶。”她朝他抿嘴笑笑,意思是不能跟着进去给他穿了。   沈珩倒不在意这些,只要她好好的…”你们自便。我一会儿还要再出去。”说完便自己进寝室去了。   可刚走没两步,又有女子的哭声,听起来就像在这院子里额,他扭头问萧羡鱼:“怎么回事?”   萧羡鱼耸耸肩,避重就轻地说:“二姑母送来两个人,非说碰过你衣服就得做你的妾,我…我就差孔嬷嬷打了她们一顿,安置在院子外的小屋子,这会子伤口发作在哭闹。”   碰过衣服就要做妾?   沈珩听后眉头皱了一下,直道:“叫人把她们的嘴堵上,再敢吵到这里,拖出去乱棍打死!”   萧羡鱼立刻起身行礼:“是,相爷!”   果然,哭声很快停止了。   夫妻俩的一来一往一点不差看进康氏眼里,瞧得康氏笑个不停。   等沈珩进去了,她对萧羡鱼说道:“我好多年没看见珩哥儿有人气了,自他父母去后,他成天不爱与人说话,只知读书用功,再自你走后,他整个人又阴又闷,冷冰冰的,我一直觉得他是刺激出了心病,果然啊…”   她又拍拍萧羡鱼的手,“就是心病,这心病还需心药医,你啊就是他的良药。”   云海楼。   季三槐恭敬地将令牌还给了沈珩。   沈珩没接,只是让他放在案面上,打量着这个一年之内求见了自己三次的人。   季三槐官从七品,年纪比较轻,约摸小沈珩三岁,一副风流公子样,家里也是这两年他走了仕途才置了些产业,前程渺茫。   但沈珩却是看中这一份渺茫。   人生可以看作是一场赌局,唯有野心与智慧是支撑坐在赌桌上的勇气,再来便是看运气了。   成败皆是七分打拼,三分天意。   “不过是以前救济过你,你如今也科举入仕,何须非要见我。”沈珩不咸不淡地品茶。   季三槐却盯着面前的茶,道:“三槐不敢自比圣人,也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沈珩翁唇道:“就这么一个肤浅的理由,你可以回去了。”   两人之间就那么沉默下来,季三槐知道机会只有那么一次,真的走了,恩情没得报,前程也黯淡了。   受不住对面持续不散的强者威魄,他深吸口气,终是说了实话。   “相爷,我从小家徒四壁,好不容易中榜!朝廷如今施行的新政实有解决民生弊端之效,我想跟着相爷闯,想知道自己最后能活成什么样,如此也不枉这辈子寒窗十几载所吃的苦头!”   沈珩却不被这番慷慨激昂的说辞所动,淡淡说道:“你家中为了供你读书,除了娘舅家接济,还卖了三个女儿,全在主家被虐待死了,说来你如今的所拥有的一切是踩在自己妹妹尸骨上得来季三槐怔住!   流出了伤心的神色,眨眼间草草掩盖。   心很痛,那时候的自己无能为力阻止父母,所以被懦弱无能支配的感觉令他十分痛恨。   “是,相爷!我季三槐能有今日,就是踩在妹妹的尸骨上来的,我不甘寂寂无名,要财富要权势!就敢问一声相爷,看不看得上我的能力,能不能给个机会!”   季三槐说完,沈珩直接长身而起,出门前回头留了句话。   “踏踏实实将现下的差事办好,户部郎中从六品的位置便是你的。” 第三十四章 赘婿升迁被压   夜半,已经平静的寝室内忽然掌起灯,吓得守夜的秀月一个激灵,以为姑爷和姑娘又出什么事了。   她轻手轻脚进去,瞧见沈珩起来了,小声问:“相爷?”   沈珩没理她,她又探脖子往床上看,萧羡鱼掀开帐子,给她使个莫名其妙的眼色。   沈珩好以在找什么,没找到,问秀月:“跌打药搁哪放了?”   秀月说不在房内,撒丫子去偏房拿了过来,这时萧羡鱼才解下亵衣露出了光洁的背,上面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扎进二人眼里。   秀月捂住嘴,自责自己的失职,今天只是简单的洗漱,并没有取下上衣,故而没发现自己主子背后竟被戒尺打出伤来了!   秀月轻柔地抹上跌打药,鼻子抽了抽,沈珩站在一旁整个人冷得让人害怕。   萧羡鱼咽了咽口水,手指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就…就不小心磕的,不信你问秀月”   秀月感觉自己身上被某种气势压得像背了座山一样,头越来越低,在萧羡鱼暗戳中,硬生生忍下对沈相吐露实情的冲动,细蚊声说:“嗯.…对,磕的。”   萧羡鱼小心地瞧沈珩,想看看他是不是信的。也怪自己后知后觉,一躺下就被抱着过度亲密,这才被看见了。   二房那头到底是长辈,如何作妖与朝政上的那些相比都是内宅小事,她不愿意沈珩为了自己去闹,这一天天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日常好相见。   可是沈珩只是薄唇微抿,并没有什么情绪在面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羡鱼放心了,抹好药后房里再度烛火暗暗,沈珩也没了兴致,温温柔柔地搂着她歇下了。   几日后正是近月底了,沈立璋的升迁已颁布,在同僚声声恭贺中告别了公务引旧地,着手准备前往新职。   而沈家后院的回廊上,一个灰青色的高大身影疾步冲进房内。   沈梦红正指着一个女子在责骂,瞧见怒气冲冲的沈殊进来,肝火更旺。   “你人就在他们院子外住,不会找机会去接近接近吗?你连男人的面都没让见上,废物东西!”   那女子掩面哭得泪人一样,一见沈二爷,觉得被沈梦红说男人的事掉脸子,急急忙忙奔了出去,还不小心撞了沈殊。   沈殊没去计较,只当妻子又在自己院子里作威作福,只是这威福当真只在这里便罢了,偏偏要管不住嘴去招惹别的地方。   “你成日在家,到底在干什么!”   沈梦红本就因没成功塞人进那小夫妻院子里的事在气头上,丈夫进来二话不说怒语相向,她也搂不住火了。   沈梦红站起来叉腰就指着沈殊的鼻子骂:“我干什么?我掌管家务还能干什么,整个家里用的吃的乃至你们爷三的仕途哪个不要钱打点,我不是每日忧劳这个,忧劳那个,光凭你们的俸禄银子大家伙都得去喝西北风!”   沈殊一下被骂哑了火,但心里的气仍然咽不下,气呼呼地说:“我的升迁被压了。”   “什么?”沈梦红傻了。   “我明明比三弟的还先有谱的,如今他的都颁了,我可迟迟没有动静,今早好不容易见着了吏部的人,才告诉我说是三年考察政绩不足,便让另一个顶了,再等我等一年。”   沈梦红鼓大了双眼:“这,这不是已经定好了的吗?怎么能说变就变!”   沈殊:“人家说一日未正经颁下来那就做不得数,之前的消息是先透露给我,说有意提拔,最后的结果得再看。”   “你之前拿了钱银去的,是不是没使到点上?”   “哪能啊,我可紧着这事了,能请动的都请过了,都觉得这事铁板钉钉,谁知唉!我方才拉着一个吏部的老哥哥好问歹问,才透露零星半句给我,问我是不是做长辈没个样,得罪了后辈…”   沈梦红终于明白了,大叫起来:”他敢?!”   沈殊用力一拍桌子:“他如今权势滔天有何不敢,你不去挤兑人家,人家会反过来收拾咱们么!”   “你可是他姑父,他父亲最疼爱的亲妹妹的夫君!”   “那萧氏还是他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呢,你别以为这些日子做的事不透风,我回来随便抓个慈莲阁的下人吓唬吓唬就全吐出来了,什么煞气又开坛作法,求药引后塞妾,你们变着法地折腾他们,现在全报应到我身上来了,如今都高兴了吧!”   沈梦红恨得肺管子疼,说:“走,我们现在找他理论去!这个忤逆长辈的不孝东西,平时不帮衬就算了,还敢使绊子!”   沈殊用力把人拽回来,又气又丧:“去什么去,谁会承认呢,去了不就是闹笑话么,还长辈呢,脸呢!”   沈梦红听后,依旧不甘,非要去。   沈殊却不让她出门,数落道:“你就安生点吧,多学学老三媳妇,温柔知礼,尽心照顾老小,别一天天什么事都上赶着掺和,这样指不定我早高升哪去了。”   “你高升?不想想平时让你多看书你便说犯困,成日出去喝酒鬼混,带着儿子也有样学样。你自己没本事,还怪是我不温柔知礼,没尽心照顾老小?你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入赘的,敢那么糟践我这个当家人!”沈梦红凶神恶煞地怒怼。   入赘,入赘!沈殊听得烦闷,心更火燥了,大哼一声离开。   沈殊走得很急,半路遇见外出公务回来的大儿子沈综,看见父亲的神色也知道又被母亲甩脸色了,父子二人便一同往书房去。   经过廊口的拱门却发现有人在,此人正是先前在房中被沈梦红狠骂的其中一个女子,沈梦红骂的劲太足,她至今没缓过来,见了沈殊父子红着眼,福了福身子,软软叫一声:“二爷、综少爷。”   这水灵灵又我见犹怜的模样,随即将沈殊五脏六腑里的大火都去了一半,他也知道这女孩在沈梦红那受了委屈,自己又何尝不是,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但女子沈殊做官几十年见多了,眼前这个也只是点点头,心里惦记起自己的老相好小寡妇汤氏,温柔美貌,通晓人事,解语花般的,那才叫一绝。   ? 第三十五章 赘婿升迁被压(二)   有姿色的女子独自哭泣,男人们总会安慰。   沈殊和颜悦色地说:“姑奶奶就那样的人,谁也没辙。”   这女孩叫玉蝶,虽不是官眷女子,但家中也曾是不愁吃穿的,来到这里没少受苦,被二爷那么一关心,心里顿时好受些,也有了玉蝶一笑,两个男人也跟着笑。   沈综听了父亲的话也知道这女子受了沈梦红的气,温声道:“瞧瞧,你长得那么好看,就该笑着,别哭了啊。”   “嗯,谢谢二爷和综少爷,玉蝶不哭了。”   “玉蝶?不错的名字。”沈综赞道。   沈殊看出自己儿子那点心思,暗想儿子比自己命好,没去入赘,想做什么都成。   沈综年有二十二,却生得稳重,和他父亲一样有副好样貌,说话也温吞,也许是从小看父亲那窝囊样看多了,反向长出了几分纨绔,逗弄丫鬟是常事。   玉蝶年纪小,这会子不单有了笑意,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由于刚来不久,询问两个男人府里枝末小节的事宜。   这一幕被远处树下的主仆看得清清楚楚。   秀月抱着匹布料,不明白萧羡鱼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她们可是要送东西去二姑奶奶那的。   萧羡鱼将傻不隆冬的丫鬟拽回来,“别去。”   “为什么?夫人,这里好晒,把你脸都晒红了。”秀月举着帕子给萧羡鱼挡日光,有点急。   萧羡鱼敲敲她的脑袋,真是单纯的丫头,对面那两人之间的氛围眼毒的自然能看出点不一样的端倪来,一个外来要做妾的女子,一个成熟斯文的赘婿姑爷,一个风流倜傥的少爷…三个人一台戏,气氛不错。   萧羡鱼失笑摇摇头,这二姑母以后的日子怕是要劳心了。   待那二人相继离开后,她们才走向沈梦红的房内。   沈梦红记恨着萧羡鱼夫妻干的好事,哭红的双眼擦了擦,惦记着塞小妾分化他们,再开枝散叶,把控长房,二房三房男人升官加爵的,那神色又恢复了。   以为她是上门来说沈珩愿意收下那两人的,不料萧羡鱼的目的并不在此。   “我听闻二姑父的侄子要成亲了,您准备收拾,和堂弟媳妇一起替二姑父回去几天,正好我去了趟布庄,买了几匹颜色好的料子,给二姑母拿来赶制新衣。”   秀月将精美的布匹摆了上来,沈梦红扫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消息倒挺灵通的。”   “都是住在一个府邸里,自然会知道。”   “我们隔那么远,你都知道我们要出门几天,怎么住你院外的那两姑娘,什么想法什么消息你不知道?萧氏,你还想拖多久?那可是在祖师爷面前披着珩哥儿衣物尽过孝心的。”   “二姑母,实在不是我想拖,是相爷太忙了,没时间见她们。”   沈梦红哼一声:“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个会做戏的啊,嘴里没一句实话。”   “二姑母说得对,我是没说实话,说了怕您又受不了了。”萧羡鱼好为难。   沈梦红不信邪地站起来,叉腰:“哟,你们两个干那么阴损的事我还受得住呢,你还能说出什么来让我受不了。”   萧羡鱼没细想什么阴损的事,再说怎么损也没她们做的损,于是接着说:“就是那个之前法坛上相爷的衣物唉,给拿错了”   沈梦红:“你什么意思?”   萧羡鱼唉声叹气,娓娓道来:“这事真的是赶巧的。前些日子我有两匹差不多的料子,好的给相爷做了衣裳,次些的便叫孔嬷嬷做给了青杨和蓝既,这几件衣裳面上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料子有区别的,而那天我叫秀月去拿相爷的衣物,她赶回去后院找浆洗的婆子拿,那婆子自然没分清,秀月又着急,也没看清,结果拿了青杨的过来.…这事我后面才发现,一直没敢说…”   沈梦红听后双眼鼓得牛铃那么大。   萧羡鱼则继续说道:“这也许是冥冥中注定的,您病了,要我来求药引,断了几日后又说不能再断,正好我身子又不好,那两个姑娘一时半会也和相爷同房不了,毕竟他身为朝廷命官,哪能大白天告假回来专门来.还是一下两个咳,哎,我真是尽力了,拿了他的衣物过来,哪知还是错了…不过幸好您的病又好了,这是不是说明根本不干相爷阳气的事呢…”   ”你是质疑太贤道长?”还是质疑她们?   萧羡鱼只是笑笑,大伙之间心知肚明,又道:“既然您十分重视在祖师爷面前披衣尽孝的事,到底是阴差阳错了,那是不是得把她们都许给青…”   “你打住!打住!”沈梦红指着萧羡鱼,骂道:“你休想!玉蝶和香虞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青杨算什么身份,也配?   ”   萧羡鱼提醒道:“二姑母,青杨是良籍,随相爷出入沙场,还有些军功呢。”   “那也是下人!”沈梦红愤愤说道。   萧羡鱼回道:“哎,我也只是说说罢了,其实啊,那天的衣物虽然是青杨的,但是那是新的,准备拿去洗好了再穿。那两位姑娘可怜了,白替我挨罚向祖师爷赔罪。我一会儿就派人接到另一个空院子里住吧,叫人好生伺候着,算安慰安慰她们,聊表歉意。”   沈梦红恨恨暗忖,这萧氏好手段,刚把沈珩从中解脱了干系,不过两句话又把青杨给摘了出去,把她们全当猴耍了,还没得挑她的不是。   她知道萧羡鱼想把人从自己院子外撵走,哪能给个如意,便道:“不用了,府里剩下的那座院子我准备从你姑父家接亲人来住一段,她们别搬来搬去的了,就将就先住那罢。”   萧羡鱼点点头,起身,“行。那侄媳先祝二姑母和堂弟媳妇此去一路顺风,沾了那边的喜气,自个儿也喜事连连的。”   语罢,与秀月悠步离去。   沈梦红气得头晕目眩,瞧见桌上的布匹,狠狠砸了两下。   “又是布,又是布,萧氏个不恭顺的东西,她送的我不要,来人,你们都死了么,赶紧给我拿出去剪了、烧了!”   她的怒叫传到了沈殊的书房里,沈殊父子同时紧皱眉头,两人生无可恋般躺在各自的摇椅上,被吵心神不安。   常言道,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沈殊真的不求沈梦红能有多贤惠,只要能温和一些,多关心关心自己,夫妻间和睦,那不比什么都强么。   沈殊艾艾戚戚闭上眼,想起其他同僚家里的贤良,又想起记挂的汤氏,哀声长叹:“当年落魄,逼不得已入赘,怎么就挑上那么一只母老虎呢…我的从五品啊.…”   实在待不住,沈殊便对儿子说道:“你躺着吧,我出去一趟,晚上不回来用饭了。”   沈综露出会意的笑,他这个爹肯定是去以他名义置办的小苑子里找那个小寡妇卿卿我我去了。   而他却惦记那个叫玉蝶的,长得真不错。 第三十六章 接我夫君公干回家   回院子的路上,秀月笑嘻嘻的,“夫人,二姑奶奶气得鼻子快冒烟了。”   萧羡鱼笑说:“这不是该的么,故意整些玄虚的东西,拿神明迷信来说事,什么阳气,什么尽孝,这样就得做妾,沈珩要是知道这么就把他卖了,指不定大闹一场。她们能牵强附会,我也学着来,甩两件衣服出来挡挡事,再请个大掌门,一切顺顺当当解决了。”   高门大户的人没几个像沈梦红那样的官眷,萧羡鱼叹道:“二姑母好歹大户人家出来的,却像个村野乡妇的做派,眼界格局着实小了,再看看二姑父和综堂弟”   她轻笑了一声,“沈家就快又有喜事了。”   秀月摸不着头脑,“夫人您怎么知道快又有喜事?”   萧羡鱼说:“牵线的人自然会知道的。”   “啊?什么意思啊?”   “傻丫头,现在确定了二姑母和苗氏过几日要走,我们就好办事了,你不是烦那两个老在院子门口转么,放心,很快就解决了。”   秀月高兴道:“真的吗?夫人您是想到法子撵人了吧?那真的太好了!不然她们经常在院门那里等姑爷,跟老虎要生扑兔子似的,我打发得累死了。”   “放心,我一定撵走,再不行就索性找个借口塞给青杨和蓝既,解决下他们的终身大事,也算是替他们主子分忧了”   此时正在皇宫外,倚在马车上等待沈珩的青杨与街道中,勤勤恳恳跑暗桩消息的蓝既同时打了个大喷嚏,身上忽生一股子寒意,不约而同拢了拢衣服。   奇怪,天气不凉啊,这是怎么回事?   隔了几日,萧羡鱼盘算着萧盛铭去了玉州该有消息了,便回了宁勇侯府。   广哥儿见到小姑姑来,欢喜地要她抱抱,徐氏便说:“行,叫姑姑多抱抱吧,为娘我有段日子不敢抱你了。”   萧羡鱼惊喜:“嫂子,你这是又有身子了?”   徐氏有些娇羞地笑笑,“前日觉得不大舒服就叫大夫把了脉,说是一个月了,还太小,之前又受了你进大狱的惊吓,叫我好好养着。”   真的令人欢喜的好消息,可惜萧盛铭不在府中,萧羡鱼忧虑徐氏一人是否能撑得过来。   “嫂子,你一个人还带着广哥儿,家里那么多事要经过你手,这还怎么养胎,不如我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好帮帮家里。”   徐氏听了十分动容,却婉拒了:“你这份心啊,嫂子知道的,但是你总归还有那头家要顾,眼下这家里也没什么大事,我自己能好好养着,倒是侯爷那边我昨儿个得了信,事情不大顺利,正要派人去找你。”   萧羡鱼迫不及待地拿过信看,心底突突两下,事情真的往自己预想的方向走了。   “大嫂与姜家都不愿意放弃云姐儿,二哥哥好说歹说,他们依旧油盐不进,而大嫂母家是站在姜家这边的,二哥哥若真的要强硬抢人,必定闹得满城风雨,天下尽知。虽然他们没有道理,但云姐儿终归是个姑娘,又是家事,最后不过是我们萧家沦为笑柄罢徐氏伤感起来:“自公爹与大伯没了,咱们家真成了徒有侯位的空壳子…刘家和姜家这样的都敢来放肆。”   萧羡鱼思量一番后,说:“我们萧家绝对不能没把孩子接回来,嫂子你安心养胎,这事由我和二哥哥处置。”   ”你二哥哥都不行,你又能如何…难道你想叫妹夫出面?”   叫沈珩么?其实这个念头在心里是起过的,这件事已经不是内宅争斗,而是世道里各家各姓之间的利益纷争,请一品右相做靠山自然是绝佳,但萧羡鱼打心底不愿意如此。   沈珩后背的伤疤,沈珩案面上的公册,沈珩身上的官袍,还有多少她看不见的事物,都警醒着她沈珩的不易,而萧家长子的孩子随母改嫁之事又与沈珩隔了一层,她若主动请他插手,好像挺不懂事的。   “不,嫂子,这事二哥哥与我能做好的。”她与秀月说了一串滋补品,要秀月回去一样样带过来。   徐氏说:“你上次回门带的还好多没吃呢,你给自己留着。”   萧羡鱼满心期待:“你要经常进补,上次带的那些哪够呢,好好收下,我等着冬天到的时候,又多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侄儿抱呢。”   “你也是呀,我看妹夫那身子壮着呢,你这肚子很快会有动静的。”   萧羡鱼被说的很不好意思,他们成亲不过月余,亲密的次数却是偏多,沈珩好似有意想将之前错过的补回来,折腾三晚才作罢一晚,让她吃不消,就为了让她早晨有精神,他也不像以前那么晚归了,都是掐着时辰来的。   不过…经徐氏那么一说,萧羡鱼也小小幻想着自己与沈珩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的,最好性子别像现在的他,旁人难相处。   徐氏见着她嘴角扬起的笑也乐了,都是嫁过人的,自然明白,这夫妻间的闺房之乐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秀月见状,咧着嘴一起笑。   回去一定要和孔嬷嬷说说说,她们家姑娘如今不再悲观厌世,已经逐渐开朗了,笑容多了些,令人欣喜。   这个新姑爷真好啊。   在宁勇侯府待了大半日,萧羡鱼这才打道回府。   坐在马车里,她想了又想,决定准备动身前往玉州。   只是这样起码十天半月见不着他了…萧羡鱼叹了口气,明明早上才耳鬓厮磨一番的,眼下莫名有种很久没见着他的感觉,怪想他的。   “现在这个时辰,相爷该出宫了吧?”她问。   秀月掀开窗上的小帘子看看天色,“应该快了,相爷一般是酉时回到的,现在也快酉时了。”   萧羡鱼冒出一个想法,突如其来,心血如潮。   “秀月,我们去宫门口等相爷出来!”   秀月感觉这是一个惊喜,兴冲冲叫车夫在前街掉头,朝皇宫直奔而去。   青杨远远便瞧见沈家的马车,秀月从车上下来后,又扶了萧羡鱼,青杨吓了一跳,赶紧跑过去。   “夫人,您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萧羡鱼摇摇头,满脸笑意的,青杨顿时明白了,招呼车夫先回去。   酉时到了,出去的官员一拨一拨,等了一盏茶后,宫门那头才远远走出熟悉的身影,萧羡鱼咬咬唇,忽然羞涩上来,往青杨身后挪了挪。   沈珩一路与其他人说着话,等他发现自家马车旁站着三个人时,当即告别,大步流星过去。 第三十七章 接我夫君公干回家   “羡羡?”   清落的声音传进心脏悸动起来,萧羡鱼抬眼看他,嘴边的笑抑制不住,"我…我来接你回家。”   沈珩眼瞳微微扩了下,冷漠的面容如冰化春,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   他的大手牵起她的,摩挲了下,“有点凉。”   萧羡鱼笑说:“披了披风不会了,我们回家吃饭吧。”   沈珩沉吟一下,说:“不在家吃了,今晚我带你去升斗楼吃。”   秀月一听,口水哈喇要流了。   升斗楼乃京城中数一数二的老招牌,菜品精致一绝,不止色香味俱全,食材更是有许多平常不得多见的山珍海味,极难保存,可是升斗楼就是不惜人力财力保鲜,故而有一座千金的名气,能与之一较高下的非皇宫御厨莫属。   萧羡鱼眼眸子亮了起来,“真的吗?就我们去吃吗?”   沈珩宠溺地说:“嗯,就我们去,没别人。”   人间大事,吃喝二字,萧羡鱼也不能免俗。她虽在京城长大,可去升斗楼的次数五只手指都能掰过来,因为那里实在贵得很,因着先德帝与如今孝帝提倡简朴实在的风气,天潢贵胄也不能顿顿都去,寻常官员平日若有相聚,更不敢明目张胆挑这个酒楼。   但今日沈相只带家眷,二人偶尔同去,就算被看见,也不过是被当成年轻夫妻来嘴馋,一掷千金来尝鲜。   萧羡鱼已经等不及,拉着沈珩往马车上去,“走吧,走吧,先回家把官服换了。”   沈珩失笑,轻轻托她先上车,想告诉她别急,可是说了也没用,反观她这兴奋的小模样和小时候一样,可爱至极。   宫门内出来的人不少,好些在驻足看着。   “沈相这位夫人不同寻常呀,一点也不像嫁过人的。”   “换作是我,我也很难介意,这样的人儿摆在身边简直如沐春风,以前她到底是哪家的,怎么那么蠢愿意和离.…”   这人还没说完,另一个猛地拽了拽衣袖,朝后边努嘴,这才看到后头站定的李淮生,心领神会,一起假兮兮地与他打了声招呼,便跑得比兔子还快。   李淮生自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脸色不虞,但停下的脚步怎么也挪不动地,目光投向那边。   只见那萧氏笑靥如花,顽皮的大风吹开披风,显露她身着的一袭柔杏绣芍药衣裙,发髻简单别两支油黄调玉簇簪,白皙的小手腕间戴着白玉镯子,一双水汪汪的双眸笑得弯弯的,纤纤身姿,如又逢甘霖滋养而挺立的花朵,比之前相见时更加明艳动人,温婉娇媚,脸上洋溢的欢喜仿佛感染了旁人…李淮生眼睁睁看着她那柔细的腰肢被一双大手箍住托上马车,嬉笑如个刚及笄的小少女般,回头拉着另一个男人钻进车内,离开以前在李家,她几乎不笑,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正室夫人的身尊严,就算是单独对着他,她笑得也很牵强,怎么看怎么烦心。   如非必要,她更不会随便出门,一直窝在自己院子里。   他其实很清楚在嫁给自己的头一年中,她做了许多事想表明与他和睦相处的态度,处处忍让,委曲求全,但他就是憎恶她,一直不给机会,后来她索性放弃了,硬生生把自己困在院子里,与整个李家隔绝。   三年多的往事断断续续回上心头,李淮生忽然莫名生出一种错觉,那种错觉是为遗憾,是为不甘,程度之大已经能恍惚他的心神。   尤其今日见到她自然天真的笑颜,是那么引人遐想,想让人靠近,而这样的她,来宫门前接的不是自己,是另外的男人。   她又回了曾经的青梅竹马身边,好像一切被拨乱反正了一样,再与自己无关。李淮生清醒地认识这一点,却难受地低下头,深吸口气,赶回家去陪自己如今的夫人。   李淮生走后,季三槐便在另一头出现,对李准生方才的神情举动若有所思。   李家晚膳前,李母来他们院子里看望养胎的霍柔依,之前有差点滑胎的迹象,好在安安分分歇在房中大半月,终于稳了点。   霍柔依精神尚可,脸色红润,坐在特地放了软垫的椅子上,喝着李母送来的补汤,三人闲话着。   为人婆母,这养胎的事重视过了,自然便是儿子的事了,李母便说:“你这有了身子直到临盆坐月子还得有一年才能结束,准生还年轻,血气方刚的,我做主替他找个通房,准生自己去挑,喜欢就行。”   李淮生之前的通房早已被霍柔依使心眼打发了,没想到李母借着她怀孕不便伺候,亲自开口塞一个。   霍柔依自是不肯的,却不能忤逆了婆母,于是希望李准生能自己推掉。   哪知李准生犹豫了片刻,说:“好。我自己去挑。”   霍柔依险些碗都端不住,略显委屈地看着李准生,李淮生并没有察觉,送了李母出去。   在廊子里,李母又说:“你有个通房先伺候着,等她生了,若是个儿子便好,若是个女儿,你再纳个妾,总得趁着年轻生多些孩子,你之前可是浪费了三年了。”   是啊…若是当时碰了她,说不定自己如今是儿女双全了…李准生闷闷想道。   “"好啊,就照母亲说的办,不过通房也好,妾也好,都得我自己挑。”   李母自知当初家里让这个儿子娶了一个不喜欢、名声还不好的,白白受了辱没,后来要娶霍氏,她是二话没说答应了,何况通房小妾这样的,怎么都会顺着。   ”你慢慢挑,只要是自己喜欢的,母亲都依你。”   李母先回自己院子去了,李淮生折返后,见霍柔依在一旁抹泪,他人一进来,便生气地扭过头去。   李准生知道她怎么了,往日会好声哄着,今天他有些心累,还是耐心地说:“柔依,你现在得好好保重身子,我是个男人,我有需要,你还没来这个家之前,我就有通房,所以这事太平常了,你无需置气,得有做正室的气度。”   霍柔依暗自咬牙,心中不忿却无可反驳,只好保持着平日里的娇态,难过说道:“准生哥哥,你误会我了,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能满足你了,是我的错,只希望孩子赶紧生下来,我才能再照顾你。”   李淮生将她抱进怀里,松口气:“原来是这样,你果然是最善解人意,温柔贤良的。”   这个拥抱之下,却不见,她目露妒光,咬牙切齿。 第三十八章 小夫妻外出饕食   升斗楼的菜品的确名不虚传,萧羡鱼看着一桌的绝世佳肴,眼花缭乱,筷子不知从哪一份先下手为好。   他们要的是小雅间,布置文雅温馨,坐的位置没那么讲究,两人紧邻而坐,也不要人伺候布菜,就夫妻二人用膳。   净手后,沈珩先盛了一碗鲜美的菌菇汤给萧羡鱼。   “先喝汤,垫垫。”   萧羡鱼大方接过手喝了几口,发出了满足的声音,然后说:“好喝好喝,沈珩,你也快尝尝。”   沈珩给自己盛了一碗,瞥她一眼,说:“现在不是在床上,不叫相爷了?”   萧羡鱼一口汤喷了出来,用帕子擦嘴,窘迫无比,“你乱说什么。”   瞧着她的小脸红得比盘里的熟虾还要红,沈珩心情大好,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我更想听你小时候那样叫我,羡羡。”   萧羡鱼歪着脑袋看他,”是叫珩哥哥?”   沈珩心里一动,眼眸似水,略略低首便吻上她的唇,那汤是什么滋味,已浅尝一番。   待分开时,掌心里的小脸透着红晕,明亮的眸子迷离着,真是糟糕,不想吃这顿饭,而是想吃了她。   沈珩定力是过人的,稍稍稳了气息后将她扶好,把筷子递回小手里,“再不吃,菜凉了,我给你剥虾。”   萧羡鱼回过神,依旧歪着头看他,那神情有些淘气,心里的小算盘拨了又拨。   他今日心情是真不错,趁这只老虎捋毛捋得舒服的机会提那件事,应该会顺利吧。   最好有酒,能让氛围更好一些。   “我听说这儿的冰酒能媲美东仙楼的佳酿,我想试试。”   沈珩想也没想拒绝:“不可以。”   她嘟起嘴,“为什么?”   沈珩修长的手指掐虾头,脱虾壳,去虾尾,将剥得十分漂亮的肥美虾肉喂给她:“自己身子不知道么。这两天你是不是该来月信了?”   萧羡鱼差点呛死,此时的心情岂是一个羞字能表达的。不是…这种私密之事沈珩是如何得知的…十有八九是问过了秀月。   她又记起白天与徐氏聊的话,觉得月信要真的来了,那就是没怀上,不免有点小小的失望。   “你…就不盼着我没来才好吗?这样就有孩子了…”萧羡鱼几乎想挖个洞钻进去,可是又好奇沈珩的回答,才大着胆子说出来。   沈珩笑笑,柔声道:“羡羡,但这种事随缘就好,你无须听从旁人说些什么,你要记住,你该听该信的人是我。”   萧羡鱼点点头,认真记下了,随后又摇摇他的手臂:“咱说回那个冰酒吧,我就尝一口,难得来一趟,你就让我喝吧。”   沈珩被磨得没办法,开门叫小二上了一壶,“要是到时肚子疼,有你好受的。”   “就算是那样,我也愿意。”   几杯珍稀的冰酒下肚,凉凉爽爽,也把里头的馋虫压住了,萧羡鱼端量着沈珩的神色,觉得是时候了,便斟酌开口。   “沈珩.…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沈珩擦了擦手,动作斯文地喝汤,等她下一句。   “我想过几日动身去玉州。”   将白瓷碗放下,他问:“为了刘氏改嫁之事?”   “嗯…”萧羡鱼缓缓解释道:“她想把我大哥的女儿云姐儿带着一块改嫁,那孩子目前是宁勇侯府唯一的嫡女,带着改嫁那是不可能的,架不住我大嫂一家死活不肯她们母女分离,二哥哥去了也没什么作用,我想女人间好说话,我与大嫂从无龃龉,我得去一趟玉州见见她们。”   沈珩嚼着菜,思量后说道:“羡羡,你说与我商量,其实心里早定打定主意要去了,对么?”   被说中心事,萧羡鱼抿抿唇,没敢接话。   正如沈珩所说,她已经打定主意了,就算他不同意,她也会不管不顾前去。这事不单单是宁勇侯府的家事,已经关系到了整个萧氏家族的颜面,若是处理不好,与他们分了家的永明伯爵府,指定要上门来骂。   但是女子出嫁从夫,也忌讳远行抛头露面,夫家不允许,那是不能做的,真是忠孝难两全…我…我是一定要去的,你生气也好,不理解也罢,等我回来后你骂我打我都行,我不能忘本,这事我必须出面。”   她坚定说完,紧张地等待沈珩的反应,只听沈珩幽幽一声惋惜。   “羡羡,你长大了。”   他语气平平,掺杂了一丝复杂却不易察觉的情绪。   夹了一口羊肉喂她,说话归说话,菜凉了就错过它最美味的时候萧羡鱼吃着,真的鲜嫩多汁,差点把舌头也嚼了,沈珩见状,又喂了她一筷,也给自己夹了。   萧羡鱼发现向来有不喜与他人共使膳具的沈珩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同一双筷子,就是他吃了,又夹她吃,又再自己吃…看,他又夹了青菜过来准确无误地放进她嘴里,这感觉怎么,怎么跟喂雏鸟似的,上一句不是才说她长大了么。   连吃好几口后,萧羡鱼终于不要了,拉着他说回正经事。   ”你到底怎么想嘛,莫名其妙说我长大不长大的。”   沈珩端了碗甜羹给她,说:“羡羡,你已经会自己做决定了,会自己解决事情,会为了家里出头,你长大了,有些变了,这四年来,我错过你太多。”   说完,他目光深邃地凝视她,那目光里蕴含的情思十分复杂,让萧羡鱼在余生回忆起时,仍心有感戚。   她将手滑进他宽大的掌心中,小声说道:“你也变了,我也错过了你很多。”   沈珩眉间凝重起来,“你是听了不少传闻吧,说我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萧羡鱼沉默,沈珩自嘲笑笑:“没错,我若不这样,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手不过这些你可能无法理解与体会。”   她缓缓挨近,脸上并没有半分惧怕,“沈珩,我虽柔弱,却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我父亲和大哥多少次任务归来,行囊内的衣袍皆是血污,有时候是打仗,有时候是平寇,可见他们杀了多少人,可我不在乎,我只要他们能回来。”   小手紧紧带着他的,抚上自己的脸,她脉脉说道:“朝堂与沙场平寇无异,这世道上所有的事不是非黑即白,哪里都是尔虞我诈,生死富贵一线之间,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所做的一切…” 第三十九章 小夫妻外出饕食   世道上所有的事不是非黑即白。   沈珩的瞳孔黯涌一瞬,底下浮出一丝血红,反手将她拽过,萧羡鱼一下扑到那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沈珩拽人很有技巧,一拽一抱,一气呵成,萧羡鱼一点也没感觉到不适,小手抱住了他。   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喏喏地抬头:“沈珩?”   “羡羡,你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清落的声里有无法隐藏的心疼。   可萧羡鱼有自知之明,沈珩经历的那些与自己那些相比,定是还要残酷十倍百倍,可他却那么心疼自己…唉,这个男人啊…萧羡鱼鼻头发酸,当初只嫁他就好了,那么十四岁的萧羡鱼早早就属于十九岁的沈珩,到今天,他们就从没分开地待在一起整整十五个年头。   眼泪凝聚后就要落下,沈珩的唇吻了过来,舔走了,残留了点奶味,又香又糯的,那是吃过羊奶酥的痕迹。   他还温声道:“不准哭,今晚带你出来高高兴兴吃饭的。”   萧羡鱼点头,从怀里退出来,眼晴有点红,乖巧地喝那晚甜羹。   “羡羡,明天开始收拾,记得把我的东西也收拾好。”   “啊?"沈珩微微一笑:“我向朝廷告假,陪你一起去玉州。”   萧羡鱼顿住了,下一刻又把甜羹往嘴里多送两口,咂吧咂吧嘴,简直甜进骨子里啊。   原来这一次远行,他们依旧会每日相见,真好。   吃得差不多了,萧羡鱼特地叫厨房打包了几个新菜,装了满满一食盒,沈珩付完账拎起食盒与她走出升斗楼。   顺手交给了青杨与秀月,秀月还有一份甜羹呢,叫他们带回去与蓝既和孔嬷嬷一起吃,然后上马车回府。   碍于沈珩的官职与总管的事务,一时半会卸不下差事,他们启程的时间定在五日后。   白日,在院子里做绣活的萧羡鱼眼角第七次瞄见门口探头探脑的人后,终于做了决定。   “秀月,我记得咱们的小酒庄送来了小坛新酿成的酒,你叫人搬出来,我要贴字,之后要给二爷和三爷送去。”   沈立璋已经新官上任去了,可沈殊的升迁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萧羡鱼琢磨着是不是与沈珩有关,可…他应当不知道内宅里发生的事呀,二房捂得可紧了。   哎,不管了,沈梦红后日便走,机会已经来了。   这一厢,沈殊想私下找沈珩说清楚事情,专程找了两回都说人公干去了,邀着全家那用饭人也不来,弄得一起住在沈府两人怎么也见不上,一来二去,沈殊明白了,姻亲大侄子这分明是有心避着自己呀。   他着急回房去找妻子沈梦红,欲让她在回自己老家之前向萧氏打听沈珩的行踪,好一举寻到人,再向吏部争取升迁。   甫一进门,飞影掠来,一个茶盏摔在跟前,差点砸中了脚,吓坏了沈殊。   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何事,沈梦红的叫骂、玉蝶和香虞的哭声快把他淹没,沈梦红甚至动手去掐她们,与虐待小猫小狗没差别。   “我叫你们来这里,供你们吃供你们喝的,你们却连沈珩的面都见不着,两个没用的小蹄子!是不是要我送你们去勾栏里学一回本事,还是送哪家寡妇拿去看一看怎么搔首弄姿!”   沈梦红越骂越难听,沈殊实在听不下去,积攒的厌烦自胸腔里爆发,大吼一声:“沈梦红,够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梦红回过神,提及那些勾人的狐狸精,心里的不甘不满也爆发,尖声道:“你一个入赘的敢吼我!”   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沈殊懵了,虽是入赘的,但自己好歹是个大男人,还是朝廷官员,沈梦红居然当着小辈的面下他脸子!   反手就还回去一个耳光!   “我今日不单吼你,我也打你,三纲五常,女德礼教,任你去外头前面说去,看看谁有理!”   这夫妻二人你来我往的巴掌,直接让另外在场的两个小姑娘傻了。   沈梦红捂着脸,实在没想到沈殊敢还手,呼天抢地地跑去祠堂,真要找列祖列宗哭诉。   这一走,屋里安静了。   玉蝶抽泣着,上前感激道:“谢谢二爷救了我们。”   沈殊收拾收拾自己的怒气,温声对她们说道:“沈家你们不能留了,回自己家去吧。”   香虞却哭道:“二爷不要赶香虞走,我家中落败,若是不能在沈府落脚,回去就叫那赌鬼兄长卖掉还债!”   玉蝶也委屈道:“二爷,我也一样,我爹一直希望我能找个像样的靠山,不然就要把我嫁给一个富甲一方的老头做妾,沈府是我唯一的选择,求求您不要叫我回去”   这年头要与官仕之家沾亲带故不容易,想来她们当初进府必然是花了很大的心思,一下子送出去未免残忍了些。   沈殊自己也是吃过穷困的苦,无奈地摇摇头,瞧见二人脸上清晰可见红肿的五手印,与自己脸上的估摸一样,心生怜惜…"你们两个随时去账房支点银子,就记我的名儿不对,记综少爷的名儿,去饰品店挑几支好看的簪子,买几口零嘴吃,要是不够再和我说,和少爷说都一样,都别哭了。”   二人缓缓福了福身子,沈殊满意她们知礼数的态度,很有耐心地等人都不哭了,送她们出去,以免她们在回去的路上遇见沈梦红,又挨欺负,闹得鸡飞狗跳。   然后他折返寝室,在沈梦红的枕头下翻找到一个钥匙,急忙打开一个箱子,拿出一叠东西,以备与沈珩谈话之用。   他吐了口气,脸上还火辣辣的,无比坚决下了决心,这鬼日子不能再那么过去了!   那玉蝶与香虞刚到那个犄角旮旯的小屋,瞧见沈珩迈着步子回院子,顶着这张花了的脸她们也没胆子上前去,不巧沈珩注意到了她们,脸色当即沉了,伫立在那死死盯着,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   二人被盯得直打哆嗦,心里暗说相爷与二爷父子的态度真是天壤之别,他们要是反过来就好了,她们不至于那么凄惨。   沈珩只停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踏入院中,看见萧羡鱼提笔写了什么在四方小红纸上,然后贴往酒坛肚。   “好了,最后一张,大功告成。”她双掌合十,开心地搓了两下。   沈珩走到她身后,说:“什么大功告成了?”   萧羡鱼回头看见他,笑盈盈的,“你回来啦,看看,这些是我送给二姑父、综堂弟和三叔的酒。”   沈珩粗略一眼望过去了就知有几十坛,一下送那么多,他家相爷夫人怕是另有深意.橄榄树环环相扣七= 第四十章 姑父可解忧   萧羡鱼与沈珩说了几句话后便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就到晚膳的时辰了。   他看见秀月没跟去伺候,反而叫来几个下人将贴上了喜'字和忘忧、‘逍遥二字的酒分成两拨准备送出去。   沈立璋是有升迁之喜,送这样的酒尚且说得过去,可沈殊那边却是没戏了,这酒送得未免不合适。   “秀月,夫人到底要做什么?”沈珩心底是好奇的,于是便问。   秀月倒也没想隐瞒自家姑爷,叫走了下人,与沈珩徐徐道来。   “夫人说我们出门在即,得先解决那两个女子,就想到了二房。   这酒贴喜字是故意送错的,其实就是激一激二房的爷们,尤其是二姑爷,到时多喝一些,再将那两个引去,好将喜事落地。夫人说,人是二故奶奶亲自挑的,应该是相当满意的,这份美意还得由二房来享才是。”   沈珩听完笑了一声,腹诽他的羡羡心眼子不少,只是做的还不够周全,万一酒醉未成,还得再费心思,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速战速决方是上策,而且要一击中的!   “秀月,你先将酒送去,就按夫人给你说的照做。”   沈殊在书房内左思右想之际,见下人鱼贯而入来到跟前,抬着好多小坛酒,有几坛上头贴的喜字扎眼得很。   “这是.”   秀月行了礼,知道沈殊不喜欢被人叫二姑爷,就说:“二爷,这是我们夫人刚得的好酒,三爷那边也有的,孝敬您们的一点心意,望笑纳。”   “珩哥儿媳妇有心了。”   沈殊笑纳,就是纳闷这酒坛身上贴的红字,说酒乃解忧之物,赋字忘忧很恰当,但是这个喜字和逍遥怎么解释。   他疑惑,却也没多问,让秀月回去了。尔后才恍悟,这酒也给三弟送去了,这喜字不正是迎了他升迁之喜么?   看来是珩哥儿媳妇那边的下人疏忽了,喜应该全送老三的,忘忧和逍遥是他的。   沈殊重重叹口气,他确实需要忘忧啊,更需要无边逍遥!   “二姑父,在吗?”   这时,沈珩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沈殊急忙跑出去,正是自己姻亲大侄子信步过来了。   “在在在,珩哥儿,二姑父可见着你了。”   沈珩道:“我听说二姑父一直在找我,所以下了公干就过来你这沈殊好声好气,道:“是,我是一直在找你,是为了我升迁被压一事。”   “您不是说早定好了么,怎么被压了?”沈珩沉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惊讶。   沈殊知道他是装的,奈何捅不破,不过捅不破有捅不破的好处,一家子人相处明面上总要留点余地,不好彻底撕破面皮。   “不过是吏部的人在吹毛求疵,二姑父求你帮帮忙,将这事解决解决。”   沈珩不着痕迹笑笑:“二姑父这是要我滥用职权助您升迁?”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只是有一点小事,犯不上那么说。”   沈珩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冷声道:“二姑父,我虽官居一品,可吏部不归我一人说了算,要不您再去问问别的人吧。”   “珩哥儿你别走,别走,跟二姑父进来。”   沈殊拉着沈珩进了书房,从案面拿了一叠东西到前面,沈殊豁出老脸,对沈珩惭愧说道:“珩哥儿,其实二姑父知道这些年你对我与你二姑母有怨怼,都怪我们当年太年轻,你父母走后,不仅没想法子伸冤,更没做好长辈照顾你们,对你们犯了那么大的糊涂事,二姑父现在把那些遗产还给你们,二姑父错了!”   沈珩接过手看了,确实是那时候从年少的自己手里抢去的一部分遗产,这上面全是他们父母的血汗…沈珩闭了闭眼,又恢复了一派冷峻。   他扭头看到那些酒,便对沈殊说道:“这是我院子里送过来的吧?”   “正是,多谢侄媳的心意。”   沈珩却道:“二姑父,你看这酒叫忘忧和逍遥,叫我想起最近自身的烦恼,不知二姑父可有法子为侄儿解忧。”   沈殊忙道:”你说,你说,只要二姑父能办到。”   沈珩的手搭在一坛喜字酒上,食指与中指漫不经心地敲着,道:“我新婚不久,不愿有人来打扰,哪处给我造的烦恼,哪处受了去,二姑父可懂?”   沈殊的目光在那坛酒与沈珩之间转了几个来回,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而沈珩说完后便也走了。   李家后院新进了几个丫鬟,听说是李母叫人牙子带了好几十个,李五郎一个个过眼挑下来的。   选去做通房的那个今年十四岁,被叫去拜见五夫人。   清晨,霍柔依正起来梳妆,在铜镜里看一眼那跪地的丫鬟,鄙夷极了。   “叫什么啊?”   丫鬟低着头,细声回答:“回夫人,奴婢叫佳梦。”   霍柔依画着眉却是一拧,将手中的笔砸了过去,“什么狐媚子的名字!”   佳梦赶紧伏地,害怕地回话:“夫人息怒,奴婢本不叫这个,是五爷替奴婢改的…”   李淮生改的?   霍柔依又把火忍了回去,仍觉得不高兴,“把脸抬起来!”   佳梦怯怯抬头,眼睛往低看,霍柔依瞧了两眼,人长得还行,可是一个异样的感觉冒了出来,却没发现是什么,再看也是烦躁,就训起话。   “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于五爷来说你就是床上那档子事的,平日里少出现在五爷面前,懂不懂?”   佳梦直说懂,然后弯着腰退下了。   霍柔依回过身继续梳妆,可一想到自己要和这下贱的女子共侍一夫,顿时火冒三丈,她拉过自己的丫鬟秋菊问道:“萧氏那边可听说沈相有几个妾室和通房?”   秋菊回:“这事都没听说,但是哪个有钱有势的爷们不是三五个妾室通房的,夫人你想开点吧。”   霍柔依扭曲的面容微微平复,大约是心里平衡了:“对,肯定是的,大家都一样,夫君怎么可能一生一世只属于自己,沈珩再怎么天仙似的,毕竟还是凡夫俗子,不能免俗的。”   夜晚来临,李准生的贴身小厮说他在书房安置了,不需要等他回来,霍柔依笑着对小厮说知道了,转过身满面阴霾,双眼透着窗看向书房的方向,手中的帕子要绞碎了。   这是李淮生成亲后,第一日不回房。   佳梦安静且小心的研磨,面对不过第二次见面的主子,还是得伺候床笫的主子,紧张地连呼吸都极轻。   一旁站在案面书写的李准生忽然把手伸过去,捏起她的下巴,端详着。   十四岁,这身高与容貌,他还算马马虎虎的合意,说来也是月余未泄过火,一下便把人压在身下,也不顾地方合不合适。   可怜那小丫鬟按在冷冰的案上被吓得瑟瑟发抖,下头一凉,想着这是主子便闭上眼顺从了。 第四十一章 萧太后与孝帝   皇宫御花园内,阳光正好,百花齐放。   萧太后丹蔻捻盏交给祥公公,用绣凤金丝帕点了点嘴角,对孝帝与郭皇后温声道:“皇帝你们政务繁忙,就不用老向哀家请安了,好好顾好天下与后宫,哀家享福也享得安心。”   孝帝和颜回道:“再忙,朕也不能忘了您,非得亲眼见您凤体健康,才放心。”   “哎,哀家好着呢,没病没灾的,把时间都花在国事上吧。”   一旁的郭皇后这时才开口,缓缓说道:“太后,陛下是真的关切您的,臣妾已告知每日都让御医请了平安脉,陛下还不放心呢,您就看在这一片孝心上成全了陛下,别让陛下夜里睡不安稳,做梦都念着给您请安。”   萧太后开怀笑出声:“好好好,你们想来请安就来吧,绝不能让皇帝日理万机,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还念及哀家。”   三人相视而笑,说了一些衣食住行上的家常话,突然萧太后话头一转,又说道:“皇帝啊,我听说沈相近来向朝中告假,要去玉州。”   玉州一提,郭皇后心底紧了起来,偷偷瞄向孝帝,孝帝却是波澜不惊。   孝帝说:“"太后消息灵通,正是呢。”   知道新帝此话有弦外之音,萧太后轻飘飘挡了回去:“我也不想知道的,只是事关萧家颜面,才有耳报神传到我这来,这刘氏改嫁本是小事,没想到牵连甚多,快闹成一脑门子官司了。”   郭皇后迟疑问道:“太后您这是要出面管管?”   萧太后摆摆手,“太复杂了,哀家年纪渐渐大了,折腾不得,就爱在宫里念念经,清静清静,这事啊还是由宁勇侯去解决吧,再不济,这不还有沈相,以他的手腕,十个刘氏家族也得甘拜下风。”   孝帝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道:“太后对沈珩此人过誉了,不过是学问胆识尚可,中高榜走的位置就高了些,加上一些政绩,朕惜才嘉奖,这才做到了一品。前几日因为新政调配的差事办得不够妥善,被朕斥了一顿,还需向朝中各位老臣学学政道。”   郭皇后也说道:“是呀,说到底还是个年纪轻的,哪有什么手腕,婚嫁内宅之事难断,不过是不愿小别,去陪新妇罢了。”   萧太后颔首:“原来如此啊,看来哀家那个命苦的侄女是福气来了,居然能那么深得沈相的心。”   “说来也是有缘的,臣妾听说他们本就是青梅竹马,兜兜转转又结为了夫妇,真是天赐的福气。”郭皇后欣慰道。   不料孝帝却冷嗤,道:“本就是办事不牢的了,一心还扑在新妇身上,朕干脆准他告假,卸一卸他的差事,望他警醒些。”   原来是以假作罚…萧太后叹口气:“我那个侄女好不容易有个归宿,皇帝你给哀家一个面子,也别太严厉了。”   孝帝似乎有些为难:“太后,朕自然是想要您宽心的,只是朝臣关系国本,是奖是罚半点不能松懈。”   话语已经有些涉政,萧太后心思流转,接着道:“既然皇帝谈及朝臣国本,哀家也说几句愚见。你推行的农桑新政确实利于百姓,可是不是无形中伤了仕途人的心,他们大的是重臣,小的是芝麻小官,可整个江山从大到细的每个角落都少不得他们,他们不稳,江山如何能稳?”   这一番话下来,明媚生香的御花园霎时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霾。   太监宫女全部低首,连郭皇后也别开了在萧太后身上的目光,暗中一个手势叫退宫人们,尔后望向孝帝与萧太后,广袖下双手紧紧交握。   孝帝面沉如水,不言不语,半响后忽然笑着拍了拍大腿,一派轻松,说道:“太后啊,朕已登基好几年了,诸多政事都是有考究的,您如今颐享天年,何必为这些忧心呢,不说了,不说了。”   萧太后听后,也笑了:“是呀,哀家不该提的。这时辰,哀家也要回去诵经了,回去吧。”   孝帝与郭皇后双双行礼后离开,萧太后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也起身回宫。   祥公公扶着她,一行人悠悠走出御花园,萧太后抬头望着处处假山流水,纷纷飞花,每一朵都像一个疑虑,重重压心,于是停下脚步。   “小祥子,你觉得皇帝的话可信吗?他会舍得罚沈珩?”   祥公公是不信的,也疑惑:“可是娘娘,玉州之事我们做得那么隐秘,他们没可能知道呀,沈相会去玉州,也确实是因为萧家小嫡女一事,再说沈相着迷三姑娘尽人皆知,弄不好真的全是巧合。”   萧太后盯着流水中旋转的落花,随着溪流越飘越远,“哀家与皇帝提新政之事,皇帝避而不谈,这是将哀家的忠告视而不见…旧制表面是先帝而立的,实则是哀家为彰重视朝臣而立的,他这是为了自己有让后世恭颂的政绩,便要闯个新天地出来!”   祥公公:“娘娘您莫激动,保重身子啊!”   萧太后咬牙道:“为了这江山,哀家两个女儿,一个嫁去塞外,一个嫁去南蛮之地,岂能让他白白占了这便宜,他的那帮子鹰犬杀了多少拥护旧制的大臣,现在连秦家也没了!那个玉州的孩子,是老天给我们的希望,是扳倒继帝最大的筹码,一定要尽快找到!   哀家要这天下尽快只属于我一人!”   两位公主也是祥公公看着长大的,如今已与萧太后多年不得见上一面,他对主子感同身受,“是是是,奴才会加多人手去找,一定能找到的!只要找到了,凭新帝有多少手段也得乖乖禅位!”   萧太后撑在桥栏上,落花水流转眼远逝,不知最终会去何处,那种茫然的悲哀像极自己,虽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但只要皇帝羽翼丰满,反对的大臣一个个死绝了,只要一个密令下来,自己也不过是深宫里不再能见天日的老婆子,死了也没人知道。   眼下的母慈子孝都是假象,都是假象!   所以无论如何,付出多大的代价,权势一定要掌握在她手中,天下也一样!   “以防万一,你派些能办事的,一旦发现沈珩去玉州不是为了家事,那便不用等哀家的意思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第四十二章 玉州之行   郭皇后跟在孝帝身后,蕙质优雅的面容终于藏不住那份忧心忡忡,连孝帝停下脚步也没注意,生生撞着了。   孝帝回手稳住妻子,见她魂不守舍,便道:“担心沈珩被察觉是去玉州办事的?”   郭皇后没有隐瞒,回道:“正是,先帝遗孤兹事体大,太后以为能瞒天过海,最后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沈珩此一行能借萧家之事掩盖目的是最好的,就怕太后发现了,届时沈珩夫妻恐遭毒手!”   孝帝坚定道:“朕何尝不知,但因为如此便要不去寻了么,他沈珩要是能那么容易折别人手里,那就配不上朕的期望,配不上荣赐的一品相尊位。”   郭皇后闻言,稍稍定了定心神。   孝帝看她额门上的汗雾,体贴地用帕子擦了擦,“沈珩救过你的性命,也救过朕的,咱们得相信他的本事。你呀打理后宫不易,闲下来时好好歇歇,当初你嫁我时,我便与岳父岳母发了誓,一定好好待你,与你白头到老,你可不能害朕最后食言了。”   郭皇后扑哧笑了出来,与孝帝相伴往寝宫走去。   玉州离京城不太远,走陆地得花上一个月,走水路若是顺风却只要十日,依着朝廷的要求,沈珩这种品级的官员出行需有匹配身份的帆船。   但由于此次出行是私服,且他不是主要的,便以萧家侯府的规格来安排。   天亮时,行李陆陆续续搬上了船,怀着两个月不到身孕的徐氏带着广哥儿,乘着马车过来送行。   沈家这边也有沈芊与康氏前来。   徐氏道:“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和侯爷带云姐儿回来。”   萧羡鱼郑重点点头,由沈珩护着上了船,站在船头,迎着风,与岸边的亲人挥手。   帆船驶离岸,码头有人骑马急来,尤子嶙公务在身,这才匆匆赶来,他猛力住着缰绳,马匹嘶鸣,大声喊道:“尽早回来,一堆事等着干呢,别老想着要逍遥自在陪媳妇!”   洪钟之声,广亮清晰,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括躲在人群中的各路探子。   沈珩仅仅嗤鼻一息,正眼都不瞧过去,搂着自己夫人进了舱。   大船顺江水启程。   坐下后,二人喝着刚沏好的茶。   萧羡鱼因看见了尤子嶙,一事隐在心里多时,眼下正闲,便想对沈珩提及一二。   “尤侯还未成家吧?”   沈珩望着窗后滔滔不绝的江水景色,轻声应她:“嗯,官家给他说一个也不要。年纪比我大,就是不愿意定下来。”   “那会不会他是有意中人的?”萧羡鱼巴巴地问。   沈珩看她,那副就像无聊了想说闲话的小模样,眼睛里充满求知欲,望让他来解答。   可惜,儿女私情,他们极少谈及。   “他曾说过,他的心在岐兰山,就这么一句。”沈珩尽可能满足她。   岐兰山,三清观?   萧羡鱼说道:“其实有件事我未向你说起,就是那日全家去三清观,我游玩时不慎撞见尤侯在与一个道姑私会,说的话也较…总之尤侯的意思是他不娶,那道姑也别嫁,两个人厮守便好。”   闻言,沈珩眉头锁在了一起,可见是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难怪那日他听青杨说尤子嶙出城跑去岐兰山,原来还有这一层。   “羡羡,这事你没对旁人提过吧?”   “没有,这事我明白不能往外说。”   沈珩颔首,嘱咐道:“这事要是被有心人捅到朝廷做文章,有意化大,子嶙轻则贬官,重则入狱,所以一定不能被知道。”   萧羡鱼心惊起来:“他们说话的地方挺隐蔽的,当时只有我和秀月误打误撞瞧见,应该再没旁人了。秀月你放心,她一定不会说出去。”   沈珩自然是放心她们的,也好在是她们撞见了尤子嶙的私会,不然真的会出岔子。如今要提防的事又加了一件,不得不多想想,早做打算。   “羡羡…”他亲呢地唤她,在那张糯粉儿的唇上亲了下,又咬了下,惹得萧羡鱼嬉笑地避着,却被牢牢吻了个结实。   别这样,不要咬…”良久后,她声都发腻了,他放开后意犹未尽。   沈珩深吸口气,低哑说道:“我还要等你几日呢,亲你就忍不住想咬。”   萧羡鱼也无奈,月信这事她控制不了,正好趁这几天两人好好休养生息,每天都能睡得饱饱的。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想,别人的夫君也是这般的么,像尝久了素食的猫,一旦开了荤腥,便欲罢不能地折腾。   体魄好的,真会让人吃不消。   每每那种事后的第二天,她都会比平日多吃一些饭菜,不然两条腿打着颤,走路没劲…“羡羡,我有事要忙,不能陪你。”沈珩摸了摸她的头,恋恋不舍放开她。   萧羡鱼知晓他事务多,自觉将房间留给他,自己则回寝室去。   其实她也挺忙的,还有好几件衣服靴子等着她绣呢,等沈靖与沈崎回来,用作见面礼相赠。   之前沈芊已经将沈靖与沈崎的尺寸告诉了她,还说了他们喜欢的颜色,萧羡鱼在自藏的布匹里翻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叫秀月和孔嬷嬷先打了样,剩下的交给她来绣。   另外沈芊也与她提及了那两个兄弟的婚事,尤其是沈靖,很快要从边境调动回来,最多待个一年又要走了,能在此期间将婚事办完最好。   萧羡鱼知道自己作为长嫂,给家里小叔子们议亲是必须要负起的担子,碍于京城内各家对她的看法,她一直没出去走动,也没收到了其他官眷聚会的请帖,着实是难办了。   等回来后,她一定要想想办法将局面打开,总躲着不见人到底是不行的。眼下得先把云姐儿接回来,还有处理掉玉蝶她们,不能急,饭是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做。   “嬷嬷,你交代了那个小屋的事了吗?”萧羡鱼一边绣,一边问。   孔嬷嬷盘着丝线,说:“夫人,昨日我就已经叫匠人去了,说那屋子年久失修下雨会漏,出门前两个姑娘已经搬回了二房院子里萧羡鱼满意却心底还没十足的把握,“希望在二姑母和苗氏回来前,那事能成吧。”   秀月给主子扇扇子,没头没脑接一句:“有相爷助我们一臂之力,定能成的。”   江浪拍打船身,萧羡鱼没听清,疑惑地停下手里的活儿,“你说什么?” 第四十三章 玉州之行   秀月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我说有老天爷助我们一臂之力,定能成的。”   “也是,我们夫人都走了多少年霉运了,老天爷是该风水轮流转,帮帮夫人了。”孔嬷嬷如是道。   这话听得萧羡鱼直点头,她在京城里头的名声不佳,嫁给沈珩后也未有太大的改变,或许是因为秦家大郎的死已证实和她无关,而沈珩作为现任夫君也依然健在,这才摘掉了不详克夫的帽子,出门在外不再有人对她退避三舍,讳莫如深。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_9_ ._ c_ o _m   但要融入皇城中的各个官眷圈子,必须要铺垫的准备。即使很难,萧羡鱼相信,再难也难不过沈珩面对的那些。   秀月见她们都信了自己的话,松了口气。那天她去送酒,相爷紧跟后头,到底进去与二姑爷说了什么,她是不知道的,但自家相爷有交代过,不必告诉夫人,事情就那么按夫人的想法推着走便对了。   夫人这次嫁的人真是不管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是想要夫人开心的,多好啊!   她本就觉得夫人的法子十有八九会成,但是加上相爷出手,那绝对准了的!就看看以后二房那边,还敢不敢塞妾过来!   无甚风浪,帆船行了十二日终于抵达玉州。   他们没有选择下榻驿站,而是去找萧盛铭,他早来的时候在城内寻了一户园子落脚,他们也跟着住进。   萧盛铭知道妹妹会来,可没想到沈珩也来了,十分诧异。   由于秦家被灭,宁勇侯府解除了危机,萧盛铭对这个妹夫的敌意消散了大半,只要妹妹从今往后安好,那么他会接纳沈珩,仅此而已,但怎么也没想到沈珩居然来抛开公务陪妹妹来玉州!   诧异归诧异,萧盛铭也没说出来,当务之急是商议如何将孩子要经过这段日子的奔走,刘家的意思很明确。这么多年来,萧盛铭袭爵后并没有以当家的身份关怀过刘氏和云姐儿,云姐儿等于是刘家养大的,如今刘氏要改嫁,要不就是云姐儿一起去姜家,要不就是留在刘家,总之不会遵循礼制,把辛苦带出来的孩子白白送回萧家。   姜家娶刘氏续弦,也提出愿意接纳云姐儿,只要刘家能坚持不让孩子给带走,什么都好说。   为了女儿以后的日子既有依靠,又不用与孩子分开,刘家当然是拼着一口气强硬拒绝宁勇侯的要求,直言就是告到官家那里,他们也不怕。   “我明日就带你们去刘家讨说法!”萧盛铭气道。   萧羡鱼想着,礼制他们都不打算遵循了,明日她去了能说什么,不过是又将说过的话再说一次,如此便太随意了。   而且玉州虽地界大,刘家和姜家却在此盘桓几代人,应该是哪里都遍布消息传递的渠道,她与沈珩来玉州怕是早传到两家耳朵里了,然后做了完全的准备,就等着他们上门去呢。   “二哥哥,婚期还有些时间,待我们再想想吧。”萧羡鱼眨了眨发涩的双眼道。   回房前,她告诉萧盛铭徐氏有孕的事,萧盛铭苦闷的脸色立刻亮堂起来,欢天喜地地说自己又要当爹了,恨不得插上翅膀现在就飞回妻子身边。   “小妹,不能再拖了,实在不行就抢孩子吧,大不了真的闹到官家前面,他们不怕,我们也不怕!”   谈了大半个时辰,一直惜字如金的沈珩终于开口了:“如果想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可以那么做。”   萧盛铭还想再说什么,沈珩制止了:“二舅哥,羡羡舟车劳顿,不如先歇一晚,明日再谈。”   话落,不容拒绝地牵着萧羡鱼回房。   渐渐入夏,他们的寝室有扇窗外头是宽阔的江景,于是彻夜打开,夜风徐徐吹了进来,将纱帐吹出了涟漪,一圈一圈落入不眠人的眼眸中。   萧羡鱼翻了个身,即使很困了依旧入睡不了。   萧盛铭说的那些情况,让她郁闷。她本想借着往日的情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刘氏将孩子还给萧家,可万没想到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难以解决。   刘家有一点说得对,萧家这么多年来确实没顾过刘氏母女,一旦听见刘氏要改嫁便来要孩子,有些强盗的意思。   这可怎么办…数不清是第几次叹息,又煎鱼一般翻了个面,沈珩闭着眼,忽然手臂圈了过来,按住不安分的她。   “今晚给你歇的,你还扭来扭去,再不睡我可就不客气了。”   萧羡鱼没半分心情干别的:“别闹,我在想事呢。”   沈珩察觉出她的焦躁,颤了颤睫毛睁开眼,盯了她好一会儿,知道一时半会也睡不下,干脆抱着她起身下床。   干什么呀,好端端下来做什么?”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稀里糊涂看着沈珩为自己披上披风。   沈珩也披上了自己的,对门外喊秀月,秀月进来以为他们出了什么大事,需要半夜爬起来,不料沈珩叫她去拿酒。   萧羡鱼云里雾里的,沈珩已经把她拎到房前的回廊里,垫上厚厚的绒毛毯子,他靠着廊柱怀里抱着她,边上的三脚小几上有酒,抬头一望,天有明月。   “你每每早睡,我还未与你赏过月景。”沈珩颇为遗憾。   小时候他们几乎在白天相见,晚上各回各家,娶到了她,不是忙政务就是忙床第里的贪欢,趁着今晚她难得的睡不下,来赏月是不错的选择。   拜嗜睡的天性所赐,深夜的园子是什么样的,萧羡鱼真的第一次认识看。没有阳光,没有嘈杂,没有来来往往的人,花草香芬静谧,黑暗无处不在,满院子随风摇荡的灯笼,它们的光亮不及夜空里的繁星捧着的那轮明月耀眼。   她伸手去想去挽一缕月光,那光透过指缝溜走了,一只大手覆上来,包裹了小手,耳边是他宠溺的嘲笑。   “羡羡,你个小傻子。”   萧羡鱼不满地嘟起嘴:“是,你年长我五岁,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那请教一下精明的相大人,我心之烦忧该如何来解?”   沈珩嘴角噙笑,修长的手指转动小巧的酒杯,“说来容易,却也不容易。” 第四十四章 玉州之行(三)   萧羡鱼听沈珩那么一说,便知他是有主意的了,欢喜地一骨碌转身,双手攀在他宽肩身上,跪在那里与他平视。   她诚心诚意:“求相爷赐教。”   沈珩将酒一饮而尽,双臂搭在两边支起的膝盖上,一派悠闲自得的模样,沉吟片刻后手指掐了掐她的脸蛋,坏心说道:“我出的主意算是有价无市的,你得拿什么来和我换。”   “凭什么?”   “凭我平时是为天子出谋划策的。”   “那我也是你妻子…”   “正是因为如此,我允许你拿什么来和我换,别人可没这样的机会。”   萧羡鱼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歪歪脑袋:“你要什么直说。”   沈珩肯定不是要她的钱,他心思太深不猜为好,开门见山稳妥。   灼热的目光落在唇上,沈珩想要的也表达地十分直接,一个索要的眼神便让萧羡鱼明白了。   萧羡鱼红着脸别开视线,两个人亲密无数次她没主动过一回,沈珩要的东西果然也是与其对等的有价无市。   “怎么,羞得不敢来吗?相爷夫人看样子需要酒来壮胆。”   说完直接斟来一杯凑她嘴边,果香诱人,就是不知呛不呛喉,萧羡鱼伸出小舌尖舔了一下…好像不烈,于是接过手喝了。   她没发现沈珩眼神变了,借着酒下肠肚后的劲头,直起身子亲上沈珩,小心翼翼地吸吮着,笨拙而生疏,奈何亲了良久,沈珩明明软着唇的,就是不让她进去。   萧羡鱼有些不高兴了,直接咬了一口,沈珩抽了下气,这才被她有机可乘。只是交缠着没一会儿,势头就转了,萧羡鱼兵败如山倒,呼吸不过来,抓皱了沈珩胸前的亵衣。   深深的吻里撩出火苗,情动深处,火苗便燃成了火焰,萧羡鱼忽然就感觉不对劲了,有什么控制不住,果然分开后,沈珩喘着气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急不可耐地说道:“羡羡,我要加价!”   萧羡鱼晕头转向的,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刚才做的是否已经等价了,对方居然还要加价这件事,沈珩的披风覆了上来,将她彻底包裹住,连脚指头都露出不去。   她大惊失色,结巴着:“不…这里不可以”   沈珩把吻落到她脸上,轻声说:“秀月知道怎么做的,不怕…夫妻间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萧羡鱼还是猛摇头,这太让人不安了,超出闺阁礼教,便想哀求沈珩放过自己,至少回房去可沈珩仰头饮下一杯酒后,又以吻封缄,灌着她也喝下去。   耳鬓厮磨,她被亲得迷糊了,知道酒兴一上,沈珩只想在这里,哪都不去。   面对这个从未试过的交织缠绕,她能做的是紧紧攀住他,咬住唇,把自己埋进那剧烈起伏的胸膛里,汗流浃背,意识发胀,她又不得不昂起小脸大口呼吸,从而不至于在火海溺毙。   入眼满河星辰,在一腔波动中忽远忽近,最后碎成无数光晕,她哭泣着,骂他坏,却又在低哑的嗓音唤着一声一声羡羡中逐渐迷失了…萧羡鱼连后来怎么回到床上的记忆都没有。   第二日醒来时已过午时,她浑身简直跟面条一样,那沈珩的声音还跟中蛊了似的犹如在耳。   双手捂住心脏,她迷离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所有细节,隐隐觉得沈珩这个人其实并不如自己以前表面所看到的那般冷漠古板,孟浪不羁,绝对是个中好手。   “醒了?”   萧羡鱼沉浸在沈珩的思绪中,身旁突然又传来沈珩的声音,着实吓了一跳。   撑起身子,看见沈珩坐在窗前沐着温和的阳光,身上穿的是她绣的翠竹鸦青色绸袍,手上拿着一卷书,正眼有笑意地盯着自己。   萧羡鱼马上背过身,又气又羞的,昨晚他真的太不像话,别说他们两个的身份,就是普通百姓夫妻也没那样的…至少在她的认知里是没有的。   沈珩走了过来,扳过她的脸,柔声道:“不生气了,没人瞧见。”   “有人瞧见的话,我就没脸出这个门了,沈珩你这个混蛋!”她发了狠捶他。   沈珩任她小猫似的发泄,眼里笑意不减,“好,我错了,羡羡不气了,一会要用膳,生气对脾胃不好。”   既然沈珩都认错了,萧羡鱼也不好硬捏着不放,再说这属于夫妻间欢爱玩乐,也是他们恩爱有加才能如此,这么一想,心底的气也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激的甜蜜。   用了一会膳,有东西下肚后人也精神些了,她问沈珩:“相爷,还不说说你的赐教?我听听值不值得那么折腾我的。”   沈珩安逸地吃菜,吞下后才道:“羡羡,这件事上我说话不拐弯抹角,你听了不要多想,我是就事论事。”   萧羡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珩道:“天下熙攘,往来皆利,这世上除了情之一字,任何东西都可以用利益来交换,包括性命,所以你要先分清楚刘家要的是什么,刘氏要的是什么,而姜家又要的是什么。”   萧羡鱼蹙眉,说:“我一早知道姜家为利,可刘家和大嫂不就是要孩子不分离等等!”   她又再想了想,“按二哥哥的说辞,大嫂是舍不得亲生女儿的,而刘家责备我们萧家,则是咽不下一口气,对…应该就是这样。”   沈珩淡淡道:“刘家好说,只要宁勇侯诚心诚意赔不是,补些礼,扬了这口子气倒也没什么。”   他看萧羡鱼露出大喜的笑颜,却又道:“但这件事真正的结点,并没多少是在于刘家的态度。”   “那就是在于我大嫂了?”   ”一半是,一半不是。”   她真的听不得他打哑谜一样,嗔道:“你别急我了,把话说完。”   沈珩干脆搁下筷,说道:“女子嫁夫,唯慕恩爱,安稳终老。刘氏如今才二十一岁,只生过一个孩子,于续弦的男人来讲,若是家中有子,那是没什么,若是没有,那肯定是要她再生的。刘氏嫁过去是二嫁,在一个以前有过女主人的府邸里,要想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势必要拢住丈夫的心,如此情形下,刘氏不得自己心中盘算一二么?” 第四十五章 玉州之行(四)   听了沈珩的话,萧羡鱼当即一扫迷雾,看清了要走的那条路。   二嫁之身,笼络夫心…这种经历她最能感同身受.…“羡羡,刘氏可不如你的身世与家底。”沈珩再点了一句,点到为止。   是呀,像她萧羡鱼这样的侯府嫡女再嫁也是压力重重,嫁妆添了又添,就是希望能在新夫家腰板直、过得好,何况刘家不过玉州小官世家,刘氏想要过上能安稳终老的日子,绝对要做打算,而做的打算也绝对与姜家的情况有关。   这个姜家只听闻了一些浅表的,比如说有三代人在此,富甲一方,家主叫姜明,不满三十岁,原配已逝去一年多,仅此而已。   “秀月,派人去打探下姜家!”   秀月提起裙子就要往外跑,沈珩端起茶,慢悠悠地说:“回来吧。”   他在萧羡鱼疑惑的眼神中捏了下她的小脸,“就你这睡性,早在你大觉时我已派人去打探清楚了。”   “什么,你、你都打听好了?”萧羡鱼又惊又喜的,把屁股下的玫瑰椅挪近沈珩,“那你快给我说说那个姜家,说说呀。”   沈珩叫秀月把饭菜撤下,带萧羡鱼去园子的凉亭里,二人惬意而坐,赏赏飞鸟与游鱼,还有小荷尖尖的莲池。   他说道:“姜家里头的情况并不利于刘氏。”   萧羡鱼一下反应过来:“是原配生有儿子了?”   沈珩颔首,“还是两个。”   “那再生一个虽是嫡子,也是填房的嫡三子了,而且以后也不一定生儿子…难怪她怎么样都要留下云姐儿。”   “亲生的女儿又是京城侯府嫡小姐,关系怎么也断不开,是刘氏在姜家有力的保障,如果再生个儿子,那便是双利齐下了,以后的日子再怎么样,姜家上下还是得尊着她。”   说到这里,萧羡鱼又觉得哪里缺了点什么,“不对啊,就算姜家自以为手里有京城侯府的嫡小姐,那他们能不能从中得利还是未知之数,大嫂也不能太看重云姐儿在这一层面上的利害了吧。”   沈珩刮刮她的鼻子,说:“这回又不傻了,姜家确实有需要到京城关系的生意。”   “他们家主要是做茶叶生意,这些年产了一种新茶,主要供高官富甲之用,说来也是不成气候,入不得京流。”   萧羡鱼也道:“京城的茶叶生意早已被实权世家垄断,他们估计是连一片茶叶都运不进去。这么说来,姜家是想利用云姐儿和侯府沾亲带故的,将生意做入京中。”   这倒是与她当初猜测接近,但也只是觉得姜家想搏个面子,称自己在京有关系,好与各地商人更容易做成生意,没想到姜家是想自己去京城里站稳脚跟。   要知道,就算是京城侯府门第,想从渊源已深的商圈中分一杯羹也有难度,玉州姜家更不可能。   “按目前消息得出的结论便是如此,羡羡,刘氏和姜家要的,对我来说不过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但我看出你并不太想让我插手,可对?”沈珩看着她,那眼神总能轻易看穿她的所思所想。   萧羡鱼垂眸,幽幽叹道:“是啊,你沈相爷下放一句话给仓司行个方便,让姜家茶叶入京便可…你却是知道我的,这毕竟是萧家的家事,理应由萧家出面解决,你的心意先放着吧。”   沈珩莞尔道:“行,我此行就是陪你的,都听你的安排,但羡羡你要记住,事情若到了你们没法解决的地步,我就是最后一剂猛药,定要出手的。”   萧羡鱼没来由地觉得若是沈珩出手,就算姜家能将生意做入京中,怕是不出几个月便要出事,一败涂地滚回玉州来,这些可从他说自己是猛药二字里窥见一班。   冤家宜解不宜结…刘氏好歹是做过她的大嫂,念往日情分总不能让人家新夫倒霉,她连带她也过得不好吧,还是得和二哥哥好好想想怎么来解决。   之后,她撇下沈珩去找萧盛铭,沈珩一人留在亭里喝茶,旁边没有丫鬟服侍,青杨上前来沏。   他一边沏茶,一边低声说道:“"主子,借打探姜家与刘家,我们的消息能正常传达。”   沈珩应了声,兴趣缺缺地观赏景色,微风徐来,吹动了发带,吹不散他的冷冽,放在石桌上的手食指轻敲台面。   青杨清楚主子眼下正在想事,不能随便打扰,于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命令。眼角瞄见远处假山后鬼鬼祟祟的人,也调回余光,目不斜视。   砰!   萧盛铭一掌拍到案上,怒火涛涛:“我也早知这里头有什么勾当,居然是为了他们家的利益,要牺牲我萧家的颜面,这家商贾简直要上天了!”   “二哥哥,现在不是恼火的时候,是赶紧想一想,我们要用什么来换云姐儿。”   “小妹,云姐儿和大嫂的关系是绑死的,同样的东西才能打动她,又是自己的亲女儿,怎么算都不会有可以置换的。”   要换一个姜家需要的,又与刘氏能绑死的,确实想不到会是什么萧羡鱼叹气,与萧盛铭说好在没想出办法前,先不要去刘家了,不然去的次数越多,越显得萧家低势。   傍晚,孔嬷嬷又带了一个消息过来。   “照顾云姐儿的那个妈妈是我老乡,我打点了她,得知姜老爷在城里新盘下的酒楼明日开张,届时云姐儿母女也会过去看看。”   萧羡鱼认为这是个能先单独见见刘氏与孩子的绝好机会,“那明日我们早些过去。”   晚上歇息,她躺下后睁着眼久久不动,沈珩捏捏那小掌的手心,她转过脸看他,虽然没说话,但也知道他的意思。   “我…我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云姐儿就睡不下,你或许不能理解,我与她可以说是素未谋面,可我一想到这个孩子是大哥哥唯一的骨血,脑子里会记起很多关于大哥哥的回忆,人们都说离乡太久,回去的时候会近乡情怯,我这种好像是近亲情怯,总是忍不住猜她是不是长得像大哥哥,性子像不像大哥哥…猜到最后,我甚至有点不敢去见她.…”   说着说着,便哽咽住了。   一母同袍,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大概如此。   “过去三四年里,我自顾不暇,没来得及照顾她…大哥哥英灵有知,会不会怪我…”   沈珩轻拍她的手,心疼地微微一叹:“羡羡,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是个好妹妹,好姑姑,以后也会是个好母亲。”   萧羡鱼认真看他,想从他的眼里看出这句话是不是真心的,她需要那么一份认定来安抚颤抖的心,还有那后知后觉的愧疚。   沈珩拥她入怀,声音与话语给予出一种坚定的力量:“这件事总归不是你一个人来扛,你还有个兄长,还有我。” 第四十六章 玉州之行(五)   姜家盘下的酒楼规格还算大,但不能与京城里的升斗楼相提并论。   开张为了热闹少不得大酬宾来迎客,届时人会很多,厢房有限,去得越快越有位置。   萧羡鱼早早就起,选了一身碎花素雅薄绸衣裙,头上身上的首饰以白玉为主,然后紧张巴巴地坐在玫瑰椅上,粉黛过的脸此时却颇有英勇就义的表情。   身前的沈珩瞧她这副模样,差点笑出声:“羡羡,画个眉而已,我不是要你的命。”   窗外的阳光投射入屋,罩在两人身上,光影下,小脸上细腻的绒毛都能看得清楚,明亮的眼晴可怜地看着他。   “你会不会的,我真的赶着要出去了,你别把我妆毁了。”   “别动,很快。”   沈珩一只大手像擒小猫一样捏住她的后颈,不让动弹,另一只手拿着眉笔轻轻地描,正当萧羡鱼以为他没什么经验会画歪画丑的时候,他停了手,递过一面小铜镜照了过来。   “哎还行。”萧羡鱼小小惊喜,这下她可以出门了。   沈珩站起身,拿起妆奁里的碧玉扳指戴上,"走吧,我陪你去。”   萧羡鱼却把他拇指的上扳指拔了下来,这举动看得沈珩直挑眉,遂又挑了个青玉双面雕祥云的玉佩系他腰上。   “这不比京城,咱们不彰贵不显富,低调些。”   今日沈珩一身琉璃白,这倒是衬得他年轻不少,如果将眉宇间的冷峻平和了,便与十来岁的少年郎无异。   萧羡鱼有一瞬恍惚又回到了自己十四岁时的光景,眼前的沈珩是她离开前十九岁的模样。   “珩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呢喃。   萧羡鱼的声音很低很低,但沈珩耳朵一动,显然是听到了,他忽然深吸口气,紧紧把她抱进怀里,“羡羡,你还想要出门么?”   她发懵的脑子一下清醒,立刻推着他,生怕再慢一下就真的走不成了,“要的,要的,走走走走!”   马车很快到了吉财楼附近,果然门庭若市,人来人往,车辆难以在门前停伫,他们只能就近下车走过去。   一进门便见座无虚席,可见姜家在玉州城内是有排面的。   人实在拥挤,沈珩揽着萧羡鱼的肩膀避了好几回,忍不了,青杨长手一抓,将跑堂的拽到面前。   “要间厢房。”   跑堂的忙得晕头转向,满头大汗,草草一眼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便道:“厢房得是上客才能去的,几位就坐大堂吧,那个角落还有张桌。”   沈珩冷道:“不论厢房要吃喝多少银子,我们付了,带路。”   “行行行,几位请跟我来。”跑堂的还一堆的事,又觉得沈珩是个不好惹的,只好先迎他们上去。   上了二楼,厢房一开门,里面的装砌以古朴的黑木为主,色调暗沉庄重,品味尚可。秀月将窗打开,那头是酒楼的内园亭,可供客人游赏坐乐。   沈珩点了茶,是姜家目前最想大卖的那一款,还有一些特色的吃食。   萧羡鱼哪里有心思喝茶吃东西的,将沈珩端到前面的糕点分给了秀月,自己在那攥着帕子坐立不安。   沈珩由不得她,亲自喂了两块才放心,毕竟早膳没怎么吃。   萧羡鱼嚼着满口莲子清香,忽地听见秀月看着窗外叫了一声,指着楼下,嘴里的糕点因急切想说话喷了屑末出来,青杨默默退远。   “夫夫人,那个那个”   萧羡鱼奔了过去,一眼便在那园子人群里认出刘氏,样子与四年前无大差别,就是整个人的神情举止已没了往昔侯府大少夫人的风采。   只见她穿着一身交襟湖蓝襦裙配罗衫,那料子上的花纹真是低调到不眯起眼要看不出来,佩戴的面首也华贵不到哪去,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让萧羡鱼看不明白的是,刘氏拉着两个十二岁上下的少年,脸上殷勤地笑,但是那两个少年并不多理睬她。   而距离刘氏几步之后,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子正使劲挣脱一个妇人的怀抱,双手向刘氏伸去,小嘴一直喊娘,刘氏不管不顾。   萧羡鱼一下红了双眼,由于位置的关系她看不清小女孩的样貌,火急火燎地推开另一扇窗,这回到底看得仔细些了。   云姐儿似乎是喊到上了脾气,刘氏依然没回头看一眼,她放声大哭起来,这大喜的场合,抱着她的妇人应该是奶妈,怕孩子扫了兴,连忙捂住她的嘴,憋得小脸通红,眼泪鼻涕全糊了。   萧盛忠为国捐躯,把热血撒在沙场,唯一的骨血竟被如此对待,萧羡鱼当即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伏在窗枢边,凄然泪下。   沈珩坐不住,上前去抱她,她却挥开了,红通通的眼眸里透了股狠意,胸脯快速起伏,怒不可遏对秀月说:“去把刘溪兰给我叫上来!”   面对萧羡鱼滔天怒意,秀月都吓住了,结结巴巴道:“是是是是,奴奴婢马上去!”   沈珩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萧羡鱼,从容的神色裂出了担忧,怕她一悲一怒急气攻心,伤了身子。   沈珩再次上前安抚,手还没碰着,萧羡鱼不停地深呼吸,对他说:沈珩你别碰我,我很气,很气”   明眼人一瞧便知萧羡鱼眼下是一点就炸,谁动了她,谁就会被发泄,能听得出她对沈珩说话的语气已经尽力平和,不想伤了他。   沈珩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在乎她的情绪,心疼她的眼泪,宽厚的怀抱还是有力地圈住了萧羡鱼,轻声道:“羡羡,别忍着,有我在,你想怎么样都行,别伤了自己。”   萧羡鱼听了这般包容的温声细语,怒火化雨,埋进他胸膛里哭泣。   沈珩一下又一下地拍她的背,明智地劝道:“一会儿刘氏要是来了,你这模样指定是大声质问,继而双方发生争执。这么一来,事情将会被推向最糟糕的地步。”   萧羡鱼泪眼抬头,好似反应过来自己确实不应如此,沈珩又道:“羡羡,小不忍则乱大谋,你那么聪明,该懂的。” 第四十七章 玉州之行(六)   刘氏闺名叫溪兰,云姐儿吵闹那么久,她尴尬地安抚了一下,又去照顾那两个少年玩投壶。   “刘姑娘。”   当她笑盈盈回头看见唤她的人竟是秀月时,面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秀月福了福身,平声道:“我家夫人有请。”   ”你你家夫人?"刘溪兰一时没转过弯,秀月是她的贴身侍女,说的不应该是她家姑娘么。   秀月规矩答道:“正是,我家沈相爷夫人萧氏。”   刘溪兰恍悟,自己走的时候萧羡鱼未嫁,如今都是一品官眷了。   实不敢拂了这天大的面子,刘溪兰只好点点头,与旁人交代几句便随秀月前去。   她踏入厢房内便看见有两个人坐着一起,觉得既眼熟又陌生。萧羡鱼已褪去青涩,既娇艳又端庄大气,而沈珩也是比以往高大许多,贵为宰相,一身温雅里似乎深藏难以言喻的锋芒,能轻易挑动人心却又不敢随意靠近。   刘溪兰低眉行礼:“见过沈相爷,相爷夫人”   萧羡鱼赶紧上前扶起:“大嫂不必如此。”   听此称呼,刘溪兰神色复杂,萧羡鱼会意,便歉意说道:“原谅我口快了,你早已过了丧期,与姜家交换了婚帖,我不应该这么唤你了,好歹往日情分一场,那我唤你刘姐姐可好,你也像从前那般叫我。”   刘溪兰见她说的话明理儿,没架子,也愿意叙旧:“羡鱼,你长成大姑娘了。”   萧羡鱼难为情,低声道:“刘姐姐,我都嫁了三回了…大得不能再大了”   刘兰溪也曾听说这事,心里大呼天可怜见的,但是再可怜也没她的处境难,于是谨慎问道:“你来找我,也是为了云姐儿吧?   萧羡鱼却道:“我是为你而来。”   刘溪兰惊了,看了看萧羡鱼,又看看沈珩,又谨慎又疑惑。   沈珩见自己的小娇妻已经无恙,便起身对萧羡鱼道:“我出去逛逛,一会回来接你。”   "好。”   沈珩利落离开,他一走,刘兰溪稍稍松乏些,萧羡鱼携她坐下,仔细瞧了瞧,这一看啊,心底里真实的火气实实在在没了一大半。   刘溪兰比几年前明显见老气,十六岁嫁到侯府时人是鲜亮贤良的,不过短短四年的时光,眼下疲惫脂粉藏不住,鼻翼两侧也显浅勾,可见日子过得并不好。她的日子不好,云姐儿自然也不会好。   刘溪兰问:“你说是为我而来?”   萧羡鱼严肃回道:“正是。”   “此话怎讲?”   “刘姐姐,云姐儿是我大哥唯一的孩子,你是她的生母,我不想你们分开的。那姜家是一介商籍,你若不是因为娘家底子不够,又是改嫁,我想你是不会选择姜家的,说到底你也是官家子女啊。”   刘溪兰闻言,低下了头,愁眉不展。   “我这有一良策,只要你愿意,云姐儿与你不会分隔两地,支撑你再嫁的底子也将厚实起来。”   “你且说说。”   萧羡鱼欲说,但见刘溪兰的态度似乎有点说不清楚的地方,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拒绝,过于平静。   她还是说了:“你与姜家把定亲取消,然后跟我回京,萧家于宗祠内做正式告示,收你做义女,你日后将于萧家女儿的身份再择良婿,以我们萧家沈家的关系来找,怎么样也还是找个京中走仕途的,而姜家我们愿意好好补偿。”   刘兰溪唉声叹气:“我知道,以萧家与沈家的影响,你说的十有八九能实现,但…但我想留在玉州,也不想取消与姜家的婚事。”   萧羡鱼没料到自己想了一晚上想到破头的好主意居然讨不了好,微微提高声调:“为什么?”   刘溪兰忽然低下头,没作声,就在这时,厢房的门大开,一个蓝袍男人大步进来,冷声道:“因为她嫁定姜家了!”   秀月护主挡在前面,厉声道:“你是谁,怎可无礼闯入!”   一见那个男人,刘溪兰马上起身走过去,细声叫一声:“姜公子。”   萧羡鱼心想,原来这个男人就是要娶刘溪兰做填房的姜明,也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始偷听的…她巍然不动,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抿一口品尝。   萧羡鱼这番姿态颇为高傲,在男人前面是不得行的,可姜明定眼看了看她,却是露出了惊鸿之色,只觉眼前这女子生得精致,长得极美,尤其房内黯色沉沉,一袭淡雅碎花宛若淬了月辉似的,错眼能看成是误落人间的仙子。   姜明怔怔问刘溪兰:“她是.…”   刘溪兰看出了他眼里的全是萧羡鱼的影子,心中很不痛快,但是不能不承认,萧羡鱼的美上至京城贵女,下至平头百姓,就没见过能与之相较的,哪个男人,尤其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看到第一面不为之惊艳。   她咬唇提醒道:“姜公子,这位乃是沈相爷夫人。”   姜明神色似乎闪过一丝遗憾,然后行了礼:“草民姜某,见过相爷夫人。”   萧羡鱼眼尾扫了扫此人,有点明白刘溪兰为何不愿意取消婚事了。   这个姜明长得不一般,桃花多情眼,身量高而清瘦,不到三十而立的年纪,没有常年浸在铜眼里的油腻老辣,整个人成熟稳重,风度翩翩,妥妥的玉面郎君。   她沉声缓缓开口,说道:“知道这吉财楼是你姜老板的地界,但如此冒失闯进来,旁的人还以为本夫人是白吃了你家的,需得报官来抓了。”   姜明忙道:“夫人见凉,是姜某冲动了,只是溪兰与我婚期已定,决不可闹出笑话来!”   “姜老板,此事确实是已定了的,但事有特殊,你们的婚事关系到我萧家颜面,我会说那些也是情理之中,你能否先回避回避?”   姜明却站在不动,刘溪兰着急起来,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宁勇侯已得罪,万不能还得罪沈相。可着急归着急,她愣是一字不敢出声。   萧羡鱼不得不下逐客令:“姜老板,你放心,这吃喝了多少,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的,马上出去!”   秀月叉着腰,去到门边:“姜老板,请吧!”   姜明无法,眼看萧羡鱼恼了,两脚不由自主往外走,临走前还回头再望了一眼。   萧羡鱼蹙眉,有些不悦,对刘溪兰说:“你就看上他那一副好皮囊?” 第四十八章 玉州之行(七)   刘溪兰像个少女一般红了脸颊,“你也看出他长得不错吧?”   萧羡鱼委婉道:“…我觉着尚可,这男子也不是全看样貌的,家世人品一样重要。”   “尚可?羡鱼你看人的眼神莫不是和我们不同?以前我也觉得奇怪,沈珩那么俊,你偏偏嫁给了李五郎,李五郎我见过的,虽是不错,但到底比不过沈珩…”   萧羡鱼再次哑巴吃黄连,选择回避这个话茬。   “姜公子是玉州城里有名的人了,未娶妻时芳心暗许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如今要续弦,也是不少媒人登门打探…羡鱼,我、我不怕你笑话,自你大哥丧期满后,我也是偶尔一次机缘见到了他”   “是他先主动求娶你的?”萧羡鱼平声截话,也不看她。   “羡鱼…”刘溪兰哭腔捧起萧羡鱼的手,说道:"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写婚书来,我言明自己是嫁过人生过孩子的,他却说自己对我情深不能自抑,今生若是不能结为夫妇,那天地于他而言将会黯然失色,余生了无生趣。”   真真是好煽情肉麻的话…萧羡鱼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   ”你信?”   刘溪兰忙不迭点头:“我信,我真的信,他对我很好。时常送最新的好布料子和首饰,还有玉州城里各种好吃的,对云姐儿也上心”   萧羡鱼暗暗再将她穿的和戴的仔细看了看,那料子好是好,却不是有多好,与她名下庄子里养的织婆子们平日里织出来的差不多,还有那首饰,不过百两银子…包括说什么吃的、用的,确实都是心意,但比起在侯府那段日子的锦衣玉食,就这么的心意便能将刘溪兰打动,真是让萧羡鱼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想去,其实是那姜明的样貌起了很大的作用。   至于说姜明对云姐儿上心,从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来说,萧羡鱼打心眼里不相信。   “既然他如此钟情于你,你嫁过去想必也不会受委屈,又何必强拉我大哥哥的骨肉入那姜家的门,这么做不就让我大哥哥死不瞑目吗?”她哽咽了,几乎要哭。   只是萧羡鱼还没哭,刘溪兰倒先哭了出来,“羡鱼啊,我比不得你,家族贵重,底子又厚,而姜公子的家世是实打实做生意的,一族子几百口人,他虽是家主,可上头还有好多宗祠长辈左右着他,许多事他也身不由已,我得助他一臂之力,我相信忠哥在天之灵只想我们母女过得好,不会怪罪的…”   萧羡鱼霍然起身:“你竟是这样想的?你怕是被那姓姜的灌了迷魂汤了吧!我萧家的人没死绝,云姐儿必须认祖归宗。刘姐姐,我真心希望你能过好日子去,你要改嫁谁敢拦你我第一个上去理论,可云姐儿姓萧,不进姜家的门!”   “没有云姐儿我嫁过去也难有好日子!”刘溪兰哭嚎着跪下:“姜家的长老们都要他去求娶京城里的富商之女,以他的才貌绝对能成,可他想娶我…如果我不能给到姜家用处,往后几十年姜公子也难护我周全,所以、所以云姐儿很重要”   “是啊,云姐儿要是没跟了你,回了侯府就等于和姜家半点干系都沾不上了,姜家就不能入京做生意了,对不对?”   刘溪兰哭得不行,没有否认,萧羡鱼失望至极,“你忍心让云姐儿在毫无血缘的外姓人家中,里外不是人地生活?让她日后长大不管去哪都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日后到出阁的年纪,你们再为她寻一门京中的高门子弟嫁了便是。”萧家不行,还有沈家,“你夫君为朝廷重臣,也可以推荐入宫为妃,有利于所有人…”   萧羡鱼忍不了了,几乎要骂人:“高门子弟?入宫为妃?刘溪兰,事情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再说陛下如今都多大岁数了,你忍心十年后送她进宫?”   刘溪兰慌乱解释:“我的意思是总是有出路的,你们不必执着云姐儿到底在哪生活,我一定照顾好她…”   “够了!”萧羡鱼气得额角跳得厉害,胸口被堵得喘不过气,她撑着桌面方不至于倒下,指着刘溪兰一字一字说道:“你去和姜明谈清楚,到底要什么条件才愿意放弃云姐儿。”   刘溪兰:“我们什么条件都不要,真的”   “我只给你们两日时间,若到时你们还不同意,或是提出我们无法满足的要求,那么别怪宁勇侯府的人马围死姜家和刘家,到时候鱼死网破,你和姜明便是刘家和姜家的罪魁祸首!”   说完,萧羡鱼抬步,可刘溪兰在她身后喊道:“你们敢将云姐儿抢走,我就立刻跳江,让全天下看看萧家的做派!”   萧羡鱼回首,冷冷说道:“你跳去,姜明不是对你情深不能自抑么,叫上他一起跳,这样你们两个罪魁祸首就当是以死谢罪了。”   "你…原来你…比萧盛铭更狠.…方才的情意全是装的!”   “到底是你在装还是我在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对待云姐儿的么,我母亲和大哥哥当初真是瞎了眼选了你,你为了自己的私情,把亲女儿都能利用到尽,那我成全你,记住,你们只有两日时间考虑,两日后达不成协议,后果自负,我们宁勇侯府不惧任何质疑与痛骂!”   萧羡鱼带着秀月拂袖而去。   不多时,姜明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了,再度回到厢房。   刘溪兰还在那抹眼泪,将萧羡鱼的话复述给了姜明。   其实抢人的狠话,萧盛铭早已在之前见刘家的时候已经侧面吐露过了,眼下萧羡鱼身为一品右相爷夫人,再度明确撂下狠话,看来萧家是真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溪兰,你都照我教的做了,而且做得很好,一心为我排忧解难,我铭感五内,你真的就是上天赐予我余生的良配。”   姜明满眼深情地望着刘溪兰,使其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我们谁也不想真的结下仇怨,接下来我会好好考虑提出如何对等的条件。溪兰你放心,等事成后,你我会是玉州城内最安稳,最恩爱的夫妻。”   刘溪兰如痴如醉地点头,“姜公子,你好好考虑,溪兰全听你的。” 第四十九章 玉州之行(八)   皇城安寿宫,萧太后倚靠罗汉榻上闭目养神,祥公公正在为其捶肩。   捶得差不多了,祥公公才轻声说道:“太后娘娘,玉州那边来消息了。”   “看你那么平静,估计这消息没什么的。”萧太后仍是闭眼,道。   “娘娘您真神,确实是没什么。”祥公公夸着说,“那沈相在玉州真真是掉进温柔乡了,每日粘在三姑娘身上似的,耽于画眉作乐,园中赏月.…啧,孟浪得很呐。”   萧太后听着乐了,睁开眼,说“噢?这么说来皇帝是没发现那孩子的事了。”   “奴才看着像不知道的,不然沈相是得力干将,怎么可能去玉州毫无动静。没想到沈相冷得跟冰似的,一板一眼的人也会那么荒唐。”   萧太后哼出声:“他一板一眼?迎合皇帝施行变法损坏为官者的利益,说什么兴百姓而兴天下,亏他还是一品高官呢,首当其冲就是他自己.…在哀家眼里,这个沈珩邪乎得很。”   祥公公宽慰道:“凭他再邪乎,这不是捏在三姑娘手里么,娘娘您该高兴。”   萧太后转念一想,确实是要高兴,便笑着起身,道:“这个三丫头算是歪打正着,还有点用处,可惜盛铭不中用,我还是得多提携二哥家的,瞧瞧他们伯府的五丫头嫁到二品关家后,关家对哀家的问候都多了不少。”   祥公公说道:“是呀,关老夫人总来您这走到请安。”   萧太后只是欢喜一下,又忧了:“那孩子还没消息么?玉州才多大,你们要找那么久!”   “我们的人已经在玉州邻近的小村子里找到那张姓宫女的住处了,可是前些年洪涝,那个村冲得七七八八的,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几乎背井离乡另谋生存,只找到了一个差不多的男孩,还在抓人确认中。”   “废物,一个孩子都抓不着?”   祥公公为难道:“我已经传信狠狠骂了,碍于村子四周山林子多,那男孩钻进去硬是驱赶了大半个月才溜进城去了,现在我们的人还在抓呢,又不能大张旗鼓,悄默默地是有难度.…”   萧太后闻言,也知晓其中的困难,便沉声道:“沈珩还在玉州城,你叫他们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他发觉端倪,节外生枝。若是发现了,就照我们之前说的,下手!”   玉州,吉财酒楼。   萧羡鱼下了楼左看右看找不到沈珩,绕到内园里,远远看见奶妈站在一旁看云姐儿扑蝶。   萧羡鱼的心一下就软了,放轻了脚步过去。   云姐儿只有四岁多,个子矮小,头上扎两个团子髻,发带略旧色,身子也不像别的贵族家里的哥儿姐儿长得圆润,眉眼有萧家人的影子,整体偏像刘溪兰,她张开小小的双手,想将停驻在花瓣上的小白蝶抓住,可一抓,小白蝶受惊飞到了隔壁那朵花上,云姐儿小心地跟过去,一扑,又飞去别的花上。   “"妈妈…”云姐儿回身软软地叫奶妈,奶妈只顾在一旁看,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萧羡鱼提起裙子,缓缓在那花丛前蹲下,谨慎地屏住呼吸,悄悄地用手将蝴蝶包围,慢慢地、慢慢地虚拢…云姐儿回头看花的一瞬间,那白色扑腾的东西已经被人捕在手心里了,她惊喜地看着那蝴蝶,又抬头看了看抓住蝴蝶那双手的主人,那是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人。   那人凑到跟前,一寸一寸打开双手,蝴蝶扑闪两下翅膀,她高兴地伸手去捻,可是一靠近,蝴蝶就飞走了…云姐儿傻乎乎地问:“你是谁呀?”   萧羡鱼温声道:“我是你姑母,云姐儿。”   “咦,你认识我啊,姑母是什么?娘没和我讲过。”   萧羡鱼摸摸她的脑袋:“姑母就是你爹爹的妹妹,和你身上流一半一样血的亲人。”   这时一旁的奶妈听了才发觉前言这个贵气的女子是萧家的人,就要上前抱走云姐儿,秀月拦着,瞪大双眼恶狠狠叫对方不准过去。   云姐儿又说:“我从来没见过爹爹,娘说姜伯伯以后做我爹爹呢。”   萧羡鱼几乎落泪,哽咽道:“云姐儿乖,姑母可以带你去见爹爹,就在京城…你想见么?”   云姐儿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一脸茫然。   与此同时,后院传来一阵嘈杂,像是好些人在毫无章法地奔走、叫喊。   萧羡鱼刚刚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一道黑影躲避后头追赶的壮汉们,一个没注意冲到她们前,等要避让已然是来不及,直接撞向云姐儿!   “云姐儿!”萧羡鱼惊呼,扑过来抱住她。   她们被撞倒后婆子丫鬟全乱了,一同而上去搀扶,而那个撞人的黑影也滚至角落。   要抓人的那些壮汉们被满地狼藉与婆子丫鬟所阻,一时半会过不萧羡鱼这才被扶了起来,往那个黑影看,居然是一个清瘦矮小的孩子,用破烂的布纱蒙住了头和脸,全身脏兮兮的,还受了一些伤,看不出男女。   “快,逮住他!”一个壮汉指着那个孩子喊道。   凶神恶煞的,吓得女眷们连声尖叫,顿时局面又乱了,那个孩子一骨碌爬起来,东躲西藏,砸了多少东西,像条小泥鳅一样居然从廊栏下钻了出去,很快没了踪影。   那些壮汉也追了去。   大伙直呼怎么回事,萧羡鱼也有点惊魂未定,抱着的云姐儿忽然大哭起来,萧羡鱼赶紧检查她,发现小小的耳朵上多了一道伤,血冒着流出来。   “哎呀,这怎么伤了!”她焦急地用帕子去轻点,嘴里喊着:“秀月,去找药来,去找药来!”   云姐儿大哭说:“那个人身上有钩子,好痛啊,呜鸣鸣呜呜…”   “云姐儿不哭,姑母给你呼呼,有药来就不疼了。”萧羡鱼被哭声扰得六神无主,心疼地也想跟着哭。   “云姐儿!”   下了楼的刘溪兰看见这一幕,大大唤了一声,跑过去将云姐儿抢回自己怀里,对萧羡鱼很是戒备,甚至在抢孩子的同时,用力推了萧羡鱼一把。   “夫人!”去找药的秀月回来便见此,飞奔过去已来不及。   ? 第五十章 玉州之行(九)   萧羡鱼踉跄后退,本以为要跌个笑话,不料后腰被一股力量稳稳托住,身后有十分熟悉而亲昵的声音。   她转头看去,是沈珩单手撑住了自己,略略使劲一圈,把她护在身侧。   萧羡鱼紧挨着沈珩,忽然心就安了,目不转晴看着他,不经意发现他对远处的青杨递了个眼色,青杨很快消失于人群中,去的正是那个撞人的孩子逃的方向。   沈珩这是要把人抓起来重罚么?   “我没事的,你别闹什么动静。”她柔声提醒道。   沈珩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怎么来处理,他冷冷说道:“刘氏,你的孩子身处危险,我夫人舍身相护,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想伤她,是觉得朝廷命官的家眷能任你一个小小刘家想如何就如何的么!”   刘溪兰当下被沈珩沉沉的怒斥吓到腿软,“我…我是不小心的,不是有意的…我也是担心云姐儿相爷莫与我一个妇人计较…“哼。”沈珩不接受这般说辞,冷笑说道:“我要计较,可不会管对方是什么人,好自为之吧。”   语罢,眼角余光扫见后侧藏着的姜明,眼神犹如寒冰,揽着萧羡鱼转身离去,一身凌锐霸气压得众人纷纷让路,无一敢作声。   上了马车,萧羡鱼松了口气,沈珩温柔地问她事情谈得如何。   萧羡鱼捂住额头,一脸难受,“可别提了,那个刘兰溪是进了男狐狸精的套儿,难为我一开始还想着她的难处,她却毫不领情,对那个姜明死心塌地的,已经到了卖女的份上了!我只能先礼后兵,两日后看看他们能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沈珩扶她的头枕自己肩上,手替她揉着太阳穴,不容反驳道:“那就等着看看他们胃口能有多大,万事有我,不着急。你昨夜里没怎么睡,现在回去补觉。”   萧羡鱼果真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听沈珩强硬的态度,轻柔的动作,什么惊吓和火气浑散了。   “我会让厨房炖上降火疏肝的药膳汤,等你睡醒了,乖乖喝了。”   萧羡鱼慵懒提道:“不要苦的,不要味道怪的。”   沈珩应了声,“都依你。”   车内很快安静下来,马匹拉着一路平缓驾往落脚的园子,路过码头时忽然车身明显一晃,沈珩当即警惕起来。   有人扒在车底落下,跑了。   青杨也察觉了,马上停车,沈珩掀开窗帘子,只看见一个小影子闪进了人手杂乱的货物堆里。   “主子?”青杨请示着。   沈珩看了看刚入睡的萧羡鱼,若有所思,后道:“叫他们围了这里,先按兵不动,把那些尾巴做掉。”   青杨点点头,手指像很随意一样在坐板上敲了几下,四周某个角落马上有看不清面目的人同样用手轻敲东西回应了。   回了园子,沈珩安顿了萧羡鱼后,又去找了萧盛铭,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沈珩问道:“你准备怎么善后?”   比起先前的大动肝火,萧盛铭这会子已经冷静多了,思量再三,他问沈珩一个问题。   “官家推行新政,先是要利农,然后是不是接着要扶商,重点在京城里?”   “…确有其事,但农桑已动了许多人的利益,如今施行颇有难度,扶商是在议中,如果顺利也得是明年有望推行。”   “姜家要的是入京在商圈占一席之地,刘家要的是女儿在姜家安安稳稳过日子,他们想要的一切与这个扶商有密切关系,不如我派人将这个消息送过去,看看他们感不感兴趣。”   “可。”沈珩很干脆应了,意味深长说道:“其中几条可能会施行的具体条例,也一并带去给他们吧。”   萧盛铭又道:“只要有能交换的条件就好,我瞧着小妹来这后吃不好睡不好,剩下的我来交涉,你好好陪她歇着。”   不消两个时辰后,姜家花园内,姜明与刘溪兰正在赏景,听着几个掌柜的报来的消息,面上笑意满满。   “果然有当大官的在背后撑着就是不一样,有利的消息能提前探听到。”   刘溪兰问:“我还没明白,姜公子这扶商对我们有何用?”   姜明解释道:“京城寸土寸金,繁华街道上的每一间铺子都是无价的,扶商政策便有一条说只要在京城最主要的街道上有铺子,那么仓司必要放行从外地运进的货物,而且各个赋税都可在一定程度上减免。”   “可是京城的商铺早已有主家,谁也不会让出来的呀。姜公子你是想通过他们去施压,然后能在京城买到铺子吗?”   姜明胸有成竹地笑了,“溪兰,这件事你听我慢慢说”   谈判的日子转眼就到,沈珩说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去刘家,便让萧盛铭带着萧羡鱼去。   临行前,沈珩再三交代自己的小娇妻:“一切让你兄长来,你只要安安静静听就好,别生气,别伤心。”   萧羡鱼嘴上应着好,可是心里早打定主意,萧盛铭的脾气才是容易火大的那个,万一局面难以控制,她还是得出声的。   待他们两兄妹进了刘家大厅,已是满座,这里面有刘家的人,也有姜家的人。   刘溪兰的父亲刘大人客客气气地迎了他们就座,萧盛铭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开门见山道:“我们今日前来,是一定要带走云姐儿的,前日也将扶商消息带给了你们,眼下是不是双方达成一致便可了?”   姜明给刘大人使了个眼色,刘大人额上有冷汗,强装镇定说道:“这个…其实是这样的,我只要我家女儿过得好,如果你们非要接走云姐儿,使她们母女分离,就有些残忍…不如萧家在京城嗯找两处酒楼放我女儿名下,好让这母女同时在京,好时时能相见就好了。”   萧盛铭知道他们会那么提要求,也道:“找两处不是难事,我们会从中走动关系,这事花点时间也能成。”   萧羡鱼却察觉刘大人话里有话,一口问道:“京城寸土寸金,刘家能拿出那么大笔钱买铺子酒楼?”   刘大人尴尬笑笑,一语惊人:“自然是没有,得要萧家出钱买了记在溪兰名下,她当嫁妆带去姜家。” 第五十一章 玉州之行(十)   刘大人说话说完后,厅内鸦雀无声。   萧盛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刘世叔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啊。”   刘母却道:“你们萧家这四年来对我女儿和孩子不闻不问,你们家地位大,我们认了。可没有说在我女儿要改嫁的时候又来争孩子的,你们不是诚意拳拳么,那就拿出诚意来,我们也就相信云姐儿回到萧家能过得好。”   刘家的人好一番冠冕堂皇的论调,将萧家架在那下不来。   萧盛铭也绝对没料到他们比想象的更加敢索要。   刘大人又好声好气说道:“世侄啊,你也体谅体谅我们家小门小户,溪兰又是二嫁,这种事你们家也是有体悟的,就怕女儿在夫家过不好,我们家底有限,溪兰这不得有些保障才行嘛,你们也别觉得我们要多了,毕竟就那么一次,最主要是日后她们母女在京城也能常见,可谓是一举两得。”   “不可…”萧盛铭想也不想便要拒绝,在京城繁华道街买下一座酒楼,不得把侯府的财政挖出个窟窿来。   萧羡鱼却悄悄按住了兄长,波澜不惊说道:“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吹来的,你说我们前几年没顾着这母女,我们也认,但是买楼我们只能出得了一座的钱,其余铺面怕也无能为力。”   “小妹…”萧盛铭惊看她。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刘溪兰细细开口,说:“既然这样,那便把云姐儿她爹的遗产一并划给我吧…”   什么?!   真是大开眼界啊,连遗产都要走?   萧羡鱼厉声道:“那是我大哥哥的血汗性命,云姐儿以后的嫁妆,是要跟她一辈子的东西!”   刘母夸夸其谈:“你们是勋爵人家,就别哭穷了,那点子遗产算不得什么吧,你们是在天子脚下的,随便一捞哪里都是银钱,你们再攒云姐儿的嫁妆根本不在话下,这不还有十年么,十年后她オ+五。"刘大人附和道:“对对对,你们拿出诚意来,我们就放心把孩子交给你们,这样也不用闹,就算闹到官家面前,我们也有我们的理儿。”   萧盛铭冷笑,官家日理万机,这种事谁都没脸闹到官家前面,且侯府如今势头不盛,更不能被人抓住把柄落井下石。   兄长所想的正是萧羡渔所想,双方话都到这份上了,皆是骑虎难下,于是她温和笑了笑,说:“行吧,还有什么吗?一并说清楚了,然后咱们立个字据。”   姜明认真凝视萧羡渔,暗叹美人虽美,难道空有皮囊,还是真的侯爵人家那么大方。萧家居然没有来回拉扯地讨价还价,那么爽快就答应了。   他不禁怀疑是不是将条件开低了。   刘父刘母是个见好就收的,当下表示没有了,立了字据。   萧盛铭愤愤不平签了,便道:“孩子我们现在就得带走。”   刘溪兰却哭得伤心,一副慈母不舍的模样:“还是先放我家吧,等你们将事情办妥了,我亲自送到侯府。”   这是立了字据还怕萧家反悔,也罢,萧氏兄妹心知肚明,不过多做纠缠便要离开,可刘溪兰又叫住了萧羡鱼,说:“云姐儿想见你。”   萧羡鱼自是欣喜,不作他想:“那带我去吧。”   萧盛铭也没反对,“我去马车上等你。”   刘家宅子不大,刘溪兰将人带到了花园子里,云姐儿正在那玩泥巴,萧羡鱼当即将心疼摆脸上。   她过去扶起云姐儿,细心地拍拍她裙子上的尘土。   云姐儿见了她,又天真又惊奇地说:“姑母,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你来找我玩吗?”   萧羡鱼听了云姐儿的话,心里咯噔一下,温声说:“不是云姐儿你要见姑母么?”   云姐儿摇摇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是姜某想见夫秀月一下挡在他面前:“姜老板,注意言行,速速离开!”   这他家宅院,与外男见面实有不妥,传出去对名声很不利,萧羡鱼狠狠看了刘溪兰,刘溪兰则抱着云姐儿低头不作声。   姜明对这些世俗视若无睹,越过秀月来到萧羡鱼面前,“姜某实在是有话要对夫人说,这才唐突了。”   萧羡鱼不慌不忙,冷声说道:“姜老板,难道京城一座酒楼和我兄长的遗产还不够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姜明笑吟吟道:“夫人,日后姜家在京行商,大家总有能相见的时候,不必把关系闹得那么僵。我是觉得夫人能一口应下溪兰的条件,就证明夫人底子是我们等望尘莫及的,不如夫人与草民合作,入几手股,大家都能得利,岂不快哉?”   原来打这个主意萧羡鱼笑出声,警告的意味满满,道:“姜老板,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别以为日后娶了官女,上了京城就全家飞升,京城内行商高手多如牛毫,小心飞得高了栽下来,再爬不起来。”   姜明眼神缠绵望着她,说道:“人不试试飞,怎么知道有些东西自己够不够得着,而且夫人又怎么不知姜某或许就是那高手中一个。”   “那行,走着瞧。”   萧羡鱼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怨怼地看刘溪兰,意思是这就是你选的好新夫,什么玩意!   姜明倒不急着让萧羡鱼很快能接受自己的商邀,面对美人,他的耐心总是很多的。   萧羡鱼见着云姐儿的好心情全被败了,不欲跟这种赤裸裸的利益之徒多说一个字,于是转身离去。   回到马车上,萧盛铭发觉她面色有些铁青,便问:“怎么了?”   萧羡鱼摇首,盘算道:“姜明这人是个利欲熏了心的,胃口极大,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二哥哥我们必须尽快盘下一个酒楼送给刘家。”   萧盛铭粗略算了算自己手里的财产,为难道:“现在只是夏初,所有庄子都没产出,只有卖田产庄子才能有充足的资金盘京城的酒楼。”   萧羡鱼已有打算,说:“不能光你这边拿钱,这样侯府会难以开支,我将自己的嫁妆变卖一半,这样凑出来去盘更好。”   萧盛铭不同意:“你的嫁妆跟你一辈子的,岂能变卖!”   “二哥哥,他们提的条件是我答应的,不能让你一个人背,我们都是为了大哥哥的孩子,为了侯府,这时候就不要计较了。” 第五十二章 遭遇'水寇   沈珩没离开园子,青杨跟着身侧伺候。   午膳时分,下人们陆续将菜肴端上来,谁也没注意到其中一个小丫鬟放下东西时,手指敲了案面几下,然后依次退下。   青杨见状,低声对沈珩禀:“尾巴全部杀干净埋掉了,然后由我们的人替换,对方领头的应该不会察觉,但是那个孩子还没找到”   沈珩不满地回看他一眼,青杨马上跪地认错,还没屈膝却被沈珩阻止了。   “眼线太多,不可慌乱。”   青杨连连说是,又听沈珩说道:“如果每艘船出发前我们的人都町着哨,那个孩子肯定还在码头。”   青杨道:“是的,我们的人已经严格看过没有十岁左右的男孩上船。   我会叫他们再仔细找找。”   沈珩颔首,杀伐果断道:“记住,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他们行谈完,门口有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沈珩的冷漠杀气一下散得干净。   萧氏兄妹进了门,见了一桌子饭菜,自然而然坐下,三人一起用膳。   沈珩问了情况,当听说居然是要萧家出钱给刘溪兰添那么大的嫁妆,不免有些惊讶。   萧羡鱼说:“是萧家亏欠了她们,钱能解决的事好过闹翻了天,人尽皆知,于你们在官场行走无益。”   萧盛铭匆匆吃了几口就回房去做准备,要打听京城里哪个酒楼有抛售,萧羡鱼担心兄长路子太小,便开口请求沈珩帮忙。   沈珩给她夹菜,“放心,自然要帮的,你赶紧吃,然后把汤喝了。”   这几日火气太盛,沈珩觉得她伤了身子,老妈子一样唠叨她喝专门降火疏肝的汤。   “另外你再帮忙,将我一半的嫁妆变卖。”   沈珩顿了顿,眯起眼晴:“你要动一半的嫁妆?”   萧羡鱼点头,“我二嫂又怀孕了,侯府开销很大,总不能全让二哥哥堵这个洞,我目前不愁吃喝,以后再努力些,定能把那一半挣回来,我还要给云姐儿存嫁妆,一辈子生活无忧。”   沈珩一口一口吃着,没搭理她,萧羡鱼知道沈珩打心底不愿意她变卖嫁妆,所以没应下。   萧羡鱼摇了摇他的手臂,“我还有你呀,你的俸禄给不给我花嘛?   不给的话,我自己剩下那一半也是够的,最多少吃点宝膳斋的糕点。”   沈珩还是不搭理她,萧羡鱼只好不停撒娇,连叫几声珩哥哥。   沈珩实在没辙,说道:“羡羡,这样吧,盘酒楼的钱我出了,这件事我一并办了,你们只管把孩子接回来。”   “不行。”她拒绝得很干脆,“你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何况这是萧家的家事,我二哥哥也需要颜面,哪能全部你来操持,你这份心意我感受到了。”   说完,红着脸轻轻吻一下他的脸颊。   沈珩这下彻底没辙:“依你,羡羡。”   萧盛铭当日下午带着沈珩亲笔书信与孔嬷嬷乘轻便的小型船先回京,希望在几日之内到达。   等了整整十几日,萧盛铭顺利办妥回来,孔嬷嬷盘点萧羡鱼嫁妆后则留在沈家打理事务。   这些天以来,萧羡鱼日日去刘家找云姐儿玩,两人已经相当熟络。   这下萧盛夏将楼契送了过来,刘家的人两眼放光,姜家的人也十分满意。   走的时候,萧羡鱼带着云姐儿上船,刘溪兰追来,哭哭啼啼的。   刘溪兰说道:“云姐儿,你跟叔父姑母去京城见爹爹,娘之后也会去京城的,你要乖,听叔父姑母的话。”   云姐儿似懂非懂的,也哭出来。   萧羡鱼不愿云姐儿受刘溪兰的影响,叫秀月把人先抱上船去。   她对刘溪兰说道:“你卖女求利,玉州城很快会传开,这般子惺惺作态给谁看?省点力气,回去好好讨好你的未来夫婿,后会无期。”   刘溪兰瞪大双眼“你什么意思?”   萧羡鱼冷冷说道:“你以为萧家花了大代价为的是成全你既嫁了如意郎君又可以时时见到女儿?我告诉你,做梦,以后你绝不会再见到云姐儿!”   语罢,不理会刘溪兰尖声质问,由沈珩扶着上了船。   等船行驶一会儿后,她发现少了个人:“青杨呢?”   沈珩道:“我留他在玉州办点事,很快会回来。”   行江三日,沈珩郁闷得很,萧羡鱼为了安抚云姐儿,时时粘一起,连睡觉也是一起。   他尝试说把孩子交给秀月,回去找个靠谱的奶妈,但遭到拒绝。   “云姐儿那么小,又是女孩,离开熟悉的地方哭闹很正常,你先自己睡,回去了再看看。”   沈珩盯着她怀里委屈可怜的云姐儿,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出去了。   入夜,万籁寂静,江浪拍打声格外响耳。   萧盛夏提剑,慌慌张张冲到沈珩房中,说:“我们可能遇上水寇了!”   沈珩翻身而起,动作迅速着装,和萧盛铭前往甲板上察看。   只见夜风大作,黑漆漆的江面上,有与他们同行的另一艘货船,而不远处还有一艘船向这边驶来。   晚上光线不好,船只都需要缓慢而行,不然会有触礁或者靠得太近撞击的后果,那艘船却急水而行,依着船上摇晃的灯火,依稀能见他们手里有兵器。   沈珩道:“这里是峡谷,起码要再行驶二十里岸上有可以求助的官点,看来是瞄上我们这两艘船了。”   “现在我们船上全是婆媳丫鬟,男丁不够!”   沈珩察觉危急,但还是镇定的,说:“我们这船配的小舟太小了,这会子又黑,江水又急.叫醒所有人,把重的东西全抛进江里,这样船跑得快些。”   萧盛铭立马去了,沈珩则去找萧羡鱼,消息很快在船内传开,所?有人乱作一团。   萧羡鱼抱着云姐儿惊慌失措,问他:“我们会有事吗?”   沈珩对她笑笑:“没事的,你们全部去底舱藏好,我们很快会化险为夷。”   萧羡鱼很想相信他,但看见他手里的长剑,心提得更紧了,十分担忧他们的安危。   “没时间了,快点去,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沈珩把她们赶了下去,自己跑回甲板上探查情况,江面上漂浮许多东西,全是刚扔下去的,船速快了些许。   忽然哭声求饶顺着夜风涌过来,是水寇已经追上货船。   杀戮开始了。 第五十三章 遭遇'水寇   狭小的舱内异常沉闷,黑灯瞎火,那么多人挤着,不多久汗流浃背。   萧羡鱼被护在最后,怀里的云姐儿扭了扭身子:"姑母,好热…”   被知会有危险的时候,秀月正拿着扇子给床上的姑侄扇凉,进底舱时也六神无主地拿着未放,于是颤着手扇风,奈何半点清凉也没有。   “云姐儿乖,忍耐下,我们要听姑父的话,不能出声。”   云姐儿摇头看了看萧羡鱼,明显的惊腔让她扁扁嘴,往萧羡鱼怀里缩去。   城里的家眷女仆全是在深宅后院生活的,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秀月不单手是颤的,连声也是颤的。   夫人…外头也不知怎么样了…”   有个浑身发抖的老婆子低声说道:“我以前听说过,凡是水匪子劫船,都是抢了财物,男子杀掉,女子先奸后杀…不留活口.…”   这话一出,舱里高高低低哭声骤起,萧羡鱼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却谨记沈珩的话。   她低喝一声:“哭什么,想把水寇引过来么!”   谁也不想没命,于是都强忍着恐惧安静下来,突地,船身震动,像是被什么撞了,顶上的脚步声杂乱纷沓,利器相交与呼吆混成一片。   是水寇杀上船了!   秀月手里的扇子掉了,紧紧往萧羡鱼身边挨,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家主子微微发颤,呼吸急促。   萧羡鱼几乎将云姐儿抱痛了,闭上眼睛,不停默念沈珩,默念二哥哥…与此同时,甲板上已血流成河,侯府众多家丁命丧黄泉。   沈珩挥剑杀死一个,眼看有些歹徒已冲去后截,情势告急,回头对同样杀匪的萧盛铭喊道:“你守后头去!”   萧盛铭看着那乌决泱的劫匪,还有自家留存的男丁,急道:“就剩你一人撑是撑不住的!”   “你留下来也没多大助力,守住该守的,交给你了!”   守住该守的,不就是指小妹和云姐儿么,萧盛铭二话不说带人杀过去。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下,沈珩杀红了眼,此时黑夜上空传来一声长唳的鹰啼,展翅高飞的黑影盘旋船顶。   沈珩以指为扣,在口中吹出哨音,那大鹰如听懂了似的,回旋往后方江流飞去,消失夜色里。   底舱里的人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时时刻刻煎熬着。   糟糕的是她们有人发觉头顶上的木板会有水滴下来,顺着来的还有铁锈般的味道。   手一摸,借着木板缝隙的月光清清楚楚看见那是鲜血!   几个丫鬟失声尖叫,被堵住的舱门砰砰砰砰的,被人从外部撞击!   底舱是一艘船里最隐蔽的地方,水寇杀到了这里,是不是沈珩和二哥哥已遭不测?!   悲痛已盖过了害怕,萧羡鱼眼泪没忍住直流,所有人乱作一团,生死前面已然没了尊卑,拼命往里边挤。   秀月抖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使劲推开她们,护在主子前面。   萧羡鱼按她的肩膀,对她交代道:“秀月,无论发生什么,你记住带着云姐儿逃,你们都要活着逃出去。”   秀月哭出来,说话语无伦次:“呜呜鸣.…姑娘,秀月带你逃.…秀月保护姑娘”   萧羡鱼闻言,感动至极,哽咽道:“好妹妹,若不是萧家执意带回云姐儿,她小小年纪岂会遭此横祸,你一定要保住她,减轻我的罪孽.”   秀月拼命摇头,萧羡鱼又道:“我会尽力拖住那帮贼人,你带云姐儿冲去后头找小扁舟,那舟小,也只够坐你们两个,飘到哪算哪”   云姐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懂了她们的对话,哭着说:“姑母你是不要我了吗?”   “怎么会呢,云姐儿乖,秀月保护你回京去见爹爹。”   秀月接过云姐儿,心想回京后何止是见大爷,连萧盛铭兄妹的牌位也会摆在那了…撞击太多次门板已承受不住碎裂,血腥味狂风般袭入里面,闷热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可怖杀肃之气。   水寇一进来便拽出一个丫鬟,用灯火照了照,蒙住的面部露出不大满意的神色,随手往后面丢去,不多时,一声悲惨的呼救骤然中断,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   水寇拖了一个又一个,嘴上说着,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全部杀掉!   眼看人越来越少,水寇看见了她,好像找对的了样子,大笑一声,“这就是名动京城的相爷夫人!"”黑手已经朝自己伸来。   萧羡鱼心宛如直接沉进江底,知道自己死期不远了,也已做好绝不受辱的准备,她清清白白跟了沈珩,绝不能死前被玷污了,否则到了九泉之下,没脸见他啊!   水寇笔直往底舱最里面去,要拖出萧羡鱼,这时门外一侧兵器交接之声响起,萧盛铭终于杀了过来!   "二哥哥…”她哭着,也庆幸着原来兄长还活着。   萧盛铭三两下杀了好几个,奈何地方狭小,对方人数众多,渐渐地,他恶战至此显然体力已接近大限,一个不慎,被牵制住了。   水寇去拽萧羡鱼的手,将人拖了出去。   秀月哭喊着:“姑娘,姑娘!”   她被一脚踢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萧羡鱼落入贼手。   外舱的窗户上到处挂着尸体,脚下全是红腻的血液,江风呼呼吹着人,寒凉无比,萧羡鱼喘着气,站直了身子,厉声道:“可知你们劫的是谁家的船,不怕天子震怒,派兵剿灭!”   水寇却不为所动,提刀上前,看那架势不像是要她的清白,而是直接要命!   “你们若是愿意放过我们,我们必不告朝廷,钱财你们尽管拿去,不够的话,我们还可以再添!”   “你还是拿命出来!”   水寇举刀砍来,一旁的萧盛铭瞠目欲裂:“小妹!”   岂料,萧羡鱼一个弯身躲了过去,顺势将水寇扑倒,许是看见相爷夫人都要丧命了,舱底一下暴乱,所有女仆如无头苍蝇乱撞,场面失控。   秀月爬起来看了看萧羡鱼,哭得死去活来,最后还是背起云姐儿趁乱逃跑。 第五十四章 遭遇'水寇(三)   倒地的水寇火冒三丈,掐住萧羡鱼的脖子,力大如牛,把她整个人提离地面。   室息感的死亡感一下笼罩全身,萧羡鱼艰难吐字:“你们你们不是水寇…”   水寇惊讶她的眼力,杀气不减,问:“相爷夫人如何得知?”   "你们…袭船只杀人…劫的人都不搜身拿首饰”   水寇往地上那些被杀的女仆身上看了看,果然是首饰俱全,在这里被看出了破绽。   "什么人…派你们来的…说出来,我给的好处或许更大…”   水寇狠狠眯了眯眼晴,“哼,你有什么好处下地府去献给阎王爷吧!”   再次举刀,挥过来的寒光直逼身上,萧羡鱼认命地闭上眼,等待那锋利刺穿自己,千钧一刻,一柄剑锋穿过水寇胸口,水寇当即吐血倒地。   萧羡鱼跌地,极度的室息使得头脑浑噩,恍惚间感觉自己被抱进熟悉的怀抱,耳边是他急切的呼唤。   “羡羡!”   冰冻三尺的语气,进了耳,宛如活命的暖流流入灰败的心田,蹿透了四肢百骸。   她咳了咳,缓了好一会儿才清明起来,入眼是沈珩凶残杀肃的眼神,可她毫不畏惧,眼泪啪嗒啪嗒地掉,直到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温热的触觉真实地告诉她沈珩还活着,沈珩来救她了…萧羡鱼笑了,有气无力。   沈珩将她交给了二哥哥,他领着青杨一众冲阵剿匪,杀了不知多久,待他再回来时,手里那把剑沾的血几乎是一步一滴,浑身腥风血雨,连那张好看的脸上也有点点喷酒的血迹,犹如修罗现世。   这副模样,连同为男子的萧盛铭也倒吸凉气,生了一丝惊恐。   这…这便是受过多少次沙场生死磨炼出来的杀魄!   沈珩走了过来,抱起了他的羡羡,亲昵地用下颚蹭了蹭她的鬓角,轻声安抚,举步往上舱去。   相爷一回房便什么都不管了,剩下的全交给萧盛铭,让青杨协助。   不到两个时辰,船上洒扫干净,尸体分堆叠放。   幸存的女仆们按部就班干活,秀月将云姐儿送去给萧盛铭,自己跪在房门前。   好几回丫鬟端盆送水的进进出出,她也没敢动。   萧羡鱼由于受惊过度致使陷入短暂的昏迷,豆大的烛火照不全她苍白的面容,却照出了男人满眼的自责与心疼。   沈珩替她换了衣裳,仔细擦拭干净,不容留下半点污渍,担心她醒来瞧见又记起不好的一幕幕,更加影响身子。   女儿家娇贵,最受不得这样的惊吓,回去后还要找信得过的御医,细心调理。   适时,青杨来请,应是事情已到了收尾。   沈珩摸了摸萧羡鱼泛凉的小脸,起身离去,经过门口,冷声说:“进去伺候。”   秀月赶紧抹干眼泪去了。   沈珩与青杨来到另一房中,关上门。   沈珩大怒,一掌拍飞了茶具,:“我们替换进去的人暴露了?”   青杨低首跪地,“是的,不知是如何被察觉的,因此知道我们也在找那个孩子。凑巧的是,对方觉得那艘货船有可能藏匿了那个孩子,我们便也急忙追了上来。”   “所以他们劫货船搜孩子,然后再杀上我们这艘来,东窗事发,借着水寇的名头掩盖过去。”   沈珩明了,萧太后极有可能认定他知道了这个秘密,连带萧羡鱼或许也是知道的,故而六亲不认,一不做二不休,想将他和沈家兄妹都杀了。   如此一来,既是警告了官家,还断了官家一臂!   “主子,如果那个孩子真的在货船上,船体支离破碎,怕是已葬身鱼腹,如果不在,就还躲在玉州城内。”   ”你审问清楚他们的消息传到哪一步了。”   “他们最后一次接收的命令是上头说只要发现我们在玉州有找那孩子的嫌疑,不用请示,直接灭口。”   事情还没到糟的地步,沈珩说道:“既然如此,继续寻找下去,至于那些畜生全部不留活口,我要对方等的消息一个字也收不到!”   青杨领命:“是,属下马上折返玉州,将剩余的全部杀干净!”   “飞鸽传书给蓝既,京城外郊和码头,发现对方的人通通灭口,确保没有落网之鱼!”   青杨走后,沈珩去见了萧盛铭,云姐儿一直哭闹,熬不住了才睡去,他也疲惫不堪。   “小妹怎么样了?”   沈珩眉头紧蹙,“人还昏厥着,相信一会儿就能醒。”   萧盛铭抹了把脸:“那就好,那就好…幸好你及时赶到,不然…”   他无法想象亲妹妹血溅三尺,当场殒命的画面,那会要了他的命。   “我一定要文书上奏,请求朝廷出兵平了这寇患,不让它贻害无穷!”   沈珩平静道:“是该上书的。二舅哥眼下先照顾好云姐儿,羡羡精神不太好,别让孩子烦着了她。剩下的其他事,我会处理干净。”   萧盛铭应好,望着沈珩离去的背影,心里对这位妹夫已是刮目相看。   这胆识,这气魄,人中豪杰。   这细心,这怜爱,绵如春雨。   他不禁感慨:“小妹这次嫁对了啊。”   只恨当初,侯府没顶住太后姑母的强压,把亲妹妹弄去李家水火之中煎熬多年。   要是一开始嫁的是沈珩,青梅竹马,两两相悦,那绝对是世上羡煞旁人的姻缘。   天亮之际,萧羡鱼幽幽转醒,微微侧目便瞧见沈珩未束发,穿着单薄的长衫,一手交握着她的,一手拿着书,坐在床边拧眉计划着什么,整个人冒着温热的水气,应该是不久前沐浴更衣过。   “沈珩”   沈珩听见她醒了,甩了书,凑前去,“我在,羡羡。”   萧羡鱼抽搭两下,忍不住环着他的脖子嚎陶大哭。   "他们杀了进来,我以为你们死了你死了…我都绝望了…”   沈珩伏着身安慰,轻柔的吻落在她耳边,五脏六腑里刚杀戮过的那股子气儿都被这娇弱的泪珠子与生死离别的担忧塞得满满当当的,心上没了半分暴戾。   “羡羡,不怕了,我没事,你也没事,你兄长和云姐儿都没事。”   小夫妻两个惺惺惜惜,气息交融好久,这才坐起来说话。   “你不能怪秀月,是我命她只管保云姐儿的,况且那个时候,能不能保下还是未知之数,我也不过是叫她搏一搏罢了。”   秀月呜咽跪下了,萧羡鱼牵她起来,“不哭了,以后这事不提了。”   沈珩也没有再为难,心里犯愁的是最初什么都丢江里去了,只剩下点面粉小米参茸之类的,没肉可炖,而离最近的城岸至少还要再飘四五日。   现在连柴火,都是拆了小舟来烧,幸好是夏季,要是大冬天,可如何是好。   他命人先用参片泡水给萧羡鱼将养着。   萧羡鱼乖乖喝了一杯,精神好些了,想了想什么,把秀月叫退。   她对沈珩说道:“这水寇有问题,不是劫财劫色后杀人,而是专门来杀人的。”   沈珩顿了顿,没想到她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有一份定力去观察,但终究不愿将是非卷在她身上,省得忧思成虑。   “羡羡,那些事不需要去多想,我都会处理好的,你只要每日无忧无虑一些,对我而言便是好。”   萧羡鱼认真看进他眼里,深邃包容,安稳踏实,也知他的场面上有许多事自己不能去插手,只要做到不拖累,也算是帮忙了。   于是很自觉配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好好过日子就行。” 第五十五章 漂流子张玉   沈珩去处理事情,天色亮堂了,萧羡鱼躺不回去,坐着在那,说要见云姐儿。   秀月不敢让她见,“云姐儿在侯爷那还睡着呢。”   她拿出一条绿色精绣的抹额给萧羡鱼戴上,萧羡鱼笑出声:“我只是昏了一会儿,又不是生完孩子或是大病一场,用不着这样。”   “不戴不成,”秀月倔着,就怕相爷不满意,必须得细心伺候,“开着窗呢,戴了才不怕风。”   萧羡鱼驳不了她的心意,老实戴着,人也光明正大往窗边坐,透透气。   "救…命救”   她支着下巴,拿起绣篮的布,正想着什么布置花纹,窗外传来微弱的呼救。   往窗外探去,涛涛江浪中,一个小女孩趴在残破的木板上,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拽着大船外因昨夜杀拼一场,被砍断垂浮于水面的粗绳。   “秀月,快,快去告诉他们!”   秀月提起裙摆跑出去,下人们手脚利落地把人拉了上来。   等萧羡鱼找过去时,有一个婆子已经在问话:“丫头,你哪来的?”   小女孩惊慌失措,说:“我搭的货船被坏人占了,杀了好多人,我自己逃出来的…”   “那你是哪的人,家人在哪?”   我是被家里亲戚卖出来的,他们没饭吃,卖我有饭吃.”小女孩可怜巴巴地跪下,“我是孤儿,求求你们收留,我会干活,给饭吃就好,求求了!”   三句话不离饭,真的是穷苦的孩子,若不是因为他们,那帮伪水寇不至于盯上货船,都是因果啊。   萧羡鱼心有怜悯,上前打量,看不出全貌,脏兮兮的,皮肤泡水里太久肿胀发皱。   她问:“你叫什么?”   “张玉。”   萧羡鱼额首,说:“大难不死,是有福气的。你们去回了侯哥和相爷,这丫头我们收留了,回府查实后按籍做个身契书。”   下人们应是,萧羡鱼看她一身不像样的衣服,交代秀月:“你去给她找干净衣服,拿些伤药,叫厨房先煮份姜汤,再煮碗吃的,安顿好来。”   张玉被秀月提了起来,眼晴从萧羡鱼说要留下自己的那刻起,直注视在她身上。   当听见如此善待的交代时,眼睛里湿漉漉的,跟着秀月走了。   沈珩得知此事,只让人去查。   膳食所有人吃素面,尽管厨房那伙子做出来的面汤根根利爽,浇了酱汁,也架不住连吃好几顿。   萧羡鱼推开,让给了秀月吃,秀月吃自己那一碗够撑的了,才不吃她那份,再说人能饿么,饿了身子就差了。   秀月夹了面条凑她嘴边,一定要她吃。   “我不吃了,吃得嘴里淡得没味道。”   “有酱汁的,哪里没味道,夫人您就吃吧,不然相爷那脸色谁受得了。”   正当萧羡鱼推三阻四时,门外有小孩的声音。   “张玉求见夫人。”   张玉?萧羡鱼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人那个被救的孩子,于是叫她进来。   张玉一入便直条条跪下,细声道:“夫人胃口不好,船上缺乏肉食,张玉想给夫人抓鱼吃。”   这丫头俨然一副报恩的模样,可是这船高浪大的,怎么能让年纪小小的人去抓鱼。   萧羡鱼笑笑:“太危险了,不必。”   秀月也说:“你自己瘦成一把骨头,还是好好待着,莫给大伙添乱。”   张玉闻言,拜了拜,扭头离开。   到了晚膳时,厨房居然端上了鱼汤,萧羡鱼与秀月面面相觑。   秀月叫住厨房的人,问哪里来的鱼。   婆子煞有其事地禀报:“是张玉那小丫头钓的,求厨房给些面粉说要弄鱼来吃,咱们船上本来吃食就少,还能由她拿去糟踢了?   她却说要是没钓上来,愿意领十下板子,伙头只好给了她一点点,应要求将船速缓了些,等了半天也没动静,正要抓去打板子,没承想钩动了,真的钓上来一尾大的,煮成汤分到各位爷和您这了。”   萧羡鱼道:“这小丫头看不出有这本事。”   婆子道:“穷苦的孩子本事总是多些的,毕竟要活命。”   “也罢,你们尽管给她东西,这时节的江鱼也是鲜肥的,她弄得来,大伙都吃。”   婆子欢喜应是,走出去都能听见喊着张玉,要她弄鱼去。   次日与沈珩一同进膳,满桌用鱼精制的佳肴,外加一盘包子与一碗清水面汤。   萧羡鱼看着,忽然想起他是不吃鱼的…可这有什么办法,锦衣玉食的人连着好几日不吃肉,怎么受得了。   沈珩在好些年前还挺好这口鲜儿的,要不,趁这回治治他小时候落下的那个毛病,以后就能和自己一起尝尽天下所有江河美味了。   于是叫人端走了包子和面条,以至于沈珩来到后对着一桌子的鱼菜微微变了脸色。   “包子那些去哪了?”他问。   萧羡鱼无奈道:“都吃完了吧,我们只剩下鱼了,吃到后日便可靠岸去采办粮食。”   “噢”沈珩像是很不自然地盛一碗鱼汤给她,“那你吃。”   她喝得津津有味的,笑眯眯说:“你也喝。”   沈珩怨怨地看她一眼,“羡羡,你知道我不吃鱼的。”   她却装傻,“我不知道啊,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么,为什么不吃沈珩不知要生气,还是好笑,狠狠瞥她:“我们以前偷我父亲那条鲤鱼,那一口真的三魂六魄快没了。”   萧羡鱼大笑起来,还坏心说道:“当时那一口是不是外头烫得不行,鳞片刮嘴,里头又生又苦又腥,所以你上吐下泻三日。”   沈珩的视线落在桌面那条鱼上,听着她描述着,好像那时候那种地狱般的味道又回到口胃里,默默用手捂住嘴,干呕两下。   萧羡鱼拍他的背,劝道:“那时候我们太小了,吃鱼不知道要刮鳞掏清胆脏,又没烤熟,你才吃出那么个不堪来。”   沈珩摆摆手,起身:“你自己吃吧,我去透透气。”   “坐下!"萧羡鱼一把摁住他,抓开他捂住口鼻的手,说道:“现在只剩下鱼了,你几日不吃肉,万一夜里再来水寇,你提剑提得动么你!”   沈珩手还是捂着,却笑出声,说了句荤话:“我不但能提剑,去了床还提得动你,不信晚上试试。” 第五十六章 漂流子张玉(二)   难以一时之间沈珩的举动像个大孩子,可嘴里说出来的话立马打回原形,到底是通晓人事大男人,孩子气全是狗屁。   萧羡鱼佯装生气,“你不吃,从今儿个起去另一间睡去。”   “羡羡,不带这样的…”云姐儿那个小丫头都占了他的位置好几天萧羡鱼狠狠地捧住那张俊逸的脸,心疼说道:“你自己瞧不见,连吃几日素的,你都瘦了!”   沈珩温声告诉她:“这没什么,以前行军总有粮草短缺的时候,熬一熬就好,你不一样,不能饿着。”   “沈珩,你这是心障,上阵杀敌你都不怕,还怕这小小的鱼吗?”   沈珩只是抿抿唇,没作声。   “我陪着你把它降伏了,好不好?如今是没吃的了才说饿着熬着,可眼下是有得吃的,你行军打仗我看不到,我只看到眼前你不能不吃,硬生生撑到后日。”   我真的没什么”   萧羡鱼见他还是难以克服,难过起来,道:“都是我那时候不懂事,嘴馋,非要你去弄鱼来烤,才把你害成这样…”   沈珩聪明剔透,明知这份自责半真半假,却招架不住,心里不知骂了几回小坏蛋。   为了保护沈相的颜面,秀月早被叫去守在房门外,只听里头不时传来呕吐的动静,还有鼓励。   秀月默默抱起阴阳拳手势,向天上的三清祈祷。   沈珩不吃鱼那是或多或少人知道的事,还请自家夫人高抬贵手,饶了咱们人前威武英雄的相爷吧!   沈珩临窗吐了好久,跟女子孕吐似的,回过头竟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这下把萧羡鱼整不忍心了。   心道和离那时沈珩哭起来眼泪珍珠一样掉,明明自己才是小女儿,他是七尺之躯,可偏偏就能让她像犯了对不起他的天大错误,几乎要自刎谢罪才能抵消。   “不吃了,不吃了…”她扶他上榻,端来茶水漱口。   沈珩躺下后,手臂盖在额上,遮住双眼,半死不活。   萧羡鱼感觉自己好像好心办了坏事,让沈珩白白遭了一趟罪,愧疚不已。   沈珩握着她的手,因呕吐过度而喉咙沙哑,说:“你的心思我明白的,不必在意,你陪我歇会就好。”   萧羡鱼一口应下,给他胸口舒气,认真回忆了小时候他吃鱼的症状,说道:“这次是煮熟的,不是生的,你除了上吐,不会有下泄”   沈珩本来躺得挺平静的,被轻柔抚摸舒气舒得顺畅,听着她没头没脑来那么一句生的熟的,顿时那不堪回首的滋味又回来了。   “羡羡…夫人”   看他面容扭曲起来,后面都叫夫人了,多少有求饶的意味在其中,萧羡鱼立刻收声,心疼地加大力道给他舒缓。   大船行驶两日后抵达最近的码头,婆子们赶投胎的架势冲去采买。   沈珩平日里胃口便不小,这会子饿了段时间仍能保持有条不紊地进食,定力真是常人难以媲比的。   衣食大致恢复正常后,紧接着又赶路程了。   白天饭后,萧羡鱼带着云姐儿出了房走动消食,老远瞧见一身朴衣的小孩跪在甲板上擦地,脖子上戴着一块不起眼的玉玦,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萧羡鱼认出是张玉,招手让她过来。   可张玉仔细抻好衣裤,把玉放回衣内一过来,云姐儿紧张地往姑母身上挨,小手护住了耳朵。   萧羡鱼觉得云姐儿的动作天真可爱,问她怎么了。   云姐儿扁嘴告诉姑母,“这个人身上有钩子。”   萧羡鱼摸摸她的头,童言童语,不作他想,便抬眼看向被自己收留了几日的张玉。   说实在的,除了逃荒的饥民,就没见过谁家孩子养得那么瘦骨嶙峋的。张玉的样貌不差,年纪小也能从骨相上看出有几分颜色,长大后不出意外会是个小美人。   不过常年缺乏教导,不如闺室之女,行为粗鲁,大手大脚,几乎像个男孩。   张玉貌似看出了云姐儿怕她,把头伏低了。   萧羡鱼看出她的谨小慎微,心想这孩子够可怜,又那么勤劳吃苦,往后养大的可能是个忠心,叫去给云姐儿做伴也不差。   年纪大的婢女调教得好,那是很会照顾年纪小的主子姑娘的。   万一日后云姐儿的夫君要纳妾,张玉便能顶上,知根知底的,云姐儿不会多受委屈.…萧羡鱼叹息,笑自己那么早打算这些,是不是应了那句父母爱子女,则计之深远。   心里起了这个意,关键还得底子得摸清。   她挥挥手,让人继续干活去,带着云姐儿走开了。   而云姐儿一边走,一边回头偷看张玉的脖子。   深夜,下舱的仆人通铺间,张玉鬼鬼祟祟点起豆大的火苗。   左右看了看,确认所有人睡得死猪一样沉,快速掏出佩戴的玉玦,用工具将上头突起且尖细的银丝头夹住,一圈一圈绕出来,最后只剩下拇指大小的裸玉和红绳,再不会勾伤皮肤。   做完后,张玉毫不犹豫将那条银丝抛出窗外,吹灭烛火,躺回通铺上。   一行终于回到了京城。   船在码头靠岸,沈芊朝他们挥手,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二人一脸期盼地用目光迎他们下船。   萧羡鱼远看不知道那男子是谁,登上岸看清后笑逐颜开。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那男人先对沈珩叫了声大哥,又对她行了礼:“大嫂。”   此人正是沈珩的二弟沈靖,年十九,剑眉星目,如兄长一般高大,皮肤黝黑,体格更加健硕,一身深色武人常服,外形气质与尤子嶙相近,但眼宇间有偏向沈家人骨子里透出来的斯文。   “阿靖,你从边关回来啦。”萧羡鱼已多年未见沈靖,他也是小时候的玩伴之一。   沈靖规矩回道:“是的,之前大哥和你的婚宴太突然,我来不及告假赶回来,大哥嫂子莫见怪。”   沈靖沈芊又看见萧盛铭下了船,一同问好,萧盛铭匆忙应了声,便先上了马车往家中赶。   萧羡鱼解释道:“我嫂子坐胎未稳,二哥哥着急回去看顾。”   “那这个孩子便是云姐儿?”沈芊指着秀月抱着的孩子问道。   “是呢。”萧羡鱼眉开眼笑,可见她心里有多高兴接到了这个孩子。   站着话家常时间太久了,沈珩不满地开口道:“你们嫂子行舟劳累,先回去吧。” 第五十七章 赘婿翻身   早在前几日,萧羡鱼与沈珩、萧盛铭商量了,云姐儿暂时交由她来抚养。   一是考虑徐氏怀孕两个月,不宜操劳,二是云姐儿去了新地方难免不适应哭闹,有熟悉些的人照顾有利于安抚情绪。   萧盛铭也考虑到这些,但还是问了沈珩的意思。   沈珩倒没反对,却也没明确说可以,萧盛铭看不明白他,而萧羡鱼则只管欢喜带云姐儿回沈家,安排住在自己院子里。   下人们排成长龙搬抬行李进入院内,沈珩与萧羡鱼稍歇后便沐浴更衣,前往慈莲阁见一见长辈,打声回来的招呼。   与他们一同去的还有沈靖和沈芊。   去的路上,沈靖一个劲儿地问沈珩关于水寇的事,被沈珩一个眼神打了回去,便不再开口。   慈莲阁内,沈梦红已坐在那了,旁边也坐着沈综和苗氏。   所有人问了沈二姑母好,沈综和苗氏也站起来和他们打招呼。   “别那么多礼节了,都坐下吧。”   沈梦红一脸高兴看他们落座,目光去到沈珩身上,又哀戚起来:“珩哥儿,听说你们回来的时候遇上水寇袭船了,可有损伤啊?”   说完,又看了看萧羡鱼,意味深长。   都说水寇袭船劫财劫色,先奸后杀,萧氏如此美貌,可遭了…“姑母,水寇宵小无足畏惧,侄儿与亲家舅兄已全部绞杀,死了几个仆人,其余一概无恙。”沈珩风轻云淡揭了过去。   沈梦红忧心忡忡接话道:“唉,这次真是真人保佑!珩哥儿,不是二姑母稀罕说你,你都快二十四,连个孩子也没有,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的衣钵谁来接呀!”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忌讳,听得人心里怪不舒服的。   沈梦红继续喋喋不休:“珩哥儿,就算你怪姑母,姑母也得说啊。   大伙瞧瞧,萧家为一个女孩还要跋山涉水接回来,这子嗣的重要性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作为长辈能不着急么,家里好心安排的那两个姑娘说好了先放你们院子旁住着,你们夫妻需要时间来接纳家里都认,但是萧氏,你怎么能趁我不在,临走前又让她们住回我院子里,成何体统!”   沈梦红的话一落,沈综神色有点复杂。   而萧羡鱼被点了名,正迷糊着自己的计划难道没成么,怎么回来是这样的情况。   她道:“二姑母,你莫生气。我临走前是因为那小屋要修葺,也难为两个姑娘搬来搬去了,我为了她们心情好些,特地差人于我不在家的时候搬了好多名贵的昙花放你院子里,供她们欣赏…”   “谁要赏什么大半夜才开的花,做人办事就没这样的,珩哥儿,这些姑娘都是良籍,你们夫妻将人推来推去,这名声也不好了吧!   万一她们寻个死,你在朝堂里不就被人捏住把柄了,官家再怎么偏袒你也不敢真当文武百官的面明着来呀!”   沈梦红这一番话令萧羡鱼暗暗吃惊,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对沈珩软硬兼施。是真觉得经历了水寇一事后,沈珩会考虑接纳,快快生下子嗣?还是两个姑娘真的是因为被他们推来推去,已然被逼到了要寻死的地步?   此时,看不下去的沈芊嘟囔一句:“我哥又不要她们,非那么死皮赖脸的么?”   沈靖想暗示她安静,还是晚了,被沈梦红听见,火冒三丈,一掌拍了下扶手,:“沈芊,你还姓不姓沈,你大哥的子嗣你就那么不上心么!”   “好了!”沈珩低喝一声,整个厅面顿时静得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沈梦红吓住,定定看过去。   沈珩大袖一挥,“来人!去把二爷请过来,还有那两个姑娘!”   沈梦红不明所以,叫两个姑娘是正常的,叫沈殊来做什么?   很快,玉蝶和香虞来了,看见沈梦红便不自觉地发抖,唯唯诺诺站在角落。   下人来报,说二爷公干还没回来,沈珩便说:“快到时辰了,就等到二爷回来。”   沈梦红想到了什么,开明道:“珩哥儿,人是姑母牵的媒,纳妾就不用等你姑父到场,给我一声谢,把人领回去就成。”   苗氏也笑得见牙,“想不到大堂兄这么尊二老,想要正儿八经地来拜谢,其实真的不用这样,就照母亲说的,领回去吧。”   沈芊与沈靖也不知道怎么了,连萧羡渔也云里雾里,心里莫名有种沈珩做好了和自己一个局的感觉…沈珩擎茶而饮,放下杯子后不着痕迹对萧羡鱼投来一个温和的眼神,她对沈珩挑挑眉,问他到底要干什么,沈珩只是说茶凉了,叫下人全换。   等了两三刻,沈殊穿着官服匆忙过来,便见自家虎老母与那两个姑娘俱在,关键是连沈珩夫妻、儿子儿媳等人都在,心里咯噔了好几下。   不等沈殊开口,沈珩便先问道:“二姑父,侄儿去玉州前向您苦诉过的烦恼,不知二姑父可还记得?”   沈殊因跑得快满头热汗,听见沈珩这一问,后背又生了冷汗。   明晃晃一屋子的亲眷,有长辈有小辈的…事情怎么又闹到要这种场面上了呢.…“这.我当然记得…记得…”沈殊侧眼看了看玉蝶二人,她们双眸通红的,对着他显露了一丝丝急切。   沈珩又问:“记得便好,请问二姑父您为侄儿排忧解难了么?”   话至此,萧羡鱼恍然大悟。   而沈梦红也反应过来了。   今天月底最后一天,跨年了,羊了也爬起来爆个更,祝各位赏脸阅读的小可爱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   ? 第五十八章 赘婿翻身   沈珩纳妾,关二姑爷何事?   什么排忧解难?   沈梦红生了怒气,质问道:“珩哥儿,你夫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道就为了拒绝这桩好事,胡乱编造话茬,与你二姑父何干?”   “二姑母不必着急。”沈珩淡淡道:“我是小辈,有难处向长辈说说罢了。二姑父,侄儿现在想问问您,到底解决了没?”   沈梦红一拍大腿,该死的啊,沈珩把控着沈殊升迁,沈殊不会脑子一热,答应沈珩将两个姑娘送出沈府吧?!   沈殊不知从何说起,沈梦红指着他,瞪眼说道:“你难道答应了把人送走?”   沈殊吞吞吐吐:“没、没有。”   沈梦红拍拍胸脯,“那就对了。”   谁知玉蝶和香虞忽然哭出声来,沈梦红以为她们觉得自己遭到了嫌弃,安慰道:“你们两个别哭,受了什么委屈我今日豁出老脸都替你们主持公道!”   沈殊却一直在给妻子递眼色,奈何他妻子半分没收到。   “珩哥儿,不要再左顾右言其他,二姑母就这么一个替你父母了却心愿的心愿,事情到此为止就好,把人领回去吧。”   沈梦红说完,玉蝶和香虞哭着跪地了,何其可怜,看得旁人心生不忍,沈梦红口中还不停地说造孽,一脸为难地看着大侄儿。   堂上哭声与惋惜此起彼伏,就在沈梦红还想对沈珩说多几句道理的时候,沈殊揉了揉额角,终于豁出去了,大喊一声:“玉蝶和香虞不能去珩哥儿院子!”   大伙立刻把视线投沈殊身上,沈梦红惊讶道:“你说什么!”   玉蝶和香虞立刻扑倒沈殊身上,沈梦红看出端倪,回想起自己有一点时日不在家中,那两个女子又是住在自己院子里的…她简直天打雷劈,指着沈殊:"难不成你这个老不休…”   沈殊推开她们,喝了一声,“胡说什么,不是我!”   听后,沈梦红大松口气,可下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人,又让她大吃一惊。   “不是父亲,是我。”   沈综施施然起身。   这下,换苗氏整个人怔住了!   而且玉蝶和香虞也傻了,两人对望,半天没回过神。   沈殊也不怕小辈们笑话,直接叫她们说了来龙去脉,玉蝶和香虞惊疑不定,吞吞吐吐说了。   那晚,她们约好半夜无人时分到院子里看昙花一现,品种稀奇,见一次少一次那种,去到石亭那边却看见二爷独自饮酒,像是有不能开怀的忧愁。   二爷已经喝了脸色绯红,举止仍端庄,见了她们,盯着看了好久,像是在想别的人…忽然二爷笑了,招手叫她们过去,也将酒分给了她们,讲了许多趣事,逗得她们笑意连连。   酒一杯接一杯,她们似乎也浅醉了,二爷又问她们如何看相爷。   这一提起来,小女儿家就哭惨了,都妥妥吃几回瘪了,沈梦红又那么凶悍,真不知往后路何去何从。   二爷抹了把脸,像是做了什么决定,对她们说:“你们跟二房吧,我会当家做主,好好待你们。”   一句话问得春心萌动。   最后怎么回房的,她们几乎没记忆了,一朝醒来,罗衫满地,床上躺着的只有她们,两片落红。   "二爷,那晚明明是您…”香虞羞愤说道,不明白为何把责任推给综少爷。   沈殊不耐烦地叫沈综,“你自己解释!”   沈综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便也解释起来。   本来自己老爹确实已经和她们进房了,奈何玉蝶是他惦记着的,便倚在门边打断了他们三个的好事。   “爹,您不是已经有那小寡妇了吗?一直带不进门来,还想再吃两个?”   沈殊搬她们上床累得喘气,指着儿子说道:“就会嘲笑你爹!我是被你娘管得太惨了,你个兔崽子也不心疼心疼!”   沈综走过去,把醉死的玉蝶拖起,“我怎么不心疼您了,要不是我,你和那小寡妇幽会早被我母亲发现了,还能任您快活好几年?   行,我要一个便成,那个留给您吧。”   可提了好几句小寡妇后,沈殊没了兴致,起身整理衣物,决定还是去找心心念念的佳人去忘忧和逍遥。   “看你那个猴急的样,两个都给你!我走了!”   沈综年轻,看到一下能享受齐人之福欢喜得不了,这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身价娇贵,可比勾栏里那些干净多了,按他的俸禄可弄不到手,于是宽衣解带轮着来行房,滋味美妙。   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自然没提小寡妇。   沈梦红和苗氏惊愕到嘴都合不上。   玉蝶和香虞羞愤地低着头,这才知道自己清白给了谁。   苗氏一背气,直接不省人事!   沈综慌张,没想到在自己前面低眉顺眼的妻子能气成这样,于是叫人来抬回房,又去找郎中。   而沈梦红也差点被气死!   她们是为沈珩而备的,怎么就进了自己儿子的嘴了!   但是,幸好沈殊知道自己是入赘的,有贼心没贼胆…沈梦红大大吐出一口气。   岂料,这时沈殊也深吸口气,抻了抻微微有皱的官服,抬头挺胸向所有人说道:“各位,借此机会,我也说了吧。   我要反媒反聘,把名字写回我那头沈家的族谱里,如今便禀明了家中,算一笔账出来,我沈殊补上,再择期另居新宅。”   赘婿反聘,另立门府,那不就等于沈梦红要从沈家的族谱中划去,与一般嫁出去的女儿无二样?   也等于自己那时必须交出掌家大权!   “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噩耗一般,沈梦红大声尖叫,紧随苗氏之后,也晕了这算是沈家的大事,又是二房里的,沈珩眼里升起鄙夷,长身而起,一句话也不说,略略行礼,表示自己没有意见,随后揽着妻子离开了。   看够戏的沈靖与沈芊紧跟其后。   沈梦红醒过来,第一句话便又哭又吼地叫人把那两个姑娘绑到跟前来,沈殊父子拦都拦不住。   沈梦红在榻上,发疯对着沈殊面前拳脚相向,“沈殊,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对得起我么!”   沈殊挨了好几下,心烦意乱,也顾不得儿子还在旁,一把推开了。   沈梦红不甘心,冲到玉蝶和香虞前面,去薅她们,“两个小贱蹄子,不去勾引沈珩,居然敢勾引我丈夫和儿子,我打死你们!”   两个姑娘任凭打着不敢还手,哭叫综少爷救命。   沈梦红凶暴像只夜叉,把气全撒出去,恶狠狠地抽她们:“叫我儿子救命?你们两个死妖精,今日不打死你们我就不姓沈,打死了捆上车去游街,不要脸的娼妇!”   玉蝶和香虞实在被打得受不了,狼狈满屋子避蹿,场面一度混乱。   沈殊喝了两声阻止不了沈梦红,一把擒住,甩到椅子上,严肃道:“她们是良籍,做妾也算是不差的那种,你要拿出当家婆母的态度,该怎么走流程就去走,一定要做到体面!”   沈综也不满道:“就是啊,母亲,你把那么好的人送大堂兄,人家都不要,给我怎么了!”   “你这个小畜生滚出去!回去看看你媳妇,看她愿意不愿意接纳!”   “好,我这就回去,要是敢不接纳,闹出人命,我可是会被罢官的,她敢不肯。”   说完,带着玉蝶和香虞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安慰她们,说以后绝对会对她们好的。   屋里只剩沈殊与沈梦红,二人之间的账还未清。   “沈殊,你入赘二十几年了,你现在要当家做主,你什么意思!”   沈梦红哭着大吼。   沈殊也不藏着掖着,“我要纳她进门。”   “谁?”沈梦红瞪大眼,忽然想到了,“那个小寡妇对不对!”   没想到传闻是真的,她大喊:“我不同意!”   “那我与你和离!”   ”你做梦,和离做梦,接纳她也是做梦!”   沈殊忍受多年,终于想给自己一个解脱,也不顾情面了,说道:“那我便休了你。”   沈梦红身躯一震,跌坐椅上,眼泪哗啦啦掉。   这事闹到了沈立璋回来,特地寻来慈莲阁。   他长叹,觉得二姐夫确实是越来越硬气了。   当初招赘,其实沈家也被笑话女儿嫁不出才那么干,如今是该恢复恢复身份和颜面了。   “二姐,罢了吧,姐夫如今入仕途这么多年,说是入赘的,也平白让人看笑话,不利官途,你若不接受,难道真的和离,或者被休?”   同是官场上混的男人,自然更能感同身受,所以劝说沈梦红接受。   连亲弟弟都这么说了,沈梦红在这件事上等于什么依仗都没了,哭得凄惨。   但是沈家一向是由沈梦红打理的,康氏并没有什么经验,于是沈立璋又提出一件事。   “姐夫,你说的事需要时间按规矩倒一遍,还要算一算多年来的家务账,而金冬还小,他娘多半没精力来理家,你看是不是就这么先住着吧,你也可以再买宅子,两边都住,反正都几十年了,大伙习惯在一个屋檐下,你只要把身份反回来就好,细节之事不必计较了。”   意思是沈殊可以反媒反聘,男家女家住哪边不细究了,让沈梦红继续当家。   沈殊也是住惯了沈家,一时半会也砸不出钱去买个和这里一样舒服且高门大面的新住处,自然是同意的。   为了避免后续将会发生的事,他又补了一句:“我升迁之事应有进展了…你也别费心塞人去他们院子,否则我或者儿子纳的只会越来越多。”   话都说开了,他也能光明正大去找外室,不必再偷偷的,于是心情颇好地走了。   沈梦红哭得只差在地上打滚了,沈立璋也无可奈何,事情就那么定下。 第五十九章 赘婿翻身   (三)二房后院,苗氏沈痛哭流涕。   “这回真的是老天无眼啊…”沈梦红苦道。   “母亲,您叫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他趁我不在去做了那种勾当!   一口气纳两个!我不想活了!”   “我才不想活了。”沈梦红沮丧无比。   苗氏听了,就道:“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有权有钱就变坏的作为一个入了仕途的读书人,公爹他想反个身份不是想了一天两天的事了!”   沈梦红这下心肝脾肺肾挨个裂了,苦心供了一个男人那么多年,还给生了两个儿子,吃她的住她的,临了还要背着她去睡多个小寡妇,现在还闹要翻身!   反媒反聘,真真是开国以来第一例,她沈梦红的脸丢大发,成了全天下的大笑话!   苗氏实在没有心思去打点丈夫纳妾事宜,说自己身子大概出了岔子,必须歇歇,让沈梦红这个婆母去操劳。   知道自己儿子太过分,沈梦红就算自己是泥菩萨过江,也得费心费力走一趟。   去库房的路上,她越想越不对劲。   将厅堂上沈珩夫妇的话重复想好多次,先是送酒,再送半夜开的花,然后要排忧解难…这一环一环的,把她的布算将了一军回来!   沈梦红暴跳如雷,一路咒骂,旁边她的妈婆子听不下去了,提醒道:“姑奶奶,至少您的掌家权保住了!如今当务之急是去两家说亲,不要再惹了姑爷,不利于夫妻往后的相处。”   一想到要去给那两个不成器的小贱人下纳礼,沈梦红恨不得把库房砸了,半点半毫决不便宜她们!   奈何,自己儿子下的手,米已成炊,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萧羡鱼回来后,孔嬷嬷说云姐儿没瞧见她又哭又闹,萧羡鱼无法只得过去瞧瞧,沈芊便一起去了,而那两兄弟则跨去书房。   云姐儿的房间在另一头,远远听见她无助的哭声,萧羡鱼揪心,脚步都快了。   直到把她抱过来哄着,才不哭了,泪眼汪汪依在香软的怀抱里,安安静静的。   沈芊见了发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女儿。”   萧羡鱼笑而不语,秀月却替主叫屈,多嘴起来,将前因后果说了:“…就是亲的了,拼了一半身家换回来,日后还得拼命攒陪嫁的呢.”   被萧羡鱼一瞪,越说越小声。   “啊?”沈芊急忙看她,“真?”   萧羡鱼根本不把这种事看得太重,“还大把时光呢,只要用心些,钱不钱的,总能有的。”   “那、那那个织布的庄子你也卖啦?”沈芊提心吊胆。   萧羡鱼为难地看着她,欲言又止,沈芊急了,起身扯了扯萧羡鱼,”你说话呀!”   “自然是”   “自然是什么啊?”   “自然是还留着的,哈哈哈。”   萧羡鱼故作高深,虚晃沈芊一下,差点把沈芊整腿软,以为自己的入股银子打水漂。   ”你这人忒坏!差点把我吓出个好歹来。”沈芊笑骂。   萧羡鱼拉她坐下,说道:“放心,我知道哪些必须得留着。只可惜我去玉州时间久了些,本要与你一道去那庄子上看看的,转眼便入夏,但不打紧,总归要去看看的,你等我安顿好云姐儿来。”   沈芊饶有兴趣说道:“这么喜欢孩子,你不快点给我大哥生一个?”   谈及生子话题,没生育过的都会脸皮薄些,萧羡鱼怪难为情的,快不快的,看老天爷的意思。”   沈芊呵呵直笑,往她怀里一看,“呀,云姐儿睡着了。”   见状,孔嬷嬷过来接过手,轻拍着往床上放,萧羡鱼二人也轻手轻脚出了门。   “我打算以后让孔嬷嬷照顾云姐儿,我最相信她了。”   “那你身边不就少了个大女使?这理账,家务样样缺不得人来管,秀月傻乎乎的,能帮你多少。”   秀月听见沈芊那么说自己,马上不乐意了,“芊姑娘,我好歹忠心耿耿,您可不许教唆我家夫人把我换了。”   萧羡鱼与沈芊笑出声,沈芊回:“是是是,一万个精明也抵不上一份死忠,我以后不埋汰你了。”   她们欲往书房,沈芊忽然说自己得了块好墨要送兄长,便先去了,萧羡鱼只好独自先过去。   一进门又发现书房只有沈珩一人,笔挺地站在一幅画前,手上拿着笔,一点一点勾勒风景。   ”你在画什么?”她小脑袋往前凑,看得出沈珩眼下只是在勾画轮廓,不是人物,而是山水的。   沈珩专注画上,用一根手指顶住那光洁的额头,轻轻推她后退。   萧羡鱼站在他身后,有点沮丧。沈珩好像从吃鱼之后,情绪就不高,接着很多独处的时候对她爱搭不理,脾气阴沉。   知道自己惹他不高兴了,嫌她烦心,正好云姐儿天天要她陪着睡,那便把房间给了他,想着过几天能气消了,没想到下了船都回到家了,还这样…怎么那么小气呢。   她不死心地去搭话:“阿靖呢?什么时候走的?”   沈珩作画,充耳不闻。   她不安踱了两步,绕着他另一身侧,“阿靖回来几天了?有说什么时候回边关吗?”   沈珩还是作画,仿佛看不见有只嗡嗡嗡的小蜜蜂。   “沈珩,”她的脾气也上来了,直接抢过笔扔了,踮起脚尖,双手捧过他的脸,“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沈珩拧眉,轻斥:“越来越没规矩了。”   萧羡鱼一听,索性彻底没了规矩,故意将身体压过去,把全身的重量集中到他身上,让他不得不伸臂揽着那小腰肢,护紧才不栽夏季衣绸料薄,这样抱着真能把这堵厚实胸膛里的每一处线条清清楚楚感受到。   她趴在那里听着他强劲的心跳,细声道:“我知道错了,你消消气吧,别老是不理我了。”   沈珩盯着地上被扔得笔尖毛散的顶级紫毫,刚想问她错哪了,门外忽然有人轻咳两声,扭头看去,是沈靖和沈芊来了,两个人抿着偷笑。   萧羡鱼脸上红霞万丈,噌地从沈珩身上离开,后退两步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咯一声,断了。   沈芊顿时见了鬼一样,几乎跳起来:“我的天爷啊,大哥最宝贝的给你踩没了!” 第六十章 沈靖对婚姻的态度   沈珩最宝贝的…萧羡鱼怔住了,缓缓挪开脚,只见支离破碎的琉璃杆与紫毫头被残忍分了家。   “这个是”   沈芊急着要大声说出来,被大兄长冷冷一瞥,立刻噤了声。   沈珩道:“是普通的毛笔,无碍。”   自家兄长轻描淡写的说法也让沈靖诧异,那明明是早几年前兄长步入仕途时,特地给找了个精通的大师傅花了三年时间打造的琉璃紫毫笔,世间只此一支,无价。   萧羡鱼瞧见老二和老三的神色,感觉是个宝贝,可又瞧了瞧沈珩的,又不像是个宝贝…她弯下腰去捡,一把被沈珩拉起来,“琉璃渣子伤手,别碰。”   说完,捞着人往罗汉榻坐去。   萧羡鱼都坐下了,眼睛一直往那边的地上瞄,心想要看清是个什么样的笔,得上哪买回来赔这个还没消气的小气鬼。   沈珩到另一头入座,经过时利用身体遮挡的一瞬间,伸手扳过她的脸,不准再看。   然后,斯文利落坐下。   见大兄长都这般了,他们也不好多嘴再说那支已经被主人抛弃的笔。   沈靖把边关的沿途风貌图册送过来,沈芊也把好墨放下,四人坐下闲聊。   沈靖因回来的时日有限,沈芊沉不住气,便提了起来:“大哥嫂子,二哥好不容易回来,是不是该把他的终身大事理一理呀?”   沈珩颔首,“是该了。”   这可是大好的事情,萧羡鱼笑问:“阿靖可有意中人?”   沈靖想也没想地回答:“没有,嫂子。”   沈芊满眼期望对着萧羡鱼说:“嫂子,得靠你了。”   萧羡鱼自然知道自己作为长嫂该做的事,可她有点为难道:“我这些年外交甚少,旧识熟的早都嫁了,也没了来往,我去问问我嫂子吧,她认识的人倒是多。”   沈珩却道:“不用劳累了,过两日皇后娘娘举办官眷宴席,偏家常,那时来的女眷多,二弟你参加下,瞧几眼。”   怎么感觉像挑萝卜白菜似的…还不用她去操劳。   萧羡鱼听出沈珩平平无奇的两句话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以为自己想多了。   她笑道:“有皇后娘娘的宴席可就太好了,有喜欢的我就去打听下,去对方家中多走动,早点让你们能相看。”   沈靖:“嫂子,其实大哥看好就行,你们操办,我不必去宴席上瞧,也不必费心再相看。”   “嗯?”萧羡鱼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不是需要你喜欢了,再问问人家是不是也喜欢么?只要两个人都点头,家里也点头,就能下聘了。”   沈珩一贯惜字如金,沈靖这时候也学了个十足,不说话,萧羡鱼疑惑看向沈芊,沈芊用眼神叫她别理他们。   “嫂子,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我们去你房里吧,不是说新做了靴子给我二哥了么,做到哪了我去看看。”   沈芊拉着萧羡鱼就走,一边走还一边讨论皇后的宴席该穿戴什么,直到她们远到听不见了,两兄弟才敞开来说话。   沈靖问道:“大哥,你就和上回一样,指明要我娶哪家的姑娘,其实我也不需要去看的。”   其实早在两年前,沈珩给沈靖定过一门亲。   乃礼部一个官员的嫡女,定亲的时候沈靖还在边关,双方只看了画像,由长辈出面交换了婚帖,只待沈靖回来便可完婚。   天知道那个官员内宅平时是怎么教子女的,竟没过几天,沈珩得到了那嫡女与别家公子珠胎暗结的消息。   东窗事发后,那官员知道没脸求到沈珩面前,为求保住全家,自己叫人把女儿当场打死!   官员求见沈珩时,便抬上了尸体,这才平息了事情。   但由于封锁了消息,得知的人少之又少,对于两家来说都是好的。   沈珩想起那件事,明显有薄怒,道:“不会再发生上回的事了,虽是利益联姻,这回你得看过对方,能喜欢是最好的,不喜欢…不喜欢便再拖拖,等大哥把局势.…”   “不用拖了,大哥。”沈靖面上很平静,没有埋怨没有不甘,“比起我一个人的感受,我更在意我们一家的兴盛存亡,家中只有你一人站得那么高,树大招风,腹背皆敌,而我远在边关,功劳未有大成,只是通过一纸婚书能帮到家里些许,是我应尽的责任。”   沈珩食指缓慢敲击桌面,思量着,深深看着沈靖。   沈靖见状,又说道:“大哥,我没在意上回的事,因为根本不认识,没感觉,如此不堪的人也幸好没进咱们家门。   我比不得你,从武多年,见惯风沙,女子与我而言就是传宗接代的,我会对她相敬如宾,却生不出如你对嫂子那样的感情,所以不必多想。我是男儿,怎么都不吃亏,日后她若大度,我还能再纳几个。”   “行了。”沈珩扬手制止他说下去,“正妻还没娶上便盘算纳妾,越说越不像话,你先回去吧。”   沈靖没有回到住处,让贴身小厮牵着马出街。   京城里的热闹繁华与他离开时别无二样,有些认识的人认出了他,仅仅打了招呼,顿觉无趣且孤单。   到了一家酒肆内见到了昔日同窗携妻而来,几人相谈甚欢,后又散了各自还家。   沈靖一路上回想着好友夫妻恩爱的画面,不禁长出一口气。好友原先是家中选了一个姑娘,可他自己又看上了一个,争取许久才娶到喜欢的,而原先家中看中那个嫁去了别家,听说性情不佳,无德无品,家犬不宁。   小厮看出沈靖心情不佳,便道:“公子,你为何不向相爷坦明了,自己精挑细选一个妻子才好哇。”   沈靖喝他:“闭嘴。”   小厮无法,又道:“公子,我们出城郊猎兔子去吧。”   沈靖一想也好,“可,回去拿弓箭,猎几个兔子回去给嫂子和妹妹。”   原本沈靖回来,加上沈珩夫妇也外出归来,沈家是要一大家在一起用膳的,可二房沈殊与沈综那边院里太过“热闹”,索性大伙待在各自住处,不走动了。   沈靖已叫下人将下午猎到的兔儿剥了皮,想趁着天色未暗,亲自送去给家中女眷,没踏出院门便见萧羡鱼款款而来。   沈靖恭敬而有分寸地站在萧羡鱼约四五步距离,也不显得生疏,面有笑意,“嫂子怎么来了,我刚要去找你们呢,下午我猎的兔子,皮毛拿去做冬天衣物的点缀最合适不过。”   萧羡鱼接纳了他的心意,也将一双崭新绣双兽头的靴子送了过去,“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做东西给你,不合脚和我说,我改改。”   沈靖有点惊讶,萧氏嫂子居然会做女红?   小时候可一点都看不出来,总以为她以后过门来,全家人得千宠万宠的,哪敢想有朝一日,能收到她作为嫂子给自己亲手做靴子。   自父母没了起,已经多年没人亲手做过衣物给他了。   本来有个妹妹,但沈芊的女红只停留在缝缝补补上,不提也罢…额好,好的,谢谢嫂子。”他颇为动容,仔细放好在一旁。   萧羡鱼思量了下,试探对沈靖说道:“阿靖,你真的对自己的婚事那么从容豁达吗?”   之前在书房谈论此事时,沈靖的态度是较为无所谓,这会子私底下被问,他略微黝黑的脸不自然起来。   沈靖觉得萧羡鱼看自己的目光里有很灵动的探究,能看穿人。   "…嫂子,我相信大哥的眼光。”   “你别和我说你大哥,这婚事是一辈子的大事,是你娶媳妇不是你大哥,要是娶错了,你瞧瞧二姑父那院子,鸡飞狗跳的,这日子怎么过?”   沈靖想了想二房的姑父姑母。   二姑父没成亲的时候虽然穷得快饿死了,但好生自由,后来只听媒人的天花乱坠,嫁了素未谋面的二姑母进了沈家的门,三天两头吵,都吵十几年了,要说婚后有培养出感情,也多半被吵没了。   如今是反了身份,做了堂堂正正的郎婿,腰板挺直,扬眉吐气,但依着二姑母那脾气,纳妾后估计更不得了了…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深叹,心里发毛。   ? 第六十一章 孝帝关心沈靖婚事   沈靖想,兄长看的是对方家世,至于那姑娘各方面如何,只要是清白的,不是残的,他都可以娶罢。   他抛开那些胡思乱想,笑说:“嫂子,这时候我的婚事是必须听大哥的,将来阿崎和阿芊都可以自己好好挑了。”   萧羡鱼明白了,无言以对。最后问了沈靖关于那支笔的事,谁知沈靖说不知,她也只好作罢。   话别了沈靖,心不在焉地往回走。   秀月问:“夫人,您怎么了,那么在意那支笔?到底什么样的啊?”   萧羡鱼道:“那支笔先搁着吧,我更在意的是阿靖从小他就说过长大要自己挑个喜欢的新娘,现在却变成这样了。”   秀月道:“小时候的话不能当真,他是男人,没有我们女子那么计较姻缘。”   萧羡鱼记起小时候沈靖的模样,与现在天差地别。   沈靖小时候瘦弱,唇红齿白的像个千金小姐,读书写字尚可,长大后出乎意料走了武将之路,其中怕是少不得沈珩的考虑与盘算。   “感觉出他其实是个看重自己婚事的人,但是他临了说的那句话,那个情绪有点像以前的我。”   那种为要家人豁出去的感觉,深刻进骨子里了,旁人有一点相像之处,她立刻能灵犀一通,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感同身受。   秀月也道:“照您那么一说,确实啊,尤其靖公子这样读过书,自小又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吃了很多苦,怕是打心底里想要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姑娘知冷知热过一辈子的。”   这话倒是点醒了萧羡鱼。   沈靖丧亲时年仅八岁,早早没了父亲教导、母亲疼爱,放养到十五入了军队远赴边关,与家中兄妹聚少离多。   疆场上,军令如山,到处充斥血腥和饥寒,陪伴的全是粗犷武夫,沈靖再怎么刚硬,也绝对是奢望着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姑娘组建一个小家,温暖自己那颗荒凉了十几年,没点烟火气的心。   这点,从他小心翼翼接过送的靴子可以看得很明白。   晚膳时,天热怕闷,屋里点了驱蚊的草药熏香,敞着门窗,夕阳临下,凉风习习。   沈珩虽与她闹别扭,饭还是一起吃的。   萧羡鱼发现沈珩吃得很慢,有心事的样子,十有八九和沈靖有关。   她趁机问道:“阿靖的婚事,你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这得问他。”沈珩不咸不淡说。   还装…沈靖话里话外都挺听你的,你还踢回去给人家。   萧羡鱼哦了声,一边吃菜一边观察他的神色,这时屋子里的灯没点,余夕投在他脸上浮现出一层玉般的光泽,光与暗相合,突显轮廓线条刚毅分明。   看他碗里没吃的了,她夹了块肉。   沈珩吃了,她又再夹,一样吃了看起来心情还行的样子,那吃完可以找机会接着说沈靖的事。   于是自己也吃快点,一旁正在小鸡啄米的云姐儿瞧见了,也学着样,大口扒饭。   吃过饭后,丫鬟们陆陆续续把屋里与廊道内的灯点了,萧羡鱼端来时下新鲜的水果香瓜盘,坐在看堪舆图的沈珩旁边。   “相爷,吃果子。”她说。   沈珩蹙眉看她,白天说她越来越没规矩,晚上就改口喊相爷了…他板着脸吃了一块,继续看书,没拂她面子。   萧羡鱼凑前给他扇扇子,看了图中的内容,山川河流的,怎么看都看不懂,“这图那么好看吗?在船上你也看,现在还看。”   “这本是官家给我的,明日回朝议政,可能会问我一些问题。”   萧羡鱼嘀咕:“官家做东家还不够,还做夫子学究布置课业…真闲。”   “不可妄议国君。”   她放下扇子,柔风停了,“既然如此你看吧,我去给云姐儿沐浴,一会回来。”   说完起身就走了,没发现身后的沈珩一开始听见她说要走时露出的不悦,后来又说会回来时,又恢复如常继续看图。   可谁知,萧羡鱼竟一去不复返了。   入夜,沈珩书念了大半,也不见人回来洗漱安置。   丫鬟到了时辰进来铺被,他问:“夫人呢?”   丫鬟回说云姐儿一直缠着夫人,这会子两人都在那屋睡下了,沈珩听后,卷起的堪舆图重重放下,面色阴沉得不行,吓得丫鬟静默退下。   次日退朝后,孝帝私下留了沈珩谈话,一行人走在御花园里。   宫人们离远了好一段距离,孝帝打量了两眼,发觉他心情不佳,属阳刚血气之相,便道:“怎么,和家中的吵架了?”   沈珩有礼回道:“陛下,没有的事。”   孝帝朗笑出声,“这么多年再苦再险的事也没见你沮丧过,你到底如何,朕还是看得出来的,你们刚回来就闹,是因为玉州接亲一事不顺利?   沈珩道:“不过深宅妇人之事,陛下不必费心,眼下还是紧着那个孩子为重。”   “朕早已收到你飞传密报,没想到太后的人那么狠辣,连萧氏兄妹也不放过,真是超乎朕的所想。”   “臣的暗探已把玉州城翻了三番,依旧没有消息。”   孝帝不能相信,道:“难道能飞天遁地?奇怪了…还是说真的上了那货船,被误杀了,还是葬身江里了?”   沈珩实事求是,摇头道:“臣实在不知,只能一直派人追查下去。”   也只能如此了,孝帝默许,又道:“幸而太后在玉州的人马被你全部解决了,太后收不到消息会安分一段时日。”   “为避免夜长梦多,臣以为是时候断了太后的念想。”   孝帝挑眉:“哦?看来沈卿是有主意了。”   沈珩不卑不亢:“交给臣便好。太后在玉州的眼线已替换成我们的,很快会给她回复,引导事情走向。”   孝帝拍拍他的肩膀,很是放心他的计策,遂想起一事,道:“你弟弟沈靖年纪不小,朕已选出合适的女子,你们两家联姻后大有益处,你可与他提了?”   沈珩默认,孝帝满意极了,继续往前行,而沈珩却伫立原地不动。   孝帝疑惑回身,对上沈珩欲言又止的神色。   “陛下,那婚事.” 第六十二章 宫宴   "什么!”   萧太后自座里站起,惊道:“我们的人追到江上,不但没找到那个孩子,还被沈珩发现,一举歼灭了?”   祥公公说道:“是呀,原本以为他不知道那孩子的事,都坐船回来了,可是偏偏那个孩子躲进了那条货船,行驶在萧家大船的后边,我们的人追了去,被当成水寇全灭了!那孩子.不幸落水,到现在还在江里没打捞上来.”   晴天霹雳!   萧太后震惊地跌回座上,脸色大变,哀伤至极:“这这是天要亡我啊先帝就这么一个遗孤,居然葬身江底…哀家拿什么来推翻新帝啊,用什么来拿回江山…”   祥公公唉声叹气。   萧太后仍觉得不真不实的,说:“你确定玉州来的消息无误吗?”   “没错的,是奴才的人。”   萧太后揉揉额边,眼泪未干,“尽力打捞起那孩子的尸首,到时选个地方安葬了。”   “是。”祥公公领命去办。   这时,萧太后宫中掌事宫女琴嬷嬷来了,禀道:“娘娘,明天皇后的宴席,我们的人已准备好了。”   萧太后勉强振作了下精神,道:“很好,很好…”   琴嬷嬷答道:“娘娘放心,奴婢都交代过的了,成不成皆不影响到娘娘。娘娘您应该保重身子,再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萧太后悲痛地点头,“棋局再难,都是要下下去的,事已至此,只能再从长计议,不就是先要一个听话的皇帝么,哀家再费费心,看看怎么来。”   宴席当日,院落里忙活得很。   能去皇后娘娘席面的人已不是单纯的非富即贵,必须是有爵位有诰命的,再不然也得是于朝廷有功有劳的官员与官眷。   沈珩站在透着日光的纱窗前,窗是关着的,影子长长秀秀打在地板上。他穿了一身银灰色大绸袍,张开双臂,微微仰着头,静待腰间的动静。   小手将翠竹纹的锦绣腰带绕过劲瘦的腰腹,细细拢好系得适中,穿戴好后,温文尔雅,风华内敛。   萧羡鱼嘴甜道:“你今天真好看。”   沈珩捋了捋云袖,没好气瞥她,一边腹诽她夸辞敷衍,连讨好自己也那么不上心,一边自顾自戴上玉佩,后见她去梳妆,又将手中的玉佩放回去。   萧羡鱼第一次参加皇宫里的宴席,特地挑一件青黛绣鲤的衣裙,高髻配了简单的簪花与镶嵌碧玉的步摇,手腕间碧玉手镯,纤纤玉指也配同色的戒指,妆容施得雅致美丽,衣着穿得温婉奢华,气色红润,双眼弯弯有笑意,眼角下的泪痣亦是添多几分怜俏。   看了多时的沈珩随后在匣子里挑出自己的阳绿玉佩和碧玉扳指戴上。   这样,与她的装扮才呼应登对。   时辰不早了,沈靖已在府门外等候,萧羡鱼和沈芊上了马车,沈氏两兄弟则是骑马。   沈靖今日穿得也是很得体的,但面上看起来兴致寡淡,似乎对宫里的宴席并不感兴趣。   萧羡鱼在马车小窗里看了看他,心里有点急。   自打玉州回来后,沈珩公务繁忙,晚上她陪着云姐儿又不在房里睡,实在没找到空闲聊沈靖的事。   他们一行人进了宫,跟着太监来到庆和殿,园子里站满了人,三五成群在那嘘寒问暖,好生热闹。   当沈珩携家眷踏进来的时候,不管是王公贵妇还是小官之女,纷纷投来目光。沈芊没见过这场面,不自觉挨近了萧羡鱼。   “他们为什么全看着我们啊?”   相较于沈芊的紧张,萧羡鱼倒显得大方,深知不论何时何地,仪态是家族的气度门面,于是扶直了小姑子的腰板,对四周的窃语毫不在意。   天下官员何其之多,在多代君王的统治下,两朝元老不在少数,宗室亲王也多,都是身份尊贵,背后各自有神仙、有渊源的,来到这种场合比不得一家后院,家风家底与势力的综合攀比,哪家都是半点错也容不下的。   沈珩观察到了萧羡鱼暗扶妹妹的动作,眼里闪过赞许,后头走着的沈靖亦是心安,有侯府嫡系出身的嫂子带着妹妹,想来出不了岔子。   萧羡鱼认人能力一般,这时却一眼看到了永明伯爵府的人,在那头站着与旁人说话,来的人正是伯爵夫人,她的婶婶。   正当她看伯爵夫人时,伯爵夫人也恰好看到了她,萧羡鱼不着痕迹地,恭顺低头示意问好,那伯爵夫人面无表情,也不再看过来还是老样子,两家老死不相往来。   殿内比园子安静许多,太监从进门起,腰弯得更低了,继续领路。   萧羡鱼知晓里头不止坐着皇后娘娘,太后身为天家长辈,皇后娘娘一定会邀请出席,自己的这个姑母是许久未见,也不知还打没打心思在她身上…最好不要有,她如今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权势斗争中,有几个人能挣脱出来,一个人得到的永远和要付出的相平衡…太后对自己抱的是什么心思,萧羡鱼目前是想不出来的,油然生了一股紧张,深吸两口气,要自身保持淡定,静观其变。   大伙正了正衣冠,沈珩拉过她的小手,十指交握。   萧羡鱼诧异,想把手拔出来,可沈珩力气大,握得紧紧的,掌心温热。   “你干什么,别这样…不成体统。"她小声嗔他。   沈珩目视前方,领她入内,低声说道:“一会如果见到了太后,保持礼数就行,而皇后娘娘待人温和大方,你不需要紧张。”   原来,沈珩竟是发现了她的不安,这家伙近来日日闹别扭,拉长个脸,不声不响的,临了关键时刻还是关心她的,面上一套,心底一套,真叫人不知怎么说他好。   萧羡鱼就觉得沈珩这种闹法,自己竟也舍不得冲他不耐烦,还得小心翼翼讨好,求一个实在不知自己错在哪的原谅。   “唉,被吃得死死的…”她不经意叹出嘴。   沈珩自然听见了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挑了挑眉,并没说什么,只因殿厅已在眼前,只是紧了紧交握的手,无声给予关怀。   进了内门,果香酒味扑鼻而来,宫女左右拨开玉珠帘子,宽敞恢宏的殿内主座上端坐两位天下之母,殿下两列也入席了好些女眷。   萧羡鱼与夫同行,身后跟着沈氏兄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四人恭敬上前,齐齐跪下行了大礼,沈珩正声道:“臣沈珩携妻、弟妹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太后一见萧羡鱼,露出慈爱的笑容,谁也没发现指甲丹蔻手中的佛珠,那拨动的速度缓了下来,力道加重,“哎哟是我家三丫头来了。” 第六十三章 宫宴(二)   时至今日,不得不说太后造成的影响深远而不可测。   简简单单一句话,恍然间打回了那场噩梦里。主座上那道声音仿佛被四年的光影拉长,笼罩了她。   祥和的语气,字字透足了威胁,要她成全了姑母,成全了侯府…令人室息。   “羡羡,起来了。”   萧羡鱼一怔,娇小的身躯被沈珩揽在怀里,毫不费劲地带着站起来,待人站稳之后才松开。   就这么一下子,萧羡鱼深吸口气,恢复如常,笑颦如花对太后说道:“姑母,好久不见,侄女甚是想念。”   姑侄俩的对话有几分真心,旁人不得而知,气氛却是融洽的,沈珩与沈靖向太后、皇后告了一声,说先去官家那边。   皇后的宴席原本就是为女眷而备的,男人们会去隔壁宫殿安置,期间可以回来在两边的园子走动,宴席结束后再一同回去。   离去前,沈珩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说:“听皇后娘娘的。”   沈家兄弟在萧羡鱼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大步走了,尔后又听萧太后说道:“来来来,三丫头,这离哀家近,你就坐这吧。”   萧太后所指的位置是离主座下第一的左位,沈芊挽着萧羡鱼便想过去,她们站在中央久了些,老被人盯着看不舒服,尤其萧羡鱼之前退亲另嫁,如今又嫁回沈家的事迹,总是让人立于风口浪尖,连带了她这位姑子。   相较于沈芊的急缺,萧羡鱼却没动。那以左为尊、又最前排的位置,真的是她们能过去坐下的么?   这时,郭皇后缓缓开口:“太后喝高兴了,一时忘了那是留给郑老太师夫人的位置,萧氏与沈氏你们去第三排坐下吧。”   果然如此。   萧羡鱼这才看向首次见面的后宫之主,年过三十的郭皇后生得温婉大气,鹅蛋脸上,额间钿花红艳,双目有神,一袭乌金凤凰袍与黄金东珠凤冠彰显尊贵雍容,饶是见过不少宝贝的侯府嫡女,也打心底震撼这一份无人能及的母仪风范。   她谨记成亲时,郭皇后送上门的荣耀,欲再次跪地叩恩,不料萧太后不悦说道:“今日乃是家常宴席,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哀家一个老婆子想要和侄女坐近些,这也不行?”   说完,不让人有任何拒绝的机会,祥公公上前来对她们做了“请”   的手势。   萧羡鱼不着痕迹望向郭皇后,郭皇后也是无法,垂眸别开了视线,若无其事。   那个座位是给郑太师一家准备的,郑老太师年过六十,学富五车,外号万卷书先生,先帝聘为帝师,帝驾崩后,孝帝依旧奉他为教,可见其地位之高,夫人孙氏也封得一品诰命,来皇家宴席坐主座下第一左位无可非议。   沈芊这丫头此时再怎么急切也察觉出不对劲,“嫂子,怎么办”   既来之,则安之。   萧羡鱼带着她大大方方地坐下,不顾四周投来诧异与暗骂的目光,对太后说道:“既然姑母安排,我们便恭敬不如从命。”   萧太后满意地点头,叫宫人们为她们那一桌斟酒。   “这算什么事,既无诰命,又非天潢贵胄,凭什么坐那个位置,宫里如今都能凭关系乱来了。”   在她们的隔壁,也就是左二第一排的座位里端坐一位四十岁的贵妇,乃彪国公夫人吴氏,二品诰命在身。   “彪国公夫人说的是,一个三嫁之身的侯门嫡女罢了,太后疼爱,可自己也不懂进退,不知婉拒,坐上去的架子那是比太师夫人还大,不知道的还以为也得了一品诰命呢。"”对面坐着的汝王妃如是道。   珂阳郡主是汝王之女,与汝王妃同案而坐,没好气道:“不就是嫁给了沈珩,搞得跟嫁了王爷一样,皇后娘娘居然还赏凤冠,什么天理。”   几人对萧羡鱼视而不见地闲聊,声量把控得极好,远点的都听不到,就给近处的姑嫂二人听得一清二楚,说完还个个居高挑衅地看她。   这个萧氏与其姑子沈氏皆不过十几岁,风浪没见过多少,得白受她们欺负,不敢还嘴的。   正如她们所想,沈芊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奈何对方个个来头不小,资历压人,确实不敢说一个字出来。   她想叫萧羡鱼与太后寒暄两句便离开,却不想萧羡鱼轻拂云袖,捻起酒杯对着那母女说道:“是啊,我是嫁了沈珩。那日我们夫妻的喜酒,记得汝王爷也是来了的,送的厚礼实属难得,我在此敬二位一杯,聊表谢意。”   彪国公夫人与汝王妃母女同时一怔,料不到萧羡鱼居然敢敬杯酒过来,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不接,岂不是有失体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彪国公夫人装傻别开脸,与后座的女眷聊天,而被点名的汝王妃也不是省油的灯,推脱自己身子不适,不能饮酒,于是叫珂阳郡主回敬了。   仗着资历与身份,还有不屑的态度,摆明了是不喝她这一杯…萧羡鱼也不恼,更无视珂阳郡主快翻到天灵盖的白眼,与其对饮了一杯。   这一杯下肚,萧太后又喊话问了萧羡鱼在沈家可都习惯,有无孝顺长辈,体恤夫君。   萧羡鱼一一回了话,一旁的彪国公夫人听不下去了,钻了个空,插话进来。   “可我听说萧氏你刚成亲第二日就气到了沈家长辈吧,早年就知道沈家是个书香门第,长辈个个最是谦和的,这样的人家你还不知珍惜,难道是还想连累太后为你再挑一门亲事么?”   此话惹了萧太后不悦:“彪相爷夫人慎言,哀家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彪国公夫人不惧萧太后,但还是给了面子,“太后娘娘莫恼,我们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传授点处世经验给后辈而已,让他们少走弯路,您也不用那么劳累。”   气氛一时冷凝,郭皇后打了圆场:“彪国公夫人有心了,只是今天的宴席本宫希望能和善些,那些规矩教导来日有机会再诚勉便彪国公夫人举起酒杯:“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妇自罚一杯。”   萧羡鱼盯着这殿堂之上,几方的言语与态度,思索万千。但沈珩走之前悄悄交代她要听皇后的,那她便要乖乖听话,总是有益的。   不像太后.…看似关心,实则不经意挖了两次坑给她了,就那么不待见她嫁了灭家秦家的沈珩么。   正警惕着,殿门外走进一个贵女打扮的人物,一进来便有不少女眷主动与其打招呼,可见其人面之广,身份之贵重。   那贵女回应着大伙,直奔萧羡鱼前面,站定。   只见她端庄优雅地向太后、皇后行礼,然后回过身,居高临下,冷冷地脾睨座上的两个人。   ”你们是谁,为何坐于我太师府的位子上?”   萧羡鱼:个个有诰命…我也要有!   毛嘴嘴国公夫人敢与太后呛声,这么猛的吗? 第六十四章 宫宴(三)   质问萧羡鱼的贵女乃是郑太师之独女,单名唤英,人如其名,气质飒爽,不像清流家的娇弱女,反而比将门虎女更有几分气势。   旁人不知,这郑英的母家便是当朝侯门之一,舅舅是远征蛮贼的大将军,郑英从小耳濡目染,既有书香世家的知书达理,又有武将大家的铿锵风骨。   殿堂内的气氛再次冷了下来,祥公公与萧太后耳语:“娘娘,戏来了,这郑姑娘可不好惹,一会儿三姑娘弄不好被骂哭了,等您去救呢,这样就能扣个人情过去,以后慢慢的就听咱们的了。”   可不就等着这样么。萧太后会意地笑了笑,满是金饰的手端起酒杯浅酌,故意与郭皇后唠家常。   萧羡鱼从容地站了起来,温和有礼地说道:“郑姑娘,我们是沈家的,这位置确实是留给郑家的,我们只是略略坐坐,与太后方便叙旧,如今这旧也叙的差不多了,便还与你坐了。”   就那么简简单单一段话,打破了萧太后的设想,萧羡鱼还向一旁的宫女说道:“劳烦去搬张新桌来,酒水糕点也为郑姑娘上新的。”   说完,落落大方带着沈芊向太后与皇后说道:“我们想去外面走动走动,回来去后头坐便是了。”   郭皇后满意她的进退,没有说坐在那是太后的意思,避免了各方的尴尬,挥挥手叫她去吧,还叮嘱一个宫女贴身照顾。   却不想郑英越过她们去座位时,说道:"今天我给天家一个面子,我不喜欢你,下次不要出现在我前面。”   萧羡鱼蹙眉看她,郑英定定回视,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萧羡鱼不禁疑惑起来,这哪来的那么大的仇恨?   出了殿门,沈芊才道出一件往事:“哎,倒霉的。那个郑英以前想嫁我大哥的我差点以为她要当场撕了你,吓得心脏跳个不停。”   “啊.…”萧羡鱼惊呼:"她喜欢沈珩?”   沈芊赶紧捂住她的嘴,二人四周张望,还好没引起注意,快步往沈珩那处赶去,沈芊琢磨着,说道:“我觉得郑英以后还会为难你的,哎,不管了,先去找我哥哥们。”   眼下最主要的,还是看看沈珩到底给沈靖选了哪家的姑娘,而沈靖自己又是否看上哪家姑娘。   宫女轻车熟路引她们去隔壁宫殿,指了指前方的大亭,“夫人,沈相大人去官家那了,去之前叫了几位大人和姑娘在那等等他。”   宫女说完后退下,萧羡鱼与沈芊并未上前,找了半天,不见那群人里有沈靖。   那些大人带着自己的女儿相互攀谈,看样子便是沈珩为自己弟弟挑选的妻子人选,只是沈靖人呢,他怎么不在?   “哎呀,阿靖不会跑了吧,对自己的亲事真的那么不上心?”萧羡鱼忍不住跺跺脚。   沈芊道:“还真有可能呢。”   这个沈靖!萧羡鱼无奈扶额叹气,沈芊安慰她说可能只是暂时走开了,她们可以再等等看。   回廊尽头,与友人分开的李淮生一下看到了那抹娇影。   青黛衣裙上绣的纤纤鲤鱼活灵活现,衬得她跺着脚的模样格外可爱,还有那脸上的小表情,是他以前从未看到过的。   在李淮生的记忆中,她经常静沉着一张脸,不笑,少哭,无趣至极。   “原来你是条鲜活的小鱼儿…”他喃喃道。   突然,她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明朗起来,笑容大大挂在脸上,颇有看到很稀奇事物的感觉。   李淮生忙跟着她的视线望去,竟是不远处有个男子与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那不是沈珩的二弟沈靖,与礼部官员廖大人的嫡女么?   此时,李淮生身后也来了一位年轻的从六品官员,谈笑风生说道:“看来沈相是个有性情的,自己不为权势,娶回青梅竹马,他的兄弟不知会选个什么样的。”   李淮生回头,见是相熟的,施了礼:“三槐兄。”   季三槐回礼,看到了萧羡鱼,意味深长地说道:“淮生兄是在看…前妻?”   李淮生想否认,可谁知人家在背后看了多久了,欲盖弥彰反而不好,于是生硬回道:“我、我不过是看她过得好不好。”   季三槐朗笑出声:“没了太后把持姻缘,我想人家是过得不错的,至少沈相待她如珠如宝。”   太后把持姻缘?   听出不对头的李淮生问道:“三槐兄此话何意?”   “准生兄,你也知道我有挚友出入政事堂,其实太后与官家之间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我们不过是单纯效力朝廷,不做站队之举。   但是啊,上头的人想法多,有时候也会牵涉到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就比如当初萧家为何退了沈家的亲,你可知原因?”   为何还要问原因…李准生顿觉内有玄机,“不是她当初去求太后”   “非也,非也。”季三槐摆摆手,“唉,淮生兄,这事我若是老实告诉你,你可不能对我有芥蒂。”   “不至于,不至于,三槐兄请讲。”   季三槐清了清喉咙,说道:“萧家会在定亲当日反悔,自然是太后的意思,可不是外头传的那个样子,说萧家背信弃义”   不是传的那样不是背信弃义…那便是说她不是因为喜欢上了他,见异思迁才反悔不与沈家定亲?   不可能!   李淮生大受震撼,直言道:“三槐兄你是不是听错消息了?”   “我挚友亲口和我聊的这件事,错不了。"季三槐信誓旦旦,“那萧家当时是什么光景,萧家三姑娘根本没法抵抗亲姑母的旨意,不然何以与你和离后,又不过几个月匆匆许配给了秦家?全是太后拿的主意,不信你可回家去询问你父亲,此事是否为真。”   李准生不能置信,但是季三槐说的句句在理,只要再向李父求证,便可水落石出。   季三槐又道:“准生兄也不必心有愧疚,你瞧瞧人家如今过得不错,你也该放下了。”   突如其来的事实颠覆了多年的深恶痛绝,李淮生呆呆地往回走,越走越快,最后直奔宫门。   他一定要找到父亲问个明白!   瞧着李淮生消失于殿门外,季三槐转身对着墙的另一头微微行礼,说道:“相爷,您要下官做的,已成了。”   翠青竹丛里,沈珩缓缓现身,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眼眸里漾起不可名状的波澜。 第六十五章 拾玉佳人   回廊下,沈靖始终与廖家姑娘保持一段距离,目不斜视。   廖家姑娘长得清秀,个子瘦高,十六岁的娇俏模样正是当下求亲之人不会错漏的人选之一。   她怯怯开口:“谢谢沈公子送我回来。”   沈靖的性子虽不像他大哥那般冷,却也是个经历沙场,看多生死的人,热忱不到哪去。   “廖姑娘客气了,知道自己不会认路便不要乱跑的好。”   这么直白的回话,把廖家姑娘听得尴尬,但还是笑笑说道:“沈公子说的是…对了,我叫廖惜乐,公子可以叫我惜惜。”   沈靖剑眉一蹙,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他这样的神色又让一旁躲着偷看的萧羡鱼郁闷了。   ”你二哥这什么情况?”   沈芊耸耸肩,“你别真当我二哥久在边关,一看到女人就喜欢?   他和我大哥一样,挑媳妇儿挑得老细心了。”   “照你那么说,他当时还表现得那么无所谓,太傻了。”   “哎呀,这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二哥对那个姑娘好像没什么意思。”   “不是吧,可能是刚认识,还没多了解。至少他愿意接触不是吗?”   姑嫂二人正研究得起劲,身后忽来一声询问。   “偷看够了吗?”   她们吓了一跳,见来人是沈珩,松了口气。   萧羡鱼急忙问道:“那姑娘是你选的人吗?”   沈珩眯了眯眼,并未回答,而是说道:“别在这里站着了,跟我过去吧。”   三人一齐去了大亭下,官员与姑娘们都向他们行了礼,恭恭敬敬的,不像殿堂上那些身份很高的人那么自命清高,萧羡鱼姑嫂也回了一个恰当的礼。   沈珩一一介绍,沈靖也看过那些姑娘,并无什么特别,倒是廖惜乐很熟稔的样子,明目张胆直瞧沈靖。   沈芊拽拽萧羡鱼袖子:“看来她很想做我二嫂。”   萧羡鱼仔细端详廖惜乐,是个活泼的性子,配沈靖似乎刚刚好,做夫妻的两个人,总得一人冷点,另一人热乎些,互补的作用让日子过得不至于那么苦闷,甚至能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如此,萧羡鱼便与廖惜惜交谈多了些。   沈靖看着所有人围着哥嫂闲聊,自己也插不上嘴,抬脚便想离开,身后的廖惜乐追了上来。   “靖哥哥,你去哪里,带我一起吧。”   “廖姑娘…”沈靖不悦,说道:“我并非你家中兄长,请不要乱称呼。”   廖惜乐咬着唇,怯怯低下头,“我是觉得你有礼有度,和我家中兄长一样和蔼可亲,所以情不自禁叫你靖哥哥的…”   “那我也不是你兄长,请分清楚了,不要被人听见徒增话柄。”   沈靖说完,回身就走,可一瞬间手臂不经意打到了腰下的玉佩,没系紧便挥了出去,在地面上滑了一段距离,呼噜旋了几圈才停下来。   这时,玉佩旁出现了一角裙摆与绣鞋,一只纤纤玉手捡起了它。   沈靖认得那女子,是亭内兵部贾大人的二千金,贾晴心。   只见她捡起了玉佩后,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又看了看沈靖,小步上前方踏出半步,又马上后退,最后只将那玉佩轻轻挂在四角石灯座的一角檐上,一个字都没说,便转身回父亲身边去了。   沈靖伫立原地未动,眼晴盯着微微晃动的玉佩,又望向贾晴心的背影,直到她淹没在亭内的人群里,再看不见。   廖惜乐见状,便要过去:“靖哥哥,我去把玉佩拿过来给你。”   “别过去。”   沈靖沉声打断,自己大步上前,将玉佩从角檐上取了下来,系回腰间,随后离开了,随廖惜乐在背后叫了多少声,都不再理会。   临近用膳时间,宫女来寻人回去,萧羡鱼和沈芊只好与沈珩暂别,二人回了殿堂内低调地往左边那排第三列坐。   所幸太后与皇后都不喜歌舞,用膳时较为安静,也不会有人碎嘴子说话,都安安分分地吃着,有惊无险挨到了回家。   沈府后院,萧羡鱼回后刚歇了会,二房的婆子来请,说沈梦红叫她过去慈莲阁。   这二房的是不是又要作妖了…上回不是将了一军了么,还敢来找她的茬?   沈珩这时候回书房去了,沈梦红点名要自己过去,她也不好去叫沈珩,于是便换了身衣裙,带着秀月过去。   出乎意料的是,厅里只有沈梦红一人,不见苗氏陪伴左右。   沈梦红似乎是接受了沈殊反媒反聘的事实,心情平复了,笑眯眯对她说道:“本来你去了宫里该是乏了,得让你多歇一会儿的,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现在与你打了招呼。”   和她打招呼的事?不会又是给沈珩纳妾吧?   “二姑母请讲。”   沈梦红说:“这不是靖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了吗?该是定亲的时候了,他在宫宴上是不是有看上的姑娘?”   刚回来便打探,莫不是又要干什么?   “二姑母,我还未来得及问沈靖呢。”   沈梦红呵呵直笑,道:“那行,你赶紧问问。对了,我与廖家那个夫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进宫时她正好来我这用饭,你们回来前,廖府的人来接她走,说过几日会带她女儿过来玩。”   萧羡鱼也憨笑回应:“那得好好招待。”   这事她已听出门道。   沈靖在宫里有说过话的姑娘就是廖家的,而廖家夫人又来沈家走动…那么巧吗?   摆明了,想让沈靖与廖家姑娘成一对啊,几日后是借着来玩的由头相看吧?   现在无法确定沈靖的心思,但确实廖家姑娘看起来最有可能了。   只不过她又在想,那沈靖若是娶了廖家姑娘,凭二房的手段,妾室指定是少不了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且这事还有一个难关,因为那个廖家并不在沈珩的选列里,回来的时候就听沈珩说,廖氏父女是半途加入了谈话,因为所讲都是政事,颇有建树,沈珩并未支走廖大人。   先不管沈梦红有什么花样,如果沈靖对廖家姑娘有意向,还得过过自己兄长那关,而她也必须帮助争取。 第六十六章 沈珩欲请诰命   萧羡鱼去了书房找沈珩,沈珩一见她,又来了那个别扭的姿态,她拽住他的衣袖,不停地摇。   沈珩你理理我吧。”   沈珩见自己的袖子快被扯烂了,弹了下那白嫩的手背,萧羡鱼痛呼一声,护着自己的手,撇撇嘴。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九_⑨_ ._ ℃_ o _Μ   “我是要与你说说阿靖的事。”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没有不对不对”她在沈珩逐渐冷下的脸色中急忙改口:“有的,有的,我不应该逼你吃鱼,不应该踩碎你的笔,我道歉,我赔给你,行了么?   沈珩眉头拧住,“还有别的吗?”   萧羡鱼摸不着头脑:“别的?没有了吧…是不是那支笔.…”   沈珩冷哼一声,转身去了书案前。   萧羡鱼追了过去,求饶一般说道:“珩哥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直接告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改还不行么?”   骨节分明的手取了白瓷筒中的毛笔,他一边练字,一边道:“别撒娇,连错哪了都不知道…自己想!”   一把拉过旁边的玫瑰椅坐下,萧羡鱼单手托着下巴,委屈说道:“哎呀,我想和你谈沈靖的事,你非在我们之间的问题上东拉西扯的,你弟弟的亲事更重要啊!”   ”他的亲事,不都说了让我们决定吗?”沈珩笔下字不断,笔画一气呵成。   萧羡鱼却道:“他与廖家姑娘貌似有点可能二姑母那边也有意促成这亲事。”   沈珩鼻息嗤道:“她现在连阿靖的婚事也要插手了么?”   萧羡鱼无奈道:“住在一个府邸里,长辈就是长辈,要插手小辈内院之事也是情理之中的。”   沈珩颔首,“有道理,明面上大房几个都是她养大的,同时还有掌家大权。”   “每个人都要插手,可那是阿靖自己的亲事,是他要跟那个姑娘共度一生,就不能让他自己去选吗?”   沈珩叹了一息,定定看着她,说道:“羡羡,你我的亲事原先便是长辈想定下的,从事实上来看,不会不如意,可对?”   萧羡鱼无言以对。   可见,长辈有自己历世后的见解,包办的姻缘不一定是不好的。   但也有例外,她与李家的亲事也是太后一手操办,婚后过得极其不幸,所以到底婚姻好或不好,一切看两个人的机缘造化吧。   那么想来,萧羡鱼倒也没法说沈珩挑的人家就不好…沈珩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心里也欢喜阿靖多一个打心底里为他考虑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妻子,一个家的人就该如此。   他面上依旧沉稳,道:“我知道你心里所想,可有些事不到最后,还不定会如何,还是看阿靖怎么说吧。”   “好吧。”话都这么说开了,她还能怎么办,沈珩总归比自己有大局,不会害自家兄弟。   那便再多看些日子罢,这才子佳人不过见了一面而已,他们心急有什么用,还不如放宽心了,等缘分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她见沈珩仍在认真地勾勾写写,探过身去,“你在写什么?”   定眼看去发现居然是在写奏折,再看内容,居然是沈珩在向朝廷请封妻子诰命!   萧羡鱼大惊失色:“沈珩你干什么写这些!”   沈珩洋洋洒洒写了不少,最后落款上名字,“大丈夫靠自己的功劳封妻荫子,有何不可。”   “不是,不是是阿芊做了耳报神给你说了什么吗?”她急了,说道:“从古至今,能得诰命的妇人皆是熬了许多年才靠夫家封上的,我才多大啊,你这一封奏折递上去,天下人怎么看我,怎么看你?”   沈珩显得风轻云淡,说道:“你夫君我未满而立已经一品,天下诽我谤我的人多了去了,流言蜚语不足为惧,只有把好处拿在手里,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太过清高只会吃亏,你乖乖听话,看看官家赏不赏这好处便是。”   “官家要是不赏,我脸就没了。”她摸着自己薄薄的脸皮,急得快冒烟。   沈珩带了点宠溺,安抚道:“算算,我若是从官三十年,就算一时不封诰命,最终还是会封到你身上,别一板一眼的,你算账不差,该知道早点封,早点享受的道理。”   萧羡鱼猛地摇头,“不了不了,这事你务必听我的,别让我难受。”   她明白自己背靠沈珩这棵大树,诰命或许真的有封下来的一天,但不是现在,她才十八岁,和彪国公夫人之流相比,路还长…她抱住沈珩那劲瘦的腰身,把脸埋进他怀里,“有道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我生养在闺阁深院没有你去冲锋疆场与仕场暗斗那么辛苦,要什么诰命?只要你与兄弟齐心,能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的,我们就什么都好了。”   “沈珩,我们的路长,慢慢走嘛”   沈珩闻言,无奈地看着已写好的奏折,最后摆去了一边。   本想将她拥得更深,可想到这小混蛋一直没知道自己错哪了,哪能被一时的甜言蜜语所感动,硬是忍着怜爱的冲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把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你回去吧,不知道自己错哪之前,我不想和你说话。”   “不想说话。”   她赌气,还是开口问他:“不想说话可以,但一起吃饭吗?”   沈珩瞪过来,硬下心肠出门了。   她是生气说不上,无奈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该拿沈珩怎么办,于是闷闷不乐回那头院子去。   秀月见她回来,递了几张书写了字的纸张过来,萧羡鱼接手一看,原来是张玉那孩子的调查与身契。   秀月道:“认识张玉的人都死绝了,卖她的亲戚根本也不是真的亲戚,不过是给一口饭吃的人家,张玉是个孤儿,老子娘是谁也说不准了,只能确定她不是贱籍。”   无父无母,江浪生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府邸不差这一口吃的。   萧羡鱼点点头,“不是贱籍便不要签死契了,就放在我们院子里,以后长大了是去是留,看她怎么选。”   “孔嬷嬷说她照顾人有一套,要不然去陪云儿姐?”   萧羡鱼想了想,没下主意:“我之前是那么想过,但是云姐儿现在太小了,分不清好坏,我需要看看张玉的品性,先待我身边伺候吧。” 第六十七章 廖家上门   原以为沈靖相看姑娘的事会拖上一阵子,不曾想只是过了三日,廖夫人真的带着女儿过府来玩。   沈家的女眷聚于慈莲阁,萧羡鱼将云姐儿也带了过来,坐在她膝上正与对面同样被康氏抱着的小金冬,四只圆碌碌的大眼睛对视他们年纪相仿,看见好奇的人与事都会歪歪头,目不转睛地打量。   萧羡鱼给他们相互介绍了,小金冬笑嘻嘻的,云姐儿怕生躲回姑母怀里,坐聊久了,小孩子最是不耐烦的,很快小金冬便吵着要去花园里玩,云姐儿一脸想跟去的表情。   萧羡鱼正看那个廖惜乐,琢磨着这个女孩一家挺开明的,看来沈靖是有姻缘临近。   “姑母,我也想去玩,你陪我。”云姐儿终于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需求。   萧羡鱼是高兴的,连声答应她便去了,廖夫人见状,说道:“你这个侄媳妇未免太宠侄女了,说到底是姓萧不是姓沈的…过门也两个多月了,肚子可有动静?”   整个京城谁人不知萧羡鱼嫁给李淮生三年无出.三年都无出,两个月算什么?   沈梦红有些不高兴,身子往椅子扶手上靠,“老姐姐,那萧氏什么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来那么问我,真是折煞了你我多年交情。”   廖惜乐不知道关于萧羡鱼传了哪些风言风语,廖夫人的贴身婆子便悄悄在她耳边说了起来。   哎,听说沈二爷这回是真要当沈二爷了,我还没恭喜你呢!”   一提这茬,沈梦红顿时觉得没脸,怒气也上来了,“有什么好恭喜的,你再这样,我可赶你回去了!”   廖夫人听出沈梦红的不满,赔笑道:“瞧我,老糊涂了,不提你伤心事,那便来助助你,把我女儿都带过来了,够意思了吧?”   沈梦红拉长了脸,说道:“就您心好,我那大侄儿娶了一个这样的,你家还愿意带女儿过来,考虑我们家的靖哥儿。”   廖夫人摆摆手,“这过日子是两夫妻的事,兄长娶了什么样的不妨事,以后少走动就行。”   廖惜乐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打心眼里看不上刚才牵着孩子出去的侯府嫡女,若是嫁了沈靖,她也绝对不要用对待长嫂的态度对待她。   很快到了用膳的时候,所有人围桌而坐,沈梦红打发下人去请沈靖来吃饭,廖家二位露出了笑意,等了那么久终于到了初次相看的时候了。   不消一会儿的功夫,沈靖大步入门,叫了沈梦红一声,也问候了廖家夫人与姑娘,入座后又对康氏与萧羡鱼叫了人。   廖惜乐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刚想请沈靖,不料沈靖自行坐到了康氏与小金冬的身边。   这么坐,他们属于对面,萧羡鱼盲猜沈靖是不是要正面多看看廖家姑娘,故意挑了那个位置。   由于全是女眷,只有沈靖与小金冬两个哥儿,所以沈靖吃得沉默,但有礼数,不时应对两位长辈的问话。   饭后,沈梦红提议年轻的去园子里走走,明眼人晓得是为给那两个人留出点私下相处的空间,于是去了园子里也分散走动。   苗氏心里惦记自己院子里两个小妖精,便匆匆回去了,康氏带着萧羡鱼一行去了另一头赏花。   小孩子天生爱玩,容易混熟,云姐儿这会子已与小金冬一起蹲在地上用小枯枝逗弄蚂蚁,康氏温柔仔细地看顾着。   我们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萧羡鱼拉着沈芊偷摸从小道过去,秀月要跟上,却被叫着留下和康氏一起照顾孩子。   正值夏季,沈府的花园绿意盎然,阳下柳陌,假山浴池。   沈芊比萧羡鱼更熟悉家中园子的路,挽着她,两个人矮身钻过下垂的柳条,四处张望,看了许久才发现只有廖惜乐一人在往回走,很不高兴的样子。   “咦,阿靖呢?”   “对啊,二哥呢?”   疑惑之际,身后忽然来了一句话,吓了她们一跳。   "嫂子,阿芊,你们…在找我?”   萧羡鱼被吓得小心脏跳得不行,问他:”你你怎么在这?不是去陪廖家姑娘走动消食么?”   沈靖说道:“大哥快回来了,我们约好出门去钓鱼。”   姑嫂二人一听,异口同声,惊道:“钓鱼?!”   “是的,大哥让我一定要告诉嫂子,说我们去钓几条回来收拾收拾吃了,我这便走了。”说完,大步往马厩去了。   萧羡鱼瞪大眼,沈珩要阿靖特地告诉她,他去钓鱼了,还要收拾收拾吃了?   这…这是有什么寓意么?   沈芊难以置信:“大哥不是不吃鱼的吗?好端端去钓鱼?”   萧羡鱼后背升起一阵鸡皮疙瘩,沈珩耐心耗尽了,大概的意思是要收拾的是她这条鱼吧?看来他是真的恼了,恼她不知道错在哪。   这是最后的通牒吗?   她绝望地叹口气:“完了完了完了,你大哥肯定不会饶过我了”   说完气呼呼跑了,徒留沈芊在原地喊了好几声也不见等一等她的,急忙追上去。   次日,郑太师府。   丫鬟们将一碗碗冰酥酪端上,雅厅内三位姑娘谈笑风生,主座上的自然是太师之女郑英,左边是单玖珠,二人乃是十分要好的表姐妹,而右边坐的是廖惜乐,与她们是常走动的关系。   “太师府的冰酥酪就是与外头的不同,格外冰爽香甜。”廖惜乐夸赞道,尔后又面露嫌弃,“尤其我昨日去了沈家,也上了冰酥酪,听说是萧氏的小厨房里做出来,怎么吃怎么不对味。”   郑英露出微笑:“我听说了,廖妹妹昨日去了沈家玩,可是偷偷相看沈家二哥儿呀?”   廖惜乐娇羞,虽然沈靖不温不热的,但其样貌堂堂,兄长有权有势,日后一定前途无量,做他的正妻,日子过得肯定有指望。   "也不算相看,就是见上一见”   单玖珠不耐烦,打断道:“郎君是好,可奈何是萧氏做长嫂!又是住在一个府邸里,有道是长兄如父,长姐如母,长嫂也是抵得上半个娘的!”   郑英掐紧了帕子,道:“表妹,想不到你久住小城刚接回来京中,便知道萧氏这号人物了?这个女子可是一点都配不上沈相的!”   单玖珠不自然地语塞,端起冰酥酪吃着,一旁的廖惜乐接话:“萧氏三嫁之事谁人不知,嫁给沈相时简直轰动天下!若是我真进了沈家门,怎么样也要说动夫君分府别住,可不要与那萧氏在一个屋檐下!”   单玖珠听了闺友此话,捧着冰酥酪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第六十八章 李淮生得知一嫁真相   已坐胎稳三月的霍柔依近日很是不如意,砸了茶杯。   ”什么!五爷要纳妾!”   丫鬟焦急地禀报:“是啊,我刚去厨房端补品,正好听见管后院的婆子说老夫人让人牙子过来一趟,要找个家世清白的女子给五爷做妾,这还是五爷自己提的。”   “这他才要了通房不到两个月,这几日才腻歪了,我正欢喜着,现在又要纳妾?”霍柔依心惊不已。   丫鬟还补充道:“五爷如今要纳的还是良妾。”   良妾虽说是妾,不比那些子出身不好的贱妾,不是奴婢,没有身契捏在正妻手上,一旦纳进了门,绝不能随意打发。   一想到未来有个女子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几十年如一日与自己分享丈夫,她便嫉妒发狂,扫掉了案前上所有东西。   噼里啪啦的动静吓跪了一屋子丫鬟婆子,霍柔依气狠狠地回想李淮生这些日子不正常的举动。   摸了摸隆起不明显的肚子,为了有这个孩子,她可是抛下廉耻,下了手段的。   自从有了通房,他回房安置的次数寥寥可数,自己怀着孕确实顾不上他,原以为等孩子落地后再想办法处置了通房,不想那么快又要纳妾了!   丫鬟奇怪说道:“夫人,你不觉得自五爷那日去了老爷书房中大吵一架后,连通房也少接触了几日吗?今日却忽然说要纳妾,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霍柔依说道:“父子之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公爹训斥淮生哥哥在官场上长时未有进步,这一训斥,准生哥哥定是心生郁闷,愈发自甘堕落了。”   丫鬟不能否认主子的话,于是点点头,“那人牙子向来利落,怕是这两日便会送人过来,到时奴婢会先去瞧瞧,哪个长得最狐媚子。”   哪知,一连几日送来了好几拨姑娘,是良籍,却也是穷人家的孩子,李淮生没相中一个。   这倒让霍柔依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松不了半日,丫鬟又带消息回来了。   “五爷与人牙子提了具体的要求,我站太远听不见,但看那人牙子的神情,似乎是有对得上的,但不太好弄,说明日就给五爷约出来见一见。”   什么人会不太好弄,定是良民家的女儿,不缺吃穿的,这样的人纳进门真乎是良妾了,夫家要按例下聘的。   她镇定不了,明知无力改变,依旧嚷着要丫鬟继续偷着打听,有消息马上回禀。   当李准生赶往酒楼,在众人的拥簇下推开厢房的门,看见那张有几分相以的脸,还有一颗泪痣时,满意地走了进去。   那女孩的父母俱在,操持着城外一个庄子的生计,愿意将女儿配给这位仪表堂堂的五品官员为妾。   酒过三巡,他望着女孩,娇羞低着头,默默吃菜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不禁陷入了回忆。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自己还未有功名,跟随父亲去一个同僚家中的宴席上见过她。当时去的人不少,但她却是所有少女中最惹眼的一个。   他也是从那时便不喜欢她。   因为她一来到,几乎所有人都围着她,让着她,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高高在上,根本没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而最后她还躲了起来,窝在角落叫大伙别再走近,只等沈珩一来,才将身边的位置给他坐了。   他总觉得沈珩眼力不行,这样的女子有什么好,非紧在心肝上,无非就是女方家世比较显赫,样貌一绝,但圣贤书上可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性情品质永远比外表重要。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再次看见便是几年后的新婚之夜,一连三年多的冷漠心塞,直到自己签下了那份和离书,才终于解脱了。   前几日他找到父亲质问的一幕幕又闪过脑海。   “父亲,您告诉我,当初我们家答应与萧家结亲,是萧氏执意自己要嫁的,还是太后牵的线?”   李父看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责怪道:“都多大的人了,还那么不稳重!那件事都过去了,不值得你如此慌张。”   “不,父亲,这件事的真相我必须知道,您也说我长大了,我自己的事难道不应该知道个全乎么?毕竟耗了我三年多啊!”   李父有些发白的眉毛皱了起来,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也罢,当下局势不明,富贵已得,你也娶了满意的正妻了,有些事是该知道了。”   “父亲,您这么说,儿子不安…”李准生生了惊恐之意。   李父也甚是无奈,娓娓道来:“萧氏嫁进咱们家来,为父从不管后院之事,全交由你母亲打理,这是因为为父也不知用什么态度来看这件事。当年新帝继位不久,朝廷分化严重,俗话说浑水可摸鱼,这正是求取高进的好时刻。你前头几个哥哥仕途平平,为父怎么拉都拉不动,若要向新帝靠拢…”   叹息摇摇头,李父又道:“新帝的脾性为父是只知一星半点的,就怕伴君如伴虎,太后不一样,太后在宫几十年,是先帝的结发妻子,为父倒更愿意相信太后。于是太后说要我们家出一个人与萧家结亲,为父便答应了,后来有了萧沈在定亲之日反悔一事,自打萧氏嫁过来,家里也有了些势头,全是太后背后相助。”   “什么!”李准生怒喝一声,“父亲,您用我的亲事换你与哥哥们的前程!”   李父也动了怒气,指着他说道:“你自己也靠娶了萧氏升了官阶,这好处难道是只有我与你哥哥们占了么!你没资格来质问,懂不懂!”   闻言,李淮生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险些站不住,说不出一句话,面上更是臊得慌。   没错,他是与她成亲后第二个月便升迁了…紧接着哥哥们一个接一个有了好消息.…还不待他细想更多,李父继续说出的话,更是给予他最重创心神的一击。   “谁也想不到官家手里有那么多效忠的人才,一个赛一个狠辣,尤其那个沈珩,还有尤子麟,太后迟迟制衡不住这些人,等同制衡不住官家!沈珩年纪轻轻紫袍加身,破格封了右相,我们李家便不能再给太后面子,留下萧氏…”   李淮生双目冒着血丝,咬牙说道:“所以,是您叫母亲去挑明了和离,萧氏便答应了,只让我签字即可对不对!”   “事实证明为父的决定是对的,不然你瞧瞧秦家的下场,沈珩权势颇大,又有官家撑腰,与其相争相抗,不如撇清关系,每日按部就班,保我李家太平!” 第六十九章 李淮生纳妾   “父亲,父亲,您怎么变成这样了这些年您教我的那些道理,去哪了!”李淮生歇斯底里地质问。   “你个混账!敢这么与我说话!你懂道理,你做圣人,为何要让霍氏未婚先孕,你这一步就大大踏错了!做人清醒点务实点吧,儿子!人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不管是权势,富贵,还是欲望!”   李淮生哑口无言。   李父年老的双肩颓下:“儿啊,书中道理千千万,不及身处之境的难处,放眼天下之大,一人的亲事不过沧海一粟,你既不喜欢她,如今放走了便好,三年而已,算是家里亏欠你的,顺了你的意娶了霍家姑娘,这事就那么过去吧,别再提了。”   李淮生难以接受,笑了笑,却是笑得比哭难看,用力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一路跑回书房的院子里,扶着廊柱跌坐阑干上,日落的余晖照着他的背,脸逆着光,陷入阴暗。   “原来萧家不是背信弃义,原来她不是因为喜欢我,原来是李家、是我拖了她三年,苛待了她三年…”   回忆收拢,酒楼内,李淮生笑出声,极其苍凉,看着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问女孩父母叫什么,回答说他们家姓于。   “于…”李淮生别有意味地呢喃:“鱼…好姓!”   他大醉一场,回想父亲的话,什么都顷刻推翻了。   日子很快定下了,就在两日后,于姑娘被小轿抬进了李家后门,成了于姨娘,安置在霍柔依那个院子的一角屋里。   晚上才是同房的时候,李准生未归,正妻主母便先要见一见这新来的姨娘。   训话半响,当于姨娘抬起头的那一霎,霍柔依惊得差点摔下椅子,丫鬟也合不上嘴。   若到这一刻还看不出端倪来,那得是瞎了眼了!   于姨娘不明白为何正妻见了自己像见了鬼一样,没见过世面的她害怕地低着头。   丫鬟知道夫人这个神态不成规矩,连忙自作主张把人叫退了。   霍柔依受了刺激大叫一声,抓着丫鬟说道:“长得是不是像她,是不是!”   丫鬟为难说道:“是.看起来五分相像”   有什么一闪而过,霍柔依忽然想起来,“那个、那个佳梦,通房,是不是也有点像她?”   “这么说起来是啊,夫人!看来五爷还念着那个萧氏.…”   霍柔依一听,狠狠刮了一巴掌过去,“怎么可能,都和离了!他还很厌恶她啊!”   丫鬟捂住脸跪下,看着主子再坐不住,起身不停地踱步。   “这个该死的萧羡鱼,我花了三年时间赶走了她,准生哥哥居然淮生哥哥肯定是中邪了,对,中邪了!他以前恨不得萧羡鱼从眼前消失,恨不得嫁到沈家被折磨,一定是那个贱人趁着我怀孕,做了相爷夫人还不安分,用了什么手段勾引淮生哥哥!”   霍柔依越想越生恨意,拿起各种瓷器就摔,也不管名贵不名贵,“贱人!贱人!什么都抢我的,从小到大什么她都是好的!她怎么不死呢,不快点死呢!啊啊啊啊!”   夜晚,李淮生公务回来,用了饭,沐浴更衣,大步往妾室那头屋子里去。   甫一进门,便见红烛下那位穿着绿红新装的人,他仔细端详。   嗯…这身嫁衣是依照留底的嫁妆单子上记录叫人赶制出来的,可惜是妾室,不能越过正妻,所以黄金部分改成了银的,珍珠红宝石改成了红玛瑙白玉。   似乎差强人意。   “五爷…”于姨娘怯怯喊了一声,主动走到他跟前。   李淮生听得那娇滴滴的声音,皱起眉头,再近看那张脸,忽然又晃神,情不自禁将人拽进怀里。   像,好像.…一思量,浑身便热了起来,一把抱起了她,扑上了鸳鸯榻。   直到夜深露重,李淮生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望着窗外的弦月,身后是已乏得不行的新娘。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一股子落寞空虚即使经过了一场云雨也没散去,折磨着人快要发疯。   于姨娘披着被子爬过来,乖乖地伏在他腿上,希望能得到爱抚,“五爷.”   听见这声音,李淮生烦闷地揉揉眉心。   对,是这声音不像,态度也不像,她不会这样!   她应该会像月光,忽远忽近的,近得就在眼前,远得又似千山万水之后,手中怎么留也留不住。   眼前浮现她的模样,那眼,那泪痣,那唇,那身段他又把持不住了,一把扯掉小妾身上的遮盖,以最快的速度卷士重来!   毕竟是初涉人事,遭不住两回,于姨娘泪眼汪汪,却被男人的大手捂住了嘴,李淮生冷冷说道:“不许出声,别败兴致!”   月逢十五,天气闷热,夏蝉鸣鸣。   大清早的,去往岐兰山的道上一家马车正有序前进。   张玉与车夫同坐,拿着饼大口大口吃着,这段日子伙食充足,瘦得见骨的身子明眼可见地长肉了,精神特别好。   今日,萧羡鱼在三清观要为父母与大兄长做一场法事,本来是要邀萧盛铭一道来的,忌讳家中有孕的徐氏,怕冲撞便只好自己来了,把云姐儿也留在了侯府。   下车的时候,清风爽爽,正是赶着好日子了。   法事做了一个时辰,进行特别顺利,过后萧羡鱼移步后院去专用的厢房歇息,经过一个拱门时,眼角瞥见一个身影。   她转过身去看清楚,原来竟是那位与尤子嶙有纠葛的女道士,正默默收拾法事后的东西,往别处搬。   萧羡鱼对这个女子很好奇,于是过去行了个道家礼,说道:“道长,我是萧家来做法事的,眼下饿了,可有充饥的食物?”   那女道士惊讶,打量她的装扮不像没随身带东西吃的,却也没多猜测,有礼回道:“福主请稍等,我这就去厨房拿糕点来。”   张玉一听又有糕点,两眼放光!   她知道夫人出门前吃过早点了,等下送来的糕点大有几率分到秀月姐姐和自己嘴里。   待那女道士端上一盘小米糕来,萧羡鱼这才借机会将样貌看了个清楚。   灰袍着身,是个天然去雕饰的人儿,五官秀气,目光浅浅,不卑不亢,只是…这走路与站姿颇是直正,秀眉间的那抹不羁的神韵有些熟悉。   萧羡鱼下意识轻轻嘶了声,怎么感觉她与尤子嶙有几分相像? 第七十章 醋罚   “有劳道长拿吃的来,我看道长有一股莫名熟悉感,不知怎么称呼?”萧羡鱼笑笑问道。   那女道士貌似不想多交谈,只是轻声说:“不敢自居道人,称呼无足挂齿,夫人多歇歇吧,我还有要事,先告退了。”   萧羡鱼未加阻拦,只是瞧着她离去的身影,好奇心越来越重,但本能告诉她,事关尤侯,自己不是猫,没有九条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将米糕赏给了张玉,一行人风风火火下山赶往侯府,那里的祠堂已经打点好香火,等她一到,萧盛铭带着妻儿与妹妹、侄女跪下给列祖列宗上香。   作为一家之主的他清楚地向父母和兄长说明了云姐儿已接回了萧家,三拜后方起。   萧羡鱼牵着云姐儿,要她看向一旁的木架,上面挂着一个男子身穿盔甲的画像,窗外的日光烈烈,衬得那画颜色分明,人物神情威武。   “云姐儿,那就是爹爹的模样。”   云姐儿歪着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忽然扁起嘴,哭腔道:“爹爹为什么变成了画,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那些人全笑话我欺负我没爹爹.”   怀孕的人情绪敏感,徐氏哭得伤心,萧盛铭赶紧安慰妻子,真想把特地挂出来的画收回去。   "姑母,爹爹是怎么死的”   萧羡鱼看向萧盛铭,默默的。   这些年来,她也不敢提这伤心事,可云姐儿问起,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一年,你祖父与父亲一同前往塞外平乱,你父亲是先锋,误入敌方陷阱被俘,为了不影响大军决策,按原计划进攻,于是自尽,尸骨无存,你祖父为了救子急火攻心…那一战我朝赢了,你父亲却没能回来,祖父也一直病重,神志不清,拖了一年多走提起这段丧亲之痛,饶是大男人的萧盛铭也控制不住哭了。   萧羡鱼也是心痛到微微弯了腰身。   “我没爹爹,我想回娘身边去…”云姐儿说着说着,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引得守在堂外的张玉小心翼翼地探看,一句句没爹没娘的话,也刺得伤心,只是不敢表现出来,耷拉着脑袋。   萧羡鱼双目通红抱着云姐儿,哄道:“乖,现在回不得你娘身边去,有二叔二婶和姑母照顾你,等你长大明白道理,还愿意去认你娘,再说吧。”   萧盛铭可没那么好思虑,直接道:“小妹,就该按当初你说的,让刘氏与云姐儿永远不见,你怎可另有想法!”   萧羡鱼却道:“气头上的话罢了,始终是生身母亲,我们该给云姐儿选择的机会,也要相信只要悉心教导她道理,她以后选的便是不会错的,但至少十年不能母女相见,免得影响云姐儿成长。   你怎么看呢,二哥哥?”   萧盛铭也不想日后被云姐儿怨怼,也只能同意了。   午饭后,她便带着云姐儿回沈府,马车慢悠悠走到一条街上,听见秀月对着窗子说道:“夫人,你快瞧瞧。”   萧羡鱼掀开帘子,赫然看见前头一家酒楼前聚集了不少匠人正在修葺。   “夫人,那就是侯府与您撒了不少身家置办给刘氏的酒楼。”   萧羡鱼前后看了看,人来人往,离各大当铺布庄银庄很近,真是一寸土地一寸黄金的好地段,也不知沈珩是安排了什么人去说动让对方愿意出售的。   “看样子,过个把月可以开张了。”她淡淡道。   秀月愤愤不平,萧羡鱼心情也不好,冷了眼神,道:“这些日子打听到了姜家不少事,别急,多行不义必自毙,弄不好老天爷一道雷劈下来,火烧了也不让他得意。”   秀月心下了然,事情并未结束。   一旁的张玉不巧也听见了,回头看多两眼那酒楼,记下了。   晚间,云姐儿还不时哭唧唧说要找母亲,萧羡鱼没办法,早早哄她上床睡觉,自己也不知不觉睡着。   窗外忽来狂风,不一会儿淅淅沥沥下了雨,风里夹杂凉气,吹拂床帐,萧羡鱼又迷迷糊糊醒了。   孔嬷嬷去关窗,见她睁眼,有些焦急地数落:“夫人,您都陪小姐好些日子了,该回去自己屋子睡了,不然放相爷一人成什么样子!”   萧羡鱼简直要被念叨死了,可是她感觉沈珩愈是在气头上,大概愈不想看见自己吧,或许等她想出来做错了什么,再去告诉他,他反而会高兴些。   总之现在躲着点,避免躺在一张床里面对他好,沈珩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好拿捏了,一个心智成熟且冲过风浪的男人,心思深得不像话,这点也是经过二房姑爷父子纳妾之事展露无遗,居然在她的计划里添了一手,稳稳栽了二姑母一回。   如今沈梦红都顾不上对付她了,沈殊反了身份的事办得差不多,下了纳书给传闻中的小寡妇汤氏,就等着选好家宅搬出去,好接汤氏入门,为这事,沈梦红没少撒泼。   那苗氏天天在自己院里又哭又闹的,几乎寸步不离守着,晚上看不住,白日也绝对不准沈综与小妾们接触,婆媳俩醋劲大到离得最近的沈靖和沈芊两个院子苦不堪言。   很多时候不只是砸东西,沈梦红或者苗氏在哭,更多时候又还是好几个女人一起哭,可真是折磨死人。   可即便如此,沈殊和沈综父子依旧春风满面,没办法,谁不喜欢温柔可人、貌美如花的小心肝在身边呢。   现在沈梦红看到他们夫妻二人,那个眼神要吃人,可有那个心,没那个胆,她太怕沈珩了。   想起沈梦红的怂样和如今过的日子,萧羡鱼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风雨顿时刮了进来。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她院子里破门而入?   定眼一瞧,顿时傻住了,“沈…沈珩?”   沈珩一身素袍踏了进来,冷面阎王似的,大步流星走到她前面,在她没反应过来前大手抓了过来,扛沙袋一般扛了人就走。   “沈珩,你干什么,放我下去!孔嬷嬷救我,沈珩,你不可以这么扛我出去,那么多人看着呢!”   孔嬷嬷吓坏了,可转念一想这是姑爷啊,一定不会伤害姑娘的,决定视而不见,去照顾云姐儿去了,还不忘补刀两句。   “开过荤的大男人哪能随便搁一边的,我就知道时间长了,相爷肯定恼火,说了多少次回房去,偏不听,夫人自求多福吧,明日估计得睡到午饭前了。” 第七十一章 醋罚(二)   这一厢,沈珩把人扛进房中后,立刻关上门,杜绝了所有探究的视线,双臂撑在门上,困住了想逃的小娇妻。   萧羡鱼脸上的血色不知是因为被扛着倒立过还是害羞,红了一大片。   “沈.…沈珩你别这样”   实在受不了他近距离的凝视,那眼神有火,不单是怒火,还有欲火,深知眼前这个男人床第间的孟浪与耐力,她弱弱地先发制人,紧张道:“…有话好说,我一定知错就改,你真的别这样…”   这些话听到耳朵要起茧子了,沈珩猛地低下头去亲吻,岂料那个小混蛋蹲下身从底下溜开了,企图跑掉。   沈珩反手拽住她的衣袖,一步步逼近,那压迫的气势吓得萧羡鱼又步步后退。   “沈珩唔!”   真是说不出完整一句话,每说几个字,他便吻了一下,打断了,接着再说,吻又啄了下来。   一直到退无可退。   她被禁锢着,脸颊边是他滚烫的呼吸,“羡羡,好歹成亲几个月了,你还一根筋。”   “鸣.我不知道唔.”   话没说完整,沈珩又狠狠亲了一口,亲完捏着她的脸蛋,以危险的口吻说道:“你这张嘴根本说不出自己错哪了,还是不要说话萧羡鱼无助地摇摇脑袋,眼前的沈珩让人无所适从,她不说话怎么为自己辩解…而沈珩却是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了,拎着娇小的身躯直接丢上床榻,动作看似粗鲁,实际一点也没伤着她,不一会儿帷帐内些许衣物滑到了地面。   沈珩应该是刚兰浴过,身上残留有淡淡的香气,混合他的体味形成了独特的气息,沁入了五脏六腑似的沉迷。   无数的吻落下,大手拂落而去流连在丛,她忽地两眼含泪,小手抓住了他的大手,却阻挡不了那指尖的拨弄,烟火升空般炸开的感觉,她不得不向后仰去,下颌与脖颈绷得笔直。   “羡羡…愉悦么?”   什么愉悦,她快疯了。   就在即将忍不住大叫时,男人轻松把她翻了个身,她立刻哭道:“不要,不要这样的”   抗拒不了,很快被攻城略地,情深时分,沈珩伏在耳边半是哄,半是令,道:“羡羡,你怎么那么狠心,以后不许冷落我!”   “呜呜呜你跟一个.…孩子醋.…什么啊.”断断续续地控诉,好似没什么效果。   沈珩依旧继续着,“从回来在船上开始,你心里眼里只有别人,没一天回房间睡的,我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总之你是我的,你是我的,羡羡…”   说完又把人翻了回来,欺身而上,萧羡鱼忍无可忍,一口咬在他肩上,又怕真咬疼了,伸出小舌舔了舔。   这一举动直接坑了自己跌进沉沉浮浮的欲海,那娇艳的唇,求饶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珩哥哥.…夫君饶了我,要死了…”   不愿意的姿态换了一个又一个,鸳鸯帐震得涟漪一浪一浪,直到她没了意识。   翌日清醒的时间超乎了孔嬷嬷的预料,是午后才醒的。   软绵绵趴在浴桶里,动也不想动。   秀月洗着那红斑驳驳的身子,脸也红了,昨晚夫人的声音特别大,好生可怜。   “相爷连云姐儿的醋都吃,以后你们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哟。”   萧羡鱼也不禁想,以前以为沈珩会是个好父亲,现在得换个看法了,他不允许自己把太多时间花在他以外的人身上,包括孩子。   唉,子嗣很重要,以后得找个最靠谱的乳母照顾,不然对不起她十月怀胎和生产的辛苦,也对不起沈家列祖列宗。   沐浴完后,她匆匆吃了几口清淡小粥,躺了回去,很快入睡。   睡着挺舒服的,头上忽然有人在抚摸她的头发,睁眼看见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沈珩,瞧着她头上有点湿,正用帕子擦干。   沈珩温声说道:“云姐儿如果不想带回侯府去,那便要交给专门的人带。”   听得出沈珩这是在让步了。   徐氏坐胎不足三个月,萧盛铭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孩子,况且他们自己还有个年纪那么小的儿子,云姐儿眼下回去不合适,所以退而求其次。   她双臂交缠上他的脖颈,软声道:“好吧,但我总得每天和她吃吃饭,玩一会的…沈珩,以后我们也会有孩子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忽略你了。”   两人对视着,一个眸色平淡,一个柔情蜜蜜,最终还是沈珩先闭了闭眼。   罢了,还是随她吧,都保证过了,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晚膳时,沈珩叫她过书房去吃,说沈靖沈芊都在。   她更衣后便由他牵着,慢吞吞地走过去,落座后菜也上齐了,用膳开始。   沈芊吃了两筷子,说道:“昨日收到阿崎来信,说和自己心仪的姑娘吵架了,很茫然着要不要放弃了。”   沈崎是长房里的老四,与沈芊是龙凤胎。   可沈父沈母觉得女孩子做最小的较好,嫁了人说出去也是有三个哥哥护着的,就对外传沈崎是老三,沈芊是老四,而且两人的样貌长得也不一样。   “这是他一年多以来,第七次写信和我说与心仪的姑娘磕磕碰碰的了,烦死了。”   萧羡鱼道:“是同一个姑娘?你怎么回信的?”   沈芊说:“是同一个,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可能是年纪较小,脾气大,我好几次给他说不要了,别太深入,省得闹出什么丑事来,影响名节。”   沈靖也说道:“阿崎今年十六,读书不成调,去年科考成绩也不好,去小城书院里念书还有心思看姑娘,我也是服了。”   说到底还不是上头两个哥哥有能耐,作为小弟是顾着多享福的,萧羡鱼想。   “就是说,二哥都还没着落,他倒是好,先看上了,如果这次没有断了,等回来的时候肯定和你们说,要去提亲。”沈芊气呼呼的,"他在信里说得那姑娘挺不懂事的,我就纳闷喜欢这样的作甚,为了参加诗会多见见她,和我伸手好几次了…”   说了一大堆,这时的沈珩已吃得差不多,优雅地搁下筷子,给萧羡鱼盛碗汤,忽来一句:“沈崎的月例银子,减半。”   沈芊扶额:“大哥,他会向我和二哥拿。”   “谁给,没俸禄的停半年,有俸禄的缴半年。”   有俸禄的沈靖:”…”   没俸禄的沈芊:”…”   只能对不起沈崎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崎这件事上,而萧羡鱼却扭头问沈靖:“阿靖,你呢?到底看上廖家姑娘了没有?”   沈靖顿了顿,也搁下筷子,正儿八经地回道:“请嫂子为我相看贾家二姑娘。” 第七十二章 沈靖的心思   萧羡鱼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不抱希望的话得到了回应。   居然看走眼了,以为沈靖会对廖家姑娘有兴趣,结果却是另一个…贾家?   那是沈珩选中的其中一家呀。   她不禁怀疑沈靖是不是随便挑的,为了迎合他大哥。   “你想好了,确定?”她不死心地询问。   沈靖点点头,重申道:“是二姑娘,贾晴心。”   说起贾家二姑娘,萧羡鱼也是有点印象的,出落得挺大方,也低调,是个闺秀。   见萧羡鱼没半点高兴,还疑虑重重的样子,沈靖沉吟片刻,又说道:“我希望嫂子能争取到让我见到她的机会。”   这样,够明显了。   再听不出来,怕是个没心没肺的,萧羡鱼当然明白了,原来沈靖是真看上了贾家二姑娘,有意思再见一次,来确认是不是要娶进门。   萧羡鱼看了看沈珩,他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口一口喝着汤。   这是默许了吧。   简直是完美的结果。   她高兴道:“行,我尽快与贾家走动。”   由于沈珩与贾大人是官场上的同僚,还没熟到女眷也有往来,而沈珩的官职又大,断没有相爷夫人贸贸然就拜访贾府的道理,于是得拐个弯,找个女眷做中间人,让两家妇人熟络些,进而达到能相互走访,子女出席的机会。   原本沈珩的意思是他与贾大人定了便行,又好似太过突然和强硬,贾大人也透露了自家二姑娘有自己的性子,选夫婿是要她喜欢才成,所以相看的环节并不可少。   幸好徐氏与贾夫人以前有过几面之缘,写了请帖邀请来侯府一聚,萧羡鱼配合地赶过去,相谈甚欢。   贾夫人是个直性子,说道:“你们家的意思老爷和我说了,我们是挺喜欢沈家二公子的,我也问了孩子,她似乎不大愿意。”   萧羡鱼眼露遗憾:“为什么?”   “她哎呀,我们家世代都是文官,她也是看得这款的习惯,沈二公子是武将,所以她有点抵触。”   居然是这种原因…看来这贾二姑娘想娶,还不好娶呀。   徐氏笑道:“小姑娘家的会这么想也正常,我以前没嫁给侯爷时,也总觉得武将世家都是莽夫,不会怜香惜玉,你们看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只要人看准了,感情可以日后慢慢来的。”   萧羡鱼赞同。自己真正心悦沈珩也是婚后,说来她还是个刚入感情不久的新手,沈珩许多事都需要她一点一滴去了解,比如说发现他竟是个小气得不能再小气的醋坛子…这一下又想到那晚的荒唐,脸上火辣辣的。   幸好其余的人没看见她的异样。   贾夫人点头称是,“那这样吧,不如就相看相看,这得劳烦夫人徐氏一口应下:“成啊!我明日就写请帖给你家,你带着贾妹妹过来,叫他们先远远看上一眼,再坐下来聊一聊,看看怎么样。”   事情敲定了,萧羡鱼回了沈家就找沈靖说了,当听见人家不喜欢武将时,心情郁闷无比。   为此,虚心向萧羡鱼和沈芊讨问那日自己该穿哪一身去。   这样风风火火配了一下午的颜色与饰品,最后敲定了一套,他才稍微定了心绪,不想沈珩派蓝既过来叫他去书房。   “大哥,你找我?”   沈珩在描那幅没画完的画,见二弟来了停了笔,说道:“这么沉不住气?”   沈靖难得腼腆:“我…我听说她不喜欢武将,担心明日她看见我就走。”   “沈家书香门第,你是第一个武将,书也读了,武也练了,男儿大丈夫岂能妄自菲薄。”   我也不想,大哥…可是就是紧张。”   “我挑出来的,明日你只管去看,只要你喜欢,一定娶得到。”沈珩说出来的话即承诺,无形中透出一股子决绝,彰显了一房之主的威信。   沈靖也如其他弟妹一般依赖兄长,更知道兄长的手段,嫂子不就是这么被他攥在手心里了。   他是既心安又不心安,感情上的事不能与朝堂间的尔虞我诈摆到一起比较,如果真心喜欢,用点强硬手段也不是不可,好好对待,日后她的心总归是自己的,只是一开始真的需要那么干吗?   “大哥,你还是让我自己去试试吧。”沈靖也有自己的坚持。   沈珩自然同意,低头继续勾画。   当日出门去宁勇侯府前,沈靖再三思量,拿出最贵重的玉佩戴上,跟随萧羡鱼出了门。   与此同时,贾夫人也带着二女儿到了侯府,去后院的路上,贾晴心疑惑地问:“母亲,我们好端端来宁勇侯府做什么?”   “我与萧夫人好久不曾见面了,上一面聊得不错,人家又送请帖了来了,我得给面子啊。”   “那您自己来就成了,非拉着我…您难道没听过这萧家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贾夫人装傻,想知道女儿的心思。   贾晴心说道:“母亲,我不信您没听过。萧家退亲背信弃义,沈相狠毒奸佞,这两家蛇鼠一窝…”   “闭嘴。”贾夫人喝她,“萧家反悔不定亲,这不是又与沈家结回去了,至于你说沈相,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孩子,做人看事要用心去看,不是光用耳朵去听,沈相真那么不好,你父亲何须对他那么赞许,你还信不过你父亲的为人么?   贾晴心一时语塞,想了想贾夫人说的道理,还是受教的,“是,母亲说得对,是女儿片面了。”   一去到后院雅厅,贾晴心便被萧羡鱼吸引去了目光。   这就是京城里有名的三嫁之女啊,好生精致,入眼便有好感,想不到宁勇侯府门第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几人坐下闲聊,贾晴心年纪小,实在与她们拉不上话题,萧羡鱼见状便说:“侯府园子里景色不错,不如贾妹妹出去逛逛,透透气。”   提议不错,贾晴心对大伙福了福身,带着贴身丫鬟开心地去了。   萧羡鱼招手叫来一个丫鬟,说:“去告诉二公子。”   然后三人相视一笑,静待消息。   宁勇侯府的座宅乃是先帝年轻时赐给老侯爷受封时的嘉奖,时年有点长,翻修过好几次了,耗资颇大,是花了不少钱财与功夫的,所以景致相当不错。   贾晴欣赏的心情如枝头上的雀儿,欢喜着。   “姑娘,您看,那池子里的鲤鱼红得真艳,好大一条啊,它们的伙食肯定很好!”   贾晴心愉悦道:“都说宁勇侯府已经大不如前,可我看着一样的好,这京城中有些人的心就是黑,见不得比自己高的人好,有丝毫漏洞便动嘴皮使劲踩瞧,那株紫芍开得不错!”   她拿扇子的手正指着近处的百花丛,与丫鬟分享好景,忽然身后玱琅叮隆声响起,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知哪个方向过来的,停在脚?边。 第七十三章 莽夫还是如意郎君   “姑娘,是一块玉佩!”丫鬟捡起,四周看了看没人,递了过去。   这是一块洁白无瑕的玉,吊着上好的流苏,贾晴心用扇子接了仔细看,玉佩非常精致,主人十有八九是个男子,非富即贵的身份。   她皱眉疑惑,又是玉佩?   而且在别人的府邸园子里,四下无人时,捡到未知男子的玉佩,可太犯忌了!   “你拿着,找到侯府的小厮,未免被私下独吞了,你跟着小厮一起去当家主母前面禀报下,奉还原主。”   丫鬟听从命令,刚要离去,另一头假山后走出一个人来,等那人拂开杨柳垂条,宝蓝色的衣袍,笔直身姿出现眼前,贾晴心吓了一跳。   “姑娘,又捡到我的东西了。”   沈靖往前两步,贾晴心与丫鬟警戒退了三步,他不得已停住脚步。   贾晴心以扇掩半面,只露出一双眼晴,又怯又小声地问:“沈二公子你怎么在这侯府?”   他姓沈不姓萧,在侯府属于外男,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沈靖抿抿唇,负于后背的手握成拳,尽量柔和声色,“我自小与萧家兄弟认识,今日顺道跟随我大嫂过来,找萧侯聊聊。”   那就不奇怪会出现在这里了,可贾晴心依旧不敢放松戒备,紧张地看看四周有无下人经过,力保名声。   “这玉佩又是你的?”   沈靖回道:“正是。”   她与丫鬟面面相觑,又问:“如何证明?”   “是块羊脂玉,上头是山水青松,侧面位置有个靖字,那是我出生的时候,家母令人专雕琢出来的。”   丫鬟翻动玉佩,果然在侧面见到有字,拿给了贾晴心看,确认是个靖字,贾晴心便想还给他。   可是自己的丫鬟也是年纪小,未嫁的,拿过去不像话,看见一旁的假山平石,于是叫丫鬟摆到上面去,哪知沈靖一个箭步过来,直接到她面前!   她这回吓得够呛,连退一大步,脚后跟却被石子一绊,身体顿时失去平衡,丫鬟大惊去扶,全然忘了手里的玉佩甩了出去,贾晴心不经意接到手里,掉了扇子,眼看要栽下去了,袖子上的一股拉力出其不意,稳稳拽住了她。   是沈靖眼疾手快拉住了轻薄的云袖,丫鬟见状赶紧扶正了人,沈靖感觉稳妥了,才缓缓松了手。   沈靖看着惊魂未定的少女,没退后,弯腰捡起扇子,双手奉上,说道:“姑娘捡到在下的东西,不要再置于一旁了,直接还给在下便是。这也是姑娘的东西,请收好。”   这人这人做什么走那么近!还有,夏季衣衫布料薄,怎么可以碰她的衣袖!   果真是莽夫啊…贾晴心赶紧抢过扇子,把玉佩放去他手上,不敢看去一眼,带着丫鬟慌里慌张跑了。   “贾姑娘”   沈靖望着她跑小步的模样,可爱娇俏,露出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羞涩笑意,大步往厅堂去,告诉丫鬓去回了萧羡鱼。   “就说我愿意留下来用午膳。”   贾晴心回到后院厢房时,还不忘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才敢进去,只是跑得小脸红红的,贾夫人笑她:“外头那么热吗?瞧你,过来喝点清凉的。”   她老老实实过去坐下,对于刚才园子里发生的事没提一句,隐有不安,喝了几口酸甜的梅汤,偷偷扯了母亲,想早点回家去。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对着萧羡鱼耳边说了一句话,萧羡鱼笑得眉眼弯弯的,对徐氏说道:“嫂子,难得与贾夫人聊得那么热切,这都近午了,不如请贾夫人留下来尝尝咱们府里厨子的手艺!”   徐氏忙说:“要的,要的!侯爷在,沈家公子也来了,大伙坐大桌吃就好!”   大桌一般是家宴人多时,或者家中有宴席请客时所用,一张桌又大又圆,邻座之间相隔的距离明显,不至于唐突了一起入席而又不太熟的客人。   贾晴心一听沈靖也要来吃,使劲再扯了扯贾夫人,可贾夫人却一口应道:“可以,那就打扰了。”   用膳时,萧盛铭十足的男主家款儿,态度倒是极配合的,不丢身份也不摆架子,看得出是愿意为沈靖的未来亲事出份力,萧羡鱼很欣慰,这表示沈家与萧家之间的隔阂逐渐逐渐消失了,两家踏入了欢欢喜喜的阶段。   她从来不敢妄想有那么的一天,跟做梦似的,高兴地多喝了两杯,话匣子也打开。   全部人心情都挺好,唯独贾家二姑娘坐立难安,艰难地扒着碗里的菜,食不知味…那个沈靖坐在她对面,好生尴尬。   沈靖很大方地瞧她,见那女孩的头低得到快进碗里了,有些懊恼自己在园子里吓着了她。   一顿饭下来,两人一句话没说上,便各自乘车回去了。   贾夫人问女儿:“你觉得沈二公子如何?”   贾晴心生气了,已经猜到了今日去侯府的目的,不满道:“母亲,我说过我不喜欢武将!您今日何苦把我骗去侯府呢!”   “可是母亲看得出,沈二公子是喜欢你的。”贾夫人是过来人,看女婿眼晴也是带了针的,“都说沈相外貌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这沈二也差不下他兄长多少,可谓一表人才。虽是武将,好在沈家几代文官清流,直到沈珩做上了一品右相沈家才算是仕途发际。   一个家族里有文有武可是全策,沈二是读过书的,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他还能吃得了军中的苦,这更是难得。”   贾晴心扁嘴:“您倒是什么都打听得清楚。”   贾夫人拍拍她的手:“你是母亲的心肝,自然要为你操持的。我听你父亲说了,那日宫宴,他对那个主动的廖家姑娘不理不睬的,男人看男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沈二至今房内无人,跟沈相一样难能可贵,而上头公婆早逝,唯有一个萧氏需你敬着,你若选他,相信是一个日子既好过、而夫君疼你一辈子的好去处。”   这番话对于没嫁过人的少女而言,似乎能动摇内心想法的力度不那么大。贾晴心是个孝顺的,不会时时顶长辈的嘴,于是默不作又听贾夫人继续道:“女儿啊,爹娘不是逼着你嫁,而是爹娘都看中的人不会错的,你只需要放下成见,多听人家说的,多看人家做的,是莽夫还是如意郎君会有答案。”   贾晴心满腹心事地扇扇子,母亲说的话,她得好好想想。 第七十四章 三生有幸   “夫人,到家了。”   撑额浅眠的萧羡鱼被马车外秀月的唤声唤醒,昏沉慵懒地起身,缓缓下了地。   沈靖也下了马,说道:“嫂嫂今日心情上佳呀。”   萧羡鱼抿着笑,在秀月的搀扶下抬步上阶:“我是替你高兴呢,我也可以不用再花心思去说服你大哥了。”   “我哪用夫人花心思来说服。”   沈珩朗声说道,大步流星跨门而出,瞧见萧羡鱼眼角熏染的醉意,微微挑了挑眉。   “咦,你进宫公务今儿个这么早回来了?”她往他那走去。   沈珩自然而然伸手扶住,顺势摸了摸她的手心,热乎乎的,看来喝了不少。转头只消对着青杨递去一眼,青杨便先回院子去交代醒酒汤。   三人往府内走去,由于天热日晒,改走了回廊,廊上每隔一段距离挂了质朴的风铃,清风有来,叮铃清脆。   走着,萧羡鱼扭头问身后的沈靖:“你在侯府园子里对贾家妹妹说了什么,弄得人家吃饭时那么不好意思。”   “没什么.…她捡到我的玉佩,我…我只是想从她手里接过来,而不是放到一边去,结果吓着她了。我算是试探过了,文静淡雅,恪守礼仪,她是我想要的人。”沈靖说着说着,想起她落跑的背影,自己笑了起来。   沈珩见状,眼底同样隐隐有笑意。   都是少年痴爱,情窦初开,追星揽月般的想要靠近。   萧羡鱼松了口气:“我原以为你看上的是廖家姑娘,觉得要与你大哥费心思周旋,真是三清真神显灵了,你看上的是你大哥挑上的人家。”   沈靖也挺满意这样的结果,岂料沈珩这时说道:“其实官家有意将户部魏大人的千金许给阿靖的。”   “啊?!!”萧羡鱼一个激灵,惊呼出来,与沈靖同时一惊。   沈靖面色沉了下去,浮出一股凝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这其实是官家很早之前与我说过的了,阿靖这次回来,官家私底下也过问了亲事,要是皇恩降临,朱笔一挥,给两家赐婚也属正常。”   萧羡鱼晕乎乎的脑袋有点不够用,心里那个怄气啊,原来过了沈珩这关,还有皇帝那关!   也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关系,她忽然想哭,怎么想要与心悦的人举案齐眉都那么难呐?总是有数不清的牵制,顾不完的道理,就像四年前的她…萧羡鱼忽然拦在了沈珩前面,语态迟钝,难过地说:“沈珩,你不是位高权重么,你就不帮帮阿靖?”   得到的回复仅仅是沈珩温暖而干燥的大手摸了摸她的额角。   “你若不能去与官家说明,我便去找皇后娘娘,阿靖有喜欢的人了,他要娶自己喜欢的那一个。”她急得眼红含泪。   沈靖闻言,痛苦的内心感动不已,萧羡鱼是一个顶好的嫂嫂,也不负他们从小到大的情谊,大哥能把人娶回来,真的是太好了。   只是,他的亲事又回到了原来计划好的环节里,由不得自己。   “很多事并不如意,再说阿靖当时不是说了么,婚事全凭我们做主。”沈珩转头对着沈靖,低声又说道:“还说妻子不过是传宗接代的,会相敬如宾,如今怎么又变了?只是见了两面,便是喜欢?”   沈靖哑口无言,方知自己情窦未开前说的话,简直是放屁!   真是太过自负了…“大哥,我我.…”人高马大,晒得黝黑的面容有那么一些不甘与委屈。   沈珩瞧他们一个两个那丧样儿,修长的手指摸摸下巴,说道:“好在我前几日已经回绝了官家,官家已暂时打消了给阿靖婚配的念头。”   萧羡鱼与沈靖又是一惊,却也有喜!   她破涕为笑,捶了丈夫的胸口,“你刚才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害我们难过死了!”   沈靖一散阴郁,对沈珩一揖:“大哥,受弟弟一拜,你果然还是为我着想,是疼我的!”   沈珩扶了他,用力拍拍那壮实的肩膀,“你嫂子吃醉酒不清醒就罢了,你也乱了阵脚。官家早有这打算,还与我通了气,我若是没去解决,能让你们今日去相看贾家姑娘?”   沈靖一击掌,才恍悟。看来自己是情迷障眼,丢人了,丢人了。   “不过官家只是暂时打消了,什么时候又觉得哪家姑娘好与你配,说不定圣旨也就下来了。”沈珩道。   这无疑是给沈靖提了醒,如果要杜绝了官家的赐婚,就必须短时间内把贾家姑娘的婚事敲定下来,婚帖一换,婚书紧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会再有变了!   萧羡鱼给沈靖递去鼓励的眼神,“我们都会帮你的。”   沈靖高兴地点点头,忽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与勇气,这与行军时上沙场前的击鼓涨士气的感觉如出一辙。   他告别了兄嫂往自己院子去,很快没了人影。   沈珩则扶着萧羡鱼慢悠悠走着,她也许是累了,忽然停下来抬头望着他,站得很近,感受他的气息拂在脸上。   “抱我。”   秀月偷笑,悄悄走了别条路先去打点,叫下人们回避。   沈珩垂下眼睑,凝眸着她,尔后心领神会地抱起了她。   萧羡鱼把头靠在他肩上,舒坦地叹气,“以后我醉了你都这么抱我回去好不好?”   “小懒鬼。”   “不可以数落我,就回答,好不好?”   沈珩对着她仰起的小脸,在那柔软的唇上用力啄了一下,道:“好。”   萧羡鱼闭眼,轻喟:“沈珩,你真好。”   尔后感觉到他胸膛微微震动,半睁眼睨去,原来沈珩在笑,问她:“说说我哪里好。”   额…上下马车都亲自扶我,走路一定会牵着我,吃饭的时候总是给我夹喜欢的菜,像现在醉了你会抱我一路走回去,还有不计较我踩坏你的宝贝…”   “羡羡。”沈珩轻轻打断,“你说的这些是身为丈夫应该为妻子做没来由的,对于他语气平平,又短短的一句话,萧羡鱼发觉自己眼睛好涩,鼻子也酸酸的,换成是以前,她想也不敢想这些事情会是丈夫应该为妻子做的。   细细将这些年两人相处的点滴拾起,她有些哽咽:“你从来不对我大声半句,凡事都想着我包容我,不许别人欺负我…沈珩,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这么护短的主儿…”   沈珩笑而不语。   萧羡鱼人不傻,心更是明镜似的。   包容她退亲,又等待了四年,在二姑母的为难中替她出手,宫宴上被几句言语嘲讽便要为她讨诰命…还有太多了,这桩桩件件的,就算他沉默寡言,没有宣之于口,她也会一点一点去发现,然后铭记于心。   沈珩的护短亦体现在沈靖的婚事上。   她抱紧了他,踏实感充盈全身,与一人相伴终老,过日子就是要这样的吧。   嫁给他,三生有幸。   “羡羡,你今日点的胭脂是春梅红的。”   “不好么?”   “嗯…很香,很甜。” 第七十五章 廖家上门算账   深夜时分,巷子内一府邸后门咿呀打开,出来一个婆子四处张望。   拐角旮旯里出现了一辆普通的马车,走下来一个人,一身的黑融在黑夜中,如果不出声叫人难以发现,那人来到婆子前面,亮出一个令牌。   婆子看见后,便把门后的主子请了出来。   “廖夫人,事情有变。”那人压低声色说道。   廖夫人不慌不忙,道:“我可是遵照了那位的意思去办了,事情挺顺利,没有什么呀。”   “不,沈靖今日去宁勇侯府看贾家二姑娘去了,两家有意联姻。”   “什么!”廖夫人怒了,声音却不敢放大,“那小子不是看上了我家的吗?”   黑衣人说:“不知怎么回事,似乎有意贾家那个丫头,安寿宫那位知道消息后十分恼火,要您尽快想办法把廖家和沈家的亲事定下来。”   “我明日就去找沈梦红!”   黑衣人点点头,跃上马车后,消失在夜色中。   廖夫人也回了,婆子张望一番后将门关上,谁也没发现另一处的角落里有脚步离去,不消半个时辰,消息已传到沈府的一间书房里。   “…是一路跟过去的,我们安排的人特别训练过,眼力不会有错,那个令牌是安寿宫的。”青杨禀道。   沈珩正在与自己对弈,有些不悦,“太后连二公子的婚事都暗中插手了。”   “大概是想安个眼线在我们这里。”   “哪里是眼线那么简单。”沈珩琢磨片刻,又道:“太后应该是希望廖家姑娘枕头风厉害些,收得二公子服服帖帖的,达到分化我们兄弟的目的,最后同室操戈。要是廖家姑娘不济,妾室上也可做手脚,再安排人进来,如果发现分化不了,眼线才是最低的要求。”   青杨想了想,急道:“太后视我们为眼中钉,别的属下都不怕,就怕塞进来的人会武功,伺机行刺!”   沈珩抛了手中的棋子,全数装回棋盒内,冷哼道:“你二公子不蠢,且看看对方能怎么折腾。”   “只是…又得辛苦夫人一回了。”提起萧羡鱼,那冷硬的棱角瞬间磨平了似的,带了些许温柔。   眼下这时辰,她早睡得香了,自己也该回去安置了。   翌日,沈珩照常去上朝,可有话要与萧羡鱼说,于是狠心亲醒了她。   "你什么事,那么重要.”萧羡鱼恍惚。   沈珩拂了拂那长长散乱的青丝,俯身给了她一个深吻,然后耳语了好几句,听得萧羡鱼立马精神了。   “你当真?可我们成亲几个月而已,你这个决定,旁人怎么看我们啊。”   “羡羡,记住我说的,不需要质疑。”   看来他都打算好的了,于是点点头,俏皮说道:“定不负相爷所望。”   沈珩浅笑,宠溺地刮了刮她好看的鼻梁,起身一挥衣袖,便去上朝了。   她很快又躺了回去,闭着眼思量许久,又爬起来叫秀月,“去打听下阿靖这两日的行程。”   秀月很快回来复命,“奴婢大大方方问二公子的,他说今日要送东西去贾府,除此之外没打算去哪了,都待家。”   “就怕他一出去,事就上门了秀月,你再派人去廖家附近守着,如果他家夫人出门朝我们这来,马上先通知二公子,就说是我的意思。”   “夫人,什么事这么大阵仗?”   了无睡意,萧羡鱼起身下床,说道:“男子汉娶妻大事,可不就是大阵仗嘛,我出力了,二公子可不能落下,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去对付。”   可巧的是,沈靖还没出门呢,大早的天,廖夫人先上门来了。   沈梦红见到老姊妹是极高兴的,哪知人家进来后连坐也不坐,哼了一声站在那。   “这是何意啊?”沈梦红好笑问道。   廖夫人上前,有破口大骂的架势:“我以为咱们几十年的交情够让我们相互交底,没想到你这老货还要摆我一道,说话不算话!”   沈梦红莫名其妙,拱拱坐姿,“你这人好生奇怪,今日见我便骂,骂完了总得说说什么事,别冤了我。”   “你家大房二小子昨日已去宁勇候府相看贾家姑娘,你还装傻,哪里会冤了你哟!”   “什么!你哪听的耳报神,我真不知道!”   两人皆是生怒,沈梦红一拍案面,“来人,把萧氏叫过来!”   真是太可恨了,她一日当家就还是掌权的,没向长辈报备一声,私下再相看其他人家,这是当她死了么!   沈珩位高权重,婚事不由家中做主,可沈靖不一样,沈家当家人的还是有资格插手的!   听见主子的怒声,婆子进来说道:“好的,这就差人去请,只是少夫人惯是迟起的,二位怕是得稍等。”   廖夫人瞪大眼,不可思议对沈梦红说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谁家做媳妇的能还没起?!”   沈梦红叹气,那婆子趁机多嘴起来:“廖夫人有所不知,这个少夫人仗着候府嫡女的身份,又有相爷的疼爱,几乎不把沈家其他人放在眼里。这不,拉着二公子去她娘家相看,也没告知我院里的姑奶奶,您真是把人骂冤了!姑奶奶绝对想与您做亲家!”   廖夫人震惊:“老姐姐,你是受苦了。”   沈梦红却斥了老奴:“你说这些平白给我的老姊妹听笑话做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了,能忍则忍,家和万事兴。”   廖夫人不满道:“干什么不让说给我听,看你这窝囊脾性,一会萧氏来了你能发威?”   沈梦红垂肩低头:“也是…”   “罢了罢了!就趁这机会,我来替你收拾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媳妇,顺便断了她想要沈靖另娶的念头!”   哎呀,这正中下怀啊,沈梦红窃喜,面上仍是无精打采,摆出一副受挫可怜的模样。   以往沈珩没能捏在手心里,这回能捏住沈靖也不算太差的打算,再以后还有沈崎呢,大房迟早得乖乖听话,负责让二房三房的子孙壮大起来,丈夫和弟弟以后都是强有力的依靠,她才能活得舒服起来。   谁叫沈珩那么不上道儿,天生的反骨头,不怪老被针对。   萧氏又惹恼了廖家,且看看她这回怎么应对沈廖两家长辈。   那手伸的太长了,老大管不了,还想管老二的婚事?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新的一年重要的事说三遍:身体健康,身体健康,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心想事成,心想事成! 第七十六章 廖家上门算账(二)   萧羡鱼收到要过二房的知会时,人已经梳洗完毕,连早膳都吃得差不多了,于是不用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   速度之快,让那个说她惯是迟起的婆子整得一个尴尬,沈梦红也是意外,回避了老姊妹的探究的眼神。   萧羡鱼在廖夫人出门时早得了信儿,沈靖又没出去,便无视二人的脸色,十分淡定地福了福身,向长辈问好后慢悠悠地坐下了。   廖夫人实在看不惯,但这种细节不值得放大,还是她家女儿的事要紧,清了清喉咙:“我说老姐姐,你家的也忒没规矩了,这看那看的,难怪是街口卖菜挑萝卜的平民么,真是不上台面!”   沈梦红对萧羡鱼道:“珩哥儿媳妇,你看看把廖夫人气的,我们都听说了,你怎么能擅自做主干涉靖哥儿的婚事?又相看了贾家萧羡鱼不知所以,懵道:“二姑母是知道了阿靖相看贾家姑娘的事了?我本打算今日告诉您的,没想到这消息这么快,只是阿靖的相看又干廖夫人什么呢?”   廖夫人哼了一声,好个萧氏,居然装傻!上回过来吃饭她也是在场的,赖不了!   “沈相爷夫人未免太不把老身放在眼里了!是,你夫君沈珩官居一品,你嫁与他全京城哪个不说你命好,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把别家的姑娘看得那么低,上回你也是来了的,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再说这是给沈靖说亲,又不是给沈珩纳妾,家里有的是长辈,你呀没大权!”   沈梦红补了一句:“可不是,我还在掌家没进棺材呢”   “哟…”萧羡鱼轻声叹了下,似乎对二老的言语挺吃惊的,正色起来,说道:“这话说的…既然要讲长幼礼制,在沈家于沈靖而言我确实是外姓人,可沈靖顶上的能做主的是他兄长,我也是受相爷所托日后来操办他的婚事的,这不怕说起来,我也是有些能做主的。”   “你说什么?给我跪下!”沈梦红没想到萧氏居然真的敢藐视自己的存在,事后同是老一辈的一起吃茶,她不被笑话死?   得拿出掌家人和长辈的气势!   萧羡鱼起身,正儿八经跪了下去。   沈珩父母不在,这家是老祖宗指定沈梦红当的,今日就算沈立璋在这,也免不了一通教训。不过在外人面前跪,有点下脸子,好在她拿的起放的下,这点子为难不算什么。   “二姑母息怒。”   沈梦红说:“要我息怒,便不准再给靖哥儿相看其他人家了,我和廖家说好了,娶乐姑娘进门。”   “倘若我不愿意呢!”   门外,沈靖高大威武的身影闪电一般进来,那气势汹汹,声若洪钟,把长期居于后院的娇弱女眷全部震得不轻。   沈靖怒了。   可活的年岁长的人,吃的盐比小辈吃的米多,沈靖到底不是沈珩,能唬住的不过是一时半会。   沈梦红慌了一瞬,便怒斥:“你这不孝的,说什么?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嫡亲姑母,你父母不在后,你们是记我名下养大的,我还掌管家权,岂是你说不愿意就不愿意的!”   沈靖也是固执,道:“我只想娶自己看上的,然后让大哥大嫂主持!”   廖夫人坐不住了,“沈梦红,你这养的好侄儿啊!”   被叫了闺名的沈二姑奶奶急了,“什么只听你大哥的,我们这还没分家呢,我才是最大的长辈!”   这时,萧羡鱼起身,沈珩授予她的这一步终于等到契机了。   她行了礼,不好意思说道:“既然话已到此,我便替相爷传达一声吧,二姑母也有点年纪了,姑父又已将反媒反聘,您合该享点清福,这便分了家吧,大房任何事情也不用您来伤神伤身了。”   萧羡鱼这人素日里说话语气温婉和气,极少尖锐高声,但就是这句轻飘飘的话却砸出了千斤之重!   分、家!   连沈靖都愣住了。   分家在一般的家族里不是顶破天的事,而沈家却有那么些不同,都是先祖当家人驾鹤西去之际有遗嘱说要下头子孙房分家的才分,没说的大伙继续默认不分,家族责任平担,荣辱与共。   沈祖父弥留之际,基于各方面的考虑要三房先别分家,也不让任何一个儿媳妇掌权,怕有失偏颇,家宅不宁,所以指定由沈梦红当家做主,让沈父、沈立璋和沈殊能在外安心做官,故而拖到现在三家未分。   如今,大房的当家人是沈珩,权势和财富天下有名的主儿,如果他说要分家,那是毫无顾忌的,毕竟已经不需要其他房的帮衬自树一帜了。   分了家,等于大房的事与其他房没太大关系,任谁掌了天大的权去,也干涉不了了他们大房。   萧羡鱼给沈靖投去一个淡定的眼神,其实她也没想到沈珩打算到如此地步,不过也好,二姑母看不惯她,也看不惯云姐儿,虽然二房还有哥儿在外地任职娶亲不常回来,也需要考虑将来沈靖娶了还有沈崎,各个再生了孩子,人越来越多,这一个沈府也怕是不够大了。   事情说到分家的份上了,明摆着大房的事不让沈梦红插手,趁着沈梦红震惊得说不出话时,廖夫人倒是惊中还有心神,抓着错漏不放。   “你们要分家是你们的事,我就为女儿而来,沈靖这事你别想胡乱搪塞过去,事关惜惜名节!”   沈靖哑口无言。   萧羡鱼轻轻笑了,对二老说道:“依我看这是个误会吧?”   廖夫人:“哪来的误会,相爷夫人脸皮未免也太厚!”   “这说亲相看,不都是男女双方家中做主,他们自个也得知道才是吧?请问来沈家相看,廖妹妹知道的么?”   问得太过直白,廖夫人怒火中烧:“你说知道不知道?!”   萧羡鱼了然的神色:“噢,就是知道的。可是我们家靖哥儿是不知道的呀,连我也是今日才明白的,二姑母您为何当初不早与我说呀!”   沈梦红睁大眼晴,眉毛快掀到发迹上去了,指着萧羡鱼,"你你怪我?”   沈靖趁机附和:“对啊,当时那个廖妹妹不是只是来玩的吗?怎么是相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谁告诉我是来与我相看的?”   沈梦红又气得把指着萧羡鱼的手指,指向了沈靖:“还有你也…也”   “阿靖回来的时日有限,上次的事我真没想深了,光顾着带云姐儿玩,所以托人相看了别的人家,可巧的阿靖也中意那姑娘,就是万万没想到廖妹妹也上心了,让您老人家过来讨说法.…”萧羡鱼惋惜说道,“如今两家长辈也商议得差不多了,摆上明面了,要罢了也得有个正经由头呀,而廖妹妹却还没到那一步,这缘分终究是差了点。”   丝毫抓不到错处的说法,一下把沈靖摘得干干净净,责任全去了沈梦红那,要不是她没明对沈靖说清楚,不至于事情到了这一步。   “沈梦红,你这办的叫什么事!”廖夫人大吼,捂着心脏,快气晕沈梦红哑巴吃黄连,简直要捶胸顿足了! 第七十七章 分家风波   分家哪里是随便能定下来的,沈珩不亲自出面,聚集三房说个清楚可不行。   廖家的一走,沈梦红那是雷霆之怒,把所有人叫去了祠堂,大房的人全部跪下,其余两房则是站一旁,下人一个不许进来。   去宫里请沈珩的下人在长街上飞奔,远远看见那马背上高大挺拔的人,直呼:“相爷,相爷,您赶紧回去啊!出事了,二姑奶奶大怒啊!”   沈珩挑眉,神色没什么变化:“这不正回去吗?急什么。”   下人恨不得拍马屁股:“您还是快点吧,二姑奶奶将夫人和二公子、四姑娘全罚跪在祠堂!”   青杨咂舌,啥,夫人在跪?   果然沈珩猛地一拉缰绳,驭驹直去!   祠堂内,沈梦红剧烈起伏的胸膛久久无法平息,一拍案面“来人,萧氏不忠不孝,打板子二十,重重地打!”   自沈家存世至今,哪个长辈也没有对正妻用打板的家法,至多是跪祠堂站规矩,打板子那是对奴才才用的。   秀月一听,想往大门跑,去看看相爷回来了没,又不敢贸贸然离开,干着急中。   忽然记起一件事,跑回院子里,紧急呼喊:“有人要打我们家姑娘了,你们快点跟我走!”   一时之间,正在干活的下人们摔盆摔菜拿家伙,风风火火跟了去。   堂内,沈靖怒目,正声道:“二姑母,此事因我而起,分家是我大哥的意思,打我嫂子作甚!”   好不容易来了机会,沈梦红誓要报一箭之仇:“就得打!从嫁进来就无法无天的,真以为珩哥儿娶了做了正房夫人,能横着和我们这些长辈相处了!这是不正之风,就得清一清!”   康氏求情:“这打不得啊,珩哥媳妇好歹是侯门之女,这打了要是传入太后耳中可不好!”   沈梦红阴沉着脸,丝毫没有改主意的意思,来了两个壮实的婆子往萧羡鱼那去,沈靖哪能被她们靠近萧羡鱼,手臂一抬,推了出沈芊见状,扑到前面,把嫂子护在身后,“不要动我嫂子,一切等我大哥回来!”   沈梦红怒道:“惩罚一个晚辈小媳妇,还需要等谁,满满的老祖宗全在这呢!”   沈殊眼下虽正了身份,但这种场合始终要给掌这头沈家的妻子颜面,态度略好地劝说:“你消消气吧,别把事情搞大,这萧氏好歹是有身份。”   沈梦红阴着笑了一声:“身份?侯门嫡女?相爷夫人?哼,还不是我沈家的人,来人,给我打!”   存心要废了她的腰和腿啊,萧羡鱼暗忖,不禁心跳到了嗓子眼,眼瞅着沈靖被几个大汉架到一旁,沈芊也被沈梦红带着婆子揪头发拽衣裳拉扯,她也不禁怒从中来!   “够了!”那娇小纤细身子豁然站起来。   她冲过去,扒开抓着沈芊的手,心疼沈芊受的伤,替她捋捋头发…沈芊哪被这么对待过,哭得好生委屈。   好端端的千金小姐,她们也敢,这太过分了!   “秀月!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我看看谁敢动我!”   “夫人,早就叫了,已经都在院子外头,只要您一声令下,全部往里面冲!您放心,都是侯爷精挑细选的,大部分受过苦训,能抗能打!”   秀月一鼓作气大喊出来,幸好经过上回水寇之事,侯爷爱妹心切,觉得伺候的人全是柔弱的不顶事,便送了一批强壮的人过来,头份要求便是忠心。   当时萧羡鱼还觉得院子塞不下,想请自家兄长领回去,没料到这事合了沈珩心意,一挥衣袖截了一半原来的人去了别处,把侯府的人留了下来,今日是派上大用场了!   沈梦红探头往门外一瞅,除了慈莲阁的人之外,外头围了一大圈没怎么见过的婆子,个个神色凶狠,不是善茬。   连那个年纪最小的,好像叫张玉的小丫鬟,手里抄着木棍子,张牙舞爪站最前头。   之前出了一个翅膀硬了的姑爷,沈梦红打死想不到还能再出眼前这样的事,真是沈家百十年不曾有过的场面,居然都落她手上了。   不由一边大笑,一边鼓掌:“好好好,你以前在我们面前豆丁那么大,如今…也是个人物了!”   萧羡鱼缓缓心神,行了礼:“二姑母勿怪,但这板子我不能挨,您说我不忠不孝也罢了,若再来一个流失子嗣罪名,实属担当不起。”   所有人都震惊了。   萧氏不是个不会下蛋的么?   突如其来的消息,沈梦红的心情一下起一下伏的,人都结巴了:"你,你是说…你有了?”   萧羡鱼笑而不语。   她这模样让人捉摸不透,沈梦红不是个随便让人拿捏的,“去连个郎中来!”   萧羡鱼一点都不在乎:“行啊,去叫,好好把把脉,我能不能挨这顿板子,顺便让外人来瞧瞧今天家里这里一层外一层围着是个什么光景!”   沈立璋是个机灵的,刚才慌乱中也帮忙拦了人,可作用不大,这下赶紧吩咐下去:“快把人叫回来,别找郎中了!”   一时之间,沈梦红进退两难,暗地里给苗氏使了眼色,想叫她说点下台阶的话,苗氏收到了,正记恨那两个小妾的账,一改之前低眉顺眼的样子。   跳出来说道:“别啊,找个信得过的郎中来,给足银子封口,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有了!”   外头的婆子一听,还真叫了小厮跑去请,沈梦红有点绝望地闭上眼。   都是一群蠢货!   那萧氏巴不得有外人瞧见,把事闹大了,就算那郎中真不会说出去,萧氏也能派人说出去,黑白如何颠倒,还不是看她的心思。   而且一旦传出去,不管是什么结果,沈家都落不着好!   可那小厮才出院门,迎面来了一个人,什么都没看清,便被一脚踢了回去,一股子杀肃之气席卷而过,惊得不行!   回过神,才看见那是沈相的背影,当即不敢再出门去请郎中。   沈珩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一下全投他身上去,神色各异,没人出声。   大房里每个人是什么样的,沈珩一个个看了遍,眼眸里的光冷成冰渣子,缓缓开口:“事情我已知道得差不多,请各房长辈先回去吧,我与咱们掌家的二姑母有话要说。”   沈殊知道这姻亲大侄子厉害,不愿意掺和其中,就先走了,沈立璋与康氏紧随其后,经过沈珩身边时,低声说了一句。   ”你要分家,三叔支持。” 第七十八章 分家风波   祠堂之内,烛火香漫,姑侄二人,相隔十步,后面是沈家列祖列祖庄严肃穆的牌位。   身后的门关上发出腐朽沉重的声响,挡住了户外的明媚,隔绝了所有视线。   一室暗淡。   沉默良久,沈梦红沙哑问:“为什么要搞那么一出?”   沈珩面无表情回道:“从来不是一条心的,分家未尝不可。”   “胡说八道!你祖父祖母死前就说了三家暂不可分,由我掌家,我还没死呢,三房就得一条心!”   闻言,沈珩冷笑出声,笑完后目光凛冽而复杂,好似能从中看到许多旧事的影子。   “何谓一条心?家中子孙若要一条心,做长辈的又应该付出什么来维持这一条心。靠愚孝控制,还是靠背地里的算计?”   沈梦红暗自心惊,沈珩这是要与自己撕破脸的征兆了?   不行!   二房三房的前程还没达到顶好的时候,不能少了大房的帮衬!   现如今沈珩都没帮多少,若是分家,沈珩大可以不管了,日后手中的权势全部集中去提拔沈靖和沈崎,还可能便宜了萧家那个兄长。   肥水岂可流外人田。   “珩哥儿,当着祖先的面,为何要说这般伤人心的话,家中向来慈孝守制,哪有你说的那些,你祖父死后,你祖母那些年一直为了你们操心着,老人家说过这家还不能分啊。”   至少,在他们飞黄腾达前,不能分。   “呵,祖母该庆幸自己已经去了,不然今日面对我,怕是会直接驾鹤归西…”   沈梦红真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沈珩盯着沈老夫人的牌位,目无波澜,说道:“既然姑母要说祖母的事,那我们就说道说道。祖母向来只是为了二房三房操心,您们才是她亲生的,我父亲我都怀疑是不是她当年在哪大发慈悲捡回来沈家的,用来做其他孩子的垫脚石。”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父亲一样是你祖母身上掉下的肉啊,和我和你三叔并无区别!而你们是记我名下的孩子,也花费了我多少精力照顾长大的,难道你那么就快忘了?”   谎言仍在持续,令人作呕不耻,是亲不亲的伪装面具还要戴到几时?   沈珩握紧拳头,心里一个声音呐喊一一撕碎它!   “好一句并无区别,好一个疼爱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随便您怎么吹捧都好,至于您说我们几个是您照顾长大的?您扪心自问,我父母不在后,几房那么多孩子,你一碗水可曾端平?   冬日里,我们不是少碳就是少吃的,旧衣穿了又穿,笔墨纸砚得省着来用,大雪天出门念书,堂弟们全部坐马车里,我和阿靖只配与奴仆一同赶车,坐在外头…其实你一点都不疼我们,你也对我们未有过一丝怜悯,我父亲遭同僚构陷,全家上下没有一人有想为他平冤的心思!”   沈珩问一句便逼近一步。   沈梦红大惊,“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父亲的案子,你祖母也说无能为力,你别和我乱算账!”   沈珩逼近后,身上寒冰般的锐气犹如凌迟时的刀,无时无刻威胁性命,如芒在刺。   “实话告诉你吧,二姑父已经把我父母的遗产交回给我了”   那等于默认了多年前的旧账是一个算计,是他们错了,欺凌孤小。   沈梦红强压下恐惧,心说沈殊那混账不和自己商量便这么干!   她心疼一大笔的资产没了,却面不改色说道:“那你二姑父真是疼你,那些东西我们可是一个铜板都没花,当做替你们保管的,又好好辅助你们长大,你该感谢我们,对你们几个是疼爱的,不像你说的那样苛刻”   “嘘.”沈珩听不下去,打断。   真是一个颠倒是非的始作俑者。   若不是亲亲长辈,早掉了脑袋血淋淋挂在郊野枯林的树枝上了。   “姑母,您看姑父多聪明,不装傻,不充愣,知道回头是岸,三叔更不用说了,他的情分我记在心里。原本三家也不怎么分心,祖母是自个儿大小眼,非搞出个亲疏来…自她死后,您大可以一改前非,让家里气象更新,不想您却是继承了老人家的衣钵,使得家宅不宁。   我已经看腻了,不高兴了,再一起住下去,难保再惹出什么事来,我只要动动一根指头,二房三房几个的前程就没了…”   丈夫兄弟与孩子的前程是最大的软肋,沈梦红装不下去了。   “你拿这些来威胁我!你个不孝忤逆的东西!我要去御前击鼓控诉!”   “去啊!”沈珩怒吼,一脚瑞碎了旁边的椅子。   沈梦红发抖了,那可是重木打造的,官家所用的东西,工匠定是费心费力做得美观且坚固,竟然碎成了五马分尸。   若是这一脚来到自己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沈梦红终于实实在在意识到这个侄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身无分文,带着弟妹艰难求生,被摆布的无助孩子!   “我沈珩的今日是拿多少汗马功劳换来的,您觉得陛下会听您的一面之词?于整个天下有什么好处,呵呵…”沈珩轻笑,又恢复了一派沉稳,“姑母,您理账不行啊,您的大侄媳那么一个蜜罐子里长大的都比您会算,比您知道进退呢。”   居然还在她前面夸萧氏,说自己不如一个十八岁的毛丫头!   是的啊,于皇帝而言,她算什么,能为他做事的沈珩才是首要的…"你这个皇帝鹰犬…”   “这般子的称呼我背地里听多了,权当是认同,毕竟陛下心腹不是谁都有能力做的,若今日是三叔二姑父如此,您还会这么骂么,怕是恨不得日日请宴,张狂个够吧!可惜啊,沈家所有子孙里,到今日为止只有我做到了。”   沈梦红五脏六腑直抽,咬牙坚持,坚持不被丑陋的事实击倒,喉咙里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   “我们原本可以和和气气继续下去的,您非要来挑战我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为难她,今日便与您撕破了脸,您要是想传出去,我不怕陛下会怎么说,更不怕天下人会怎么说。至于您怎么想,我是最最一点都不在乎的,因为您和祖母早在多年前就把我对您们的孝心磨尽了您好好看清楚了,我不是我父亲那般毫无怨言,一直愚孝的人,我和我父亲不一样”   沈珩闭了闭眼,怒挥衣袖:“今日就算是祖父祖母都在,我一样那么说,这家,我分定了!”   宣示出最后的决定,高大的身影转身而去,门半开之际,夏阳的光重新照到脸上,院子里那棵茂盛的老树下,娇小的人儿亭亭玉立在那。   在等他。   就在离去的一刻,身后的声音忽而苍老许多,像是认命了般,“你要违背祖宗的意思便去吧,以后别为难我们就行。”   沈珩冷哼一声,跨了出去。   牵住萧羡鱼的手,看到她这张明媚如雪的脸,眼里旧事的影子散去,他知道,往事不可追忆。   “羡羡,我们要搬家了。”   萧羡鱼凝视着沈珩,“搬吧,我要一个大大的院子。”   沈珩笑出声,宽厚大手揽着她的肩,二人走回去,“你要大大的院子,两个人住是不是太宽敞了?”   ”…以后还有孩子.…一个两个三个”   她有些害羞,一直数下去,沈珩脸色都变了,握住那数字的手指,“羡羡,咱们要那么多孩子吗你还有心思在我身上?”   “不会冷落你的,我们有了就得生,有云姐儿当大姐姐多好,院子里肯定很热闹。”   沈珩打趣道:“你臊不臊,月信几天前刚走,第一个还没着落,你还敢说生那么多。”   “嘘!”萧羡鱼打住他,回头看看,幸好没人,“你别揭穿我呀,弄不好真的要回去挨板子的。”   沈珩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嘴上放最狠的话:“放心,谁敢打相爷夫人,本相回头一定弄死他!”   萧羡鱼忽然发现自己不单不怕沈珩这股狠劲,反而更喜欢上了。   历经此回,她也领教了世道上有些时候真的是谁狠谁说话!   这本事,要跟夫君好好学起来。   他们先去了沈芊的院子看看,亏的全是擦破皮的小伤,丫鬟们正在为她梳洗。   夫妻二人等待之时,萧羡鱼瞄到了案上有封信,看了后对沈珩说道:“这是阿崎写来的,说心仪的姑娘回了京城,他也要回来了。”   沈珩对信没兴趣,只算老四的路程,“按送信的日子,他到今日已走了一半了,过几天便到。”   “对了,阿芊说过,他回来或许也要提结亲。”   沈珩冷道:“放着他,老二事没成,他念书念成那个鬼样子,没我的准许擅自回来,还想成家,想得早了!”   看沈珩的态度,萧羡鱼知道这个不成器的沈崎回来可有好果子吃?了。 第七十九章 虎凹庄又遇前夫   夏季悄然入末,风和日丽,马车行于道上。   说了要带沈芊去看看那个养织婆子的庄子看看,拖延了好些时日,今天可终于在路上了。   车内垫了最透气舒爽的布料子,三脚小木几上果干琉璃盒子展开,十几种花样一路上换着尝,出趟门可真惬意。   “听说阿靖昨日送了一对前朝的汝窑大师的名器给贾家妹妹。”萧羡鱼说。   沈芊笑嘻嘻回道:“是啊,还特地告诉了贾姑娘的丫鬟一定要转告说是他前几年收藏的,生怕人家误以为是为了亲事硬装风雅。”   说完,姑嫂二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沈芊继续道:“可别说,这一对名器送了之后,效果比前两次送的簪子扇子有用多了,贾姑娘已经愿意在小门后亲自回他几句话了,关系不再那么生疏。”   萧羡鱼:“看来贾家妹妹是逐渐接受阿靖了。”   家里喜事多起来了,要搬新家,要为沈靖的婚事做准备,可惜她没怀上,不然是喜上加喜。   “我二哥多好啊,能文能武的,接受不是迟早的事。”沈芊对自己的兄长十分自信,除了沈崎。   “阿崎才令人忧愁,不知道喜欢上一个怎么样的姑娘,书都不念了,直接追着跑。”   萧羡鱼没来由的,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却还是安慰沈芊:“阿崎才十六,你大哥说了不急,给他些时间总会想清楚的。”   沈芊耸耸肩:“只能是这样了。”   那个庄子叫虎凹子庄,离京城不是很远,但比岐兰山远些,沈珩为了二人的安全派了不少随从,半日后便到了。   二人下车后相携站定,庄子上的人们早已列在两旁等候了,早听萧羡鱼说过收留的是些孤苦无依的妇人,穷酸是正常的,可但今日一见,着实吓了一跳。   那长相模样,何止是穷酸,竟一个周正的都没有,几乎都有残疾!   这个缺一只耳朵,那个脸上全是疤,还有拄着拐杖单条腿的这些都是妖魔鬼怪么!   富贵里待久的沈芊前前后后伺候的人长得人模人样,来到这愣是没敢进去,刚要后退,却被萧羡鱼拽住了,“别怕,她们不吃人。”   “不、不吃人也挺吓人的。”她结巴了。   萧羡鱼说她:“你这人,没来的时候老怪我没将事情放心上,我今儿个放下相爷和云姐儿不管,专程带你来,你在门口磨磨蹭蹭。”   萧羡鱼不管她了,自己从容走进去,沈芊害怕地叫两声,萧羡鱼也不应,惹得沈芊埋头冲过去,紧紧挨着不撒手。   屋内坐定,管事的把新织好的料子拿过来给看看。   沈芊一上手,眼里亮晶晶的,爱不释手,直夸品相好。   在查账的萧羡鱼笑得别有用意,“你摸的那件是单脚婆婆织的。”   沈芊一想到那个只有一只脚的婆子,马上把那料子丢到一边,拿了底下青色的那块。   “青色的是脸疤婆子染的,还是单脚婆婆织的。”   沈芊又丢开了,只要往下拿一块,萧羡鱼就说出那块是谁织谁染的,她对于打理多年的庄子和人的手艺早已烂熟于心。   “这些可全是你觉得吓人的婆子手里勤勤恳恳染织出来的。”   沈芊听了,手缩了缩,对这些料子生出了又喜欢又嫌弃的复杂感觉,“真的假的呀,我不大信。”   萧羡鱼看完账册没有猫腻,又带着沈芊去看婆子们织布。   首先经过了染洗池子,颜色不多,染好的布用竹竿晾了一大片,夏季的骄阳从中间洒下,她们一路踩着,进入了织房。   这一看,沈芊大受震撼!   不论那么婆子肢体有何残缺,都用她们的智慧和坚韧另外想法子辅助解决了,专心致志地面对眼前的织机,一丝不苟干活。   萧羡鱼轻轻对沈芊说:“阿芊,不是每个人都命好,她们有些是没了丈夫孩子被赶走的,有的是大灾之后留住半条命的,只求有个窝,有口吃的,别嫌弃她们。”   沈芊点点头,差点哭了:“我明白了,嫂子。不嫌弃不嫌弃,这织出来的料子穿在身上,我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功德。”   萧羡鱼笑出声:“你这话说的,浮夸!”   安排了管事的这两日给大伙加加酒肉伙食以当小奖,大赏且待过年时分,这是萧羡鱼定的老规矩了。   这庄子里还养着几头鹿和别的牲畜,也种了些菜,午膳便就地取材尝尝乡野味道。   沈芊已经全完放开了,这里不繁华,却很宁静,处处透着朴实,庄子里的人做出来的菜色也合口味,米饭都添了两次。   她们正吃得高兴,外门管事的找到随行的婆子禀报:“外头来了一伙人,说走了很久迷路了,车里又有孕妇,想进来讨水喝,看穿着打扮是城中正经人家,我不敢随便答应,来请示主子。”   沈芊正好吃撑了,就说:“哟,有孕妇呢,我去看看。”   秀月跟着去了,两个人在前厅窗前认真看了好一会,沈芊说:“那马车的样款是京城里常见的,不知是哪家,放他们进来吧,就在院子里歇息,不可以进厅来。”   管事的领命,去了庄子前把人领了进来,院子里有个茅草亭子,正合适用来歇脚纳凉。   得到允许后,两辆马车先后进了庄子,率先下车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对着后头的马车喊了一声:“淮生兄,带夫人下来歇口气吧。”   马车门打开,李准生跳了下来,扶着腹部明显隆起的霍柔依下车。   在窗边看清这两人的沈芊与秀月同时叫了出来。   天爷啊!怎么会是李家的人,还是李淮生!   “完了完了,秀、秀、秀月你在这看着,我、我、我去后头稳住嫂子,可不能叫她和我大哥知道,不然我会被打死的!”她紧张到结巴,一边跑一边回头:“叫他们歇完赶紧滚!”   秀月也紧张,上回不过把马车借了李淮生,姑爷便与姑娘置气了,生了风波。   这要是被知道又放进私家庄子里,还不定闹什么出来呢!   可沈芊回到方才吃饭的地方,已经不见了萧羡鱼,于是到处找,又碰着了管事的,忙问有没有看到人。   管事的说:“姑娘,庄子里方才有货商拉来了一车染料,主子出去看料清点去了。”   “啊?在哪清点?”   “就庄子院里。”   沈芊听了,冷汗直冒,拔腿直奔前院那边,一边跑一边祈求三清显灵,一定要让她拦住萧羡鱼啊! 第八十章 虎凹庄又遇前夫(二)   虎凹庄内,霍柔依因天气炎热,又大了肚子,热汗滚冒,丫鬟给她扇扇子都不顶用。   丫鬟瞧着李淮生等人观望庄内景色,小心抱怨:“夫人,这大热天的,姑爷说得那个特别的景儿又没寻着,早知道不来了。”   霍柔依挺后悔的,她大着肚子本就怕热,奈何听到准生哥哥的同僚找来,说要一同去走走,也不知会不会将夫君带去寻花问柳,于是硬来跟来。   家里有个良妾够让人郁闷的,那妾还酷似恨极的某个人,想起来便伤心,要是外头再来个狐媚子,日子就没法过了!   想到这里,霍柔依又不那么后悔了,顺了顺气,在下人打点好的椅子上落座,热得叫丫鬟多用力扇扇子。   庄子管事的送来一壶水和小炉子借他们烹茶,趁着下人拿出茶叶,李准生对那个先下车的男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槐兄,请吧。”   季三槐先对管事的道了谢,与李准生一同入座。   就在这时,庄外又一辆牛车来了,管事的出来看了看,确认是来送约好的染料,又忙去禀报。   管事的对庄子里路径熟悉,拐了小道三两下去到萧羡鱼前面说了事情。   萧羡鱼也吃完午膳了,这批染料比较重要得亲自过去验验货,验好了再卸,刚要走,一个婆子递来一顶白纱幂篱,“主子,前院有外男,也有女眷,您戴上这个出去合适。”   想得周全,戴上这种帷帽出去行事方便,萧羡鱼便让其来伺候戴好,随管事的一起去了。   走在路上,萧羡鱼观察庄子四周的情况,说道:“我记得原来守庄子的男丁不少的,近两年离开了一些?”   管事的回话:“主子,这庄子专司染织,田地不够,种的东西少,于是那些佃户只留了家中老人在此,年轻的都去别的地儿了。”   “你也在这干了好多年了,像这种情况应该和我提一提,男丁不够对于一个全是残弱的庄子来说可不是好事,不说日常粗重的活计,就是防盗防抢也是必须考虑到的。”   管事的内心感激,其实他这些日子心里犯嘀咕,也害怕,没想到主子看了几眼就知道了,于是连声应是,以后会及时禀报。   萧羡鱼想了想:“这样吧,我这次来带了些人来,先留一半在这里,回去我便专招几个愿意在这里守的,等人找齐了,我再召这次留下的随从回去。”   “那敢情好,谢谢主子替我们考虑了。”   本来管事的要随萧羡鱼一起去验货的,但庄里有事又找过来要他去处理,秀月那丫头不知与沈芊去哪儿野了,萧羡鱼便叫个婆子同行。   前院,季三槐看见那辆牛车上袋子破口处漏出来的植物叶子,与李淮生夫妇闲聊。   “准生兄,看过你家种田的庄子,这也不知是何人的庄子,是专门给自家提供布料的吧,隐隐能瞧见后头晾了许多的布,我猜这庄子的主人是个女的。”   李准生对这些不感兴趣,拿过丫鬟的扇子给妻子扇凉,出于人情世故,接了话茬:“何以见得?”   “我看那整一车的紫草茜草,都是紫色与红色的主要染料,男人穿紫穿红较少,女子较多,所以我猜这庄子主人是女的。”   霍柔依对季三槐印象不好,主要见了几次,凭她的样貌居然没得这人的青眼,由此判定这人见过的女子甚多,不缺美的,才会无动于衷。   这会子又听他无聊到猜这个破庄子的主人性别,更加确信是个拈花惹草的,自己丈夫常与这样的人混迹肯定学坏!   定要说一说,叫远离了才成。   就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时,有个婆子迎着一个戴着幂篱的女子从庄子后头走了出来,那身段季三槐眼神一亮,叫来干活的人问:“那女子是谁?”   下人没什么见识,也不敢得罪京城里的贵人,小声说:“那便是我们主家。”说完赶紧走了。   季三槐哈哈一笑,手中的折扇用力拍了拍掌心,“淮生兄,你瞧瞧,那位便是这庄子的主儿,正如我所说是个女子!”   李准生不为所动,只是笑笑,而季三槐却建议:“既然进了人家的地盘歇脚,是不是该上前去答谢一声,不然显得我们不识礼数。”   霍柔依可不愿丈夫前去,便说道:“季大人礼数最全,不如您去就好。”   “柔依,不可如此。”毕竟是同僚,妻子这般回话是失了丈夫脸面的,安安静静就好,不可多话。   闻言,霍柔依只能扮回温婉的样子,不再说话了。   季三槐无奈:“准生兄若不去,只好我去了,总得有个人出面不天太热了,实在不愿多走动,季三槐前去正合李准生的心意,不如多给怀孕的妻子扇凉。   偏偏就在这时,一阵山风刮来,轻薄的白纱掀起了瞬间,李准生手中的扇子落地,人也怔住了。   是她…竟然是她!   李淮生蹭地站起来,弄得霍柔依莫名其妙,让丫鬟捡起扇子,“淮生哥哥,你怎么了?”   视线无法移开…李淮生没有回答,努力控制自己分辨清楚,那是真的萧羡鱼,不是自己的小妾于姨娘!   此情此景,季三槐真想拍手叫绝,老天相助免了他不少功夫,以扇掩住上扬的嘴角,目光望向庄外一处山坡,那眼神好似对着那边在说,任务已成。   屋内秀月不敢出去,夫人戴着幂篱看不出样貌,她要是一出去就坐实夫人身份了,后头追人的沈芊也来了,看见院里的情况,不禁哀嚎出来。   天要亡她么?!到底没拦住啊!   而沈芊亦不能出去,不然萧羡鱼的身份也会被看穿,她们赶紧把窗户关成一条缝。   “夫人!夫人!”秀月小声地喊,希望萧羡鱼能听见。   可惜声实在太小,传不到萧羡鱼那里,真是急死人了!   这厢,萧羡鱼戴着幂篱视线有限,白纱遮挡,只能对院子里看个模糊,知道有人在借地歇息,无意去看是何人,更无意显露身份,两不打扰,她直接去验货就成。   撕开袋子,冒出来的紫草等植物处理得还不错,货商没以次充好,她满意极了。   霍柔依发现李淮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子身上,顿觉不妥,拽了拽他衣袖:“淮生哥哥!”   李准生如梦初醒,可满身有一股冲动在横冲直撞,难以克制!   于是对她说道:“柔依,你衣服有些汗潮,回马车上去换换吧,有身子要注意别着凉了。”   被那么一说,她赶紧低头看看,夏季衣衫薄,湿了贴着身子很丢人,只能赶紧上车去。   见李五夫人离开,季三槐这才起身欲上前去,可被李准生挡下。   “准生兄何意?”   “你这轻佻的模样别吓着人家了,我去便好,你歇着吧。”   季三槐巴不得,却遗憾道:“行,你长得俊,你去!也不知那女子美不美,你可得寻个机会一窥真容呐!”   李淮生紧张地理了理衣物,信步而去。   萧羡鱼验了货便要回去,可白纱缝内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靴子,有人在她前面站定了。   往上一看,她吓了一跳,赶紧拢了拢白纱。   怎么回事,李淮生怎么在这庄子里!   人……还在她前面!   那目光又是怎么回事,如此一言难尽…? 第八十一章 虎凹庄又遇前夫(三)   萧羡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色苍白。   李淮生是昔日几年的噩梦,和离后不应再有交集,她也放下了,若不是上次的事惹恼了沈珩,她或许再次看见他也不至于那么大反应。   再者,都不是未出阁的姑娘,李淮生直直望过来的目光里有种不清不楚的东西,像是故人重逢,又像是有种不能言说的痴,但更多的是男人天性使然而对女人放肆侵略的窥探。   萧羡鱼很不舒服,受不住这般。   李淮生定是把她当成什么人了,不然按以往的性子,他一定对自己嗤之以鼻,砸东西甩脸子,何时正眼看过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冤孽!说进来歇脚的就是她,那孕妇不就是霍柔依了?   两个都是能避则避的麻烦,萧羡鱼转身要走,可李淮生快步拦了过来,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往婆子身后躲。   婆子也是没见过长得人模人样的公子哥举止竟可以轻浮,喝道:“哪来的登徒子,敢放肆!”   李淮生后知后觉,施了一揖:“我姓李,是来多谢姑娘的,并无冒犯之意。”   弯腰的瞬间,盯上她腰间的香包,嗅了嗅,果然是她惯用的。   她只有这么一种,偶尔佩戴,配料特殊,所以被记住。   久违的味道。   也对,自己很久很久没靠她那么近了。   能不能再近一点呢…对于道谢,萧羡鱼只是轻轻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可她一动,李淮生又快步拦了过来。   他到底要做甚!   正想着,脚下慌乱崴了,男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作势要扶一扶,婆子也察觉了,又想挡又要扶,顿时乱作一团。   山坡那头,青杨佯装镇定,眼珠子移向一旁的主子,不知要劝还是不劝。   黑骏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别将弓拉满,箭指庄内。   “主子这会子杀人不太好.”他还是硬着头皮劝了。   李家五郎好歹是朝臣,青天白日射杀太过突然,就算对外照实说那家伙意图轻薄相爷夫人,但按李五郎平日里端庄君子的形象,旁人也不会信,反而会引起李家全族为敌的隐患。   这些沈珩何尝不知,依旧不为所动,眼看箭在弦上,青杨只好又说了一句:“主子,您别误伤夫人了…”   话语果然奏效,沈珩犹豫了,可箭仍在弦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屋子里头冲出一个人,对着李淮生背后砰的就是一棍!   萧羡鱼被那结实打到骨肉上的响声又吓着了,定眼看去,居然是张玉抄着木棍对着李准生穷追猛打,别看她只有十岁,那力气是成年男子的程度,打得李淮生先是懵了,再来是痛得频频退步躲避。   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孩追着打,毫无还手的机会,真是有些滑稽…季三槐躲在亭柱后笑到直不起腰,忽地嗖一声,利箭入木三分,差几寸就是他的脑袋!   箭上残留的冷意令他霎时间笑意全无,冷汗哗啦啦的,脸色铁青。   过火了,过火了”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放由李淮生放肆,要是出了事,沈相一定亲手捏碎他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   趁着张玉对付李淮生,婆子立刻拉着萧羡鱼跑进屋子里,沈芊与秀月上前看她,幸好没碰到分毫。   “把随从都叫回来,将那人绑起来交由相爷处置!”婆子说。   萧羡鱼挥手制止,“不要闹大,对谁都不好,那人也没够着我,更不知道我的身份,赶出去就行。”   沈芊同意,因为随从是沈家的人,衣着太明显了,就留在佃户那里,帮独留的老人修修土屋子,弄弄农耕用具,不宜叫出来。   婆子点头,去了后院叫援手,准备赶人。   此时院内,李家的随从早已上前架住了张玉,她不服气,还想对着李淮生拳打脚踢,奈何不能前进半步。   换好衣服的霍柔依下车见此大吃一惊!   仪表堂堂的李淮生已变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惨样。   “淮生哥哥!”她心疼地查看他的伤势,怒指张玉:“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奴就地打死,打成肉泥喂狗!”   张玉暴怒:“打死我也成厉鬼回来找你们,一群人模狗样的东西,敢欺我主子,我不会放过你们!”   霍柔依狠道:“我家乃是五品大官,不单打死你,连你主子一块打死,这个庄子烧了!”   火把点起,李家随从高高举起棍棒就要给张玉当头落下,这一棍下去,十岁孩子的脑袋势必当场打裂,血溅三步!   “快住手!”季三槐赶紧上前,对李淮生说道:“李大人,这可是私人庄园,人家好心借地给我们休息,你过去答谢,中间是否有误会导致人家觉得你放肆了,这才惹出事来。你若还要打死人、烧庄子酿成惨案,只怕她家人一纸诉状告到御前,李家可有麻烦了!”   季三槐说话的同时,后院又冲出好多女眷,个个拿着家伙什,有四肢健全的,也有不健全的,总的来说这是一个老弱残疾的庄子,若旁人这么一看,准觉得谁生事谁造孽!   如果还被告御状,按皇帝的脾性,还有沈珩的行事风格,他一定会下大狱,李家其他人也全完!   李淮生知道其中厉害,也知道萧羡鱼就在屋里看着自己,此事不作表态,难以平息。   思量少顷,他把霍柔依拉住,猛地打过去一个耳光,厉声道:“谁说要打死她的,你擅做什么主张!”   霍柔依眼前一黑,脸即刻肿起来,可见这一巴掌力道有多重,她几乎站不住,处于震惊的状态。   李淮生打完后将人推给了丫鬟,“送夫人回车上,没我的同意不能下来!”   霍柔依瘫软,三个丫鬟婆子一起扶上马车,不消一会儿便从里头传来要死要活的痛哭声,可无人能顾及。   庄内,领头的婆子是萧盛铭挑选的人,也是刚刚护萧羡鱼的那个,三十岁多的年纪,身形厚实,撸起袖子下手臂粗大,声尖泼辣,指着李家的人:“我们不管你们是多大的官,这是我们的地盘,再生事便让你们走不出去!看看是你们烧我们庄子,还是我们烧你们马车!”   对峙良久,李淮生忍下不甘与难堪,只对屋内一揖:“姑娘,是李某唐突,也替我夫贱内的无理告一声得罪,希望此事就此揭过,莫要追究了。”   婆子往屋内瞧去,看主子的意思。   萧羡鱼烦心,摆摆手,婆子会意,大吼一声:“滚出去!”   事情就这么收尾吧,季三槐赶紧拉着李准生登车离开。   沈家的随从马上出现围住了庄子,下人们才散去继续干活。   而走掉的李家马车,霍柔依的丫鬟掀开窗帘探出身子回望,惊讶发现突然多出来的随从,那衣着似乎是似乎是沈家的!   赶紧撤回身子,禀报去。   庄内,萧羡鱼坐着,拿着茶盏发呆,担忧之感像海潮一样,一浪一浪,重重拍在心脏上。   她有点室息。   有了上次借马车的教训,今日之事,若是被沈珩知道了,怎么得了啊… 第八十二章 沈珩要的结果   季三槐低着头,也不知自己站了多久。   那坐着擎茶而饮的男人虽然沉默寡言,但眼神犀利,像一把刀似的搁在他脖子上。   再不说话就太奇怪了。   有错当先认。   “相爷.下官保证没有下一次。”   沈珩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心情如何,声色平和问道:“季大人是觉得做到户部郎中这个从六品的位置便够了么?”   季三槐猛地抬头,赶紧禀道:“相爷,下官明白您的意思,日后做事绝对稳妥!”   “你的能力我自然知道,不然不会提拔你去了户部…”   沈珩从不吝啬对下属的夸赞。季三槐从七品提到从六品去了户部当差,倒是与户部那些子老狐狸周旋得不错,对于新政持续实施有利。   省了他不少心思,官家也满意。   “只是朝堂之大,有能力的也不止你季三槐一人。近期我听闻你处处高调,时不时宴请其他官员,有夜郎自大的嫌疑…季三槐,你是有求于我,我也有差你办,一码换一码,但若把差事都搞砸了,我不介意动动手指头送你回原来的位置。”   见沈珩一直将他归于纯粹的利益关系,季三槐有些难过。   科举临近,家中父母病重,娘舅家接济有限,没有沈相当时的善举,也没有今日走入仕途的季三槐。   他知道沈相调自己去户部的用意。   一是因为新政需要人手,二是他对新政有积极的热情,后来又明白了,三是李淮生同在户部。   沈相娶宁勇侯府嫡女之事沸沸扬扬了好一阵,而那个嫡女之前是李淮生的正室。   同是一条船上的,不蠢的人都知道要远离李淮生,可沈相偏偏要他反其道而行之。   从这些日子暗示的任务来看,他琢磨不透用意。   让李淮生三番四次见到自己的妻子,到底什么情况?   沈相的心思难猜,但可以肯定,李淮生是要倒霉的那个。   “相爷莫恼,您教训的是,是三槐糊涂,已经狠狠记下了…”   沈珩只消一眼看出他还有话,却是不知当说不当说,在那犹豫。   “还有事?”   季三槐思量后,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相爷,您不喜欢某个人,花点心思直接赶出京城就好,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沈珩轻笑:“怎么,觉得这事不入流,不想办了?”   “并不是,三槐不在意那些流于表面的清高架子,只是每办个差都想知道个究竟。我想不透,所以斗胆相问。”   室内的气氛陡然凝固。   沈珩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就在季三槐以为得不到答案时,沈珩才沉声说道:“赶走一个人,杀死一个人,于我而言不是难事,却难解心头之恨。唯有对方苦我所苦,怒我所怒,痴我所痴,求而不得,忘却不能,这才是我要的结果。”   季三槐有悟。   听闻沈相与那侯府嫡女曾是青梅竹马,后来定了的亲,李淮生于他而言,并不是单纯的芥蒂,而有夺妻之仇!   相爷夫人姿色无双,将李准生几次见到她的反应来看,这人已经从一开始的厌恶转变了…男人的心思,一目了然。   于是将此事牢记心上,深深一揖:“三槐日后谨慎伏低,定当助相爷一臂之力!”   青杨看着季三槐离开,进门去伺候主子,对于这个新来的季三槐,也有一些担忧。   “主子,这个人真的能重用吗?”   沈珩道:“我那次准予他来见我时,便知道此人与我是同一类人。”   他当时很明白地说了,寒窗十几载,为此家中卖了三个妹妹,全死了。一朝中榜,势必追求财富和权势。   “可经过今日之事,我觉得此人不能与您归到一处啊!”青杨说道。   季三槐如今才做到从六品,就算在户部游刃有余,可不够老辣与沉稳,自家主子中榜时便做四品,一直到官居一品的位置也未曾懈怠过,可季三槐区区丛六品,显然有飘然之态。   “他父母已逝,这些年他一直在打听三个妹妹究竟卖去了哪户人家,尸骨如今又在哪个义庄。从这些事上看,他有大是大非的底线,加上嘴上一直说欠我一个恩情,便试试看吧。”   要一个人给自己办事,却不愿意花时间去了解这个人,是个很蠢很懒的念头。   “总归是太年轻了,经历的事不够多,故而性子轻浮了些,多点拨着,误不了大事。”   这话青杨是赞成的,想当初他也是那么过来的。   “主子,我看夫人受的惊吓不小,咱们是不是现在先回去?”   提起萧羡鱼,沈珩眼眸里闪过不易察觉的波动。   心里又闷又疼的。   今日是个意外,以后事情绝对要在掌控之中,容不得再吓着她。   回去以后,还得看着她满脸委屈向自己诉说,这颗心啊,不定得拧成什么样!   “新府选得差不多了,回去告诉她,欢喜欢喜也好。”   沈府院子内,萧羡鱼忧思不已,手里的扇子也不摇,垂在梨花木雕扶手上,望着窗外正出神。   自回来后,沈芊不敢直接回自己的院子,毕竟是她同意了李家人进庄的,心里有愧,于是端了甜饮来到萧羡鱼面前,看她如此,也知道在担心什么。   奈何嘴笨说不出有特别好的安慰,只能用最浅显的话语表达意思。   “嫂子,今天发生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我大哥。”   萧羡鱼这才回头看她,接过那小小的白瓷碗,“阿芊,谢谢你。”   “你是得谢我,我可是帮着你瞒我的亲大哥呢…”沈芊朝那碗甜饮努努嘴,“要谢我赶紧吃,听说甜的东西能让心情好一些。"萧羡鱼笑了,只好舀了口进嘴。   甜糯甜糯的,是冰糖藕粉丸子。   “其实我不说,你不说,大哥不会知道的,你为何还要这般呢?”   萧羡鱼轻叹。   是啊,大伙都不说,沈珩不会知道,又不是像上次那样被当场撞了个着,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正想着,房门外熟悉的身影已经跨了进来,拂开珠帘,那张如玉如雪的俊颜来到前面,惬意往榻上落座。   沈芊一见沈珩,立刻寻了借口溜开,把萧羡鱼撇下。   沈珩是惯了这个妹妹见到自己便躲的,便没在意。发现萧羡鱼手里的白瓷碗,里头装的东西似乎味道会不错,伸手端过来,缓缓舀着。   萧羡鱼轻抚他的手腕,“别,我吃过的…”   沈珩毫不在意笑笑,吃了两口,点点头表示还行,放在一旁去了。   修长的手指抚摸上她的眉眼,他细细端看,尔后开口:“羡羡,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萧羡鱼本来跳得就沉的心,莫名跳得更重,心虚地拿下他的手握着,“没有啊。我挺好的。”   沈珩却是不信的,又问:“今日不是去逛庄子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庄子挺好的。”   萧羡鱼说完,手里握着的那只大手忽然被抽走了。   抬起头就瞧见沈珩又用了刚成亲那晚,那种让人无法藏匿心思的目光,静静凝视她。   沈珩用这样的目光,足以令人慌乱。   "羡羡,真的没发生什么事么?” 第八十三章 新府邸的选择   萧羡鱼紧了紧喉咙,别开脸,不与沈珩对视。   “没有。这个甜饮还吃吗?”她岔开话题。   沈珩的食指在膝上敲了敲,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她眼里,忽然刹那间冒出了一个猜测。   他是不是知道了?   不可能啊。   双肩忽地被用力扳住,沈珩吻了过来。   软暖的唇相接触,萧羡鱼微仰脖颈,辗转吸吮之声流入耳中,迷情得很。   那藕粉丸子的甜香似乎在两人嘴里残留的味道不一样,值得细细再品。   萧羡鱼被吻得眼角处仿若浸染了桃花,沈珩想嗅,更想咬一口。   将人扑倒小榻上,这一刻起,房门由外关上。   她感受到了沈珩的温度,也再度与那目光相接。   心又提了起来。   无法做到心无旁骛,结合有些难涩…硬闯,刺疼得那颗泪痣都红艳了。   ”…羡羡,你在想什么?”   萧羡鱼说不出话,别在发髻上的步摇晃得不像样。   烟雨消散,他抽身而去,用自己的衣袍包裹她,舒舒服服抱着,慵懒倚靠在榻边。   萧羡鱼眩晕未过,身子底下的不适也没了,感觉沈珩伸长手去边上的案几拿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两张宅邸图摆在眼前。   “我封三品时,自己在城南买了一个府邸,后来二品时官家又赐了一座,当时因为我经常到处办公,阿靖和阿崎也不在,只留阿芊一人在那么大的府里,我不放心,所以一直没选一个搬过去。”   “官家赐的在城北,占地五百亩,近宫。我买的在城南,占地四百六十亩,近侯府。”   沈珩每每欢爱过后,喉咙有些低哑,此时将下巴靠在萧羡鱼肩上,声音几乎穿透耳膜,惹得人酥麻。   她打了个颤,揉揉眼睛,审了两座宅邸的布局,皆是一等一的好。   不管是五百亩还是四百多亩,他们夫妻加上沈靖、沈崎日后所娶,还有沈芊以及孩子,都够宽敞的。   要知道沈家这头不足三百亩,也住下了祖孙三代。   沈珩还真的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院子。   近宫的,方便他上下朝,近侯府的,她能常走动,不论怎么选,沈家是远离了的。   沈珩温柔地亲亲她的鬓角,”你选。”   从私心上,萧羡鱼自然想选城南那座,但作为妻子,必须为夫君着想,每日风里雨里公干,路途短些更方便,更舒坦。   “要城北这座。”她指了指。   沈珩听后,握住那根纤细的手指,放进嘴里咬着。   不疼,但似乎别有含义,他不高兴么,不能选这座么?   “那我交代下去。”   见他又应了,当是没什么了。   可沈珩换了个姿势,她一下与他面对面,跪坐着,顿时不好的预感来了。   “相爷,白日宣淫不太好吧?”弱声弱气的劝谏。   沈珩却压下那柳枝般的细腰,前头有过一回,轻而易举了。   他喜欢被抓的痛感,那是她情难自禁的欢悦,因为他。   但还是不够,还是不够…她始终没有将自己毫无保留给出来。   不告诉他庄子上的事,不按想的选宅邸…她到底是多思多虑,在热吻中走神,在云雨时迟缓…让人恼火。   “沈珩呜呜慢点.…”   听着她被撞击至破碎的呜咽,他狠狠抱住,腾起身更加疯狂。   “羡羡,大院子有了,你说的要生的…”   萧羡鱼一口咬在那锁骨分明的肩上,眼泪哗哗,到底没法忍受,后仰绷紧,任凭底下汹涌澎湃的浪潮扑打向最深处…酣畅淋漓,萧羡鱼承受不住陷入昏厥,沈珩抱着人躺下,也很快闭眼睡了过去。   “沈珩,沈珩!”   沈珩听见她的声音,豁然睁眼。   萧羡鱼已穿戴好,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神色平和。   这才刚耗尽体力不久,她怎那么快收拾好了呢。   “羡羡,你该多歇歇。”   萧羡鱼摇摇头,“沈珩,我该走了。”   “去哪?”   她站了起来,望了望闭紧的房门,“离开沈家,离开你。”   他觉得可笑,却又不安,“你都嫁给我了。”   萧羡鱼露出了天真的表情,“人是会变的,嫁算什么,喜欢又算什么,以前亲都退过,我不在乎了。”   我有侯府,有财产,能自己拿主意你要的太多了,稍稍没顾上,便说我冷落你,许多事我就是不想告诉你,你却非想着知道全部,我要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稀罕做相爷夫人,不想与你共度余生。”   身份权势都不是她想要的,他,也不要了。   沈珩心裂了。   紧闭的房门外有人在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姑娘,东西都搬好了,我们走吧。”   她潇洒转身,在敲门声中决绝离去。   在一下又一下笃笃笃的敲门声中,沈珩眼眸微睁,迷离了一会儿。   窗外的天色已暗,门外是秀月小声在问:“相爷,夫人,酉时末了,是否要用膳。”   “先不用,掌灯。”   怀里的人儿缩成团窝在臂弯中,嘟囔着不要吵。   云母菡萏纱屏风外,一盏盏烛火点燃,依着光亮,他叹息。   “羡羡,你何时能敞开心扉,对我没半点隐瞒,对我全心全意依赖。”   沈珩坐在榻边看了她的睡颜好一会儿,起身开门,将自己所买城南近侯府的那座宅邸图交给廊外候命的青杨。   “就要这座,另外一个是官家赐的,养着也费钱,盘算卖了。”   青杨领命,也有事要禀:“玉州刘氏在京的酒楼已修缮完毕,姜家取名银湘楼,十日后开张。”   “把这件事传到宁勇侯府去,看看萧侯作何打算。”   玉州一行,刘家和姜家是彻底得罪了萧家,萧盛铭再怎么没权没势,也不会容忍这两家真的得逞。   即使萧盛铭不成…他又望向房内,她也一定会做些什么吧。   “主子,我们的人在玉州盘旋已久,真的没找到那个孩子的一点线索,江下打捞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也没结果,再沿着江流探查,还是没有出现有小孩漂流靠岸的事情。”   沈珩颔首,“之前将假消息先给了萧太后,她便有放弃的念头了,如今我们坐实了她这一步棋确实走不动,官家终于能踏实下来。”   “是的,萧太后不管做任何手段对付我们,都不及这一样来的重要。”   比起先帝有个遗子,插手沈家人的婚事根本不算什么,不怎么费劲便能解决,还没去茫茫江上捞人那么难呢。   青杨忽然想起一人:“幸好张玉是个女娃,说起来这江上漂流的唯一一人,就是她。”   沈珩却皱起眉头,在思索什么。   “秀月。”他唤来人,“张玉,真是女娃? 第八十四章 睚眦必报   秀月刚在房内收拾完散落的珠钗衣袍,出来前不忘摸了摸萧羡鱼的手。   温温的,不冷不热,相爷拿过来盖的薄被正合适,可真细心。   轻手轻脚出来后,没头没脑听着一句问的,想也不想就说:“回相爷,张玉就是女娃啊,她哪里不像?”   那脸蛋,那身形,才十一岁不到,除了脱裤子验身,没一处看不出是个女娃。   “相爷,您为何忽然问起张玉呢?”   事关朝秘,沈珩没有回答,挥挥手叫退了她,对青杨说道:“那个孩子是夫人亲点留在身边的,在庄子里表现不错,你寻个机会嘉奖下。”   “属下知道了。”   而秀月走开后,对提起的张玉多了一个挂念。   在庄子上,那小丫头护主被打得不轻,领了药便没来干活了,让她在屋子里歇几天。   回来后一直围着主子转,这会子也不知那小丫头的伤怎么样了,便叫来另一个丫鬟守门,她打了盆温水,拿上更好的药要去找张玉。   房门是虚掩的,人在里头有可能睡着,放轻脚步进去,却见麻布帘后一个矮矮的人影正在宽衣解带。   原来没睡呢。   秀月直接撂帘子进去,“你醒着就好,我来看看你的伤。”   张玉已脱了个精光,浑然不觉有人来了,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拿衣物掩住下半身。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秀月放下盆子转身看她,“大家都是女的,你羞什么羞,还特遮下面!”   张玉慌乱:“"秀月姐姐.…你怎么来了?”   秀月笑呵呵的,拿出药瓶:“我给你拿更好的药过来,瞧瞧你的伤怎么样了。”   “额你有心了。”赶紧钻进被子里穿好裤子出来。   见她赤条条上身,脖子上戴着一块玉,就这么站在自己前面,秀月噗地笑出来。   “你只穿裤子?我们女子不是要全遮么,你以为自己两个小尖角就可以露出来给人看了?”   还坏心地上前,在那一片平坦里,捏了一把上头的红豆子。   “秀月姐姐!!”张玉大叫,又惊又恐,还涨红了脸。   秀月摆摆手,“别那么大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来,躺铺上去,我替你后背上药。”   张玉无奈,双手护着自己的前胸,慢吞吞趴着。   当时后背被李家随从踹了一脚,幸好没伤着内脏和骨头,就是瘀青厉害。   “哎,婆子给你的药不行,还真得要我拿来的这瓶。”秀月捂热了手掌,倒了药使劲揉。   张玉其实不敢说,自己根本没擦药。   可别说啊,秀月的力气对于那么重的瘀伤来说也算大了。   张玉哇哇直喊,眼见耐不住她挣扎,这时又进来同屋住的一个丫鬟,叫春泥。   秀月叫春泥帮忙摁住,两个人干脆撸起袖子,一边揉一边说:“你忍着点,这样能早点好!”   忙活了半响,可算差不多了,张玉过了酷刑一样,瘫在那一动不动,只有进出气的份儿了。   这个院子里喜欢玩闹的丫鬟不止秀月,春泥擦擦汗后瞧见张玉因为挣扎露出的半个屁股,也掐了一把,挺有弹性的。   春泥还笑:“这个死丫头来了一段日子,吃得多,瞧瞧都长了不少肉了,一点都不像庄稼汉的种儿,肤质那么细!   张玉再次破喉大叫,像进了热水里的鱼,蹦腾到通铺的最里面,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住,露出一双委屈的眼睛,失声痛哭。   秀月二人见状,又好笑又无奈,只能好生安慰:“行了行了,今日不会再动你,别哭了,别哭了。”   张玉还是不出来,她们身上还有差事便先走了,“你好好歇着吧,姐姐们明日再给你揉。”   秀月关上门,离去时嘴里还喃喃:“就是个女娃,相爷还问,真奇怪…”   待人一走远,张玉钻出脑袋,双目通红:“你们这些姐姐,太欺负人了,鸣呜呜…”   萧羡鱼面对沈珩时,大多时候还是选择不着痕迹地避开。   她看不透沈珩,幸好他渐渐地也收回了那种探究的目光,神色如常地生活。   夫妻间的闺房之乐却是一夜未断过,萧羡鱼明显感觉到了沈珩迫切要个孩子。   这太突然了。   以前他说过随缘就好,怎如今那么急呢。   而且沈珩最后选择了城南那座宅邸。   她问他为什么。   沈珩说:“我最后找了国师看了风水,以我们的八字还是城南的合适。”   无可挑剔的答案。   敲定了,以后便住在距离侯府很近的新家了。   “夫人,马车备好了。”秀月来禀。   萧羡鱼牵着云姐儿出了门,碰巧遇见沈靖也出门。   他骑着一匹高大的骏马,带着两副弓箭。   见了她,笑得腼腆:“嫂子好。”   萧羡鱼知道好事将近,也笑嘻嘻的,“阿靖,这是要干嘛去?”   “我答应心儿教她骑马射箭,这会子去贾府找她。”   不叫贾姑娘,叫心儿了…这进展挺快啊!   “看来真的得定下来了,成亲耗时耗力的,你假期有限,再拖怕来不及。”   沈靖道:“大哥也是一样的意思,就这两日,劳烦你们上门去呈婚书。”   “等我去一趟侯府,回来便找你大哥安排,这事交给嫂子!”   说完,带着云姐儿一起上了马车,往宁勇侯府去。   萧羡鱼心里盘算了下,沈靖与贾晴心的婚事敲定后,挑的黄道吉日短的在三个月内,长的在六个月内,而装潢新府说不定也需要几个月,若是挑的是近些的日子,新郎新娘子在哪拜天地还是未知之数。   其实长房所有人的心思是一致的,既然要分家,自然是想让沈靖在新府邸拜堂,这乔迁与婚娶双喜临门,对于新家在意头上大有好处。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夫人,侯府到了。”   她们下了车,便见嫂子徐氏婆子丫鬟簇拥而来,萧羡鱼忍不住笑徐氏无奈道:“你二哥哥生怕我走个路会被风吹走,硬是叫她们到哪都跟着我。其实我都稳了,真是的。”   徐氏大抵是偏瘦的原因,肚子并不明显,带着萧羡鱼和云姐儿进云姐儿已经熟门熟路了,挣开姑母的手说要去找堂哥,孔嬷嬷跟着去后,萧羡鱼又叫了张玉也跟去。   正好他们要谈事,小孩子全去玩吧。   进了书房,萧盛铭已等到那,起身扶起妻子坐下,也叫妹妹坐下。   “妹夫特地派人给我说,那个银湘楼过几日要开张了。”   徐氏不解道:“相爷是要去收拾他们?”   萧羡鱼摇头,“没听他有这样的意思,他向来有分寸,这事头份主儿是萧家,不是沈家。”   萧盛铭早已打好主意:“我准备去会一会京城的商会,压一压,开张当日应该没多少京城富豪会去捧场,给姜家一个下马威!”   "二哥哥…”萧羡鱼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将自己考虑良久的想法说了出来,“妹妹愚见,不必给下马威,直接挫骨扬灰更好!”   她凑近萧盛铭夫妻,缓缓讲了。   仅仅是简单一句话。   萧盛铭听后,霍然起身,不可思议看着妹妹!   内心腹诽:这心思,这手段,这心气儿,一定是沈珩教她如此的! 第八十五章 睚眦必报(二)   沈家的马车就停在街上。shuci付费   车帘掀开一条缝,银湘楼的牌匾赫然眼前。   萧羡鱼抱着熟睡的云姐儿,轻柔地,一下一下拍打她稚嫩的背。   与二哥哥说了的想法遭到了拒绝,还差点挨骂。   不要紧,还有几日,二哥哥最后还是会考虑那么干的,毕竟刘家与姜家当初贪得无厌,欺人太甚!   “秀月,回府。”她最后看了那座酒楼一眼,不再多想。   另一头,宁勇侯府内,萧盛铭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徐氏皱眉说道:“侯爷,你坐下吧,这么走来走去,我得吐了。”   “小妹说出那样做法,我实在坐不下!”萧盛铭急火上头,“这可是天子脚下!我们乃官宦人家!”   “那照你的法子呗,下马威,你觉得够解气吗?”徐氏摊摊手。   萧盛铭语塞。   如果没有萧羡鱼提出的那个做法,他会觉得自己的法子已算解气了。这一比下来,肯定差太远了!   徐氏继续道:“侯府开销了至少两年的收入,加上羡鱼一半的嫁妆,反正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那照你说按她的法子,出了事被捅出来,告到御前,我们有好果子吃?”   那倒也是啊,家里还一个小的,一个过几个月要出生的,徐氏犹豫了。   这时,书房外一道男人的声音说来。   “事情还没办便怕这怕那的,二舅哥未免少了些魄力。”   萧盛铭夫妻起身一瞧,竟是沈珩来了!   一见到这个把自己妹妹带坏的男人,萧盛铭冲过去质问:“对付姜家,是你给小妹出的主意?!”   沈珩依旧客气,没被这般态度惹恼。   “不是,我连她想做什么都不知道,你信么?”   徐氏顿感不妙,沈相说这话时隐隐有怒,看来自己小姑子真是自己想出来的,根本没与夫君商量过。   这还算是新婚燕尔呢,最是藏不住心思的时候,再者天底下哪个女人不依附丈夫,将女儿心思尽情诉说?   “这…这小妹一个人的心思敢那么大?”萧盛铭咂舌。   沈珩眉间凝重:“她到底和你们说了什么?”   萧盛铭厉声说道:“她要在银湘楼开张的前一天,放一把火烧楼!”   闻言,沈珩微微诧异。   很快,眉间的凝重散了。   “就这样?”   萧盛铭真对这两口子无语了,“什么叫就这样?你熟读律法,岂会不知放火烧楼是纵火之罪!若是着火时有死伤,罪加一等!   徐氏心惊,想来想去,对沈珩道:“沈相劝劝羡鱼吧,此行不通。”   不料,沈珩却轻笑出声。   “那座楼,她烧得起。”   萧盛铭暗想自己妹妹真是疯了,而这个妹夫更是狂妄!   抖手指着沈珩:“我妹妹才嫁于你多少时日,你们两个真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这话他爱听,就不当是指责了。   沈珩负手而道:“银湘楼是她花了一半的嫁妆,还有侯府不小的开支盘下来的,总的来说她占大头,想烧便烧了,绝不便宜对方。”   “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萧盛铭吼道。   “那又如何!”沈珩挥袖道,沉声道:“人活一世,有时候必须争ー口气!   此一言,让萧盛铭怔住。   沈珩看着他说道:“你妹妹这次便是要为萧家,为宁勇侯府争一口气!你作为侯府真正的当家人,难道比她一个女子心气儿还弱?”   怀孕的人性子不比从前,徐氏再也坐不住了:“侯爷,羡鱼根本不在乎钱财了,我们也不在乎了,就是要争这口气啊!凭什么他们刘家和姜家想要什么,我们就得给什么,云姐儿本来就是萧家的孩子,大伯的遗产本来就是云姐儿的嫁妆!”   萧盛铭握紧拳头,先安抚了妻子,“你坐下,有身子不要激动。”   深吸口气,事已至此,他再不下了决心也太窝囊了,对不起列祖列宗。   “对,宁愿烧了,也绝不留给他们拿去挣钱,壮大他们的家业!”   说便是要做。   萧羡鱼走时,除了留下火烧的做法,还留下了一个人名,一个缓兵之计。   那个人名叫陈九喜。   此刻正值深夜宵禁之际,醉醺醺地游荡在无人的街道上。   丝毫没觉察后头跟过来的人,很快,被捂住了口鼻推进暗巷内,为首的男人蒙着脸,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清醒了吗?”   陈九喜哪还能不醒,简直害怕极了,这伙人是不是要谋财害命啊!   岂料,一大沓银票在眼前晃了晃,“陈九喜,银湘楼伙房打杂,开业前一日由你和其他两人值夜,我说对你了吗?”   陈九喜市井流氓,见钱眼开,却小心翼翼问:“你们查我那么清楚,想干什么?”   “放心,不要你的命。反倒想要你收了这钱,办件事。”   “什么事?”   为首的男人俯过身去说:“这钱我们藏在平州品子巷的一间屋子里,足足五千两,够你吃香喝辣一辈子,只要你…”   细细说完,听得陈九喜大汗直下,双眼鼓大!   为首的男人用力拍拍他的脸,“我们眼线很多的,别想着去告密,不然丢你进江喂鱼去!”   “你再好好想想,就算去告密,东家可会赏你五千两?富贵险中求,你若是听我们,不但能拿到这笔钱,我们还送你去一个全是酒的地方,姜家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的!”   陈九喜想了想,惊喜道:“全是酒,钱又在平州,那平州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美酒之乡啊”   “哈哈哈,你这个酒鬼倒是想得清楚。”   “行,我干!”   陈九喜孤家寡人,又嗜酒如命,很快下了决定,又提出:“那你们怎么样也得付些定金,万一事成之后,你们耍赖没拿钱给我怎么办!”   “这便给你一千两银子!”银锭甩了过去,“剩余四千两,等你去平州拿!”   陈九喜拿起白花花的银锭兴奋极了,再抬头,那伙人已经没有踪迹,又后怕!   这银子已经收了,对方应该是很厉害的势力,他没有反悔的机会的,只能按他们说的去做,否则小命不保。   东家啊东家,要怪就怪你们姜家惹了别人。 第八十六章 睚眦必报(三)   侯府官家在萧盛铭耳边禀报陈九喜的事。   “愿意办就行,叫人暗中盯着,不要让他跑了。”   管家应道:“一直盯着的,明日便可等他动手了。只是…万一他没成功怎么办?”   萧盛铭面色发狠,说:“他要是没成功,本侯爷亲自去点这把火!”   要不是皇城人多眼杂,他就恨不得亲自去烧了那银湘楼。   这话可吓着了官家,“不可啊,侯爷。这被抓着了可是要治罪的,咱们胆子不要那么大。”   我也就说说罢了。”   亲自动手,萧盛铭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忽然觉得沈珩虽被传是皇帝鹰爪,但活得挺洒脱,挺过瘾的,这人胆子泼天大,如果换成是他,八成把这方面的担忧抛之脑后,暗中安排一切,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自己到底是畏首畏尾了。他轻叹。   “侯爷,已经让下面的人明晚前往水社、冷铺,都安排妥当了。”   “都是靠得住的吧?”   “放心,都是老侯爷在时军队里退下来的,受过咱们家恩惠,那点子事能办好。”   萧盛铭点点头,神色凝重。明晚,就在明晚!   小妹的盘算让他来部署,希望一切顺顺利利的,狠狠出了这口恶气!   徐氏确实一点都不担心的,暗想这回事情算大不大,算小也不小,有沈相在侧,此事不成也会成的。   翌日,萧盛铭休沐,带着徐氏乘马车出发去岐兰山三清观,走出城门时,还特地下马车与掌管皇城门关的兵曹官员寒暄几句。   马车再次上路,萧盛铭心事重重,徐氏是了解自己丈夫的,太过正直又顾虑良多,破天荒干一回法外之事,紧张不安在所难免。   别说萧盛铭,徐氏自己也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只是面上不显露罢如今还能镇定自若的,怕是只有沈相或者还有羡鱼了。   这厢,萧羡鱼正在贾府谈笑风生,为的是沈靖的婚事。   沈珩在朝中还有事,要拖了一时半会儿才能过来,她带了沈靖和沈芊先坐在喝茶聊天,贾大人夫妇得知他们分家要搬新府,笑得合不拢嘴。   贾夫人是真为自己女儿高兴。这沈相一搬新府,那家中人口便不多了,没有那么复杂的亲眷关系,自己女儿嫁过去只需面对大嫂萧氏,还有小姑子沈氏,日后沈崎再娶一个,这人也不多!   还听说新宅邸宽阔景美,住进去一定非常舒心。   “我们这边先拟了一份聘礼单子,不如二位先过过目?”萧羡鱼笑着问,颇有商量的语气。   贾大人眉开眼笑,示意夫人把单子接过来看看,二老细细一看,无可挑剔地直说好话。   沈家这礼节,这聘物,看得出是花了心思,给足了诚意的,眼下只待沈相到了,两家接了婚书这事便是定下了。   “相爷来了,相爷来了!”贾府小厮一路小跑进厅禀道。   贾大人一家全迎了出来,也许是亲弟弟大喜之事,素日里冷峻的沈珩倒是温和了些许,客客气气和人家打了招呼,但话还是不多。   两家欢欢喜喜接了婚书,那婚书还是沈靖亲笔所写,效仿兄长娶妻时体现的诚意。   萧羡鱼如今回想起那时候沈珩上门递婚书,那神情仿佛是去她家颁圣旨似的,那封亲笔的婚书在她一家人眼里体现的可不是诚意,反而是满满一帖的威胁.…她不禁偷笑,被一旁的沈珩发现了,或许知道她在笑什么,牵着她的手,食指在她的掌心里挠痒痒。   这一刻,眼眸流转温情。   贾晴心的丫鬟接过了婚书便立刻奔往内厅,“姑娘,姑娘,你瞧。”   贾晴心羞答答地看了,亲笔所写,诚意不假,忍不住笑着夸赞:“靖哥哥字迹果然俊秀。”   丫鬟也高兴:“恭喜姑娘,觅得如意郎君啊!以后还要住大院子,妯娌也是好相与的!”   沈家被留下来用膳,贾大人还向沈珩介绍自己即将参加科举的儿子,还有叔伯兄弟,萧羡鱼认人的功夫一般般,眼花缭乱的,看来贾家也是一个大家族啊。   这婚事,沈靖自己喜欢,也于两家都有利,皆大欢喜。   谁都不知道,一顿饭竟又说又喝的,吃到了下午,沈珩夫妇和沈靖都饮了不少酒,只剩下一个沈芊不会喝的还清醒着。   她发愁:“这三个醉了的,怎么回家?”   贾夫人叫人把也是醉的了丈夫扶回去,便笑说:“芊姐儿不必慌张,婶婶已经叫人收拾出一个院子了,他们睡到明日都不怕!”   沈芊欣然接受:“那敢情好,我能留下来和未来二嫂再玩玩。”   等秀月与青杨蓝既将人安置到贾夫人指定的院子后,便由他们守着,她欢快地去找贾晴心了。   房内,躺在贵妃椅上的沈珩睁开眼,步伐微微蹒跚走向在床上的萧羡鱼,坐下后,用食指亲昵地刮那小巧高挺的鼻梁,“别装了,羡羡”   萧羡鱼抓住那捣乱的手,抱紧了,闭着眼喃喃:“没装,头晕呢。   赶紧睡吧。”   沈珩一笑,和衣在她身边躺下,安静睡了。   接近子时时分,萧羡鱼睁开了眼,轻轻拿开沈珩横在身上的手臂下了床,秀月早在房门等待,拿出黑色的斗篷为她穿上。   “青杨不在,蓝既在打盹,我们快走吧,夫人。”   秀月在白天时已经看过路了,贾府不大,后门就在院子西向,走半盏茶的时间能到,只要遇见下人,秀月便以宾客贴身丫鬟的身份说出来走动。   但今夜似乎天助她也,一路上根本没怎么遇见人,很快出了后门,坐上侯府准备的马车上,秀月则留下来守小门,方便萧羡鱼回来。   银湘楼内,到处空无一人,除了后院瓦屋里住了好几个跑堂和厨瓦屋前,陈九喜灌了自己几口酒,看着已经醉死的两个同伙,哼哼直笑。   他摸着怀里硬邦邦的银子,幻想着自己穿好衣、喝好酒,身边围了一群美娇娘,那些美娇娘还个个都夸他英俊潇洒,脸上乱糟糟的鼻毛胡茬丝毫遮挡不住他的玉树临风。   但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干的事,他又从幻想中回来了。   哎呀,那群人势力是不小,可是一旦烧了这里,他就得马上逃往平州,之后姜家真的能一辈子找不着自己?   万一找着了,下半辈子是要在牢里过的,而那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到时供不出线索,姜家肯定花银子让狱卒折磨死他。   想来想去,两头都不能得罪他又闷了几口酒,忽然灵光一闪,一拍大腿。   有主意了!   他回瓦屋内看了看,所有人都睡得和死猪一样,因为他早早在饭里下了一点点蒙汗药,能加深熟睡程度。   立刻赶去厨房,将灯油打破撒在柴堆里,却没点火,又开启了地下冰窖,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搬了大冰块放在火势会蔓延的边界上。   呼!吹开了火折子,往干柴里一丢,有灯油的那一块快速燃烧起来,很快火势变大。   陈九喜赶紧夺门而出,赶往城门处,天一亮便立刻出城。   银湘楼附近的楼阁高处,侯府管家指着那楼后冒出的黑烟,低声道:“姑娘,他动手了!烧起来了!”   萧羡鱼皱眉定定看着,可看了半响,觉得有点不对劲。   另一处高高的楼阁内,青杨也发觉了什么,对披着墨色披风的主子说道:“看来这火是点了,可烧不起来。”   沈珩冷笑,“你进去处理吧。至于那个陈九喜,一炷香之内抓起“是!”   可青杨刚掏出面巾要蒙面,那银湘楼的火势忽然大了起来,一侧火光中,矮小的身影灵活地钻进对面黑暗的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青杨嘶了一声,而沈珩望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   但另一处的萧羡鱼看见那身影,则是惊诧万分。   如果她没看错,那个人是…是张玉?! 第八十七章 睚眦必报   (四)“走水啦,走水啦!”   “来人快救火,快去通知火兵来灭火!”   “城中地段大楼起火,光有火兵不够,水社、冷铺都得来帮忙!”   随着望火楼值夜士兵瞭望到危情,高声呼喊,街上人沸狗叫,渐渐混乱,军巡铺屋的人七嘴八舌,十万火急去取水取设施。   熊熊烈火吞噬了半座高楼,火光倒映在萧羡鱼清亮的眼眸中,她喃喃道:“烧吧,这口气便是出了”   侯府管家见人已杂乱,将自己的暗色斗篷戴起,便道:“姑娘,趁这会子咱们回去吧,不容易被发现。”   萧羡鱼点头,心里还惦记着张玉是怎么回事,得找着来问问。   她将斗篷掩得严严实实的,与管家一同离开,上了后巷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回到贾府后门。   秀月等得焦急时,一短两长的敲门声终于来了,开了门把人接进来,二人匆匆回了院子。   才脱了斗篷,整理了衣裙,偷偷开了房门进去,屋内烛火不知何时灭的,以为沈珩还在熟睡,不料人却站在敞开的窗边,听见她细微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洒在他身上,隐隐有种冷感,那双眼眸像溶了月亮的平静湖面,只在眨眼时起了涟漪,直勾勾地望过来。   萧羡鱼呼吸顿时停了停。   喝了那么多酒,他什么时候醒的?   这时,他朝她伸了手:“羡羡,过来.…”   真有点像山野里迷惑的人精怪,害她都脸红了,双腿不自觉便走了过去,刚把小手放在他掌中,一拽,两个人便凑近了。   沈珩拥她入怀。   "…我做梦了,发现你不见了,结果醒来你真不见了。”   喝多了,怎么有种撒娇的感觉,她的心本来是心虚在跳动,刹那间又转成了柔情蜜意的跳动,双手紧紧抱住他。   “我就是睡不着,出去院子里走走。”   沈珩闻言,目光落在她发髻上,手指捻碎了上头的一片灰屑,“真的么,羡羡。”   在朝堂上已是够多要思要做要防的,她不愿事事都烦着他,把脸伏下,嗅着他肩上的味道,那是檀香的清香,还有酒气。殊辞付费   “嗯,就是出去走走,这不回来了…”忽然,檀香酒气下似乎还有另一股气味。   她再深嗅,好像是…是火烧的烟熏味!   萧羡鱼怔了怔,退出沈珩的怀抱,咬咬唇,轻声问他:“你呢?”   沈珩神色有点复杂,定定凝视着她,后道:“羡羡,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   萧羡鱼几乎下意识想说,我要你如实回答,可偏偏说不出口。   沈珩是一个喜欢筹码交换的人,他给了她真心,她也给了,他愿意出谋划策,她便拿亲昵回他,如今她若要他不能有隐瞒,如实告知事情,那她便也要做到如此。   可她却是隐瞒了许多事情的…如秦家兄妹找过她,二房姑母闹中邪,送酒给二姑父,庄子里遇见李淮生,乃至今晚火烧银湘楼!   萧羡鱼心里猜测沈珩方才肯定出去过,自己的谎言早已被揭穿,而沈珩不是那种在小事上需要反复确认的性子,所以他才会再问一次说,真的么,羡羡。   她赫然记起那日从庄子上回来,他也是有些奇怪,问她真的没发生什么事么。   沈珩是不是都知…“嗯…”他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脑,舔吻眼角下的泪痣,又温又软的,打断了她的思绪。   很快有干柴烈火的趋势,这到底是别人家里,可不能那么乱来,尤其他喝了酒,容易没有节制。   萧羡鱼花了些气力,双手抵在那胸膛前,可他微微不满,眼若无辜,轻声道:“你不愿意?”   她一时语塞,思量着这一句,话中有话。   不愿意闺房之乐,还是不愿意…如实相告?   沈珩盯着她的那眼神真的让人受不住,萧羡鱼舔了舔干燥的唇,沈珩的目光随之而动,很快便来替她滋润,亲昵的辗转中交换彼此的滋味。   “羡羡,我忍很久了…”他将额头抵着她的。   同床共枕那么些日子了,床第间的事经常有的,哪里要忍很久,萧羡鱼此时此刻再傻,也明白了意思,“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沈珩鼻间嗯了声,“可你什么都不说,我一点都不踏实。”   我我只是不想你多一些事去烦心。”   沈珩轻叹:“是这样么,我一直以为你是觉得我要的太多了,偏生不顺了我的意,有意不告诉我。”   他竟是那么想的,“你要太多?要什么我会觉得太多了?”   沈珩却是醉酒状地挑了挑眉,放开她往床榻去了,脱了靴:“折腾一日了,还是安歇了吧。”   她跟了过去,发现他耳根子微红,好像是不好意思了。   ”你别睡,跟我说说,你要什么会让我会觉得太多了。”   沈珩长臂一捞,把人摁到了身边,光洁的脚趾替她蹭掉了鞋袜,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即将入眠。   “别睡呀。”   她实在磨人,沈珩只能说道:"你知道了,大概会不接受.…”   萧羡鱼笑说:“你不试试说给我听,怎么知道不接受呢。”   沈珩却是有些无奈地看着怀里的人,随后轻轻叹口气。   对她,他在耳边轻轻地呢喃:"嗯…羡羡,你是我的,一切都是我的,不能冷落我不能隐瞒我不能拒绝我…不要避开我…不要怕我生气,最重要的,不要离开我…”   萧羡鱼忽地鼻头一酸,泪珠子就掉了。   想起他们争吵最激烈的那一次,他说两个人死也要埋一块儿。   这占有欲真是够够的。   握着他的手,闭上眼,软软地嗔了一声:"知道了,沈相大人”   翌日,天青风朗,京城上空也有一块黑浓的烧烟不散。   银湘楼着火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火兵整整扑了一夜的大火,厢使官员大汗淋漓,黑头黑脸,让下属把水社、冷铺的头儿叫过来。   “都烧了一半了,当时你们为何没多少人前来相助?”厢使官员问。   两个组织的头儿支支吾吾说出原因。   “京城里多少年没起过火了,正巧昨晚来了老朋友,便大伙一起吃酒吃多了,着火时只有没醉的赶来帮忙。”   ”我那也是来了人,清吃酒呢”   厢使官员不禁感叹,“都这么赶巧?那么大的一座酒楼,只有我们的火兵,烧成这样也是命数了。”   几人对着焦黑的楼阁唏嘘不已,又看见有家丁模样的人抬着一个不会动弹的年轻人匆忙拨开人群,喊着找郎中。   厢使官员上前,哎呀!这不正是银湘楼的姜大老板吗?   今日是开张大吉的日子,红红火火的,这下受不了刺激,都吐血昏迷了。 第八十八章 睚眦必报(五)   郑英端着茶盏,慢悠悠望了一眼天边的黑烟,又再看向闷闷不乐、坐着一声不吭的廖惜乐,说道:“今儿一早,就有两个消息在京城传开了。”   话没说完,廖惜乐的目光在郑英与单玖珠之间转了一圈,更不高兴了。   郑英道:“一是昨日沈相去了贾家,给沈靖定了亲,二是那铺张奢华的银湘楼被火烧了。”   果然是说这两件事…廖惜乐对银湘楼没兴趣,但一提及沈靖,没法不伤心。   单玖珠不等二人有反应,直接说道:“乐姑娘,沈靖不是与你想看的么,怎么就选择了贾姑娘了?”   还真是单刀直入的主儿啊,郑英摇摇头。   但她也就顺着这个话茬,对廖惜乐说:“我也觉得沈家是要与你家结亲的,毕竟你家老太太与沈家二姑奶奶不是很好的闺友么?”   面对两位交往时日不浅的官家千金,廖惜乐也不藏着掖着了,“还不是那个萧羡鱼!偷摸地避开沈家姑奶奶将贾家的人引了给沈靖…这事,这事我其实没什么的,只是两家长辈在那商议的,我又不是一定要选那个沈靖”   她说着说着,磕巴地解释,好为自己保住点颜面,“但是那个萧氏实在猖狂,当我母亲的面,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差点没把沈家姑奶奶气死!”   “是啊,听说沈家姑奶奶想教训她,反倒被她叫人围了院子,这女人实在凶悍,我一回来京城,听到的全是她的劣迹,风头真盛!”   单玖珠说道。   郑英安慰廖惜乐:“你听听,我这表妹从小养在小城的老宅子里长大的,如今才回京多久便听了萧氏多少不堪,你也想开点吧,有她那样的大嫂,嫁进去不是好事。”   确实是呢,没与沈家定亲,说不定是福不是祸,颜面上的事说开了也就好了,廖惜乐便不再多想。   与郑英的氛围又恢复了平常,可二人又见单玖珠突然不声不响的,好像很忧烦的样子。   郑英又打趣她:“发什么呆呢,想那个公子哥了?”   单玖珠撇撇嘴,“别乱说,我和那人是正儿八经的,只在雅集诗会上见一见,就普通朋友。”   郑英压根不信,她这个单表妹是母亲妹妹,也就是姨母的二女儿,姨父单大人是二品官员,乃朝廷重臣。   单玖珠上头有个大哥,下头有三个妹妹同为嫡系,还有三个庶的兄弟姐妹,个个身子健康,就她出生后差点天折,单大人找了国师批八字,说是八字太弱了不适合留在京城抚养,于是单大人便把她送回了南边的老家,养到如今及笄了接回京来。   “话说,那公子哥好像也是京城人士吧,你都回来了,他可有跟着回来?”郑英问。   单玖珠冷着脸,可眉头却有点得意地上扬,装作漫不经心说道:“有吧不过谁要他跟,我现在都不愿意再见到他。”   廖惜乐一听,道:“哟,这是吵架了吗?”   单玖珠别扭地吃茶不说话,答案很明显了。   郑英此时站了起来:“哎,不想说便不说这个了,本来说那个银湘楼今日开张我想与你们同去热闹热闹,顺便吃个便饭,眼下不得不换地方了,我看就去升斗楼吧。”   升斗楼的菜色天下皆知,养在外地的单玖珠也听过其名气,随后站了起来:“行啊,我早想去试试了,这次表姐你请客,下回我再请回去。”   这礼尚往来是应该的,但是升斗楼不比一般的酒楼茶肆,一席要有豪掷千金的手笔,郑英是太师之女,单玖珠家二品大员,两人都是家中千娇百宠的,廖惜乐一个中官之女难望其项背,积攒的私房钱不允许她踏进升斗楼那样的地方吃上一顿。   她尴尬笑笑:“你们去吧,我正好身子不舒爽,不便出门,这边回屋歇去了。”   说完,便真的回自己屋去了。   “那真不巧,以后再一同去吧。”   原来这次是来安慰闺友,再带去吃些好的,既然是女儿家身子上的事,还真不能出门,郑英只好与单玖珠双双走出了廖府。   贾家大厅,众人皆坐,昨日之醉已醒。   贾大人笑眯眯地问沈珩:“不知相爷与夫人昨晚在我家睡歇得可习惯?”   沈珩客气道:“醉了睡着,也没什么感觉,挺安静的。”   “那就好,我家门房严谨,不会让人随意进出,您在我这里歇绝对安生。”   贾大人说完,萧羡鱼颇为意外地望向沈珩,揣摩贾大人此话何意。   门房严谨可是昨夜里她很容易进出了啊…时辰差不多了,他们便乘马车离开,沈珩一上来,说:“我们去侯府,阿靖和阿芊先回家去吧。”   如此,沈靖便带着妹妹先走。   马车前行,萧羡鱼立刻问他:“贾大人是不是借了方便给我们?”   沈珩只是温和笑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原来真的是。她就说昨晚一路走去后门,竟一个下人也没遇见,是他已经安排好了。   沈珩,从来都比她有谋见,凡事先行一步,实在令人踏实。   她不知怎的,怕自己彻底依赖上这份踏实,就不愿意再动脑子想事,等再过几年,容颜不再,可真就成蠢钝之人了,那时候站沈珩身边,也就配不上了…不行,得保持清醒,不可太过沉溺!   想完,屁股不着痕迹挪远点,不离他坐那么靠近。   萧盛铭和徐氏也是今日一早从三清观赶回来的,只比他们快了一步到了侯府。   四人进了书房密谈。   萧盛铭道:“我们回来的时候经过了银湘楼,这火烧得不错,毁了一半,没造成伤亡,听说姜明当场吐血昏迷,实在快哉!”   徐氏抚着肚子,也很激动:“喜事成灰烬,活该!”   姜家想在京城立足,只要砍断了银湘楼这双‘腿',便站也站不起来了,刘溪兰也会为卖女付出的代价,看看没有了这酒楼,已将她娶进门的姜明是否依旧如初,情深不能自抑。   萧羡鱼真的很想快点知道答案,这也是她火烧银湘楼后主要的目的之一。   正当他们欢喜之时,一旁的沈珩却毫无半分喜色,依旧神色寡淡。   他沉吟片刻,说道:“咱们还是先把高兴收一收,我猜最慢后日,厢使官员便会将火灾原因调查出来,姜家势必去报案,总归会牵扯到我们.”   若是民案,京城府衙可管,若是涉及朝廷官员、王公贵侯,大理寺将会出面。   “二舅哥可有准备好,时隔几个月,再见那位抓走妹妹,并对你百般刁难的大理寺卿?” 第八十九章 睚眦必报(六)   萧盛铭说到底是一个身袭爵位的武将之后,经历了数年郁郁不得志与尔虞我诈,现也知道作为一家子的梁柱,遇事非得拿出魄力那大理寺去了一遭,属实可怕,但今时不同往日,不比那回忽如其来的陷害,这次是做好了准备的。   萧盛铭看向自己妹妹…一切都由两兄妹联手的,小妹想的周全,却不够周全,他也尽力配合部署,虽然相比泡在阴谋诡计里打拼至此的沈珩,两人还是显得太嫩,可他已经不怕了。   “妹夫不需要担心,我自会应付那大理寺卿。毕竟银湘楼着火时,我与夫人不在城中,你与小妹也在贾家,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大理寺卿奈何不了我们,而且姜家不过一介商贾,没什么势力,不管是府衙也好,大理寺也好,都不敢轻易对我们下手。”   徐氏虽然不愿意丈夫又与大理寺有接触,奈何这是必经的一个环节,道:“是啊,没有确凿证据,大理寺要过来,就问几句罢了,我们能应付好。”   而萧羡鱼思量着整件事的前后,却喃喃说道:“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不对,我们遗漏了一个人,二哥哥,那个陈九喜可是出城去了平州?”   萧盛铭看了一眼沈珩,“我的人早来禀报,陈九喜已经被妹夫抓起来了。”   还是刚出银湘楼就被打晕拖走了,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他的人见是沈相的手下,便也没有阻拦,先撤走去三清观告知他。   萧羡鱼道:“是该抓起来的,那人居然敢耍心眼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火着了,可没烧大。”   “想知道怎么回事,这还不简单。”沈珩对萧盛铭说道:“不知二舅哥可有兴趣随我一同去城外打猎,我看今天天气倒是不错。”   萧盛铭懂他的言下之意,立刻道:“去!来人,备马备弓!”   看着家中两个男人带了几个随从出了大门策马而去,萧羡鱼与徐氏回了屋内歇着,广哥儿去了启蒙,徐氏便拿出正在做的小衣服,想在上头绣个吉祥的小花纹。   “嫂子,你这肚子大概是在入冬的时候生吧,那得做一张暖和的襁褓,可不能把我的小侄子冻着了。”她笑着说道。   徐氏爱抚了下隆起的腹部,脸上尽是做母亲的温柔,“会做的,现在先把贴身穿的做出来,那外面包着的襁褓慢慢来,我还会给你备一个,你们俩啊也快了吧!”   这不是姑嫂二人第一次谈论孩子的事了,萧羡鱼没有像那回门时那样害羞不回话,但还是有一点放不开,而徐氏挺自然的,女人生过孩子与没生过的,就是不一样。   “应该快了…”她隐隐有感觉,沈珩那么努力播种,自己今年内应该有动静,如果没有,心也是会慌的。   想到沈珩近来日子以来的举动,她深有疑惑,虽然四年来穿了三次嫁衣,但是真正与一个男人做夫妻的时光不过几个月,两个人之间的心思难以把握。   就像她认为必须做好妻子的本分,好好操持家里一切,不要让丈夫分心便是对的,可沈珩不那么想,他似乎想尽可能掌握她的一切。   她并不是不愿意将什么都告诉他,可是如此一来,他的负担真的不大么,比起朝廷里的差事,家中也好,其他事也罢,都是鸡毛蒜皮,她只是不想烦着他,也不想显得自己很无用。   “嫂子你嫁给我二哥哥也好几年了,你们之间会无话不谈吗?”   她巴巴地问徐氏。   徐氏停下针线,想了下,开口说的时候面有红晕,不好意思起来。   “我与侯爷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这洞房花烛夜是两人第三次见面,幸好侯爷是个体贴人的,成亲后没一个月便将屋里原来的人都打发走,我便踏踏实实的了,每回见着他回来,就想将自己一天干了什么,听了什么都说与他听,可是…”   “人和人之间再怎么亲密,也得有分寸,总是那么热切地毫无保留透露给对方,早晚会说到无话可说,我便感觉随后的日子里,侯爷不再对我说的、做的不那么有回应了,感情很就那么冷了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没把握好分寸。”   萧羡鱼听后,一股子担忧涌上心头。   可自己的情况又不一样,是沈珩热切地想要她毫无保留,若沈珩也对自己毫无保留…恐怕她也受不住,民生事,天子威,还有形形色色的官员,复杂的人际关系,依她的性子,知道太多肯定吃不下、睡不着。   徐氏看她愁眉不展的,记起几日前,沈珩来府里问银湘楼的事,说根本不知道小姑子要做什么,一下便猜到了萧羡鱼如今的心思,又问道:“羡鱼啊,你想火烧银湘楼的事,是不是一点都没透露给沈相?   "嗯”   徐氏轻叹,“可是人家早料到你要动手,早早过来问侯爷了,你也是,那么大的事为何不与沈相商议,我瞧着那天他那神色,冷冷的,也掺杂了一丝火气和无奈。”   萧羡鱼无奈地看着嫂子,思来想去,便都说了…城郊外,荒芜处一处小庄内。   萧盛铭看见被五花大绑的陈九喜,大步上前,狠狠一脚踹了下去,陈九喜栽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嘴巴被塞了布,只能嗯嗯啊啊地叫。   青杨向他们复命:“主子,侯爷,这厮不信我们这头,怕真的火烧银湘楼后被姜家找麻烦,于是用冰窖里的冰块做个障眼法,让我们既以为他完成了任务,又想银湘楼损失不大,日后不管怎么样,两边都好开脱!”   沈珩神色淡淡的,问萧盛铭:“此人是个墙头草,极靠不住,不知二舅哥对他有何打算?”   “他差点坏了我们的事,自然是留不得的了!”   萧盛铭不杀无辜之人,但这个陈九喜如此不守信用,心眼又多,留下的话,日后必定为患!   他拿弓引箭,即将射杀。   陈九喜双目欲裂,跪地不停地磕头,都磕出血了,用行动表示自己不想死,不想死!   沈珩轻轻按住了即将射出的利箭,“二舅哥,这人就那么死了,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你想如何?”   沈珩冷笑,对陈九喜说道:“这头儿聘你演场好戏,我家夫人大半夜觉不睡,巴巴地去给你捧场,要知道她没睡足,脸色和精神就差了,这得是给了你多大的面子,你却敢出岔子,差点叫她失望,我可不能轻饶了你.” 第九十章 年少之昔   青杨命人搬进来一个能容纳几岁孩子的大小的酒坛,开启后飘着浓厚的酒香。   紧接着后头又有人提着两个布袋进来,那布袋里装了什么东西,看不清,但似乎会动…萧盛铭惊疑不定,“这是.…”   沈珩用眼神示意他稍等,青杨扯下了陈九喜嘴里湿湿答答的布团。   “各位…各位贵人请饶命,饶了我吧,我真不会说出去的,银子我也不要了,就放过我吧,要不叫我去干些的,杀人放火都行!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青杨抬手,咔嚓一声,将他的下巴骨卸了!   “我家主子不喜吵闹!”   恐惧死亡更胜过痛疼,陈九喜便一直磕头,很快血肉模糊和泪眼鼻涕混在一起,乱七八糟…“天真,你以为见过了我们的庐山真面目了,还能放过你?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青杨挥挥手,两个面无表情的随从上前抓住他的手脚。   然后强壮的臂力使劲,开始一截一截掰断骨头,凄厉惨烈的叫声从喉咙里破出,听得萧盛铭寒毛全竖起来。   ”他这么叫,会不会引来人?”他担心地问。   沈珩摇摇头,“几里之内都是我的人,二舅哥放心,好好欣赏下,经过这么一回,再见那大理寺卿,也就够胆气了。”   萧盛铭咧咧嘴,想骂人,又不知道怎么骂。沈珩从哪里看出来他会不胆气面对大理寺卿,那时候不就被抽鞭子、殴打,事情过了,伤也好了,早忘了。   不过,那些手段不足以逼他认罪,直到大理寺卿便拿了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在裤裆前晃千钧一刻,沈珩赶到了。   现在回想,冷汗似乎又出来了,而那个陈九喜的惨叫加重了回忆的细节,萧盛铭还真有点怵。   随后,陈九喜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塞进了酒坛内,青筋凸爆显示了他承受巨大痛苦,即使多么嗜酒如命,在最喜欢的酒水里,也闻不见半点酒香了。   随后两个布袋打开,通通往酒坛里倒了下去。   萧盛铭这才看清,居然是蛇,好多好多扭缠一起的蛇!   酒坛内沸腾起来,是人在垂死挣扎,是蛇也在挣扎乱咬。   无法想象跟那么多毒物困在一个装满烈酒的狭小空间里是什么滋味!   萧盛铭吓得赫然倒退几步,震惊地看着沈珩,心里有无数形容眼前情景的字词,却是一个都说不出来…“毒蛇泡酒,功效甚佳,慢慢享受吧。”沈珩面不改色,优雅地挥挥手:“封坛,埋了…”   说完,回头微微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二舅哥,猎物还没打着呢,不能空手回去。”   萧盛铭直直盯着眼前风轻云淡,尘埃不染的沈相,又看了一眼那酒坛,喉咙间滚了滚,咬牙点点头,跟随一同离去。   一番功夫后,青杨使劲踏了踏土面,松口气。若没来个山崩地裂,天长地久也不会有人发现。   随后先回了沈家,大步往院子里走,遇见春泥就问:“张玉,在哪?”   “二公子定亲忙活几天,夫人几日前把云姐送侯府了,张玉今早也被夫人派人叫去侯门帮忙照顾去了。”春泥答道。   青杨顿了顿。那么突然,张玉被叫去了侯府。   春泥问:“青杨小哥是有什么事寻她吗?”   “外头友人送我点糖,我看她年纪小会喜欢,想送她吃罢了。”随后看见春泥笑意扩大,只得从怀里将糖掏出来,放她手里。   “既然她不在,春泥妹妹吃吧。”   春泥欣然接受,青杨又问她一个问题:“春泥妹妹,张玉那个小丫头和你几个人睡一个屋?”   “是呀,怎么了?”   那你们谁有没有发现她一些特别的事?”   春泥想了想,道:"嗯有呀。”   青杨来了劲,“什么?”   “就上次给她擦药,白白净净的,真的不像庄稼汉又糙又黑的种儿。”说完,呵呵在笑。   …就这?”   “嗯,青杨小哥你好奇怪,怎么一直问张玉呢?”春泥不解,可青杨没多解释,还有要务在身就走了。   这厢宁勇侯府,徐氏有孕容易疲惫,和萧羡鱼聊完后自行去小憩。   秀月领着张玉来见主子,机灵如她,瞧见房内只有三人,门又关上了,就知道主子有什么事要问。   有可能是…她低着头,紧张地攥紧衣摆,依旧恭恭敬敬地弯身行礼。   可毕竟是年纪小的,再怎么装也藏不住那一份不安。   萧羡鱼坐在太师椅上,看了她一会儿,问:“昨夜从哪出的门?”   沈家门房都问过了,没有人在夜里出去,这丫头怎么去的银湘楼。   张玉依旧低着头,小小的身子直接跪下,“小奴不知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玉啊”萧羡鱼悠悠叹口气,“你若不老实,我不能留你在身边,只能把你逐出去了。”   “不要!”张玉惊慌失措,“夫人别不要张玉!”   “那就老老实实的,我问什么,你如实答什么。”萧羡鱼的语气很平和,心里并没有把眼前这个小丫头当不好的人,她的忠心早早摆在那了。   张玉无法,点了点头。   “昨夜从哪出的门?”   张玉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敢耍心眼,从实招来,“在东边的墙下杂草丛里的狗洞钻出去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银湘楼的事?”   “…那日来侯府,夫人您叫我去陪云姐儿,她玩了一会吵着要我来找您过去,我在门口偷听到的”   萧羡鱼有些惊讶,"书房外是有人看守的,你隔了有段距离,还能听得见?”   张玉低声解释道:“听得见,但不是很清晰。小奴父母早亡,贱命天养,林子田野经常走动,为了填饱肚子练就了好一点点的耳力,也就那样的距离了,再退几步便听不见了!”   原来如此.…萧羡鱼解了前头两个疑惑,还有最后一个。   “你既知道计划,为何还要出现在银湘楼,那后来的火是你放的吧?”   “我知道这个陈九喜!”张玉说道,面上露出不屑与痛恨,“在玉州的时候,他就是个坏蛋,天杀的大坏蛋!” 第九十一章 夫妻之道   张玉讲述了一段往事。   他与陈九喜都是玉州一个村上的人,早些年陈九喜家挺穷,但还饿不死,爹娘为了能让他娶上亲,用亲生女儿去与邻村一户人家那人换了一个女孩回来,俗称换亲。   后来他嗜酒如命,成了一个老酒鬼,便把老婆孩子全卖了,村里人都鄙视他。但这些和张玉无关,年幼的人那时候活得更艰难,没人管吃喝睡穿,经常游荡在村里找东西果腹。   有一天,真的太饿了,被陈九喜家飘出来的肉香味吸引,踮起脚尖在窗边看见他不知哪来的钱,买了半只烧鸡和酒,正唱着小曲享受美食。   因长期吃的东西很少,导致腿脚没什么力气,脚尖骤然失力摔在地上惊动了陈九喜,哈哈大笑对他说道:“狗崽子是不是很想吃这鸡啊?”   撕下鸡腿晃了晃,“可以给你吃啊,只要你跪下来学声狗叫,我就白给你吃!”   这往事听得萧羡鱼不禁与秀月对视,颇为伤感,张玉年幼时居然那么苦,不怪乎来到沈家后拼命吃,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最粗糙的粮食都不嫌弃,伙食里有肉分时还特别开心。   大伙都觉得她好养活,不挑嘴,殊不知人家可能从来没吃过。   秀月双目红了,急问:"你你答应了没有?”   张玉将头几乎埋到了地面上,带了哭腔,眼泪洒下:“…我真的好饿,好饿…从来没吃过鸡是什么味道,真的太香了…就跪了…叫了可他却当场把鸡腿吃光,将骨头.…将沾满唾液的骨头用力甩过来脸上,打得特别疼,陈九喜还叫骂:“都学狗了,白给的只有骨头,想吃肉做梦去吧!没人管的小贱种”   被耍被骂,据理力争后,还被痛打一顿,一瘸一拐地逃走,可是陈九喜扑了过来,当面扒了裤子,把那丑陋的玩意儿凑近,非逼着人张嘴,说令人满意一定有肉吃。   从小村头村尾偷偷摸摸多了,总会碰到屋里野外男女一起的荒唐,渐渐也懂那是怎么回事。   “小奴死也不愿意做那种肮脏事,顺手抄来一旁的东西砸了他,就逃了”   再次回忆那份侮辱、那一个阴影,张玉年少的心止不住颤抖,但更害怕的是萧羡鱼知道此事后的态度。   于是对着上座磕了个头,大声说道:“夫人!陈九喜是个不讲道义的人,您叫侯爷抓他办事,我怕最后这人会坏事,所以跑了去银湘楼守着,果然看见他做别的手段,根本没按侯府这边说的做!   夫人对小奴有恩,小奴这才再次起火,助夫人完成心愿!请夫人不要赶走,让小奴继续留在身边伺候,以后绝对听话,不会擅作主张了!”   看着哀求哭泣的张玉,萧羡鱼一时说不出话,眉间尽是怜惜,心中有股怒火!   陈九喜这个畜生…秀月早已抽着鼻子掉眼泪了,她很小时候卖给了侯府,跟着姑娘一起长大,从不缺衣少吃的。   同是穷苦出身,这一相较,命运还是有差别的,张玉实属是惨,差点不用做人了!   “好了,别哭了。”萧羡鱼用手帕点了点眼角的湿意,示意秀月扶人起来,“我不追究你,但以后绝不可以再像这次一样,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擅自做事的。”   没想到如此快得到原谅,张玉紧张不安的心顿时松了,感激之情更深,用衣袖胡乱抹干眼泪,认真点头:“是,夫人,小奴知道“还有,平时机灵些,知道主子在商议事情,保持好距离别乱听,这是大忌!”   “小奴记下了,绝不敢忘!”张玉信誓旦旦地保证。   萧羡鱼相信她,笑了笑,对秀月说:“交代下去,今日起,不管张玉在沈家还是侯府,连续七日叫厨房每天做一桌好的菜肴,你们陪她好好吃,权当大伙忠心的一个小小嘉奖了。”   张玉一听,顿时强忍的眼泪又流下来,同时还有口水…秀月给她擦眼泪:“呀,全是托你的福气,我们也有得吃了,太好了!”   所有人一下笑了。   事后,留下张玉在侯府多陪云姐儿几日,萧羡鱼也等来了从城郊回来打猎回来的丈夫和兄长。   这猎的时间不短,兔子狍子都有,猎物分好后也就各自安顿去了。   这时,青杨也赶了来沈珩身边,看了一眼萧羡鱼,没出声禀道。   沈珩看出他欲言又止,沉稳地搀妻子上马车,坐下后,缓缓开口:“陈九喜.”   刚提起来,萧羡鱼温婉的笑意冷了下来,她望向沈珩,沈珩也发觉了她神色的变化,没再说下去。   温热的手伸过去捉那腕子,食指轻轻拨动腕间的玉镯。   萧羡鱼沉默片刻,徐氏的话她深有感触,但她说出沈珩与自己各自的心思之后,徐氏又说了另一番话。   “羡鱼,我们女子当然希望夫君能如此花心思在自己身上,那是被宠被爱啊,我不是十分了解沈相,听你说的这些事,我猜是你素日里的言行让他感觉不到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别看人家是个高权重的大男人,那心也是肉做的”   “我素日里也没什么特别事啊!嫂子你没看见过,他书房案面上的册子有一尺高,这还是从宫里搬回来的部分,那全是天下大事!   我就盼着他能早点看完,然后去做他喜欢的…他就在画一幅江景图,停停顿顿画了一个月了还没成,再与他多说作甚呢,还不如让他耳根子清静些。”   “是你觉得没什么事吧…那火烧银湘楼那么大的事,你也归列到没什么事里。羡鱼啊,每个人的性子不一样,有些人大大咧咧,有些人心思细腻,有些人多思多虑,有些人患得患失。”   “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好不容易说定的婚事,咱们却临了反悔,以为你变心了再娶回你时,根本不顾及礼制了,要多快有多快估计沈相是患得患失的吧你考虑的也没错,但沈相的需求也没错。夫妻的相处之道,首先找一个平衡,这个平衡能既令他满意,也令你舒适,其次是信任,如此才能长久。这些也是我成亲几个月后,我那老祖母教我的道理呢。”   夫妻之道,先找一个平衡…萧羡鱼的思绪回到眼前。   长叹一口气,窝进沈珩的怀里,慢慢地将张玉火烧银湘楼一事托出,同时也是将陈九喜对张玉做的龌龊说了出来!   恨恨道:“那个畜生,不配活着!”   沈珩听后,面容平淡,眼神却是亮了一瞬,有丝欢喜…只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又温柔地搂紧了:“夫人,那人已经没命了,我让青杨送他上的路,当着二舅哥的面。”   蓦然想起萧盛铭回府时的脸色,泛青泛青,她能想象到以沈珩的手段,处置的经过定是十分精彩的。   “嗯,有夫君出手,一定是最令人最满意,最解气的。”   怀里的人仰头在脸上轻轻蹭了蹭,沈相顺势低下头去讨了一个吻。   感觉一颗心,莫名多了一点点踏实。 第九十二章 后计   官内,户部。   季三槐去了档房,再回来时,抱着一沓足有三四尺的卷宗,费劲地放在案面上。   直至宫门快要落锁,同僚几乎走尽,终于整理出一份主要卷宗,搁下笔。   漆黑的道砖浮着灯笼投下的红光,那头有人疾步而过,季三槐适时大叹一声:“唉!这叫什么事!”   那人停顿了脚步,往门口移来,瞧见他愁眉苦脸的,便道:“季大人还没走?”   宫内重地,当遵守官职秩序,季三槐起身一揖:“李大人,你才还没走呀。”   李准生走进,一入眼是案面成沓的卷宗,上头玉州二字尤为显眼,"你在看玉州往年的税赋?”   “是的。官家继新农桑行政后,有意于明年推行扶商,如何制定当中的细节,侍郎魏大人将择期商议,我便多看看这方面的卷宗。”   李淮生却问:“为何看玉州的,官家若要推行扶商,极有可能在京城先试行。”   季三槐好生讶异:“李大人不知道银湘楼被烧了?这可是京城今日的头等大消息!”   李淮生自然知道,不感兴趣:“烧了自有厢使官员打理,然后呢。”   “那银湘楼唯一的大老板便是玉州姜氏,乃玉州城税收前三的大户,可说来玉州不比其他大城,姜氏再怎么经营有道,也不可能独自拥有那么好地段的大酒楼,这属实让人意外!我真的好奇这姜家到底每年挣了多少,所以便去查看玉州赋税卷宗。”   李淮生还是没兴趣,正声劝诫道:“天下纳税大户多如牛毛,各家有各家经营的门道,季大人的心思未免太八卦了,得多看京城、或临近京城的卷宗才能有思路为官家出谋划策。”   “哎呀,李大人你有所不知啊,我这一查才得知这姜氏能在京城立足,居然与宁勇侯府萧氏兄妹有关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精彩了!”   提及某个人,李淮生的心动了动原先劝诫他人的正气立马消失了一半,"与萧氏有关?”   “正是呢。”季三槐瞧了瞧天色,说道:“李大人,这宫门要关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李淮生也看了看天色,仅仅是思索了一瞬间,便客气起来,“季大人,我看你如此重视扶商之事,不如我们就去小酌一杯,交换交换各自的政解?”   “求之不得呢!”季三槐朗笑,与李淮生一同离宫。   出了宫到一酒楼的雅房入座,二人便换了一种态度,熟稔得多了,像往日那般称兄道弟,这也是官场上常见的交际客套手段。   但,李淮生对于季三槐这人,叫一声三槐兄还是有几分交情的那种,于公于私上都配合交好。   推杯换盏后,政解聊得差不多,李准生心思一动,巧妙将话题往姜家上引。   先是环视一圈眼下这酒楼的房间:“…也不知那银湘楼什么材质建的,居然那么容易起火”   此时的季三槐有些不胜酒力,脸面红熏:“不知道呢,但等于是烧了萧家好多好多的银钱…”   “哦,三槐兄,此话怎讲。”   酒劲上头,季三槐揉揉有点发胀的额角,一点一点将萧家已故大郎与刘氏、姜氏之间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等他说完萧氏兄妹去玉州接遗女的经过后,脑袋便砰地一声,趴在桌面上了。   不省人事。   李淮生拿起一杯酒,缓缓送入口中。两眉之间有股忧郁凝重,手中的空杯被握得紧紧的。   一半的嫁妆…她向来吃穿用度低调却奢华,那个姜家和刘氏居然敢那么贪得无厌还有那个沈珩,不是手握权势,不是对她宠爱有加么,却允许发生这样的事,什么都不做…“可笑!”   翌日,宿醉的季三槐捂着头坐在案面处理卷宗,一心盼着早点下值,好早些回去歇息。   季大人”   季三槐一抬头,“哟,李大人啊。”   李准生高高站在案前,逆着大门外的光,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厉色,“昨夜与季大人谈了许久扶商新政,颇有感悟,明白扶商一事不能只看京中,玉州确实有值得深究的价值,便过来与你借借卷宗。”   “请便。”季三槐欣然将卷宗推了过去,“这上头还有一份我看了卷宗后写的注记,望对李大人有用。”   身后的小太监过去捧起卷宗,李淮生淡淡道一声谢,便走了。   季三槐实在强忍不住头疼,立马捂着脑袋,唉声唉气地跑到上司那头告假,少不得被数落了一通。   而府衙外,病恹恹的姜大老板由刘溪兰搀着,带着姜氏宗亲里几个有话事权的叔伯站在那。   喘了好几口大气,姜明咬牙道:“给我击鼓,我要伸冤,我要公道!”   府衙接案,看完厢使官员给予那场火灾的结论状,可以断定人为,且有一人火后失踪。   府衙大人便问,东家是否苛待该杂役,导致报复性点火烧楼,后人又逃了。   姜明一口咬定:“没有苛待那回事,但我们查知那人几日前喝酒吃食忽然阔绰,有别的杂役发现他藏了银子,但据众人所知,陈九喜就是个守不住钱的,不是喝酒就是青楼,所以他定是被人收买,专挑我银湘楼开张之际放火烧楼!”   府衙大人捋捋胡子,“你们与谁有仇?”   姜氏宗亲拍案而起:“府衙大人,我们姜家本分做生意,只与那宁勇侯府有过龃龉,还请大人明察!”   府衙大人捋胡子的手一顿抖,料想不到,这姜家与刘家是要告那宁勇侯府?   民告官,不管什么原因都是趟浑水,棘手啊!   随后便向师爷递了个眼神,立案册子被轻轻放下。   “本官知道了,这件事需要时间去查实,等抓到陈九喜,有证据指向宁勇侯府,再行立案,你们都回去吧!”   等人一走,府衙立刻派人了解宁勇侯府和刘氏、姜氏的情况,这才得知姜刘两家曾经狮子大开口才拥有了那银湘楼,府衙大人顿时明白,这案子不管有没有证据,绝不能沾手!要知道,宁勇侯府与太后有亲,而那萧三嫡女也是一品右丞相,沈相之妻!   就这复杂的关系,最后立不立案,不由区区府衙说了算,于是立刻将此事辗转告知了大理寺那边去了。   不消多时,调查陆续有消息,大理寺卿基于事件万全考虑,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依然造访宁勇侯府。   ? 第九十三章 后计(二)   当朝大理寺卿有两位。   登门这位名邵渤,过年三十,正四品,也不知是否因为常年行走地牢,浑身上下散发一种恶狱的压抑感。   上回萧羡鱼的案件,正是他来主审,并对萧盛铭盛气凌人、百般刁难,完全不将侯爵之位的人放在眼里。   侯府大厅内一角,四脚高木几上摆着一尊香炉,白烟袅袅。   那太师椅上,萧盛铭身着一袭秋月白衣袍,端坐太师椅上,但过不了一会儿,实在看不惯邵渤这厮,有种仇人见面的恨意!   深吸口气,满是香炉里飘出去来淡淡香气。也许真的是被妹夫沈珩狠辣的手段拔高了心态,见到邵渤不再怵他。   随后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以一副闲散慵懒的模样应对大理寺卿审视的目光。   虽说大理寺卿只是正四品,但掌管天下司法狱典,威严何其之大,谁不给三分薄面!   邵渤怒上心头,只是来此目的还没开出个头,便隐忍不发。   上回对这个年轻不成器的萧侯爷苦苦求情时的画面历历在目。   废物是最好拿捏的,本想说了罪名连他一起拿下,如果不是那个沈珩赶来插手…邵渤眼角狠狠抽了抽,说道:“萧侯爷好心情,只是这态度是不是太随便了?”   萧盛铭抬手饮茶,幽幽说道:“随便?邵大人是来问案抓人的?”   “不是。”   “那就是来我家坐坐的。”   邵渤无可否认,银湘楼事件并未正式立案,他不过是来侯府一探虚实,要从这个好拿捏的萧盛铭言行里套点蛛丝马迹。   “邵某确实是来坐坐,并与萧侯爷说说话。”   萧盛铭由衷地点头。   旋即,转了怒态,怼道:“来坐坐,与我说说话,上回我去大理寺,你看也没看我几眼,请我坐了两个时辰的冷板凳,才让我见妹妹一面,这回你来寒舍,我大人有大量,请你喝茶,喝吧!”   这通带着仇意的火发得突然,却也不突然。   邵渤的眼珠子往自己旁边的案面移去,那杯茶.…面上不飘丝毫热气。   赤裸裸的怠慢。   邵渤选择无视那杯玩意儿:“邵某上回是按律办事,有怠慢了萧侯爷之处也告一声得罪。”   这混账,轻飘飘两句话要掩过曾经的侮辱,做梦!   “其实邵某此次是为了那银湘楼事件而来。”   “哦!”萧盛铭怒目,立刻打断,“我听说那酒楼被烧了,不是商贾之物么,何时你大理寺那么清闲,把手伸得那么长,管起那事来了?”   邵渤是个厉害的人物,否则坐不稳这大理寺卿之位,不容易打发,冷笑说道:“萧侯爷何必装傻,你们萧家与姜刘两家的恩怨随便查一下便知,这京城重地,若不是身份够高,胆子够大的,哪里敢指使人纵火行凶,你说对么,萧侯爷?”   萧盛铭指着他的鼻子就怒道:“打住,你打住!你说我与那两家有恩怨不假,可后面的,别含沙射影的,大理寺可有实质确凿的证据指向我宁勇侯府?!”   眼下自然是没有的。邵渤不敢冒进,语气转向和平说道:“侯爷别急,邵某只是问问,例行公事罢了。”   哼,好个风轻云淡的态度,倒显得他激动了。   萧盛铭不依不饶,放了狠话:“什么例行公事,当我三岁孩童任你揉搓?有证据就拿出来,没证据,把茶吃完,出门右拐不送!”   “侯爷,这态度是何必呢。配合大理寺调查是每个人都该做的。”   “少给我来这套,连立案都没有吧,不然你早来抓人了!敢随便质疑我堂堂宁勇侯,邵渤,你小心点,我要不高兴了,定以诬告的罪名将你弹劾,如此一来,就不知道邵大人在京的根基有多厚、有多稳了,是否能担得起天子一怒!”   邵渤微微一震,这种事要惊动官家…捕风捉影的事,谁敢?   且大理寺每年案件经过他手的数也数不清,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小官小吏,哪一家关系不是盘根错节的。   与自己交好的秦家已经没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下,万一宁勇侯府抓到机会真的弹劾了,那么其他人趁机落井下石可就不好。   他瞅着萧盛铭,暗说这不成器的侯爷倒是今时不同往日,攀上了高官妹夫后,变得不好对付了。   一想到沈珩…邵渤暗暗紧了紧拳头。看来今日是白走一遭,还受气。   随后起身,道:“邵某知道了,先行告辞,改日再来。”   “哎哎哎,千万记住,你一身牢狱之灾味儿,没有确凿证据别随便上我家门,晦气!让我家还得花钱去买柚子叶使劲洗!”   尤其别影响他那个还在娘胎里的孩子,还有活蹦乱跳的大儿子!   邵渤本来大步离去,听到这一句,暗骂一声竖子无礼!   果然与沈珩沾边的,个个那么招人恨!   心肝肺管子通通被怒火烧了个遍,狠狠一甩袖,咬牙切齿出了宁勇侯府大门。   “真解气啊!”萧盛铭朗声大笑,走近香炉扇了扇香味,心情愉悦,“小妹香篆打得不错,镇定心神奇佳好了,人都走了,出来吧!”   偏厅缓缓走进一个淡灰银丝绣边衣袍的人,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那邵渤是黑着脸,气急败坏走的,二舅哥迎难而上,确实应付得很好。”   萧盛铭回头看他:“"妹夫客气了。但小妹的计划只到这里,陈九喜没那么容易找着,大理寺插手又如何,最后不过悬案罢了,就怕姜氏不肯善罢甘休,要是他们还有周旋的能力,然后被有心之人利用,于我们两家都是隐患。”   沈珩闭眼闻了飘散厅中的香气,心中不静反而躁动,是想她了…于是决定回家。   走之前又对萧盛铭说道:“二舅哥不必担心,夫人的计化与你的部署已经完成,接下来稍安勿躁,看戏便可。”   闻言,萧盛铭知道,沈珩有后计,竟有些期待。   以前觉得沈珩为官后,阴沉狠辣,满手鲜血,一身高官厚禄全是不择手段得来的,妹妹嫁这样的人不会幸福,害得他有段时日吃不好睡不好,做梦都是妹妹被沈珩折磨痛苦的画面…好在沈珩对是妹妹真心的,如今他想了好些日子,也想明白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在天下富贵权势,命运洪流前面,太正直、太谦和不能成为保护家人的坚盾,唯有适当的杀伐果断,那才是抵挡恶意索命的利剑!   姜氏若是最后能解决掉,那是再好不过。 第九十四章 沈三公子   沈深夜李府前,轿辇落地。   李淮生迈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房内,里头烛火低照,床帐掩盖。   这才想起时辰不早,霍柔依应是睡下了,便想转去妾室于姨娘房中。可这时候,床帐忽然从里面被人掀开,略微圆润的脸蛋在不甚明亮的灯火下,熏得有一丝橘红。   “淮生哥哥,你可回来了。”   “柔依,我吵醒你了吗?”   李淮生的目光率先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今天闹你了吗?”   霍柔依温顺地摇摇头,“你没吵醒我,是我在等你回来,今天孩子挺乖巧的,我胃口睡眠都好。”   “那就好,再过三四个月就要出来了,到时你得很辛苦,难为你“这是妻子该做的,你要是觉得我辛苦,那现在多陪陪我吧,别走”   李准生拗不过,宽衣上榻去作陪,又交代:“我过两日要去玉州办差。”   “那么突然?”   “嗯,要办个大案。所以家里上上下下你多打点,不行就让于氏分担下。”   听到那个小妾于姨娘,霍柔依很不高兴,但也得装得风平浪静,李淮生扶着她,二人躺下。   身边的妻子很快再次入睡,而他脑子里的东西无法放空,熬到不知多久稀里糊涂入睡,梦里全是以前那个人的身影。   "羡…鱼”   熟睡中的霍柔依霍然睁眼,侧抬起上身,震惊地看着自己丈夫,凑近再听,果然又听到李准生叫了一声,后头还有什么已然太模糊,唯独萧羡鱼的名字是不会听错的!   她翛然抓起薄薄的被褥撕扯,心中暗暗发誓,定要寻个机会,让那个贱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沈靖的婚事日子定得比较近,正好是两个月后,搬迁新府的第十日,正好在装饰上两个喜事一起安排了。   萧羡鱼开始忙碌,各种收拾和装箱清点造册,细节之事数不胜数,连着新府内部装潢、生活起居、仆人分派等等杂事,还有沈靖的婚礼事宜恨不得自己三头六臂,连脚趾头都用上!   沈珩走在沈家花园里,远远便瞧见秀月带着一排丫鬟搬了东西,不知往哪去,然后各个管事的主簿、婆子络绎不绝,进进出出他的院子…立马加快了脚步,一进门忽视了所有人的行礼,往里头直去,便看见沈相爷夫人忙得几乎晕头转向,案面的账本、册子堆起来比他书房里的那些还要高。   这么多人,这么多事,一会自己准备告知的话,还说不说呢。沈珩有点惆怅。   “羡羡.”   萧羡鱼前面站了七八个人,一人不时说上句话,那么多张嘴显得十分嘈杂,可她忽然一个激灵,抬头望向人群后。   露出一个微笑:“相爷回来了。”   沈珩情不自禁,眼底也流露出笑意。   所有人齐刷刷回身行礼,门外的青杨挥了挥手,叫人都退下,顿时一室清静下来。   沈珩走近,目光扫过案面,叹气后不满道:“一群废物。”   萧羡鱼知道他不高兴那些帮忙打理事务的下人不够能力替她分忧解劳,可这不能怪人家,许多事以他们的身份是没法做决定的,必须请示。   “别这样,两件大事一起来,他们有些地方拿捏不上主意是正常的。”她温声安慰。   沈珩沉默了一下,强健的双手伸去她胳膊下,像抱孩子一样将她抱了出来,吓了她一跳,紧紧攀住那肩膀,防止自己摔下去。   “孔嬷嬷专心带云姐儿,顾不上你这边,秀月也帮不了你太多…羡羡,必须得找一个能管事,靠得住的大女使放你身边才行了。”   说完把人放下,轻轻揉着她的脖子和后腰,力度适中,挺舒服的。   沈珩说得很对,这事萧羡鱼自己也琢磨过。等搬了新府当家做主,里里外外多少琐碎事,她还有自己的嫁妆要打理,又要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日后再有个孩子…不找个靠得对的帮手,命都会短几年。   她闭着眼享受着,却也为难道:“我正在想有没有这样的人,有的话一定会找来的。”   “一定要尽快找,不然,还有你忙的。”沈珩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两件事都是不省心的,看你已经那么辛苦,却不得不与你说。”   沈珩撒了手,去一旁的梨花木雕桌上端来茉莉清茶,小心放进她手里,降降夏季的闷热与繁忙的心火。   见状,萧羡鱼心里哪还有热和火,全被他细心的照顾掐灭了,抿了几口,笑问:“什么事?”   ”一是三年一度的天子祭天初定三个月后进行,届时官家、皇后、太后皆要前去,而正五品以上官员及官眷需要同行。二是沈崎早已到京几日,却徘徊在城西那头不着家。”   祭天是祈求上苍护佑国家民生的大事,沈珩是高官,作为他的妻子肯定要陪同,到时会跟在皇后和太后的仪仗后,但另一件事不是大事,就是让人惊讶。   萧羡鱼:“沈崎回到了,到了还好几天不回家?城西那边有什么?”   沈珩冷哼一声:“有个二品太尉单大人之女。”他瞄向妻子的眼神温润,“你和阿芊不是一直好奇,他信里所写的那个姑娘是谁么,就是这个单玖珠。”   “这…挺意外的。”沈崎这是自己找了个姻缘,不用她这个大嫂操心的趋势啊。   我已经派人去抓他回来了。”   巷子里,长相清秀俊逸的沈三公子被绑了起来,疼得直喊:“放开我!你们弄疼我了,手腕都出血了!快点放开,我写封信你带回给我大哥,说我再过几天就回去!”   蓝既很无奈:“三公子,没用的。主子有令,你眼下一定要回到沈家,我请你回去你不肯,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了,带走!”   两个大汉随即将柔弱的小书生扛上了马车,火速回到沈家后门小巷里。   “放开我,这都到家了,快点放我下来!”   沈珩冷眼看着长房的老三被蓝既一等人绑住了手脚,用一根粗竹竿像扛猪一样,一路扛到院子里,来到他们面前。 第九十五章 沈三公子(二)   多年不见的沈崎眼下这狼狈的模样,萧羡鱼噗的一声,手帕掩嘴笑了出来。   沈崎颠倒视线,看到了那夫妻俩,喊着:“"大哥,我我我…咦,鱼姐,不对,大嫂,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好看…”   沈珩眼神一凛,蓝既随即抽开了绑绳的活结,沈崎重重摔在地上,灰头土脸的,一直呸呸吃进嘴里的沙子。   沈珩对他说道:“你没我的准许,擅自离开书院,沐浴更衣后,去祠堂罚跪。”   沈崎读的书院叫修山书院,讲课的老学究姓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学者,自持傲骨不愿去高官富贵家中教人子弟读书,落个追名逐利的坏名声,故而在小城内自己开一个小书院,慕名而来的学子不少。   沈崎不喜武,十二岁由兄长做主送去那念书,已经四个年头了,上次科考成绩并不理想,远远达不到入仕的要求。   沈珩有意再让其寒窗刻意几年,拼一个榜位。他这个弟弟,还是块读书的好料子的。   可惜沈崎远离身边,缺乏管教,胡作非为惯了,这会子直接驳了兄长的话:“我才不去跪祠堂,我要去门去。”   “沈崎…”沈珩负手于背,居高临下,眼神寒冰一般,缓缓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沈崎固然是怕他大哥的,那仅限在大哥没生气的情况下,要是大哥变成阎王那般,天底下没几个人不怕。   他爬起来,唯唯诺诺地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连说两次,到底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沈珩对这个说是老三,实质上是老么的兄弟打心眼里泛起一股无力感,萦绕心头,实在不痛快。   但这股无力感随即让沈崎接下来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加深。   “大哥,我回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想娶单太尉家的二姑娘,你帮帮我吧。”   依沈珩的心性儿,当下二话不说,想抬脚踹过去,就在这时,一个粉色儿的身影像是预料到他的行动,冲过来挡在沈崎前。   那人竟听闻自己双生弟弟回来,立马寻过来的沈芊。   “大哥,别打阿崎!他知错了!”   沈靖也忙着操持自己的婚事,刚将自己院里的东西搬了一些过新府的库房,回来后便听说了沈崎的事。   当他急急忙忙赶去了祠堂,便见自己那几乎无所不能的兄长,眉头紧锁,目光怒沉,双手负于背后,站在列祖列宗面前。   而时久未见的弟弟则跪在那里,欢喜之情还没出来,就看到一旁嫂子和妹妹同时朝他投来无奈的眼神。   沈靖纳闷,偷跑回来跪下祠堂就完了,怎么大哥如此动怒。   “大哥,这”他不知从何问起。   沈珩只是看了沈靖一眼,拂袖而去。   萧羡鱼见状,赶紧跟上,手头上什么事都得放下,好生哄人去。   沈靖过去,强而有力的手提起沈崎,质问道:“你小子做了什么“二哥,你放下他!”沈芊上前掰开,“阿崎只是想成亲,娶那单太尉的女儿,大哥便生气了。”   “什么?!”沈靖甩下人,不可思议道:“阿崎,你如今没有功名,没有俸禄,你还要娶二品高官家的女儿,你是不是异想天开了!”   沈崎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没那些又如何,大哥现在是一品丞相!   只要大哥出面,单大人会给面子的。我成亲后就待在家里念书,再过几年肯定能中榜,到时大哥给我安排个一官半职,不就得了。”   这番理所应当的言论,听得沈靖瞪大了眼,也有怒气上来了:“大哥虽是位高权重,可整个朝廷不是大哥说了算的!你怎么能断定那单太尉在官场上与咱们家是一条心思的?”   沈芊直点头,“二哥说得对,阿崎,你才十六,亲事别那么急嘛”   “我能不急吗?单姑娘今年也十六了,还比我大几个月呢,我要是现在不急,她就有可能嫁别人去了!”沈崎气呼呼的,又说道:“我管单大人与大哥之前是什么关系,只要我娶了他女儿,他家不就和我们家一条心思了吗?多简单啊!”   沈靖一时怒火上到喉咙,无语至极,深吸两口气强忍下揍人的冲动,“你在这好好跪吧!没有我的准许不能给饭吃,没有大哥的准许,不能离开祠堂!”   沈崎听后,不服不满地大喊:“二哥,连你也这样对我么!是不是我没混出人样,你们都不拿我当兄弟了!”   这个浑小子…沈靖不想回头,怕自己真忍不住煽一个大嘴巴过去!   沈崎看他们一个两个如此,怨念满满,早就不跪了,这些祖宗少他一个人跪又不会怎么样,干脆坐在蒲团上,怒气不亚于两个哥哥。 奇!书!网!w!w!w !.!q!i!s! h !u!9!9!.!c!o!m   沈芊不敢离开,四个兄弟里,她和沈崎同年同月同日生,双生胞胎最为亲切,只是大哥二哥也是亲的,再怎么样,做小的也得听兄长的话。   于是便劝道:“你一年多来写信回家多说与那单姑娘时不时有不欢喜的,我说了你多少次不要再去靠近人家,你不听,反倒一回家什么也没顾,只说自己要娶她,也不怪大哥二哥生气”   家里如今忙沈靖婚事,忙搬新府,多少事让人焦头烂额的,听说过段日子大哥大嫂还要陪皇帝去祭天,她都替大嫂感觉喘不过气眼下大哥还被惹生气了,虽然不关大嫂的事,可依着大嫂的为人,肯定会帮着阿崎,那哄好大哥也是需要费心费力的…”他们爱生气生气去,阿芊,晚上有个灯会!”沈崎高兴说道。   沈芊一听,脸上堆满笑意,弟弟这是要带自己出去玩啊,从小,他们经常去看灯会花市的。   沈崎却认真对她说道:“我约了单姑娘去看,她以前不住京城,第一次看灯会我想陪在她身边,晚上出门的时候,你帮我支开下人,我从后门出去。”   沈芊的笑意僵住了,大为失望,“只是哥哥们不让你…”   “我知道!”沈崎不耐烦地打断,“咱们是不是最要好的姐弟啊?   我的忙你能不帮吗?”   “噢”她好像没办法拒绝弟弟的要求,胸口发闷地吐了口气。   岂料,沈崎又撒娇:“阿芊~姐姐~我没银子使了,你给我些,不能在人家姑娘面前丢了面子。”   沈芊马上回房打开自己放私房钱的小木雕盒子,之前攒了三百多两的,沈崎这一年多来开销增大,前前后后搭去了一百两。   二哥哥娶亲,她添了一百五十两的小心意,剩下还有大概五十两,数了数,给沈崎送去了十两。   “太少了!再给我二十两!”   沈芊不禁说道:“逛个灯会买点小玩意三四两都够了的啊,你要那么多?”   “人家是大官家的小姐,不一定稀罕那些破烂玩意,我得有备无患。”   这理由也正当,沈芊只好再拿了二十两,要让弟弟风风光光,开开心心的。 第九十六章 贪得无厌终有报   晚上偷偷摸摸送沈崎出门时,沈芊整个人心虚到不行,一直叮嘱沈崎早点回来,不要被哥哥们发现了。   沈崎出了家门,潇洒地挥挥手,很快走进灯红热闹的人群里,找他心仪的姑娘去了,徒留回来见面不到几个时辰的亲姐姐,站在门边依依不舍。   沈芊默默叹口气,回过身,一看见远处站着的两人,狠狠吓了一跳,手里桃粉的丝帕被攥得几乎要破掉一个洞。   “大…大哥…大嫂.…”   园里夜暗,灯火摇曳,不知是这景发出来的凉薄衬不得夏夜的温度,还是沈大相爷的怒火欲成冰霜,总之特别压抑与心惊。   萧羡鱼的心跳提到了嗓子眼,沈珩的发难,她可是亲身经历过,连剑都拔了只怕沈芊一个小姑娘是承受不了的,即使她是沈珩的亲妹妹。   忙扶着自己的额边,站也站不稳了,“沈珩…”   沈珩难得露出一丝慌乱,抱住她:“羡羡”   我好像是太累了,头有点晕。”   有力的手臂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萧羡鱼窝在他的怀抱里,嗯嗯地不舒服,沈珩眼底一黯,心里又将那帮无用的蠢材骂了好几遍。   后对沈芊说:“回你院子里待着,再敢帮那浑小子,别怪大哥也罚你。”   说完,抱着人转身而去,沈芊既害怕又担忧地望着,忽然瞧见沈珩的臂膀间露出那张小脸,那眼神清明得很,哪有半分疲态。   对着沈芊偷偷挥挥小手。   原来嫂子没事啊,是特意搭救自己的…沈芊见状,这才安下心来。   回到院子里,萧羡鱼挣扎着要下来,可沈珩力气大,双肩双膝被束缚着,怎么扭也扭不开。   沈珩没好气,睨她:“是装的,还是真的?”   萧羡鱼老实说道:“昏是装的,累是真的。”   听她那么说,担心少了些,担忧可没减分毫,把人放在罗汉榻上后,自己也坐着,食指下意识开始敲打案面。   萧羡鱼知道他在盘算找可靠的女使,可她也有另一些事要与他说说,转移下对沈崎沈芊的注意力。   "听说姜家递了状子给京城府衙,大理寺都已经上侯府去了?”   “嗯,府衙一听与侯府有关,不敢接状子立案,背地里告诉了大理寺卿的邵渤,你二哥哥与此人因上回你的案子结下梁子,将人好气一通打发走了。”   萧羡鱼听后,笑得不行,“真想不到二哥哥如今也支棱起来了。”   温柔地摸摸她的头,“羡羡,大丈夫若不如此,如何能守妻儿。”   沈珩眼神含情脉脉,萧羡鱼看红了脸,“你那么看着我,我会以为你什么事都能满足我了。”   他亲了亲她的鬓角:“难道不是么?”   那那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能生气…”萧羡鱼支支吾吾的,只是这件旧事光是想起来就心慌不已,何况要对他如实道来。   沈珩好似看出她的感受,眼眸垂下,说道:“没关系的,羡羡,你想告诉我便告诉我…我也想了很久,应该让自己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你长大了,有你自己的想法和顾虑,我不应该强求。”   她十分意外沈珩会说出这样体贴的话,不知怎么的,刚才说不出来的,一下脱口而出:“我前段日子见到李准生了,在庄子上,他们一行人来讨水喝,就这样…”   说完,低着头不敢看他,十分紧张。   煎熬过了好久好久,才感受到沈珩抱了抱她,温吞地说:“知道了,羡羡。”   抬头看他的眸色里有笑意,萧羡鱼松弛了心神,闭眼闻着他的味说来也是过去的事了,不讲出来也没什么,但讲出来之后,又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心是彻底安了。   原来谈论李家五郎,他能接受,自己以前真是多想,白白担惊受怕。   这时,又听沈珩道:“不过,你既然说了他,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嗯?”   “现在不管是京都府衙,还是大理寺,都插手不了银湘楼的事了。”   “啊?”萧羡鱼疑惑地看他,“为什么?”   沈珩定定说道:“户部清查玉州赋税,发现姜家商号账目存在多处疑点,经过反复查实与对比,已经派人前往玉州,去的人便是李淮生。”   萧羡鱼闻言,关心不是谁去玉州,而是姜氏有难了!   不胜欢喜,随后想到了什么,直勾勾盯着沈珩,“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沈珩只是依旧笑笑,淡淡说道:“国事,不谈。”   萧羡鱼也理解,涉及朝中的事,女眷还是不要过问为好。   ”不过羡羡,以后少在我前面提他。”沈珩的手指缠着她发髻上的步摇玩,"“我会吃醋。”   萧羡鱼无奈,沈珩吃的无非是自己第一次穿嫁衣不是嫁给他的醋,想到这里,她还是愧疚。   唯有倾心倾力对他,待过漫长岁月,才能减轻一些吧。   时光慢走,也是走过了一点一点光阴的。   沈珩抽空,帮着萧羡鱼清点好物品,二人缓步走出一座宅邸,大门之前的匾额还用红布遮盖,但很明显此处便是新的沈相府。   回沈家的路途中,经过焦败的银湘楼,却发现有人在指挥工匠修缮。   听说姜明继火烧事件后大病一场,治好后又反反复复,虽然没死,身体不比从前,可仍有心思记挂这个酒楼。   叫人来修缮耗时耗力,没砸个重金怎么能恢复如初呢。   沈珩却说:“姜家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自己全部承担那么一大笔钱,有消息来是姜明哄着刘氏说这酒楼在她名下,烧毁了也必须承担起恢复的责任,于是算了笔账,要她将嫁妆拿出来修缮。”   刘溪兰爱姜明爱得死去活来,肯定是答应的,而她的嫁妆,想必就是萧盛忠的遗产。   不管是刘氏,还是姜家,这回算是把当初吃进去的,又吐了出来。   院里几株木槿开了花,天色相当不错。   秀月兴高采烈地冲进房内,“夫人,夫人,玉州那边传来天大的好消息!”   正在理账的萧羡鱼早有预料,只是很好奇啊,姜家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于是放下手头上的事,“快说,快说!”   秀月激动得不行,深吸口气,说了出来:那个姜家被抄了!因他们家做了大量的虚假账目,又贿赂税官,导致少缴纳大量税银,为了追罚,朝廷便要抄家,下令停止其在其他州城的生意,连同玉州通判及一部分官员也受到了牵连,其中包括了刘氏的父亲刘大人,和几个兄弟!”   萧羡鱼微微惊讶,抄家!?   连刘氏家也牵连了。   随后一想也明白了,税收是国之根本,按时按实纳税是底线,而匿税是重罪,别说抄家,杀头都有可能!上回她就差点经历了。   前几个月还是有头有脸的豪绅,如今说没就没了,唏嘘道:“哎,他们全是自作自受。”   接着提笔,欲要继续干活,不料门外春泥进来禀报。   “夫人,府门外来一个自称是云姐儿生母的刘氏说要见您。”   刘氏?这会子上门来没好事。   萧羡鱼想也不想,“不见,直接叫她走。”   春泥去了,可没一会儿急匆匆回来,“夫人,夫人!我说您不见,那个刘氏竟一头撞在大门上,流着血也喊着说非要见您!如果不见,她扬言跳江去!” 第九十七章 贪得无厌终有报(二)   二)沈家大门前闹哄哄的。   两个婆子看着一个少妇模样的人坐在台阶上,谨慎的架势就是怕她再次撞门弄出人命。   萧羡鱼在影壁后也看到了是什么情况,叹了口气。   不愿事态闹大,反正云姐儿又在侯府养着,便叫人将刘氏叫了进花园里,见到阔别几个月的刘溪兰,萧羡鱼一打眼过去有些惊讶。   之前便觉得她比几年前明显见老气,如今再见,那精神和模样更是糟糕,风尘仆仆的,可能是刚下的船,急于过来,面上的脂粉脱了很多,十足的疲态。   萧羡鱼不觉皱了皱眉。   相反刘氏这边看着眼前这位沈相夫人,还是一如从前的精致娴雅,且又瞧见她皱眉的动作,一股无法形容的自卑悄然而起。   我离开玉州的时候,已与你撕破脸皮,你今日又来做什么?”   此次再相见是上门的人厚脸皮了,刘兰溪顶着额上的伤,狼狈不敢把头抬起来,低声问道:“云姐儿还好吗?”   她能主动问起云姐儿…萧羡鱼顿时心底软了一下,心想做母亲的到底还是会念着自己十月怀胎剩下的孩子的,便把态度也放轻了:“她挺好的,已经习惯了京城的生活,迟些要送去学堂启蒙识字了。”   “这样看来她真的吃穿不愁.…”说完,刘溪兰哭了起来,加上额头撞出一块血红,凄凄惨惨的,叫人听了也猜着是骨肉分离的悲伤。   萧羡鱼见状,便想叫个丫鬟搬个凳子过去,可凳子还没搬到跟前,刘溪兰唯唯诺诺开口:“"云姐儿日子过得好,我这个当娘就放心了。实不相瞒,羡鱼,我这次前来是有一事与你商讨。”   莫非是姜家被抄,她与姜明过不下去了,想和云姐儿待一起生活?   如果是这样,萧羡鱼是欢喜的,毕竟生母就是生母,多一个至亲的人照顾云姐儿长大,那孩子会更加快乐幸福。   而她会尽力保全她的后半生衣食无忧。   满怀期待:”你说。”   刘溪兰擦了擦眼泪:“朝廷把姜家抄了,这事我们都觉得与你们无关,毕竟李大人与你的特殊摆在那…”   都和离了,前夫怎么会帮不喜欢的前妻出气,所以抄家一事算不到萧家头上,只能感叹是命运转折。   银湘楼的事件就算怀疑是萧家搞的鬼,由于主诉人姜家都犯了法,京都府衙和大理寺自然不再追查。   他们败得彻彻底底。   萧羡鱼冷笑:“姜家匿税,数额巨大,官家仁慈没把你们全拉出去砍了,抄家已是从轻发落,倘若没做这样的事,任天王老子翻烂了账目都不会出事,姜家谁也怪不上!”   “是是是!”刘溪兰赶紧承认,“是我说错了,就不应该干那种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银湘楼又被烧毁,姜家那边抄得鸡犬不剩,而我大部分的嫁妆已经贴进修缮银湘楼羡鱼,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27姜家如今一贫如洗,树倒猢狲散,族里许多人离开玉州自觅出路,徒留姜明每日浑浑噩噩,窝在刘家宅子。   而刘家好几个人身为地方官,因此案遭受牵连,到现在还被关在大牢里等候发落。   “羡鱼,我一个小小妇人,没什么认识的人,只有你有能力在短时间内拿出钱来盘走银湘楼,我需要钱去打点我父亲和兄弟,不然他们太惨了,我求求你帮帮我”   期待落空,萧羡鱼一时之间不知是失望,还是唏嘘,“你来找我,就为这一件事?”   刘溪兰窘迫地点点头。   仔细想了想后,萧羡鱼答应下来,“但是烧成那样,又是急着出手的,不可能按市面上的价来了,我会叫个掌柜的算个数给你,能接受就卖,不接受就别再出现我面前。”   “成。”   刘溪兰已经没有其他可说,便要离开,可萧羡鱼又问了她一句:“你们现在苦难了,你又要卖酒楼,姜明知道的话,还会对你情深不能自抑么?”   刘溪兰毫不迟疑说道:“他对我一直是真心的,在没有那个酒楼前,他便对我好了,就算日子不济,我们夫妻之情也不会变。”   说完,立刻离开。   萧羡鱼则无可奈何,看着刘溪兰的身影消失在影壁那头。   安排的掌柜经过了解和盘算,很快去刘溪兰落脚的客栈找到人报了价,没有再讨价还价的余地,双方便签了契。   从此,银湘楼的主人易主,修缮完成后,改名望云楼。   玉州那边,刘大人几人被贬官至南蛮之地,刘兰溪拿着卖酒楼的钱和刘母东奔西走才打点好一切。   她偷偷地数着剩下的财帛,听从刘父的话,留在娘家和姜明好好生活,等待兄弟他日官回故土。   外头传来姜明两个儿子急吼吼的叫喊:“饿了!饿了!人呢,给我们弄吃的,要烧鸡,要糖醋鲤鱼,要烩羊肉!”   刘兰溪也不愿意计较他们在这种时候还要维持以前的生活,忙塞钱给个老仆上街采购去。   等到美食上桌,两个高大的男孩狼吞虎咽,等刘溪兰过来只有剩菜残羹,姜明倒不饿,又打发老仆去拿好酒来,这也不知喝了多少,总之每日都喝,没几分清醒。   刘溪兰多劝两句,姜明便怒发冲冠,问她是不是嫌弃他了,想带着酒楼地契另嫁!   “我怎么会…你是我夫君,我不会嫌弃你,不会离开你的。”她无助,却不敢表露,温情以待。   姜明根本不信:“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安安我的心,把银湘楼过我名下,我便知道你说的是真心的。”   刘溪兰沉默了,架不住姜明再三问是否愿意,只好道出实情:“那酒楼卖了”   被这消息猝不及防震住了,姜明一下拽起她的前襟,恶狠狠问:“你把京城的酒楼卖了?!”   刘溪兰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轻:“夫君你听我说,不卖很多事情根本不够银子打点,你也知道现在家里什么收入也没了啊,卖了我们生活不愁了,可以过个几年的…”   姜明一把甩开她,跳脚怒骂:“你个鼠目寸光的无知妇人!那酒楼可是我姜明东山再起的根基啊,你居然敢卖!”   刘溪兰看着眼前这个深爱的男人,短短数月,已不复当初温柔体贴,没半分玉面郎君的风采,顿时一股复杂的心酸占据了她整个人。   “我要帮我父母和兄弟啊!他们是因为我们这边抄家牵连的,我岂能对他们不闻不问吗?”   可姜明的表情却很冷漠,仿佛就是在说与我姜家无关,何必理会。   刘溪兰忍不住泪流满面,提醒道:“你们全家人脚下踩的是我家的地,住的是我家的院子,你还能那么薄情寡义不顾我娘家人死活?夫君,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一无所有的姜明极为消沉,事到如今,什么指望都没了,干脆豁出去,不装了。   “我一直就这个样子!是你蠢,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现在连酒楼都没了,娘家势力也没了,我也没好心思对待你这个没见识没样貌的蠢女人!”   自己丈夫眼中无全也爱意,刘溪兰彻底傻了,跌坐下去。   ”你说我蠢?可是你以前说我单纯可爱说我丑,你明明说我是你心里最美的赛西施!姜明,你对我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姜明不屑说道:“从头到尾都不真,你这样的货色满大街都是,无法与那萧氏之女相比较分毫,我只恨自己没投胎到高官厚禄之家,不然凭我貌若潘安,鬼谷谋智,定比那沈相厉害,不会娶不到她!”   刘溪兰脑袋一轰,伏身大哭,耳边响起萧羡鱼问她的那句话一一你们现在苦难了,你又要卖酒楼,姜明知道的话,还会对你情深不能自抑么?   美梦破灭,她抱住姜明的大腿,哭道:“夫君,你别这么对我,你说过我们成亲后会是玉州城内最安稳,最恩爱的夫妻!”   姜明心烦意乱,一脚踹开她:“滚开!看到你我就恼火!早知就不应该选你续弦,真是个灾星!”摔门而去。   刘溪兰哭得撕心裂肺如果当初自己答应了萧氏的提议,拒绝了姜明后去做萧家的义女,那么孩子会在身边,自己有靠山不会受新夫家欺负,刘氏全族的日子也都会好好的。   幡然悔悟,原来自己成了娘家的罪人!   这种想法瞬间淹没了她,再想想往后的日子,了无生趣,也是没脸活下去…但是要死,也绝不是她一个人,罪孽明明是两个人造成的。   “姜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我刘溪兰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拉着你一起去!”   秋风刚起,院里木槿依旧开放,可眼尖的小丫鬟洒扫时发现角落的土堆里野生长出了一簇绿植,看花苞是白菊。   锦窗旁,萧羡鱼手中的信,字字泣血。   玉州消息,前几日清晨码头上的人发现江面有两个溺水之人。   救上来后,其中一个动也不动,另一个时疯时醒,很快被家中老仆带走,据说送往南蛮之地,给亲人照顾。   那番情景,说是殉情,也能理解成同归于尽。   信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扭曲的悔'字,萧羡鱼感慨,将信用烛火点燃,很快成灰。   院门外,云姐儿已从侯府过来,天真开朗:“姑母,姑母,我来了,一起放纸鸢好不好~”   萧羡鱼收拾心情,挂上笑意:“来了。”   故事到这里要进入下卷了,要告别平淡日常了还得添添小人儿了~ 第九十八章 朝局   沈相爷乔迁那日,王公贵客座无虚席,皇帝没有动静,皇后倒是派人送了礼来。   刚喝完这一场,相府椅子上的热还没散,又接连沈靖成婚,着实热闹了好久。   一下搞那么两场,萧羡鱼这位令人争议的三嫁之女,也趁这么个机会以女主人的姿态风光露面,与沈珩在众人前琴瑟和谐。   加上有侯府嫂子徐氏与亲家贾家夫人的帮衬,她的人脉圈子呼啦一下,以一骑绝尘之速超越同龄出嫁的公侯贵女。   但即使如此,天下之大,京城之大,人心从来都是分几派的,谁也做不到人人说尽一个好字。   萧羡鱼欣然接受,她早已渐渐不再受闲言碎语的影响,只因实在无暇去理会那些无聊八卦与谣传。   刚忙完新府搬迁与沈靖的婚事,沈崎在兄长的余威下老老实实读了一段时间书,功课考问效果甚好,于是沈珩便放了他些自由。   这一放,沈崎日日找借口出门去,持续不了多久,又开始闹着说要娶单玖珠。   沈珩想着都是十六了,怎么着也该懂事,况且他日理万机,如今最多抽空陪陪自己的媳妇儿,帮忙打理还未安排妥当的新家家事,自然不去听沈崎翻来覆去同样的笑话。   不单沈珩,连沈靖也坚持,无功无名,更无过人之处,要娶高官之女,就是个笑话。   沈崎便撺掇沈芊,二人求到了萧羡鱼面前。   一旁坐着的贾晴心穿着艳丽的新妇装,梳的是小巧端庄的妇人发髻,特别适合这初为人妻的年纪。她微微曲着腿,喝了一口甜乳汤,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羡鱼见状,抿嘴暗笑,知道新婚夫妻没少折腾,一时不习惯,身子有点遭罪,一路走过这院子来受累了,便叫秀月再给二夫人加个软枕垫垫。   自分家后,在沈相府,沈靖被称二爷,沈崎是三爷,若回沈家那头,称呼自然变回原来那样。   “嫂子,我大哥最疼惜你了,你说的话一定有用,帮帮我吧!”沈崎哀求着。   萧羡鱼不是不愿意帮,大家从小的情分,最是想看所有人圆满和气,但世事不会回回都如意。   她也头痛,为难道:“这事你不说,我也会主动与你大哥提及的阿崎,不是我不帮,也不是你大哥无情,而是那单家是有功之臣,朝政立场不明,你大哥向来与他家河水不犯井水,这贸贸然要我们家上门去提亲,成不成另说,只怕有心之人以为你大哥要拉拢势力呢。”   沈珩是一品大臣,也是皇帝心腹,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树敌又不少,还是低调沉稳些为妥。   沈崎却愤愤说道:“不要用朝堂那些肮脏的勾心斗角来抹杀我的心思,我只是想和心仪的姑娘成家,为什么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限制!”   沈芊也道:“是啊,之前二哥嫂子你都帮的,怎么到了阿崎这里,你反而思虑那么多呢?”   萧羡鱼揉揉额角,略显疲态,贾晴心看不下去,便柔声道:“你们别为难大嫂了,话都说得挺明白的,两家互不干涉,而靖哥哥与我的婚事是两家早有意愿撮合,和单家的情况不一样。”   嫁进这里十日,贾晴心已然对萧羡鱼这个大嫂十足的尊着敬着,尤记得婚前她亲自来贾家寻自己,拿出府邸图贴心地问想要哪个院子,这样的亲切对待,当场赢得了贾府所有女眷的高度赞赏。   主家的院子最大,叫瀚碧院,贾晴心也很懂礼,不可能去要,与沈靖商量后便挑了另一处喜欢的清泉院,如今也住得舒畅。   说来她也是沈芊沈崎的二嫂,偏不惯那股子无知任性,自然要替大嫂说话。   那双生姐弟见两位嫂嫂都如此态度,便也不把希望放她们身上,出了瀚碧院。   沈崎愁眉苦脸:“单姑娘都和我发脾气了,我特别想娶她,怎么办啊!”   “阿崎,事到如今,我可问清楚你了,你想娶人家,那人家对你可有明确的意思?”   听到沈芊那么问,沈崎的脸色古怪起来,用那种不知道怎么说的眼神看着沈芊,又回头看了看萧羡鱼的瀚碧院,支支吾吾的。   “她是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但有些事她有自己的想法,我现在无能为力改变她,但是这些不影响我要与她厮守的决心。”   这番话引起沈芊的警觉,“阿崎,事情本来已经复杂了,怎么单姑娘那边还有什么想法呢,太让人头大了!”   回想大哥和两个嫂子的态度,沈崎越想越负气,“我不能坐以待毙,让单姑娘嫁了别人,只要两个兄长里有一个人是站我这边的,这事就有希望,二哥是疼我的,我去找二哥!”   t0朝堂之上,百官齐列,商议天下民生。   议完祭天准备事宜,以户部奏过玉州之案为结尾,原本是要散朝了,可有金斓公主八百里加急报当面送至皇帝面前。   大伙屏息等待孝帝,结果孝帝神色突发凝重,沉声说道:“闽都王一个月前病逝,南蛮其他部落蠢蠢欲动,金斓公主需回朝商议对策,人已在路上了。”   此消息震惊百官!   南蛮之地部落分支虽然没有塞外游牧的部落多,但也是朝廷重视的邦域,只有安定了此患,塞外的势力才不敢轻举妄动。为此,也嫁了一个公主过去。   金斓公主是萧太后与先帝的长女,和亲南蛮几年至今没生下一儿半女,孝帝继位后,有大臣提议再嫁个公主过去做妾,当然不是用皇室公主,而是让萧太后认个干女儿,孝帝封个封号便行,但是遭到沈珩等人反对。   安寿宫内,萧太后已得知消息,伤心悲愤。   金斓公主才二十多便守了寡,做母亲的怎么能不心痛,当即站不住靠在榻上好似要大病了一般。   “我的金斓实在命苦啊!”   祥公公也哭,“娘娘,公主为了大局不得不回来向朝廷求救,就看官家是怎么想的了,要是允许,是不是能留下来不回去受苦。”   这一说,倒是将以前考量过的事掀了起来,“早知道当初大臣说要封个公主过去做妾,我就该坚持塞三丫头过去,不然趁这次机会金斓一定能回来常住了,那个该死的沈珩和一众官员都反对”   追悔莫及,眼下还是人回到京城要紧,萧太后便开始日盼夜盼。   朝廷收到南蛮之报,孝帝召三品以上十几个重辅之臣留在宫中商议,其中金斓公主还有封密信,坦言在南蛮宣布自己有孕,一时稳住了局面。   深夜,众人出宫,尤子嶙与沈珩同坐马车内,摸着下巴说道:“金斓公主的密信十分耐人寻味啊…”   沈珩沉思不语。   忽然,马车停下,有人送了封信来,青杨接下后递进来,“主子,指明给您的,说是南边来的。”   又有南边来的信.…尤子嶙好奇想看,沈珩却不让,疑惑接下。   可尤子嶙发现沈珩看完后,脸色迅速覆冰盖霜,十分可怕。   那信上写道一一沈相郎君,多年不见,思之如狂,相见之日可期待,定共赴巫山云雨,望莫违抗。   金斓。 第九十九章 朝局(二)   南蛮将有变,祭天也得按原定计划进行。为安民心,暂不能因局部政事影响天下,这是孝帝的意思,获得了大部分官员的支持。   期间,萧太后多次找到孝帝打探金斓公主去留的意向,孝帝皆是没有明确回应。   闽都王虽死,可还有一个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弟弟,按朝政需求有可能将金斓公主改嫁,这样的结果大多数人认同,只有萧太后与金斓公主不愿意。   那金尊玉贵之躯已为国委屈下嫁一次,岂可再嫁第二个蛮夷之人。   “朕…难啊。”孝帝发出感慨。   面对皇帝的为难,十几位大臣中不少人也唉声叹气。新帝继位,先帝之女是否再嫁南蛮成了左右为难的事,不嫁,则南部动乱,朝廷需要出兵征伐,劳民伤财。再嫁,却又委屈了公主太后,新帝也将落一个继承了家业又亏待先帝遗孀女儿的坏名声。   这时,单太尉上谏:“老臣有个后策之策,还请陛下听听。”   众人疑惑,什么叫后策之策?   孝帝皱眉:“单大人不妨直说。”   “闽都王已故,其实不管金斓公主有无身孕,于陛下而言,公主最好都别回去了。”   此话一出,官员们交头接耳,尤子嶙来了兴致,说道:“单大人的意思是朝廷拨款出兵,彻底灭了南部各部落咯?”   单大人接话:“非也非也,南蛮已经在我朝廷疆域图内,不过是地理偏僻,刁民需要时间开化,相信假以时日民风定能如繁华之地一般淳朴…”   单大人的话滔滔不绝,尤子嶙等一干武将受不了这种墨迹,看了一眼隔壁的沈珩,他倒好耐性,没什么表情地站在那,吃不准内里是不是在盘算什么。   “…所以为了陛下的声誉,与天下的安定,可再选一名公主嫁给能继位的闽都王之弟。”   谏言落下,所有官员的表情十分微妙,孝帝威严的面上,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又望向了沈珩。   沈珩回视了,却不说话。   天下皆知,孝帝的子女是有的,可女儿只有三个。   大公主早已嫁人,二公主才十一岁,三公主还在吃奶呢。   那闽都王之弟今年二十有五了,不论是挑二公主还是三公主嫁过去都不合适。   尤子嶙身后的武将低声不满道:“哪有合适的公主,单太尉说的全是屁话!”   有人偷偷回了一句:“世事无绝对啊,单太尉的意思莫不是要官家向汉帝看齐啊”   话虽是嫌弃的,但为了大局,古往今来不合适的事,到头来还是会办了,比如历史中刘盈张嫣那么荒唐的婚配。   少见,确实真实存在。那么二公主合适去和亲…也许是都想到了这一层面,孝帝忽怒,起身扫袖:“朕绝不效仿汉史!”   单太尉便立马再说:“那只能在朝堂中选一个适婚之女封赐公主嫁到南蛮去!”   这下,官员的表情不再是微妙,而是惊惑。孝帝顿了顿,脸色平复,想了想后,便道:“让朕考虑考虑。”   没有人面色不凝重。   出了宫,沈珩还是惜字如金,似乎在思量。   尤子嶙实在憋不住了,抓着他问:”你行了吧,自从收到那封南边来的信,就奇奇怪怪的。刚才官家议事,你向来是有主意的,我都发现官家看了你,大概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可你一直不说话是为什么?”   沈珩沉吟半响,慎重道:“我不说话是想看看单太尉到底有什么法子,而法子背后又是什么心思。按理说,这次不是做妾,而是去做正妻,选一个女子也是从各亲王名下的女儿里挑,可我担心官家压不住啊…”   那些个王爷是大部分眼红孝帝继位的,还继得那么名正言顺,让人钻不着空子去争一争。这回估摸都会借这事挖苦为难孝帝。   尤子嶙一惊:“压不住,那就会不愿意,不愿意就是没人嫁过去,这怎么办?”   沈珩叹息,疑心道:“我总觉得单太尉别有用心”   这厢,御花园偏僻一隅,单太尉孤身前往,对里头的人行了礼,“太后娘娘。”   萧太后一见这位老臣,忙上前虚扶一把:“别行礼了,哀家如今可受不起,金斓是否能留下来,还得仰仗太尉呢。”   单太尉起来后,微微后退两步,恭敬道:“娘娘受得起,老臣往日受过先帝与娘娘提携之恩,自然是向着先帝和娘娘的。您放心,老臣已经上奏了那个办法,当下没有官员提出反对,只要娘娘您这边配合着,最后官家也只能从了。”   萧太后点点头,却担忧道:“大人就不怕引火烧身了,毕竟你家也有女儿。”   单太尉摆摆手:我几个女儿全定了亲了,那老二呵呵,也快了,将会嫁入沈相府了。”   萧太后乐了:“哦?是嫁沈相那个三弟沈崎?”   单太尉摸着胡子笑笑:“对,被我家拿捏得死死的,搞一场风波搓搓其锐气是够的了,而且这回朝廷有难处,他沈相深得器重,可不能袖手旁观。”   闻言,萧太后喜不自胜,“那就等候佳音了。”   瀚碧院,沈珩走过阳光柔照,姹紫嫣红的回廊,入了房门闻到熟悉的燃香。   是萧羡鱼打的香篆,手艺愈加好了。   他掀开珠帘,一入眼便是心尖上的人撑额在罗汉榻上小憩,案面上写了一张纸,拿起观看,全是孝敬沈梦红的。   隔一段时日便送东西过去他们记名的长辈,做事开始滴水不漏,如今敢说萧氏不孝不敬的人逐渐少了。   许是重心不稳,萧羡鱼睡着睡着便歪了,脑袋一下往案面磕去,沈珩的手及时扶住,这才免去额头上起个包子的可能。   沈珩的掌心温热,柔软中带了一点粗糙,那是上过沙场举剑留下的薄茧。每每在夜晚爱抚时,摩擦过肌肤留下特别的感觉。   “小心点,羡羡。”   萧羡鱼受了小小的惊吓,不碍事,见是他回来了,笑逐颜开:“你回来了,饿不饿,可要沐浴更衣?”   沈珩这些日子忙得连饭也没能和她吃上一顿,有时是几日没回来,有时就算回来了,下一刻又进宫去了,萧羡鱼暗暗打趣,再这样下去,她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了。   沈珩摇摇头,说道:“不急,羡羡。我有事与你说。”   每当沈珩忽然用那么正经语气时,她就觉得有什么要发生,小心翼翼问:“什么事?”   “赶紧给阿芊敲定婚事,要多快有多快!”   萧羡鱼一听,当下反应不是这做大哥的对妹妹亲事敷衍,反而警醒起来。   看来朝中肯定出什么幺蛾子,且沈珩前几日深夜回来,那脸色和情绪都有些细微的奇怪。   他想完美掩藏,可她还是感觉到了。 第一百章 朝局(三)   “这么忽然要把阿芊嫁出去?”萧羡鱼提心吊胆。   “嗯。”   沈珩的目光幽邃,望向皇宫的方向。与尤子嶙谈话走出宫门那会儿,忽然想透了单太尉那计策背后的用心,又急忙回去单独见了孝帝一面。   “微臣担忧诸王不愿意将女儿送去和亲,若陛下强硬下诏,肯定会引起诸王不满,势必把他们推向太后那边,陛下,我们需要另寻出路。”   孝帝嘲讽笑出声:“那群无视天下百姓,只顾享乐的败家伙,受着皇室宗脉的庇护,多年来事事无为,有点好处便挤破头往朕跟前凑,不给还说朕不公,委屈了他们,年年开销国库巨资,到了朝廷真有难处了,做点贡献还要不满…等朕理顺了朝政,迟早个个收拾了!”   沈珩恭敬道:“微臣知道,如果二公主年岁适合,您肯定是受切肤之痛也考虑天下将其嫁过去,就像先帝一样,您也不会那么难下决策。眼下单太尉是算到亲王不愿意,将我们往朝臣之女那块引,恐怕此计是针对臣等而来。”   二公主不行,亲王不满,局势是往那边发展的,孝帝了然:“你和尤侯官居高品,都有一个妹妹。”   沈珩却道:“是的,表面上朝中高官厚禄的官员家适婚女儿并不少,单太尉家里便有几个嫡女,但听说大部分都定了亲了。”   “大部分,那就还有没定亲的。"孝帝话中有话,龙颜薄怒,“既然是单太尉提出来的,这功劳也别让其他官员受了,你想想办法,促成此事,皆大欢喜。”   这下,都看明白单太尉是站萧太后那头了,有功之臣又何如,皇帝也不会手软。   “臣领旨。”   听完后,萧羡鱼紧张得坐直身子。这是沈珩第一次对自己袒露朝堂大事,竟是因为官员女眷有嫁去南蛮的可能。   沈珩对她说道:“官家不能得罪诸王,与我商定,七日后直接下诏让四品以上官员家中适婚的嫡女入宫待选,只有定了亲的才能免除。即使官家有意定下他家女儿去,以此来对付太后一党,可我觉着他们也一定是死盯着我们不放,会有所动作,我不能让阿芊有个万一…”   萧羡鱼皱眉道,太后姑母的手段她早已尝过,身为她的亲侄女尚可可以利用,何况是对头属下家中的女孩,沈珩的担心不无道理。   此时,沈珩忽然又叹口气,用难得一见的歉意语气说道:“羡羡,始终与你正面谈到了萧太后你何等聪慧,朝中萧太后与官家之间的争斗早已有耳闻了吧,她是你血亲,可却是官家不得不对付的人,你又嫁了我,若你觉得”   萧羡鱼见状,便心想他那天晚上的奇怪,是为难她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么.…“没什么好觉得的!”她的手指及时点住了沈珩的唇,“这世上有些人与我没有血缘,待我很好很好…”   如嫂子徐氏,沈靖沈芊,孔嬷嬷与秀月、张玉,还有如…沈珩。   “这世上也有些人与我有不可割断的血缘,却待我犹如弃履,见死不救…沈珩,我拎得清,你放心,也放手去做,不要因为我的关系有负担。”   她也相信,二哥哥所当的宁勇侯府也是如此态度。   朝廷暗潮汹涌,关系网铺天盖地,沈珩每时每刻的神思皆是复杂,唯独面对她时能有片刻清静,然而这份清静这会子被一番宽慰无私的言语安抚得更踏实了。   果然,她是他的解忧,独一无二。   “羡羡…”他眼眸含情,轻轻咬住那指尖,粉色儿的指甲盖干净无多余的点缀。   萧羡鱼望着那能拉出丝的眼神,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会将自己拆骨入腹,毕竟也是半月未曾亲近了。   午后宁静,窗外院子风景如画,可沈珩大手一关,不想欣赏的心情丝毫没有迟疑,兴起偏要白日宣淫。   事后窝在那结实的胸膛里,两人都汗津津的,沈珩动动指头,将窗勾开一条缝,初秋的风溜了进来,旋起她的发尾。   思绪终于从余韵中回来,她又惆怅。   假如皇帝要对付单家,那沈崎…“我早听闻阿崎说单家就单玖珠一个嫡女未定亲,其他都有着落了,所以他才那么急,如果官家定了她,那阿崎怎么办?”   说起这个冥顽不灵的弟弟,沈珩怒上心头,但面对妻子仍克制火气,沉声道:“那就等于断了他的念想,也可!”   萧羡鱼知道自己必须配合好沈珩,于是放下所有的事情开始东奔西走,物色有可能与他们沈相府能成事的官宦之家,尽力挑与沈芊年岁差不远的儿郎。   也亏得经沈靖的婚事后,她的人脉比往日开阔,到底是打探到了礼部五品何大人的嫡三子,十八岁的何海阳,样貌和人品乍看之下没什么可挑的。   何家一听是沈相的四妹有意寻婆家,十分积极配合,两家人走动时仅仅用几句含蓄的话,暗里敲定了相看的时间,萧羡鱼便与沈珩说了,倒是没什么可反对的。   “就他们家先看看吧,事急从权,宁愿阿芊留在京城,也不能去和亲。这事一旦提出来,大多数人就不愿意花其他代价去安定了,合该谁提出的,让谁家的去。”   萧羡鱼认为沈珩说得有理,尤子嶙等武将希望出征,但既然有人提出嫁一个女孩过去或许就能解决的事,那么聪明的人都会选择不用大动干戈的捷径。   她很快叫来沈芊说了相看的事,哪知沈芊反应很大。   “什么?给我说亲?!”她猛地站起来,紧张地走来走去,“我这才住新家多久啊,你们就急着把我嫁出去!”   官家未下诏的事,萧羡鱼也不敢透露给沈芊,只好按着常规给她个说法,“你都十六了,先把亲定下来,风光大嫁得准备很长的时间,到那时你都住育秀院有段时日了,再说那院子就是你的,改天带妹夫回来小住也行的。”   “什么妹夫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嫂子你别乱说!”   “我,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明日你就随我去,那何三公子一表人才,读书不错,日后会中榜的。”   沈芊还是摇头:“我不去,太突然了,再说阿崎的婚事还卡在那了,他是名义上的老三,我不能越过他去。”   萧羡鱼实在不能告诉她老三婚事无望了,拧了拧眉头,难得摆出了长嫂的款儿,说道:“我们按实际的来也无伤大雅,就你的先吧,赶紧回去挑身合适的衣裳,明日给我端端正正去见人。”   说完,端起杯盏饮了口茶,就在这时候,蓝既跑到房外,急声禀报:“大事不好了,夫人!三爷在西街庙头被单家的人团团围住,说是…说是他与单太尉千金私会,言行不检,被当场抓住!”   茶水烫了嘴,萧羡鱼一改慵懒,先是惊慌,不过一会儿便强迫自己镇定。   男女私会,言行不检双方都是国之重臣家眷,又是敌对,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这样的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大有蹊跷!   “来人,去给我搜三爷的院子!” 第一百零一章 抓私   议政堂大门未开时,任何人不允许进入,青杨亦然,待到沈珩收到消息时,事情已是全城皆知。   很明显,这是有人故意散播。   青杨牵来马匹,一边伺候主子上马,一边禀道:“因为不知道您到底什么时候出来,蓝既没有法子,便去告诉了夫人,夫人应该已去到西街庙头了。”   沈珩怒道:“蓝既这分不清轻重的家伙,这种事怎么能惊动夫人,单家是什么人,夫人怎么能去面对!”   青杨惶恐,却不得不再说一句:“主子,属下以为夫人并没有您想得那么柔弱,夫人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萧三姑娘了。”   “多嘴!”沈珩马鞭挥动,甩开了青杨拉着缰绳的手,“夫人不论何时都是要紧护着的人,这话不要让我再多说一次。”   语罢,拉缰御马而去,青杨翻身上另一匹马,紧追其后。   西街,庙头。   此处从立都以来便有座神庙,庙宇不大,逢初一十五香火不断,为城中居民不愿舟车劳顿去那岐兰山的最佳选择,久而久之,庙里又供了月老,来求姻缘的男女就使得香火更旺盛。   沈俊与单玖珠是在离开寺庙时被发现,被堵回了庙里的许愿树下,整座庙堂很快被单太尉派人清空,就等着沈相府来人,当面锣对面鼓说个清楚。   本朝民风开放,未婚男女可以见面聊天,但那是在正式场合或者长辈同意的情况下,否则就是背着家中私会,对名声极为不好。   男子如此,日后娶妻受阻,女子如此,凡是稍重清誉的世家极有可能当场打死,以正家风!   单太尉吹胡子瞪眼看着他们俩,单玖珠抹着眼泪一副害怕到不行的可怜样,眼巴巴看向身旁同样被这阵仗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沈崎,脑子里一片空白。   “沈相夫人到!”   随着小厮的喊声,拥挤的下人堆动了动,随即自发让出一条路,一身芙蓉玉色衣裙的萧羡鱼被相府的丫鬟婆子簇拥着,缓缓走了单太尉瞧着,吹了下胡子,心说这年纪轻轻的沈相夫人好大的排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自己后花园呢。   她笑盈盈对着单太尉点了点头,“单大人,虽然是入秋了,可秋老虎猛啊,出来晒一晒就发汗了,难为您如此兴师动众地抓我们家这个不懂事的浑小子。”   沈珩为官好几年了,人是什么个冷狂样,全朝堂都知道,单太尉却不知道那样的人娶的媳妇儿还能是个厚脸皮的。   他用那种'你没瞎吧的眼神看萧羡鱼,指着沈崎说道:“你们沈家自诩书香门第,就那么教年轻的?这个该死的沈崎居然引诱我女儿私会,而且看这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你还能厚着脸皮谢我替你家抓个现行的?”   单玖珠听后,急忙解释道:“父亲,没有私会,只是游赏了景色,我们规规矩矩的啊!”   她可是还是清白之身,为什么忽然就派人围起来了!   沈崎也附和:“我们,我们真的只是见了一面,这么小的事”   单太尉疾言厉色:“闭嘴!没经长辈同意,无媒无聘,又是亲属,不是私会是什么!”   萧羡鱼正声道:“单大人,您说得对!且他们这样指定不是第一次私会了,其实我们家很早便知道这事,可是为了您家的名声着想,一直忍着没揭发呢。”   “你还能倒打一耙!明知早有此事,不尽快杜绝!”   “我是心肠太软,没有您雷霆手段,毕竟您家的才是闺女,我家的是个小子。出了这样的事,您不是捂着盖着,反而大张旗鼓的,是觉得您家二姑娘不是亲生的吧,我听说出生不久就送回老家养的”   单玖珠最受不得自己小时候的事被拿出来做谈资,顿时两眼仇视萧羡鱼,同时也责怪单太尉不疼自己,为何要把事情闹大,她的脸面真的一点都不重要么!   她哭得更大声,直往沈崎胸前靠,沈崎见那么多人在场,哪里敢不规矩,双手立刻举起,僵着在那,一字都不敢说。   “沈相夫人不必顾左言他,我听闻这个混账在修山书院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看来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女儿养在深闺没见过世面,他随便卖弄文采便骗了人出来私会,此事如何解决!”   萧羡鱼不咸不淡地轻笑,“单太尉息怒,年轻人嘛总是年少情怀满是诗,感情自然是来得快的,可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必硬把罪过套我夫君兄弟身上。”   “你此话何意!”单太尉怒问,“难道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勾引了你家的混账?你说话可要有证据!”   “我今日敢来,自然知道您是要证据的。”萧羡鱼手中一摊,秀月将几封文书交了过来,“令嫒是识字也会写字的,她与沈崎在一年多以前便认识,二人书信往来不少,我手上这几封便是她自动邀请沈崎外会的证据,大人您需要亲自查验字迹吗?”   这忽来的证据一下将局势扭转,单玖珠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道破如此不知羞耻之事,羞愧不已,瞬间恼羞成怒,质问沈崎。   ”你把我写给你的信给外人看!”   沈崎傻了,语无伦次:“怎么可能不是,大嫂你是不是去我房间里,你怎么能翻我的东西呢”   说来确实对不住沈崎,但也是没有办法,对方摆明了要针对沈相府,岂能让其得逞。   再说沈崎私会单玖珠本就是事实,自己惹出来的事,巴巴等着别人解救,居然还敢不满。   萧羡鱼差点没被气到。   “你嫂子就是把你院子烧了,夷为平地,也是对的,你敢再说一个字,我立刻拧了你的脑袋送你下去见列祖列宗!”   众人身后,沈大相爷一声怒气沉沉的话语像把尖刀一样直扎人心肺,明明语速不急不慢,却字字有力,胆小的吓得大气不敢出,尤其沈崎。   沈珩稳步穿过人群,来到萧羡鱼身旁,打量她完好无损才将眼神舍去给单太尉,落落大方的姿态,又颇具挑衅,打了声招呼:“单大人,今日早朝我们才见过,眼下又见了。”   单太尉冷哼:“沈相来得正好,这么大的事让一个妇道人家把持,太不合适!” [奇^书 ^网][q i].[s h u][9 9].[co m ]   沈珩回道:“沈某不才,事务繁多,我家夫人蕙质兰心,家中大小事向来是由我夫人做主,包括婚姻大事!我比不得单大人那么清闲,早早备好人来抓自己女儿。可闹那么一出,旁人怎么看你呢,到底是为了她好,要我沈家一个说法,还是另有图谋?”   “沈珩,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有八百个心眼和手段吗?如今是你沈家子弟犯事,我是绝对要为自己女儿出头的,否则此事我便告到御前,看官家能不能包庇得了你!”   看到事态上升到了极致,萧羡鱼的笑意不减,说道:“单大人不必恼火,我还是那句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两家把道理说清楚了,自然可以解决事情的。”   沈家有证据在手,单太尉不多辩解,直问:“您想怎么解决?”   萧羡鱼笑出声,去到单玖珠面前,拉起她的手,温声道:“单妹妹,其实沈崎在家已经说了多次要娶你的事了,我们原先有顾虑,但事已至此,萧姐姐便问问你,可愿意嫁到我沈家来,与沈崎恩爱一辈子呢?”   盼了许久的事有了希望,沈崎看向自己嫂子,又看向大哥,欣喜若狂,小声对单玖珠说道:"你快说,你快说啊…”   单玖珠冷冷睨着萧羡鱼,将手从她的手里用力抽了回来,没有流露出一点欢喜。 第一百零二章 抓私(二)   沈相之弟与单太尉之女二人私会,此事满城皆知。   所有耳朵都竖着,打听着这朝堂上的宠臣与重臣之间的丑剧如何落幕。   萧羡鱼笑盈盈把空了的手收回袖下,回头与沈珩轻飘飘对视一眼,沈珩心中玲珑,这一刻仿佛二人心有灵犀。   “单妹妹,我们家愿意拿出诚意成全阿崎与你的这段姻缘,这也是我们平息事情的法子,到底能不能成,看你,也看你们单家了。”   单玖珠看着萧羡鱼,品着她那明媚的笑脸,有种说不出的小怵,像是诚意十足而又带了点不能明说的慑力。   跟她身后那位当朝传闻是皇帝鹰犬的沈相感觉很相似,果然是夫妻,夫唱妇随。   单玖珠拍开沈崎扯的衣袖,高傲地抬起下巴,说道:“事情是我们一起闹的,既然沈家拿出了态度,我也说说我的意愿。”   她向单太尉福了福身,“这便秉了父亲,我是有意与沈家三郎的,请父亲首肯。”   萧羡鱼说道:“是,如果单大人同意了,我沈相府定快速将聘礼奉上。”   单太尉却得意道:“噢,沈相是要与我家结亲啊,这个老夫得好好考虑考虑.”   “要不别考虑了,直接打死这个女儿,我沈某人便也对单大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对单家清白严谨的家风高度赞扬,自会上奏官家立碑歌颂!”沈珩冷冷接茬。   单太尉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质问:“我家的打死,你家的呢?”   沈珩斜眼看一眼弟弟,拂袖道:“净身送进宫去!”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事要是一死一残的结局,那沈大相爷是坐实如传闻中那般冷酷狠辣!   可是,事情到底怎么发展,除了沈家的态度,还有单家的。   沈崎快哭了,真不怀疑兄长会那么干。   自己亲弟弟都能那么对待,单太尉明显被震住了。单玖珠也怕了,怕自己父亲被架在那下不来,真动了把自己打死的念头,毕竟家里不缺女儿,死一个能立家风之碑,对单家后代子孙有很大的好处。   沈珩又道:“要么两家结亲,要么就按法办了!如果单大人选择后者,不忍心,我可以叫人动手,重杖三十,绝无生还!来人一一”   单玖珠吓得跪地:“父亲!”   单太尉回过神,忙叫人挡住沈家随从,“好你个沈珩好!这亲,结!”   萧羡鱼立刻说:“好的,单大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晚相府会派人送上聘礼单子,婚礼的日子再定。”   事已至此便是告一段落了,沈珩一个眼神叫青杨和蓝既抓沈崎带走,然后牵着妻子对单太尉一句凉凉的告辞便离开。   回到家中,沈靖早已等候在大门的影壁后,一见沈崎抬手就是一拳,沈崎猝不及防挨了那么一下,顿时倒地不起。   贾晴心和沈芊赶紧拦着,园子里乱成团。   沈珩闭了闭眼,牵着萧羡鱼的手收紧了,又浑觉不能弄疼了她,小心松开。忽觉内里的无力感深之又深。   沈崎被扶起,还嚎哭埋怨:“大哥二哥太过分,我那么惨了还打我,大哥你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还有大嫂,那院子我不要了,要烧要平去啊…我就不是个人了,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还有天理么!”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萧羡鱼上前厉声道,“你闹出丑事败坏家风,我如果不搜你的信出来,全天下会认为是你大哥管教无方,他与你二哥的仕途将受影响,沈家的女儿还有谁人敢娶!   阿崎,你为何只想着你自己,家里其他人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你大哥并不想害你,可没有那些信,你大哥今日就要在众人面前向单家低头,你有想过他如今的地位身份的难处么,有想过你大哥也是个人,本身就是个傲性子,他多年来严于律己,在官场穿荆度棘,极少给对手羞辱的机会,今天差点被你害了!   你是他兄弟,你不为他着想,不心疼他,我来!我是他妻子,别说他同意我搜你院子,就是他不同意,我也偏要搜了!你不要那个院子,这府里还大把院子,你挑着去!但是沈崎,你们父母早逝,二姑奶奶又苛待你们,你兄长花了多大力气带大了你呀,你要不顾亲恩去与别人卿卿我我,遮风挡雨,我管不着你!可日后再让我发现你拖了他的后腿,我不介意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废、了、你!”   温婉的人一旦爆发怒火,疾言厉色之态加上炮语连珠的诘问,强硬镇住了愤哭的沈崎,发飙的沈靖、娇弱的沈芊。   贾晴心闻言,已嫁为人妻的她感同身受,生生垂泪。   最最大受震撼的当属沈珩。   眸瞳几度收缩,最后浮上湿气。   萧羡鱼胸脯剧烈起伏,撂下狠话后拉着沈珩就回瀚碧院,可二人走着走着,她忽然哭出来,丫鬟们见状,全退远了。   园子里起风,朝开暮落的木槿飘零打在他们身上,沈珩拽她回到自己身前,“…怎么你还哭上了,方才明明那么威风”   他的声音涩哑,萧羡鱼抬头看去,一滴泪珠子就怎么掉至地面静静躺着的花瓣上,他很快仰起脸朝天,修长的五指覆盖住眼眸。   她见不得他这样,“…你们读书人有云,丈夫有泪不轻弹,我是替你哭呢,再说你成天也没个笑开的时候,我不喜欢你还哭.…”   “可是羡羡,有时候不说出来,也觉得忍一忍就好了,一旦有人替你把委屈说了出来,反而教人忍不住你知我心便可,以后不许说了。”沈珩未动,硬将情绪逼了回去,再低下头时,神色一如往常。   萧羡鱼想,他那么收敛自如,应当是多年练就下来的,全数闷在内里,掩饰得完美,不禁心更痛了。   “没事的,你别气了,气坏身子不值当,听话…一会儿还要劳累你去拟一张聘礼单子。”   说完,拿出自己的帕子为她拭泪。   萧羡鱼问:“你不跟我一起去拟?”   “我还有事,你现在就回瀚碧院去,需要帮忙就叫二弟妹,我很快会回来看拟好的单子。”   沈单两家的事需要善后,她也没法要求一定要两人同时决定聘礼,只好听话回去。   而沈珩大步走向府门,不一会儿,尤子嶙带兵快马而来,见此,沈珩波澜不惊,像是早有预料。   尤子嶙满面愁容,盯着他半响后,无奈极了,正声说道:“奉陛下口谕,带沈相进宫领罚!” 第一百零三章 天子降罚   空阔的朝殿外,一人跪地,旁边另一人扬鞭而下,鞭答背部的响声回荡,渗人毛骨。   角落阁楼,登高而望的萧太后闭着眼聆听,觉得十分美妙,笑得欢喜,对祥公公说道:“好几年了,这回可是头一次让这个沈珩吃了苦头。”   祥公公乐呵呵说道:“谁能想到精明狠辣的沈相大风大浪没栽,在小阴沟里翻了船,被自己的兄弟害了。”   “足足要罚二十鞭,嗯…”萧太后满意极了地点头,“看来皇帝是真恼了他治家不严,让跟前这个宠臣受此重刑。”   “不止呢,听说还罚俸半年。”   萧太后拍掌叫好,“哎呀,还是单大人这计好使,我的金斓可以留下来,又挫了那帮皇帝鹰犬的锐气…”尔后又是惋惜,“可惜那个孩子死了,不然接回来先养着,等哀家联合一帮忠臣打压住局势后再逼宫,叫其登基为帝,凡事都听我的,那该多好!”   “娘娘,有那孩子固然是好,可世事不如意咱也没法子,但是单大人提过,那短命的乙王留下柔弱的乙王妃和一个五岁的小世子,乙王妃娘家又没有势力,娘娘可以考虑到时过继到膝下,继承大统。”   乙王是先德帝的侄子之一,是孝帝的堂兄弟,出生起人便羸弱,一年前拖不住病症亡故了。   萧太后是心动的,却迟疑:“若是乙王妃不要这泼天的富贵呢?”   祥公公做出割颈的手势,“那,去母留子更好!”   朝殿外的鞭声停下,萧太后意犹未尽,却也乏了,便讪讪离去。   沈珩浑身大汗,终是一口气撑了下来,双臂撑在地面上,猛地喘气,上半身处处爆着青筋。   施刑的是伺候孝帝的大监微公公,对沈珩行了礼:“实在对不起沈相了,咱家奉官家的旨意,不敢偷奸耍滑,下手就这般重了。”   沈珩想回一句,却发现自己缓不过来,便对其摆摆手,微公公领意,恭敬退下。   尤子嶙在一旁看完这二十鞭,无法直视沈珩那背上血淋淋的伤势,大步过来搀他起身,在沈珩脱力的情况下,一大男人还是挺沉的。   “还撑得住吗?”他担忧地问。   沈珩点点头,尤子嶙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肩膀,扶着他一步一步往殿内走去,人是一进宫便先罚的,皇帝的面未见,受完了罚还不能回去。   孝帝睨着赤身跪地的右丞相,忍着剧烈的疼痛,依旧在自己面前跪得挺直,冷声道:“知道朕为何罚你吗?”   沈珩回道:“回陛下,臣知道,陛下是在救臣。”   孝帝威严,冷笑出声:“你倒拎得清。是,朕不一马当先责罚了你,明日弹劾你的奏折将会堆成山!到时朕是废了你,还是保你啊!”   沈珩:“臣谢陛下救命之恩。”   孝帝又斥道:“希望你是真的谢朕才好,不要心生怨怼。”   “臣不敢,陛下让臣去做的事,臣没完成反而闹出了事,是臣教弟无方,怎么都该罚!”   看着沈珩这模样,孝帝露出对人才不舍地叹息,“你能自省便好,既然与单家结亲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就做好了它,别再出把柄了,尤侯送人回去吧!”   沈珩与尤子嶙双双告退。   孝帝一拍案面,观此局势,心情十分复杂。   郭皇后从偏殿出来,奉上了茶点,规劝道:“陛下,这又是鞭子又是罚俸,罚过便好了,明日不会再有大臣上奏了。”   孝帝苦笑,拍了拍胸口,只觉得里头日日闷得紧,没一刻舒坦。   叹道:“这皇帝不好当啊,想当初做晋王时,与那么多皇家子弟暗中争来斗去,但至少还能喘口气。现在如愿做了皇帝,每天有批不完的奏折,不是提防后宫那位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太后,就是担心边境不安,还得盯着朝堂里一群背后藏刀的老狐狸,早知道我不接这大统了,当个逍遥王爷,和你游山玩水多好。”   “陛下又说笑了。”郭皇后替他捏肩,“不过以前的日子臣妾也觉得惬意,臣妾还记得沈珩大概是十六岁时便跟了咱们的,一眨眼过去近七年了呢。”   “那小子跟咱们的时候还未中榜,一路看他铁血手段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我料想过他会被萧氏迷得做错事,却是出乎意料的,栽兄弟手上。”   “陛下您这话说的,我见过那萧氏,并不是红颜祸水。而沈珩到底不是冷血的,只要是个人,在世上便会有羁绊,至于他兄弟糊涂,那就是他兄弟对不起他,忠孝节义,沈珩做了他该做的,无愧于心了。”   孝帝颔首赞同,可就觉得不是滋味,那个叫沈崎的该庆幸,若不是沈珩的至亲,他会下命令秘密做掉,省得祸害了他的得力干将。   沈珩的兄弟不成事,妻子的作为倒是颠覆了外界传言。   “…听说萧氏一个小妇人今日独自面对单太尉,扭转了沈家全责的局面啊,就算今日沈珩不去,她也能揽下大局来这沈珩娶个了不得了的人,皇后啊,她毕竟姓萧,朕还是不放心,你日后多注意下她,若是有不妥的,朕就不得不拆了她与沈珩了。”   沈珩是左膀右臂,岂能一再出事,故而孝帝谨慎起来。儿女私情在大局前面,不值一提。   青杨驾着马车驶去了镇远侯府。   尤子嶙一入家门,便让管家去请郎中,小厮们打水来。   青杨盯着主子血肉模糊的背,也不知道往哪下手清理,好不容易熬到郎中来了,紧张慌乱了半个时辰才把伤口处理好。   沈珩趴在榻上,整个人惨白惨白的,低声对青杨说:“我的衣袍…叠好了,不许沾血…”   青杨会意,赶紧拿过丢去一旁的衣袍,仔细检查没有问题后叠了尤子嶙瞅了几眼,并不像名贵的料子,问道:“怎么,挨顿鞭子都不能脏了衣服,你竟讲究成这个样子了?   “侯爷,这是我家夫人给主子做的,所以不能脏!”青杨回道。   尤子嶙一听,牙都要酸掉了。   “沈老弟,你这模样回去估计弟媳会哭瞎眼,就在我这老实住几日吧。”   沈珩会来镇远侯府为的就是不让萧羡鱼担心,“嗯青杨去禀了夫人,就说我在宫里忙几日,你回来时将聘礼单子带过来,我瞧一眼便可。”   青杨应下,犹豫是不是守在榻边照顾,主子并不喜女使近身,却细心发现尤侯的院子没有一个丫鬟婆子,走动的全是小厮,于是没有顾虑就回相府去了。   这时就又一个小厮抱了一堆画轴进来,苦着脸:“侯爷,这是尤府那边送过来的,要您赶紧看了挑一个。”   沈珩喝了药,又敷了药,渐渐镇痛,本是要小憩一会儿,看见那画轴,就说:“你家长辈还没打消干涉你婚事的念头。”   尤子嶙把小厮赶出去,并把门关上,无奈道:“我倒想与你一般强硬,叫他们别管,可是我情况和你不一样…”   沈珩抬头,深深凝视尤子嶙,启唇问了一句石破惊天的问题。   “子嶙,我一直没问你,你多年不娶是因为尤棠吧,可你们是亲兄妹,绝无可能,你身为重臣,婚事日后不是长辈就是官家会管,你还能逃避多久?” 第一百零四章 兄妹禁忌   沈珩突如其来的问话,使得尤子嶙僵住了身体,神色全垮。   像是一个致命的秘密被揭开了。   随后,整个人又松懈下来…幸好知道的人是沈珩。   “你…居然知道你怎么那么神,这都能知道?”不禁咋舌他暗桩消息的厉害。   沈珩暗叹,将萧羡鱼在三清观撞见他们私会的事告知,尤子嶙这才收回惊愕,原来是误打误撞的。   不过后面的情况确实是沈珩派人收集了消息,才得知这惊天内情。   尤子嶙未封侯前,乃从三品德归将军的独子。德归将军纳了好几个妾室,不管男孩还是女孩,愣是一个庶出的都没有。   德归将军明明正值壮年,也与正室育有一子,身子肯定没问题,要说妾室身子不行,也不能是全部都不行。   于是渐渐地,该明白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而尤棠,却是个美丽青涩的阴差阳错。   尤子嶙已完全没有素日中的浑样儿,刚毅的面目覆了一层浓浓的忧愁,连眉上的短疤都狰狞了些,像重新裂开的伤口那般刺眼,缓缓给沈珩讲了自己的从前。   “在我七岁那年,父亲在一个大雪夜里抱回一个女婴,说是救命之恩的申姓战友留下的遗孤,交给了我祖母抚养,取名阿棠,全家上下以嫡女之礼相待,平平安安长大…”   岁月悠悠,在偌大的尤家,阿棠是唯一的玩伴,她因知晓自己外姓身份,软弱乖巧,懂得进退。   两人的感情是稀里糊涂,不知不觉中萌芽的。   就在他长大后,母亲给他安排了通房,自有了男女情事以后,他见着阿棠的心思愈发奇怪和强烈,也发现阿棠开始会躲自己。   每次故意堵人,她的脸都红成深深的胭脂色儿,就这么你躲我追的,到了阿棠及笄,祖母开始为她寻一门好婚事。   他双目垂下,正坐桌前,双肩却颓着,“沈珩,你与那萧氏是青梅竹马,我与阿棠何尝不是,可阿棠越长大,模样与我越有点相似,家中早已风言风语了,我却没在意.…后来我在她及笄后向父母表明要娶她,母亲却沉着脸,父亲直接大怒,祖母才告诉我,阿棠是父亲瞒着我母亲的外室所生哈哈哈哈!”   尤子嶙脑海里回想起那一刻,他与尤棠明明站在一起,却惊骇到不敢看对方一眼,刹那间出现了一个无形且巨大的深渊阻隔了彼此,永无转圜。   尤子嶙忽然笑了起来,眼底没有半分笑意,反而恨意横流,“沈珩,明明我喜欢她、决定非她不娶的时候,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足足陪了她十五年,老天却在我即将以为能有个好结果的时候,告诉我他是我亲妹妹!”   随后眼睁睁看着家里给她挑选夫家,一个又一个地相看,而他只能远远望着,每回经过她的院子,也只能偷偷停留在外头,听一听她有无同丫鬟们嬉戏。   可派去她身边的丫鬟却回报说尤棠郁郁寡欢,知道已经要定下亲事后,高烧数日。   他旋即跑去与父母大吵一架,然后把那家定亲的打了一顿,将事情闹出了大动静。   亲事作罢,一个得病,一个被罚,尤家人都知道了阿棠不姓申,姓尤,不过是外室之女,他们之间的辛秘,除了祖父母、父母,与近身的奴仆,再没有人知道。   最终尤棠找了个借口,选择孤身入道观,青灯陋室修行,说是想放下这段孽缘,可是所有人能放下,他们两个都放不下。   他霍然起身大步走至沈珩榻边,认真说道:“你为了那萧氏付出多少才有今日夫妻名分,你自己明明那么执着,那你就该懂我的,这辈子我谁都不要,我只要阿棠,任谁来逼都没有用!”   “尤家现在奈何不了你,若是官家下旨呢,你要抗旨么!”沈珩沉声问他。   "”尤子嶙哑口。   “尤子嶙,我宁愿你看上一个青楼之女,甚至是敌方的眼线,也不能是自己的妹妹!血缘是天堑,若你因此出事,便是死局,要我怎么帮你!”   沈珩一激动,牵扯了伤口,汗立刻流下,但心里更急这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妹禁忌暴露,不管是哪个阵营,整个朝堂的弹劾会汹涌群起,因为他们踩的是人伦纲纪的底线!   尤子嶙抹了把脸,摆摆手:“别帮我,瞧着你家也不太平,顾好自己吧”   说没说完,门猛地被推开,有人斥道:“尤侯说得对,相爷还是顾好自己吧,比起尤侯还没发生的事,你自己倒是先吃了一顿鞭子,还不回家!”   门外脆生生的声音让沈珩皱起眉头,想遮掩已经来不及,萧羡鱼已经缓缓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青杨。   那白皙宽厚的背皮开肉绽的一幕冲进眼里,萧羡鱼脚跟一软,险些站不住,那双好看的眼眸红通通的,碍于外人在场,忍着没敢失态。   “多谢尤侯照顾我家相爷。”她先向尤子嶙道谢,然后又说道:“我一会儿就接人回去,不敢再给你添麻烦了。”   尤子嶙心情不佳,回了礼,想一个人去静一静。   走之前暗地里看了看沈珩,却见他埋着头的样子,暗说这天上下刀子都面不改色的沈大相爷也有怕的一天。   尤子嶙走后,沈珩又怒又冷地瞪青杨,吓得青杨当即跪下,“主子”   “相爷不用责怪青杨,他回家去收拾你的衣物,还骗我说你公务繁忙,要离家好几日。”萧羡鱼对秀月与青杨摆摆手,“"去,守着门口。   二人立马退出,关门。   萧羡鱼走近,沈珩已经坐起身,抬高手臂穿了亵衣,她想脱下来看伤,他却握住那纤细的手,神色柔和,要不是那一额门的细汗,和略显苍白的唇色,他如今的模样和午睡后刚起没什么两样。   散落的一缕刘海稀疏,长度正好落在沈珩细长的睫毛上,只要一眨眼,它便随之微微动弹,他沉默,连目光都没投过来…要换作旁人早看痴了,可惜萧羡鱼有气要发作,美色且不入眼,倒觉得这神态,肚子里肯定在转什么心思。   沈珩这是.心虚了么。   还是绞尽脑汁怎么同她解释。 第一百零五章 闹气   萧羡鱼撩起裙摆,在他身边坐下,抽了抽鼻子,有哭意。   “沈珩,自我们成婚都过半年了,我以为我们就算有芥蒂和遗憾,至少你愿意把我正儿八经地当个妻子,你受罚是全城皆知,受了那么大的罪,你有家不回躲这来,见我一句话也没有,真是寒人沈珩如何冷静自持,此刻拧着的眉头也显露了一丝慌张。竟是大意了,皇帝降罚本就为了率先堵住悠悠众口,消息必定散得很快,不能妄想瞒得住她才是。   ”…我只是不想你担心。”语气微弱的解释。   “你受了伤,而我又知道了,然后你还因为各种担心让我见不着你,沈珩知道我整个人多焦急么,刚才来的一路上,我急得快不能喘气了!”   沈珩是个说话做事几乎要一击中的的性子。   自知是错了,奈何娇妻怒火正盛,只能暗叹口气,解释的话在内里绕了又绕,觉得没想好便说出来的话,不能安抚到她,就如方才那句解释,图说无益。   可萧羡鱼见他欲言又止的,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挨了罚不回家,跑尤侯府来养伤,传我三嫁不得你心,在乔迁和沈靖的喜宴上二人逢场作戏,粉饰太平!”   说着,眼泪不争气掉下,一咬牙又道:“沈珩,我们到底是不是真夫妻啊?”   沈珩起身:“自然是!”   “那你今日作为,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沈珩满心疼惜无奈,闭了闭眼,“羡羡,外头敢嚼舌根的我自叫人去处置…只是伤口可怖,你看不得,我就在这住几日。”   “你的意思是不跟我回去?”她被眼泪侵过的眼睛,湿漉漉看着他,确认他的选择。   ”…我留这几天,也是有事要与尤侯商议。”沈珩别开脸。   除了南蛮政务,尤子嶙兄妹之事也成了沈珩心头刺,唇芒齿寒,兄弟道义,无论何如尤子嶙不能出事,必须留下再劝劝。   萧羡鱼拿帕子轻轻点拭泪痕,拂了拂袖,委屈道:“你这人…一出事立马想到先躲我,索性不回去了…那行,踏踏实实跟你的好兄弟住吧,反正他这也够宽敞!住个一年半载的,我叫人隔三差五给你送换洗的衣物,打点钱银给尤侯当你酒菜开销即可!”   这不等于赶他出家门?沈珩忽然哭笑不得。   好歹他是沈相府主人。眼下却不得不求放过。   “羡羡,你这样对我的话,可就一年半载不能天天见着我了,你舍得么?”   沈珩少有低姿态,忍着背伤,缓慢地穿好衣服,过去牵她的手,她想甩开,可沈珩握得很紧,由不得她似的那般强硬。   萧羡鱼咬咬唇,暗地里既担心他动来动去伤口疼,又气他只顾着事务,不顾身子,还不跟自己回家去。   沈珩却是透过她的小表情隐约猜出她的心思,晃了晃二人牵着的手,“舍得么?”   这沈珩.…之前去玉州也觉得要与他分别一段时间而郁闷不已呢。   萧羡鱼没好气,可心和嘴是老实的,“舍不得,行了吧?沈大相爷!”   沈珩眼里有笑意,心满意足,“羡羡,我也舍不得你的,可不能狠心对我,知道吗?”   想轻轻拥人入怀,可萧羡鱼怕弄着他,僵着身子动也不动,连脑袋也不敢靠过来,乖巧都任抱,沈珩觉得可爱极了。   她还小声嘟囔:“明明是你不回家让我受非议,究竟谁狠心,黑白颠倒的坏人”   沈珩挑挑眉,当即捧起那张小脸,堵了上去,如此突然,萧羡鱼惊着,下意识用手要攀住他的双肩,可惦记那伤势,又是不敢动弹,任由沈珩的唇舌湿软地卷了一次又一次,绛红的胭脂全没了…沈大相爷正沉浸温香软玉里,房外却有人不合时宜的吵扰声。   “相爷,不得了了,我家侯爷搬了很多酒喝,求您过去瞧瞧!”   是尤子嶙的贴身小厮溪墨,沈珩轻吁,恋恋不舍放开了萧羡鱼,没了沉醉的感觉,背上顿时火辣辣。   “上回侯爷便是喝多了,没顾上宫里的传召相爷,您行行好,这情势,侯爷可不能犯错”   充耳不闻溪墨在外头着急上火的催促,沈珩有些烦躁,想通过蹭蹭她鬓角的亲呢缓解,无奈道:“你瞧,为夫能回去吗?”   ”…”现在他有理,他得势。   尤氏兄妹的事她一早在门外听了半天了,惊撼得不行,若不是沈珩忽然激动,牵扯伤势导致声音不对劲,她是挺有兴趣,想知道沈珩会怎么应对尤侯这种惊撼世俗的情况。   他们作为同僚,同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又是后背相守的兄弟,沈珩应该会耐心劝导的吧,萧羡鱼如是想道。   “你们侯爷一时半会喝不出事,我家夫人没接到相爷回去才是正出着事呢!”秀月也急,忍不住插嘴。   正是两头为难,萧羡鱼看向沈珩,莫名的,期待他眼下会如何做。   也许就像秀月说的那样,沈珩应该跟自己回去先,过个一两天再回来…可就这时,沈珩放开了她的手。   萧羡鱼愣住了,答案昭然若揭。   明明是他心虚,他错了,自己说了舍不得,表了态,气是气,可也哄回去了,怎么他仍是一点也不考虑下她呢…这是成亲后,两人坦诚以来,首次感到手足无措,心灰意冷。   她不愿久留,府里还一堆事务等着做决定,于是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平静说道:“那,我回去了。”   萧羡鱼快速开门,那溪墨已经跪在那了,秀月嘟着嘴,不高兴他来抢人,但也没办法。   “走。”她一走,秀月也跟上。   还没出镇远侯府,视线就模糊了,急忙用帕子擦拭,不敢失态。   咬着牙,越想越气。   “秀月,一会把相爷的衣物都搬过来,还有他的枕头和被子,通通搬过来,我不想再看见床上有他的东西!”   秀月脑子里一闪而过,夫人和相爷的东西几乎都放一块的,这一搬,房里不得空大半么。   “夫人,要不您再考虑考虑?”主要怕夫人到时不习惯,毕竟每天亲自收拾相爷的衣食住行。   萧羡鱼满心委屈,想到自己一会出了这门得受多少闲言碎语,更是难受。   过去那些年受着受着也不敢奢望反转,可这段日子偏是挽回了好名声,心里舒服畅快,但这人有些东西就是不能得到,一旦得到又失去,必会黯然伤神。   俗话有云,你不仁我不义。   “不考虑了,他若是不满意,我三嫁两婚,他却是一婚,一品高官郎君,身强体壮,容貌出色,怎么着都不是我亏,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是不想小心翼翼迎合了!”   秀月惊讶此番言论,表情活像生吞了两个大鸡蛋! 第一百零六章 闹气(二)   秀月吃惊不为别的,其实是佩服主子的硬气与豁达。   以前性子可不是这样,及笄时最多有些任性铺张,但人是乖巧的,后来在李家折磨了三年,变得消沉厌世,落下了多思多疑的毛病,至今未改,嫁给沈大相爷大半年,倒是愈发沉稳和辣性。   而且,前段日子,孔嬷嬷和她闲聊的时候就说过,说夫人和相爷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果然书上说的是真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萧羡鱼猛地看她,脸色却是柔和的:“你嘀咕什么?”   秀月忙摇头,找了一个话接上:“额您不是说相爷一品高官郎君,身强体壮,容貌出色么,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有个传闻,说那个大公主很喜欢国相爷,召见过多次。”   这个传闻萧羡鱼是知道的,她人在李家深宅也架不住金斓公主与沈珩的名气,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天下就没几个光看沈珩模样不心动的女子,但仅仅是在于外表,如果往深点打听,都得避讳,除了那个郑英还眼热着,可没戏,沈相府夫人的位置她占着了。   至于那个大公主指的是金斓公主吧,也成寡妇了,还是一国公主,端庄贤淑,早对沈珩没心思了。   萧羡鱼叹了口气,想驱走一些心烦意乱。沈珩重视兄弟,聘礼单子只能她一人去敲定了,瞅见大门近在眼前,又暗骂镇远侯府小了些,路程太短…秀月也同样的心情,这些日子她已然混成了半个管事大女使,和其他女仆厮混不少,听多了薄情男儿那一套,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想当初新婚那时,我们都怕相爷蓄意报复,没想到那么疼夫人…这才多过久,现在居然觉得尤侯比夫人重要,缓一刻都不行。听干活的嬷嬷说男人只要娶到手便很快不会珍惜了,还真有点道理。”   秀月这话钻进萧羡鱼耳朵里,让人心塞塞的,这做夫妻她虽是头一回,可往日也听多那些兰因絮果的故事,多少人是一开始感情那么美好,然后悲伤离散。   做人再要强,也阻止不了该发生的事吧。   “我们做好该做的就行了。”   秀月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好的话,让夫人沮丧了,鼓鼓腮帮子差点想给自己一巴掌。   大门外,不管是仆人还是路人,频频往侯府内探头探脑的,看见只有萧羡鱼主仆款款走来,交头接耳的。   “真不能理解,萧氏出面了庙头那一出闹剧,沈相爷不是也过去给其撑腰了吗?怎么挨打了,反而不回家,躲镇远侯府来了?”   “看来以前那些做派名不副实啊,也说不准是镇远侯府里美人多啊,听说那尤侯手底下好多舞姬歌伎,整一个大大的温柔乡呢,嘿嘿嘿。”   “沈相爷什么人,心思岂能容旁人看透,这一出事就知道恩爱是真是假,娶个当众反悔定亲,又嫁过人的,日子到底不会让她好过。”   “我以为这位萧氏会是福气大的,能给沈相爷宠成天上的云,结果还是泥嘛。”   “这还不是因为皇帝与皇后恩爱,除了孝义还崇尚夫妻琴瑟和谐,沈相爷作为臣子自然得表面遵从,实际上怎么回事,人家关起门来,说不定比我们想象的可怜呢。”   在马车旁的婆子听得一清二楚,怒目赶人,远远又瞧见萧羡鱼轻轻对自己摆摆手,只能退回去。   是的,她们家夫人从不屑与人在闲言碎语上争长论短。   萧羡鱼深吸口气,从容地跨出大门,眼神坚定,精致奢华的妆容一出现,所有声音一下回归了平静。   正当要踏上马车,一旁有熟悉的声音说道:“羡鱼表姐,这是没接到沈相爷么?”   回头一看,居然是有几个月未见,大肚便便的霍柔依。   实在意外她的出现,不过瞧那肚子,也是快生的样子了。事情传得也比预想的糟糕,看戏的人太多,这不,飞来一只惹人厌的大苍蝇,见缝就叮。   萧盛铭曾经说了与霍家断绝关系,众目睽睽之下,萧羡鱼也不好扭头就走,旁人不明事理的便会觉得她姿态太高。   不轻易落人口舌,聪明的自然会转圜一下。   于是似笑非笑地回道:”你怎么在这?”   好几个丫鬟扶着霍柔依上前,她好心道:“我听说沈相爷治家不严被官家责罚,不回去给你照料,跑到镇远侯府来了,便想着过来看看,说不定能帮表姐向沈相爷求求情,跟你回去。”   “你生产在即,还那么有心,真谢谢了。”   “唉,谢也没用,我也看明白了,一个男人若不是真心喜欢你,十头牛也拉不回头,所以我算是白来了,表姐你回去别顾着哭,身子要紧,多争取下,给沈相爷生个一儿半女的,也许沈相爷便会花点心思在你身上。”   说完,故意把肚子往前挺一挺,露出得意的笑容,享受众人对比的目光。   秀月与一众心腹婆子丫鬟当即黑了脸,萧羡鱼却是清清落落抛过去一个眼神,与她近耳说道:“上回没受够教训,非要找不痛快是吧?”   秀月此时在内心大喊:我家夫人连银湘楼都敢烧,李五夫人作死,主子不要仁慈,出手啊!   霍柔依挑衅道:“我就找你不痛快,有本事现在就碰我试试看。”   可惜有孕在身啊…萧羡鱼不受这激将法,只是笑笑,随后继续蹬车。   就在霍柔依正以为自己终于赢了一回时,镇远侯府内又疾步跨出一行人。   “夫人!”   萧羡鱼闻声,怔了怔,一回头,只见沈珩肩披长袍,由青杨扶着走来。   傻住的人何止萧羡鱼一个,在场的无一不惊讶,又见那沈相爷神色甚急,还无故充满了十分难得一见的怨气。   沈珩站定后,喘了口气,模样有些虚弱,埋怨道:“夫人,你走那么快也不顾下为夫。”   萧羡鱼挑眉,“你放开我的手,那不是.”   沈珩一本正经道:“不是要回家么,我听你话去穿衣啊,你一下就跑了,害我系个玉佩系了半天,都疼死了。”   众人一听这对话,有多少人暗地里嘲讽的,在这一刻不由退避三舍,冷汗直冒。   不为别的,就知道沈相爷是狠辣之人,别看被官家罚了,人家如今还是一品高位,怕萧氏一个告状…有人害怕地交谈:“沈相爷会不会马上下令派兵把人全围了盘查”   “那…那不是会连累全族死无葬身之地!”   本来就够怕的了,马车边一个小丫鬟突然龇牙目蹬他们,说了一句相爷一会儿就会派人来拔了你们舌头,吓得一个激灵,浑叫蹿进巷子里去了。   这下,以后不论出现什么情况,估计没人敢再揣测那对夫妻如何这头,萧羡鱼被怨得手足无措,“你跟我回去,那尤侯怎么办?”   沈珩不以为然,命令道:“来人,把尤侯请到我沈相府住几天!”   那尤子嶙的小厮溪墨是一百个愿意,这样他家侯爷便有人管了,不能再酗酒,可又犹豫:“相爷,就怕侯爷不配合啊。”   沈珩岂会不知,给青杨一个示意,便由萧羡鱼搀扶着上了马车。   过了一会儿,青杨与几个侍从将一个男人五花大绑抬进另一辆马车,这法子把萧羡鱼都看蒙了。   住别人家的人变成了尤子嶙,还是直接绑走的,这强势的做法果然很沈珩。   待马车启程,沈珩眼尾轻飘飘扫了妻子,道:”一个人说走就走,连我喊你都来不及,你是不是心里在胡思乱想什么?”   萧羡鱼佯装咳了声,很不好意思,“我以为你要住下去呢…”   “这京城人多嘴杂,沈崎的事风头未过,我怎能让你为难,平添旁人口舌如何,觉得为夫眼下处置事情可算得当?”   萧羡鱼不语,抬眸直直望着他,淡了胭脂的粉唇儿扬起一抹明媚真是玲珑心巧,两全其美。 第一百零七章 波折   近日京城多风雨,朝中官员热忱聊着沈家和单家的丑闻,李准生与季三槐同走,已经遇见好几堆凑一起说这事的。   其他的都可以事不关己,唯独萧羡鱼出府面对单太尉一事,让李准生颇为心惊。   她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大了,记得以前在家中受了委屈都是一声不吭,闭门不出,莫说是长辈也不敢多嘴一句,何况是朝中重臣。   想到这里,又不禁觉得沈家乃多事之地,嫁过去一年不到,是非多过在他家三年。   沈珩真心宠着又如何,在他这里,她至少清静。   若是当初没有和离,那份清静会延续下去,然后他知道了真相,慢慢接受了,他也能宠着她,生儿育女,打理妾室,一直到老。   玉州姜家案已过了一段时间…她知道是他去办的么?   沈珩没帮到的,他却做到了,如今再记起李淮生这个名字,心里是什么感受呢.…怀着这般复杂且遗憾的心情,李准生无甚精神办公,便与诸位同僚告别,提前回了李府。   刚进自己院子,发现一个下人也没有,疑惑地绕过回廊就见外头跪了一地的丫鬟,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忽地,几声惨烈的尖叫炸人头皮,李淮生一怵,还没去一探究竟,便看见两个婆子拖着一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身下留了一大滩血。   李淮生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后退,两个婆子也看见了他,一个对着里面使眼色,一个丢下女子,跑到他前面说道:“五爷,这没收拾干净,您先去书房吧。”   李准生怎肯走,问:“这这是怎么了,是谁?”   婆子眼神闪烁,回道:“是、是佳梦。”   李准生惊诧,这半死不活的人是他的通房佳梦?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对她用刑!”   李淮生又怒又疑,欲寻这院子的主母霍柔依,婆子见状又道:“五爷,五夫人就在里头,悲愤过度,我们正要去请郎中来看呢。”   闻言,李淮生急匆匆冲进房内,霍柔依头上戴着抹额,病恹恹躺在床上,一见他来,哭哭啼啼的。   “准生哥哥,我管人不济,你罚我骂我吧!”   她只顾着钻到丈夫怀里不停地哭与请罪,搅得李淮生无法,只得问丫鬟们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没一个人敢说。   最后还是那两个婆子道出了事情。   “禀五爷,佳梦伺候您还不知足,竟然与她来京城谋生的表哥通奸,被我们当场捉住!她也承认不是第一次了,还怀了身孕,夫人为了您的名誉,只能按旧俗用刑把胎落了,然后再处置了人。'“什么!”李准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脑里闪过佳梦素日里伺候自己时的乖巧安静,还有小心翼翼,这样性子的人有胆子干出那种丑事?   婆子瞧出李准生的不信,又道:“五爷,只怪那丫头年纪小,容易受亲人蛊惑才会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一个是干净身子跟了自己的少女,虽说没有名分,好歹他也是朝廷官员,大世家的贵公子,单凭一个下三滥的男人三言两语便能骗了去,简直败坏了他的脸面!   李准生烦躁地揉揉额头,怒火顺势而上,“把那奸夫打死,那荡妇随便丢到哪个庄子里去,自生自灭!”   五爷下了命令,于是收拾的收拾,行刑的行刑,只有霍柔依仍抽泣。   “咱们家最重家风,崇尚德义,我是你妻子,却没能管住一个通房,传出去让你蒙羞,我好生惭愧,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一哭,肚子紧了紧,难受弯了腰,惊得李准生本是有心要训斥她未做好本分的,到底不忍心了,便硬压下火气来。   “算了,这事都发生了,你好好长点记性就成,下不为例。叫大夫赶紧把把脉,别动了胎气,孩子一定要平安。'说完,闷闷不乐走了。   霍柔依这才松了口气,又露出一副精明高傲的神色,可下一刻门口又有人踏了进来,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李淮生去而复还,赶紧又躺回去哀哀戚戚的。   不想却是请的郎中来了,她一下又变了脸,毫不客气催道:“怎么那么慢,就应该在五爷在的时候赶过来!”   李府老五院子里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那个奄奄一息的佳梦半夜被抬上破旧的牛儿车,最终拉去了何处。   都说她命不好,今日五夫人从镇远侯府回来便大发雷霆,偏偏她那时候在跟前干活,几欲呕吐,被诊断出有孕,撞那档子上了,没福分抬成姨娘。   沈相府。   与瀚碧院相邻的院子是沈珩的书房,叫行止阁,寓意言行举止时时不忘之意。   由于是夫妻俩当家做主,萧羡鱼摒弃了把两个院子打通的年头,方便沈珩来往外客密谈政务。   受伤的沈相没回瀚碧院,而是被安排去了行止阁,一同安排进去的还有好兄弟尤子嶙。   萧羡鱼不得不说自己有先见之明,这下多方便。   沈珩的书房比原来的宽敞一倍,公文书案,册架林立,茶几棋台,内室卧榻,还有小厨房一应俱全,俨然自成一处,饮食起居不在话下。   只是沈珩从不留宿于此,这第一次是为了尤子嶙来家中做客,再来是不想让萧羡鱼同睡却因为他的伤,而睡不安宁。   到了换药时,还派了好些小厮在书房门口不让她进去,盯着一盆盆染了血的水被端出来,萧羡鱼眼巴巴地往里面啾,焦急不已。   等了好一会儿换好了,小厮们方毕恭毕敬离开,没人拦着萧羡便提起裙摆进去,先是闻见浓浓的药味,再见到沈珩已穿好了亵衣,与尤子嶙一同坐在罗汉榻的茶几旁。   她摸了摸亵衣,确定是最透气吸汗的料子,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在沈珩身边的玫瑰椅上坐下。   相比两夫妻的安静,尤子嶙显得很暴躁!   皇城根里,天子脚下,他堂堂二品将军,手握兵符的镇远侯居然被人捆成条,堂而皇之地掳走了,并且软禁,如此一来,威名何在!   他铁拳一锤案面,茶盏凌空几寸落下,茶水溅了些许出来,指着沈珩就骂:“他娘的没天理了,本侯纵横沙场多年,谁敢绑我,就你沈珩,在众目睽睽之下损我颜面,你这兄弟当得太好了!”   沈珩风轻云淡,任他发泄,只是默默提醒一句:“小声点,我家夫人年纪小,你个大老粗别吓着她。”   尤子嶙看向萧羡鱼,果然一脸认真地看过来,一只手还拽着沈珩的衣角。   尤子嶙顿时尴尬地坐了回去,扬言道:“我说了我心意不变,除非哪天你休了你家这个,否则你拿什么招来都没用!”   话语刚落,沈珩忽然猛地一声,用力放下茶盏,冷冷说道:“说事归说事,别往我夫人身上扯,做兄弟你也该懂我的。”   尤子嶙灭了气焰,摸摸鼻子:“我只是打个比方。你莫气。”   沈珩也不会真的与他置气,但目前也失了兴致再说他们兄妹的事了,便与萧羡鱼说道:“去把给单家的聘礼单子拿来我看看。”   天色已不早了,说了今日会送单子过去,这事马虎不得,于是她赶紧拿了过来。   可他们还没看几行,便有小厮来报。   “夫人,何家派了人送口信过来,说与您约好相见的时间正巧家中有急事,便不赴约了,请夫人再约其他家吧。”   礼部五品何大人家是萧羡鱼为沈芊相中的夫家,如今说失约便失约…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被沈崎的事影响了,家风不严,旁人心里不定怎么想这家的女孩儿…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哭声,萧羡鱼一看,居然是赶来看望兄长伤势的沈芊,忽遭此嫌弃,即使她没有出嫁的心思,也委屈至极。   满脸羞愤的泪水,转身跑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波折(二)   沈芊哭得死去活来,丫鬟回禀说她连晚膳也不吃,一个人关在房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就怕做傻事。   萧羡鱼一时分身乏术,既不想离开沈珩,又不能不管沈芊,与沈珩商量后,决定让沈靖夫妇代替沈相府送聘礼单子去单家。   沈靖和贾晴心义不容辞,长兄长嫂有事耽搁,他们作为二哥二嫂固然是要去的。   趁着贾晴心梳妆换衣,沈靖拉着沈崎到妹妹房门前,敲了敲门,希望她出来吃上一口。   可敲了半天,只能听见哭声,没半句回应。   沈崎端着放了饭菜的木案,又无奈又手酸,小声说道:“哭哭哭,烦死了。女人都那么爱哭,掉那么多泪眼能解决事情似的。”   沈靖差点一个大嘴巴子打过去,拽着沈崎走远些,怒道:“你说的是人话么,那是你亲姐姐,因为你的事受了委屈,你还敢嫌烦?”   沈崎用力把木案隔在地上,沈靖都瞪大眼了,放地上惹了灰尘,沈芊还怎么吃?!   沈崎毫不在意,双手抱在胸前:“二哥,这事就怪大哥和你,你们要是早早同意我和玖珠的婚事,上门去提亲,那么我们去庙头就不属于私会!”   “你还有理了?!”沈靖忍不住低吼。   “我本来就有理啊,受委屈也好,挨了鞭子也好,这后面形成的所有负面,都是你们造成的,别对我大呼小叫了!”   沈崎还记着二哥揍他的恨,说话很不客气,沈靖盯着眼前的弟弟,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沈崎去修山书院念书前并不是这样的。   年幼丧失双亲,被其他房瓜分了遗产,落魄的他们什么事都听大哥安排,咬着牙苦了好些年,四兄妹惺惺相惜,相互着想,合该团结亲热过一辈子,哪想到半辈子的一半还没到,先寒了另外三人的心。   可能满足了他娶了单家姑娘后,就会变得安分些吧。沈靖如是想道,便也不愿意多废话。   正巧清泉院丫鬟来请,沈靖便赶过去与贾晴心一同出发去单家。   期间,萧羡鱼担心沈芊,又一次拎着食盒送吃的过来,这回沈芊开了门,抱着自己大嫂哭得稀里哗啦的,过了好一会儿才抽泣着能听人说几句。   萧羡鱼直觉内疚,那何家是她去选的,让小姑子难堪。端来甜甜的糯丸子汤,劝她多少吃一些。   “事情总会过去的,你不信我,也得信你大哥才是。再说比起丢脸,你大哥这回是轰动京城了,依旧淡然处之,你是他妹妹,该学着点那个气魄。”说着,也流露出些许心疼。   沈芊眼晴红得兔子一般,想了想萧羡鱼的话又看开了些,点了点伸手接过热乎乎的糯丸子汤,吃进嘴里甜而不腻,正如萧羡鱼给人的感觉,沈芊貌似又多一点理解了大兄长为何执着于她的心思。   很久之前,他们还是玩伴,她曾经就看见过有表家亲戚带着自家女儿来拜访父母,熟络起来后开玩笑说两家来结亲,那时父母还没发话,沈珩自己站了出来,说他只娶萧氏女,其他都不要。   那个场面一度尴尬,父亲却笑沈珩人不大,对未来妻子的人选倒是定得很明确,是个有主意的。   萧羡鱼出身名门,沈芊很羡慕她的吃穿用度,有回偷偷说沈珩:“母亲说鱼姐儿很会花钱的样子,养她很辛苦的,大哥你真的那么喜欢她么?”   沈珩只是嗯了一下,然后沉默不语。两家的差距是明明白白存在着的。   “其实母亲说大哥你可以考虑别人的,不一定非要绑死一棵树上。”   ”…我只想要她。”   年幼的沈芊在半大的沈珩眼里看到了一种很稀奇的光,透着喜悦和宁静,还伴着浓郁的执着,她不明白那是什么,现如今却是明白了。   因为家中处于多事之秋,祭拜父母一事迟迟没有通知舅舅前来,沈芊想啊,等到父母坟前,一定要好好和母亲说说,这个萧氏女还是那么会花钱,可是人家也会挣钱,养媳妇儿这方面自己兄长的俸禄是完全没派上用场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向着兄长,没有三心两意的,尽心尽力对他们几个好,相处和和气气的,只怨二老福薄,没机会见识萧氏的温柔良善。   沈芊想着,碗里的丸子快吃完了,这人一旦想开,胃口就是不一样。   萧羡鱼见状,也松口气。心里琢磨着何家不行,沈珩总会为沈芊再另外打算的。   这时去了单家好一段时间的沈靖夫妇回来了,直奔沈珩的书房,打发了丫鬟过来请萧羡鱼。   萧羡鱼一听,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不敢耽搁便要过去,沈芊因为哭得双眼肿胀,自觉留下。   一进行止阁,气氛异常压抑。   贾晴心一见萧羡鱼,脸色很不好地去到她跟前,欲言又止。   萧羡鱼拍拍她的手背,小步越过了神色各异的沈靖、沈崎与尤子嶙,住书案走去,这才看见了负手于背,披着长袍的沈珩。   背上似乎不能影响他的姿态,站得笔挺,她无声地绕过书案,歪歪脑袋去瞧他的神色,淡淡的怒意,大致来说是与平常并无异样。   萧羡鱼的心放平了,事情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崎这时打破了沉默,说道:“大嫂你来得正好,单家不满意二哥和二嫂过去谈亲事,说非得大哥和你过去才算是尊重,你赶紧和大哥收拾收拾去吧。”   萧羡鱼闻言,秀眉皱起,“相爷可是有伤在身,不宜出门的。”   “可我的人生大事就那么一回,玖珠也是个心细讲究的人,不办得尽善尽美,我们两个都得遗憾一辈子!”   这一番话忽地让沈家每个人都倍感艰辛,这是两个事精儿,怕是以后还会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   沈珩勾起唇角扬起一抹冷笑,萧羡鱼知道他不会容忍沈崎,可年少的人总是爱幻想,只能等他们历多几年的世道,才能成长。   于是握住了沈珩袖下的一根手指,对他摇摇头。   沈珩只觉自己的食指被软乎乎地包着,看见妻子的眼色,倒也十分赏脸没发作怒气。   谁也看不见他们在干什么,沈崎不耐烦地催促:“大哥大嫂,你们再不去人家都歇了,好事别多磨啊!”   “不急了。”萧羡鱼缓缓转身,不容置喙说道:“他们要歇便歇,我们也要歇了,横竖单子是送过去一回,不接是他们的事,总之相爷今儿个一定要好好休养。”   沈崎一下又要发作,沈靖把他推出门外,“嫂子说得对,大哥得休息了,你滚回自己院子去,明天再说!”   沈崎反抗,可无意间啾见萧羡鱼钉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顿时打了个颤,赫然想起白日里她掷地有声的警告,到底跟着沈靖夫妇走看他们几个都离开了,尤子嶙感到颇有意思,对沈珩道:“那只单老狐狸是想趁机羞辱你,可是官家是要你体面办好两家婚事,你下步棋该怎么走呢?”   沈珩不慌不忙,直勾勾地盯着尤子嶙,还似笑非笑,而尤子嶙忽然浑身冒了鸡皮疙瘩。   他太熟悉沈珩这种眼神了,甚至是讨厌。 第?一百零九章 色字当头一把刀   刀尤子嶙被放回了镇远侯府,如果可以,他眼下宁愿待在沈珩家。   墨溪拿着仓库的钥匙,偷偷看主子一眼,犹豫了好久,问道:“侯爷,真的要拿吗?   尤子嶙大叹一口气,咬牙道:“谁叫他是我兄弟!”   “可…那是您备给棠姑娘的东西。”   尤子嶙心痛地挥挥手,强迫自己割舍:“拿拿拿!我一年给阿棠备五件东西,都备了那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件,就当是做做好人,还给人家吧。”   墨溪听了命令,便开了锁进去,取出一个锦盒,二人火速出府,上了马车。   马车内铺满软垫,沈珩轻轻侧靠,出征回来大半年,晒黑了的肤色又白皙回来,车窗缝隙透进来的光闪出了微微的瓷光。   而尤子嶙回京后时常去校场练兵,自诩命没沈珩的好,风吹日晒,怎么吃都不长膘,浑身腱子肉。   他白了沈珩一眼,把锦盒丢过去,“你要的!”   此时马车已经慢慢启程,沈珩甩了回去,“又不是我去办事,还是你拿着吧。”   “什么?你要我去?”尤子嶙大叫。   沈珩耸耸肩,摆出虚弱的样子:“官家要我好好养伤,我去那种地方有违圣意。”   尤子嶙不屑笑了:“你是怕家里那个吃醋生气吧?”   “既知道,何必多说。”   “那我也有心爱的姑娘啊,我也怕人家误会。”   “你得了吧,咱们两个人里,就属你与人家最熟了,证明你素日里没少去。”   我只是去喝喝酒”   说话间,马车已停下,墨溪在门外说道:“主子,到了。”   沈珩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尤子嶙只能不情不愿下去,一抬头,面前一栋楼阁的匾额映入眼帘。   温香楼。   大白天的逛青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镇远侯有多饥渴呢回身欲叫沈珩索性一起进去,来都来了,有难同当,何况这是沈家的事,怎么能让他姓尤的身先士卒。   岂料,沈珩早防着他,立刻叫马车掉头走远了。   连墨溪都说一句:“相爷真是不当侯爷是外人一般使唤。”   尤子嶙后牙槽咬得作响,还是得厚着脸皮进了温香楼,他特地去见一个人。   此人正是温香楼的头牌,夜樱。此刻正当好梦酣睡时,却听闻镇远侯来了,忙叫人梳妆打扮,愣是把昨夜一身酒气除了个干净,前去见客。   尤子嶙见到夜樱时还是会感叹此女之美,与沈珩之妻那种月光柔辉的美不同,夜樱是张扬妖冶的美,登不上正统之堂,流连于烟花柳巷却是合适的,她这人最绝的还是弹的那一手好琵琶。   若不是罪臣家眷,她便是京中千金小姐,戴罪之身,奈何沦落风尘,不得良人赎身。   夜樱步入雅房,笑吟吟向尤子嶙行礼,“侯爷,可有段日子没来了。难道是家中又纳了美貌的妾室,让您想不起奴家来么?”   尤子嶙稳坐着,不像一般的客人轻浮,轻轻将锦盒推了过去,“诸事繁多,我是不得空过来,今日是受人之托来找你的。”   多年来混迹青楼,夜樱的花名不知吸引多少权贵与豪绅进献了各种金银首饰,一点也不稀罕打开那锦盒,反而觉得扫了兴,失望道:“原来侯爷不是记挂奴家才来的呀,真叫奴家伤心,东西我不要了,您带走吧。”   说完,身姿亭亭地要离开。   尤子嶙朗笑出声:“你确定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夜樱回头,嗔道:“这世上就没什么值得我贪的,侯爷您迂腐了。”   “还是看一眼吧!”   尤子嶙唰一下掀开锦盒盖,夜樱满不在乎地瞄去,下一刻却容颜大变,几乎是不顾仪态地冲了过来,双眼紧紧盯着那锦盒之物,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问:“何人所托,所托何事?”   尤子嶙食指沾水,在案面上写了一个‘单字,说道:“沈相所托,今日必须事成,此人也与你的仇敌是一党的。”   夜樱眼里抹上了一股狠厉,盖上锦盒,答:“成交!但我还有一个要求。”   尤子嶙只琢磨了半个呼吸,没阻止她进一步谈条件,其实夜樱要的,沈珩已经猜到了,两个人提前商议过。   ”你是想为你弟弟争一条路吧?”   “是,他还在宫里,一定要为他争个机会,不然我家的大仇难报!”   尤子嶙颔首,起身便要走了,可那夜樱不愧是青楼头牌,悲愤的情绪说收就收,又换上了笑意妩媚的模样。   “就走了?不留下喝几杯么?”   尤子嶙想推辞,奈何架不住夜樱软磨硬泡,于是痛饮三杯。   随即求饶笑道:“我那兄弟刚被打了一顿,现在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呢,恨不得我也遭了那罪,夜樱姑娘行行好,改日再聚吧。”   夜樱闻言,也知镇远侯给了面子饮了三杯,只好放过了他。   待人一走,她看向窗外的天空,乌云片布,是几日都要下雨的兆头,心生一计,便喊了一个小厮来,说道:“去单太尉家送个口信,说我午后一定要见他,上回说的好事今日正好赶上下雨了。”   果不其然,尤子嶙回去的路上,倾盆大雨。   骂骂咧咧进了沈相府,便见萧氏的贴身丫鬟秀月撑伞过来接他去行止阁。   他如今住在行止阁西厢房里,墨溪以为他会被沈珩看管一段时间,官服和常服都搬了过来,换了一身后大摇大摆去书房找人。   沈珩不用他开口,便跟通了灵似的,“夜樱约了单大人午后相见,正好他休沐呢,一准赴约。”   “单老狐狸爱美色尽人皆知,迟早死在这一块上。”可尤子嶙一想到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心里还是一阵闷痛,又开始怼沈珩:“沈老弟,我发现你对我是越来越不见外了。那朝阳明簪是我前些年拍了几万两的珍藏品,你家出事,不单止要我散财,还要我出面,你欠我的可大了!”   朝阳明簪是由黄金与红宝石经当朝名家手艺打造的一支步摇,非大富大贵之妇难以相配,要是说皇后才能戴的,也没人敢来一句不合适,可见其贵气大方,不属庸俗。   沈珩却道:“再好,也是白家抄家定罪前的镇宅之宝,由开国帝后亲赐,若不是因为先帝时期国库空虚,岂会流落宫外拍卖,你权当行善积德吧。”   “少一句行善积德便想忽悠了我,你小子以后别再用那种算计的眼神看我了,忒不舒服!”那眼神肯定当时在算计他的宝贝,还要他跑腿。   毕竟是多亏了尤子嶙,沈珩决定顺他一次,面无表情说道:“行,接下来的事我来,你歇息吧。”   下一步,你准备怎么样?”   沈珩慵懒地一手撑在额边,靠着罗汉榻上的三脚小几,缓缓说道:“他家不是想借嫁女儿来针对我吗?我偏让他家办不了喜事。” 第?一百一十章 色字当头一把刀(二)   初秋的雨水与春时的有异曲同工之处,皆是微凉,但秋雨没有那么凄凉,经过夏季燥热,它反而是给来了一种心爽之感。   可下雨,出门到底不便。   沈相府前一辆精致气派的马车缓缓前行,这是皇家御赐之物,沈相府极少牵出来招摇过市,今日却派上十分的用场。   穿过了半座城,马车停在单府前,青杨跳下前座,去递帖子。   单府门房一见是沈相府的,撒丫子跑去禀报,可终于等到沈家来人了!   马车宽敞,萧羡鱼替沈珩掖了掖披风,这披风的料子是极好的,能挡风遮雨,这样便不会让雨水打湿进里头,使得伤口沾水。   沈珩却将她的双手拿下,拢在自己掌心了,道:“别忙活,不会让我们进去的。”   萧羡鱼不明所以,她一路上耐着性子给自己做足了准备,这单家不是等着收拾他们么,岂有不给他们进去的道理?   沈珩却胸有成竹,安安稳稳地闭目养神。   单府内,小厮飞奔去找当家主母单夫人。   这时候的单夫人在婆婆这里,老人家已经六十高龄,满头白发,早年不注重养生,没保养住身子,暴饮暴食以至于双腿浮肿,下不得地,终日靠在床榻上。   每天的这个时辰,便是单老夫人喝药的时候,单夫人为表贤孝,回回不落过来伺候。   丫鬟将药端来,单老夫人一下便闻出了不同,“换方子了?”   单夫人小心地舀凉,“倒没有,是老爷拿回来的进贡参果,替换了原来普通参果。”说着,凑近老人家耳旁说,“太后赏的,昨天在街市上被个不长眼的无赖撞翻了,幸好没闪失。”   单老夫人不高兴:“那个无赖有没有抓起来教训?那么金贵的东西居然滚到街市地面上,真晦气!”   “有的,有的,毒打一顿,来,您小心烫。”   等单老夫人服下药汤,小厮已在门外禀报:“老夫人,夫人,那沈相夫妇来了,就在大门外!”   单夫人忙问:"老爷呢?”   小厮支支吾吾的,“老爷,老爷午饭后人便离府了,我瞧见是温香楼的人来捎口信,老爷可能去那了。”   单老夫人横眉竖目骂道:“准是给见那个小贱蹄子去了,一把年纪要当祖父的人,居然被以前喊叔叔伯伯的人迷得不成样子,廉耻在哪!”   单家以前同白家是有往来的,单太尉与夜樱之父是同僚。   单夫人听见夜樱的名字,什么贤惠孝顺都没了,满脸扭曲的心酸,回嘴道:“老爷垂涎过她母亲,会迷上她也是正常,不然当时出事,您也不会跑去求太后…何况她母家向来出美人,先帝的史颜妃便是她姨母。”   单老夫人马上叫退所有人,对她说道:“是美人又何如,还不是被太后一窝端白、史两家!”   夜樱姓白,母家姓史。史颜妃十五岁进宫,宠冠后宫多年,有一日却被以谋害皇后,欲争后位的罪名,连同背后出谋划策的白家一同下了大狱,两家抄家抄了七日,整整三百余口,流放的流放,入奴籍的入奴籍。   “你也是,怎么又提起那件事,不是说了要淡忘,要封死口的么?”   单老夫人怒道。   单夫人倒是想忘记了,可偏偏一年比一年记得清楚…那年两家相聚,酒饭过后,隔着一扇门之间,清楚地听见夜樱之母凄厉的哭喊,还有自己丈夫肆意大笑。   她又屈辱又羞愧站在那,忽然一个人把她推开,直接冲了进去,是白大人酒醒过来了两家自此成仇敌,单老夫人为保儿子,便与太后联手搞死了两家。   而她的丈夫,如今还有脸去与夜樱厮混!   留她一人,如何面对沈相夫妇…单夫人为难地望向婆婆,“母亲,若是沈相夫人独来,我出去应付应付就罢了,可是沈相是什么人,儿媳万不敢与其相抗…”   单老夫人骂道:“你就是个软柿子!那萧氏对着你男人都能据理力争,你居然去见她男人的面都不敢,难道要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婆子出面吗?”   “儿媳不敢。”单夫人委屈哭了。   单老夫人看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活该没拢住自己儿子的心啊,但人老了有时候连生气都心不从心。   “罢了罢了,别哭丧脸对我,你不敢见那沈相便不见了,这下着大雨晾他们在大门外,也算下他们面子了!”   于是乎,马车内的萧羡鱼果真等了许久,也不见单府大门有丝毫要开的意思。   这怕是不用等到明天,京城头号八卦消息又是他们夫妻俩了…沈珩似乎是小憩了一觉,睁开眼后叫青杨再去敲门,单府回了说主君不在府上,请改日再来。   萧羡鱼觉得这马车再大再精致也比不得家里舒服,便想叫青杨打道回府,沈珩却阻止了。   “再等等”   话没完,那单府的大门咿呀打开,管家推着几个小厮同时冲了出来,分成两个方向跑去。   “你们去请临街巷口的陈大夫来,快点去,老夫人熬不住了!”   ”你们两个赶紧去温香楼把老爷叫回来,快快快!”   萧羡鱼掀开车窗看了看,放下回头对沈珩说道:“看样子是单大人的老母亲出事了。”   沈珩毫不意外,心里默念那玩意可算是起效果了。   像是坐马车坐乏了,他叫青杨打道回府,“这下子,单家就是想办喜事,也得先办丧事。”   “不至于吧?”   她认为沈珩把话说重了,不过这会子要是单家老祖宗去世,那子孙都得守孝三年呀!   三年后,单玖珠便是十九的“高龄”了,比有三嫁经历,现在十八的她年纪还大!就是不知道沈崎是否有那么痴情,苦等三年了。   回到家,沈珩又与尤子嶙在书房熬到了天亮,终于在上朝之前,有消息传了过来,沈珩满意地点点头,尤子嶙激动得击掌。   然后,沈珩递来笔墨,尤子嶙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文字,尔后回去西厢房换官服。   萧羡鱼担心沈珩的身子,破天荒早早起床专程过来看看,一下看见案面上在晾干墨的文书。   这…居然是弹劾单太尉不孝、荒淫两大罪名的奏折。   沈珩疲惫,对她仍是温和耐心的,说道:“单老夫人昨日下午忽然发病,半夜归天了。这期间,单太尉一直不在府中,你猜猜他在哪?”   萧羡鱼心疼地摸了摸他眼下的那抹青,惊奇道:"你居然料得那么准…他究竟在哪?”   直觉沈珩是不是在背后做了什么,可这么高的手段,她难以看出端倪。   “他啊,一直待在温香楼,与那花魁雨中密戏琵琶呢,家中仆人多次急请也没请动。朝中老古板多,今日弹劾的奏折必定垒如山高,官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萧羡鱼听了便来劲,认真地问沈珩:“那能不能请官家也赏他一顿鞭子!”   沈珩勾唇:“何止一顿鞭子,官家自然也懂礼尚往来,等官家回了一次,咱们也得回一次,外人皆传我气度狭小,那回的礼'也只能更大些才不让他们失望…”   就如此得逞的局面,不趁机啄肉饮血,怎能称为皇帝鹰犬! 第一百一十一章 礼尚往来   大雨像天破了一般倾泻,击落地面溅起数之不尽的水花。   孝帝黄袍正冠,庄严稳步向上朝的大殿。   微公公将刚得的密报呈上,孝帝看后,龙颜微妙,心料今日朝堂定是群臣激愤。   到了朝上,竟看见沈珩负伤站在殿下。   早朝开始。果然,重节重德的郑太师第一个站出来启奏单太尉两大罪过,紧接着其他的官员相继出声,尤子嶙也在内,瞧着局面愈演愈烈,暗想这回还除不掉萧太后这一支厚羽。   孝帝听完众臣所言,怒拍龙椅,指着单太尉:“单大人,你有何可说!”   单太尉一午一夜流连花丛,天亮之际回到家中方酒后清醒,得知老母亲驾鹤西去的震惊与伤痛还未散去,又面临千夫所指的境地,慌忙跪下,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解释。   其实也是无可解释,指控他的每一条都是实打实的…“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孝帝怒斥,“先把他拉出去鞭刑三十!   立刻!”   “皇帝!”   这一声哀戚的呼喊引得全殿官员回过身,待看清来人,个个又屈了腰,龙椅上的人也站了起来,只有沈珩与尤子嶙没有意外之色。   孝帝惊讶,竟然是萧太后冒雨匆匆赶至。   “太后,那么大的雨啊,您这是”   萧太后惊慌失措,越过百官走向龙椅:“皇帝,哀家昨晚做了个梦!”   梦?   如今正是上朝之际,貌似有些太小题大做,可孝帝仍接着问:“什么梦?”   “是先帝!先帝来哀家梦里相见,痛哭不已,说这朝中自他驾崩后,忠心的老臣一个接一个不中用,他们都忘记了曾经为这个江山社稷奋发拼搏所吃过的苦头,若是他还在,定是稳着君王威严,时时提点着,根本不会有谁去犯错!”   真是字字不提恩德,字字又重恩德,还暗责孝帝没有做到明君义务。   尤子嶙禀道:“太后,您的意思是单大人一个四五十岁的二品太尉还不具明辨是非的能力,需要官家时时刻刻告诫哪些事是对的,哪些事是错的?”   萧太后怒瞪过去一眼:“尤侯真是年轻气盛,当不知人老了有时候会犯浑,普通小事不必提点,但大事大节耳提面命的才能减少错事。况且,单大人这么多年来为朝廷,没功劳也有苦劳,皇帝不可随意降罚,天大地大,逝者为大,还是让他先去处理家中丧事为好,切莫伤了老臣子们的心呢…”   孝帝闻言,且不作表态,沈珩亦然。一干老臣此时也沉默了,总不能阻止人家先去葬了老娘。   尤子嶙又道:“这就不大合适了吧。臣不管年轻与年老,只知大家吃的是一样的粮食,读的是一样的书,有功当赏,有错当罚。   那沈相治家不严,二话不说受了刑罚,而单大人的罪名可比沈相大了去了,受了刑再去安葬老人家不就成了。”   一帮官员又跳了出来:“臣附议!”   沈珩此时也出列:“臣也附议。”   单太尉铁青着脸,低吼道:“我受刑不得去半条命,如何安葬我母亲!”   沈珩凉凉瞥去一眼,道:“这与我们有关吗?”   萧太后斥道:“沈珩,收起你的狂妄,你在公报私仇!”   “臣不敢。”沈珩定定说道:“单大人罪证事实清楚,我朝有君主有律法,鞭刑适用,请问太后微臣在哪寻私仇了?”   萧太后后知后觉自己口快了,当即收敛情绪,“事情纵使如此,也请皇帝看在先帝和哀家的份上,看在单太尉多少功劳的份上,轻饶了他。”   虽然孝帝暗地里一点都不想顺了萧太后,奈何朝臣势力交替,既要顾旧功情,又要劈新天地,实在左右为难。   “若说有功劳便能抵消过错,那沈相的鞭子挨得倒有点冤了。以后人人都仗着这一条为非作歹,当免死金牌,天下岂不大乱…”   尤子嶙摸摸鼻子,故意说道。   众官一听,也觉得是个道理。沈相的功劳那也是明摆着的,不然能从四品那么快升到一品。再者,有功者的人几乎都会高升,位高权重,一人就算仅犯一个大错,好多个一起犯,综合成的惨祸足以颠覆江山。   最后,孝帝大袖一挥:“现在拖出去打!”   堂堂二品大官,被微公公拖出了朝堂,在雨中扒了官服,狠狠抽鞭子,那惨叫声和鞭答声、大雨声混合成索命的凶咒,听得胆小的人止不住地打激灵。   萧太后痛心疾首,对孝帝说道:“皇帝,既然要罚那便罚吧!只是沈单两家正定婚事,可怜那姑娘已年又十六,要是守孝三年,这大好青春就没了!哀家便当你的面做回主,先叫单家不发丧,把姑娘火速娶过门。”   娶妻不是纳妾,近日连续大雨,丧期再怎么延后也不能超十日,不然尸身该发臭了。这便意味着两家要在十日之内完婚,不得不说太过荒谬!   孝帝实没想到萧太后在这最后关头还是给他们添堵,又不能再拂了她的面子,只能看着沈珩,然后同意了。   散朝后,孝帝命人拟圣旨,连降单太尉三级官衔,从正二品贬去正五品大夫,考虑到要为母守孝,这才没发配离京。   百官撑伞,如潮水送花一般离开皇宫,单大夫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尽入眼里,有人惋惜,有人拍手,有人事不关己,总之此人的颜面是在官场混不开的了。   大伙三三两两出宫,迎面来了一支队伍,是由大内监领着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们前往各宫殿当差的。   其中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瘦瘦弱弱的小太监排在队伍的最后,遇见了沈相与尤侯,机灵地跟随大内监行了礼,即使屈膝会使衣摆触碰地面沾湿,此礼亦不可废。   可那二位贵人对此已司空见惯,径直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个小太监是最迟受到安排的,大内监将他带往一座华美古朴的宫殿-一安寿宫。   大内监说道:“夜白,从此以后你便去伺候太后,得了好处,不需要惦记咱家,要是闯了祸事,更别说你我认识。”   夜白露出干净的笑容:“嗯!公公的话夜白明白,一定不负所望!”   沈珩的马车在雨中驶进一条无人的巷子里,那里还有另外一个简朴的马车,青杨过去与里面的人交涉完了,亲眼看着那马车往城门而去。   后回到马车前,禀道:“主子,白家那个婆子和汉子已经拿了财帛去我们安排的安全之地了。”   说完,驾着马车往沈相府赶。   车内,尤子嶙松了口气,“真想不到啊,那白家被抄了以后还有如此忠心念主的两个仆人,其中一个为了报仇还混进单府去,最后两个答应与我们联手。一个装疯卖傻在街上把进贡参果调包成我们特制的参果,一个往药汤了加了过量的那玩意儿,时机恰当地弄死了单老太太。”   等他们回过神去查的时候,关键人物早去天涯海角,无影无踪了。   沈珩对这次的结果还算满意,但还可以更满意,对尤子嶙说道:“我不是花了你几万两的簪子钱么,很快能补给你。”   这点钱凭他沈大相爷要补回来,不是账房那里立刻就能拨出来的么,说得好像需要想法子从哪弄出来银子似的。   尤子嶙觉得好笑:“是吗?”   沈珩知道他那赤裸裸嘲讽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解释道:“我家夫人大半年来又是割嫁妆,又是重建望云楼,家中婚事她也贴了不少作心意,我已写好转让书,要把自己名下所有资产全过给她,所以我本人最近缺钱。”   “全部?!”尤子嶙用一种你大概疯了的眼神看沈珩。   沈珩不为所动,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文书,“这里罗列了单家其他无伤大局的罪证,单家如今犹如惊弓之鸟,你说单凭这个,我们能敲诈对方多少?”   原来如此。   尤子嶙兴奋地眼瞳睁大,大概在心里算了一圈,摩拳擦掌道:“半副身家足矣!”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迫嫁   萧羡鱼手中的聘礼单子差点脱手,“什么?十日之内嫁进来?”   不止她觉得不可思议,连一旁坐着的沈靖夫妇和沈崎沈芊也几乎惊脱下巴。   贾晴心细声道:“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沈珩拿出婚书,道:“直接跳过交换婚帖,我已叫人写好婚书,阿靖你们夫妇再跑一趟,连同聘礼单子送过去。”   沈靖接下,沈崎却不欢喜了,质问道:“大哥,你们把玖珠父亲弹劾成那样,我拿什么颜面面对她,你还让二哥去成吗?你得亲自去啊!”   边上的尤子嶙笑了出来,心想这个沈崎要是知道他们两个瓜分了他未来岳父半个家产,是不是能干脆退婚?   沈珩冷冷睨他:“五品之位,嫁我府上乃是高嫁,聘礼单子依旧已经给足面子,此事已定,若有不满可以不嫁进来,让单家亲自去向太后谢抗旨之罪。”   萧太后为保单家是花了多大的气力,单家断不可能再做出不利自身的选择,沈崎此番叫屈起不了任何作用。   “…大哥,你竟然是个势利的人,看单大人被贬官翻脸那么快!”   尤子嶙偷偷凑近沈珩,以手掩住嘴,小声问道:“你这个弟弟脑子没事吧?”   真是家丑。沈珩闭了闭眼,但还没说话,他旁边的娇妻脸色不虞,道:“你说你大哥势利,行,聘礼削减一半,迎亲依仗也裁掉一半的人,这样便真的做到你说的势利了。”   沈崎忙摇头:“不不不,别!”   眼看沈崎吃瘪,尤子嶙啧啧啧的,这个弟妹萧氏真的不是第一次在沈府书房外看到的那样羞涩又小心翼翼的,沈珩真的快把她宠开花了。   他忽然心酸不已,愈发想念阿棠。   那仓库堆满的宝贝,这辈子估计没机会全送她名下…午膳后,沈珩回瀚碧院换药。   大抵是用的棒疮药是上品,止血效果出奇得好,伤痕开始结痂,但是痂是新的,未结满,整个背看起来仍是血红一片。   萧羡鱼屏住呼吸拿着竹签仔细地抹药,可仍会一个用力不均,自己先吓一跳,忙问沈珩疼不疼。   整个过程,沈珩却是一声不吭,好似那不是他的皮肉。   上完了药,萧羡鱼重重吐了一口浊气,沈珩轻声和她说了句:“辛苦夫人了。”   她低下头,喃喃道:"你还谢我,本就是我该做的”   沈珩颔首,“确实呢,眼下也有件事是你该做的。”   她满眼好奇地看向他,“嗯?”   “金斓公主明日便能抵达京外,还有两日官家就要宣旨选女预备和亲,阿芊的亲事拖不得了,必须在今日定下。”   萧羡鱼站了起来,惊讶:“啊?今日?你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了?”   沈珩取来常服,她自发接过来,仔细给他穿上,听他说道:“嗯,现在就出门去见那个人。”   萧羡鱼的表情透着迷茫和疑惑,等她来到一座小门小户的府邸前,瞧见那匾额不是写着主人的姓氏,而是吟雪轩时,那迷茫和疑惑更深了。   刚想问这主人是不是商贾,沈珩像看透她的心思,直接说道:“此人官居从六品。”   官场中人,这样取府邸名字,感觉路子有点野呀。   这时府门大开,里头走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对着沈珩便是一揖:“相爷,有失远迎。”   沈珩对萧羡鱼介绍道:“这位是户部的季三槐,季大人。”   萧羡鱼忍不住多打量几眼,瞧着外貌气质尚可,笑盈盈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   季三槐毕恭毕敬地回礼,自觉不把视线停留在相爷夫人身上,忙迎他们进去。   他是着实想不到沈相夫妇会拜访自己住处,进了厅堂让沈珩坐主右位置,萧羡鱼坐客位,奉上了好茶。   萧羡鱼悄悄探看环境,琢磨这府邸应该不大,但建筑的工料却是上等的,布排得相当合理,一瞧便是居住养人的好地方,再加上这位季大人一身书卷气,乍一眼看去挺符合夫婿人选。   只不过.眉宇间风流潇洒过于明显,也不知是否合适沈芊托付终身。萧羡鱼不免有些担忧。   “季大人,我今日来此是有件事与你商议。”沈珩开门见山,“我打算把妹妹许配给你,希望你今日先接了婚帖,然后写下婚书”   沈相的话没说完,另一头的季三槐刚进嘴的茶喷了出来。   他狼狈地用袖子擦干下巴,顾不上湿了的衣摆,不可思议道:“什么?!相爷您莫不是在与我说笑?”   沈珩把婚帖拿出来,正色道:“谁与你说笑,赶紧笔墨拿来,把婚书写了!”   ”…相爷,三槐高攀不起."季三槐咽了咽口水。   沈珩扬起一抹冷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婚书,移去他面前,“我料到你不会亲笔写,我便代劳了,你签字摁上指印吧。”   季三槐盯着那婚书,字字真情,句句扣心,连日子都定好在四个月后…一想到是他要签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即使是提携自己的恩人,也忍不住阵阵鸡皮冒起。   萧羡鱼看见季三槐面色转灰,只想叫沈珩罢手,这样强求来的姻缘沈芊来日不会幸福。   那季三槐也犟着,似乎不愿意用婚事换更好的前程,一个人野心和手段兼具的人,坚持这点倒颇让沈珩意外。   再三思,便将官家两日后即将颁布的圣旨隐晦说了出来。   听后,季三槐考虑了半响后,叫下人拿来笔墨,在婚书上签了字。   他双手奉还,道:“相爷为了妹妹这份情谊,三槐自愧不如。您既然决定将妹妹托付于我,我定当一辈子对她相敬如宾。”   沈珩眼里有一丝欣慰,收走了婚书,“一言为定。你妹妹们葬身何处,我也定派人查出来。”   这似乎扎到了季三槐的痛处,他没有回话,沈珩权当他接受了。   正当事情办完要离开时,萧羡鱼却起来,默默对季三槐福身行了个礼,这可吓坏季三槐,而听完萧羡鱼的话后,不仅季三槐措愣,连沈珩也有一瞬的始料不及。   回到了沈相府,差人把沈芊叫到行止阁来,二人拿出婚帖和婚书给她过目。   沈芊如预料那般,一下炸了!   若不是沈珩眼疾手快拿走婚书,沈芊已经抓过去撕个粉碎!   “你们就这么样把我卖了!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个人,你们怎么可以把婚书定了!”她哭得撕心裂肺,实在无法接受这么忽然的决定。   沈珩叹气,也将有可能和亲的政事与沈芊说了,“事已至此,你四个月后是一定要嫁季三槐,如此才算不犯欺君。”   沈芊彻底懵住了,“我的天爷啊,这是要逼死我么!”   被选去和亲那种离乡背井的恐惧,与要嫁给一个见也未见过的男人的愤怒,两者都要与其圆房,生儿育女…两种冲击之下,她加深了不安与迷茫,可怕一辈子就这么栽进去了!   沈芊求着萧羡鱼:“嫂子,你帮帮我说服大哥去退了,去退了!   我求求你!也说服大哥去告诉官家,一定不要选我,不要选我!”   萧羡鱼无可奈何:“阿芊,你大哥官居一品,你是他妹妹,若是和亲你的身份是最有利的,官家能管天下事,却管不了家事,朝堂波诡云谲,谁都不能保证一定不会选到你,我们不能等到圣旨下到家的那一刻才来想办法。”   沈芊哭得声音嘶哑,扑到萧羡鱼怀里,猛摇头:“可女子一旦嫁人就是一辈子了,我不愿意那么稀里糊涂的,嫂子我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啊…”   萧羡鱼替她擦干眼泪,扶她坐好,言之凿凿说道:“傻阿芊,谁说女子嫁人是一辈子了,我和离时没想到自己会再嫁,再嫁时没想到新郎会没了,更没想到三嫁又回到你大哥身边阿芊,只要你躲过这次和亲,若是那个季三槐有半点惹你不高兴,咱们就和离,嫂子给你再觅如意郎君!”   沈芊听后,啊的一声,古怪说道:“嫂子,你是天下第一嫂子啊,小姑子还没成亲呢,你便划算着叫她和离”   萧羡鱼被逗笑出声,气定神闲地拍拍她的手背:“不单如此,我还与季三槐约法三章,其中一条便是只要你一日不愿意,他就万不能碰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迫嫁(二)   沈芊软着腿走出瀚碧院,人处在震惊与仓促搅成的复杂感受里未能回过神。   萧羡鱼却是最能理解的,当初被迫再嫁,全家身陷囹圄之际,才真真实实尝了一把无依无靠、人头随时落地的滋味。   这世间都说女子要从一而终方是美德,她也不想沈芊日后和离改嫁,但迫于局势…有些女子仿佛就是没运气的鸟儿,是注定无法从一开始便能择良木而栖的命。   而她亲身所历,在沈芊这一段不确定的婚姻里,唯有保住完璧之身才好走下面的路。   这一点可能沈珩因为是男人而未曾想到,又或者是他打心底里相信这个季三槐,顺势将妹妹托付出去。   如果是那样,她会不会多此一举了…想到这里,萧羡鱼咬咬唇,当时真是光站在沈芊的角度看事了,自己竟没和夫君商量便自作主张,也不知那季三槐为人如何,有没有恼火,可不能表面答应了,后背给沈珩耍阴招。   “羡羡”   正紧张不已时,身后的沈珩叫她,回头看去,他已经脱了衣袍露出了疲态,但动作麻利地侧下。   拍拍床榻,“过来。”   萧羡鱼哦了一声,慢吞吞过去,肚子里打着腹稿,想着沈珩要是责怪她,她便又乖又快地认错,并保证没有下次。   屁股刚挨着床,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沓东西,上头熟悉的文式让她只消一眼便知是契书。   沈珩轻轻给她,温声道:“羡羡,这是我给你的。”   这么沉甸甸的压手感,萧羡鱼怔了怔,粗略翻了翻,惊愕地瞪大了杏眸。   庄子铺子、名画名器、金银珠宝…这些可是她原来嫁妆的三倍。   其实夫君送财产给妻子是天经地义的,甚至会欢喜得不得了,可她心里一点都不欢喜,反而忧虑起来。   许多思绪霎时在内里乱蹿。   她一下想到朝廷里是否有变故,沈珩才会交给她那么多财产,一下又觉得沈珩是可怜萧家为了云姐儿倒出去那么多,最后她还花大价钱重开望云楼,然后发现她胭脂首饰和衣裳没怎么添置新的,以为她穷了…于是忙解释道:“我最近太忙了,没花心思在吃穿用度上,其实我的嫁妆还很多。”   沈珩紧紧凝视她,不容拒绝说道:“你的嫁妆是你的嫁妆,为夫给你的照样得接着,这些东西一辈子不收回,任凭处置。”   “可是你给我那么大手笔,你自己呢?还有阿芊和阿崎都要成亲了,哪也少不得你这个当家做主的账房里挪钱银啊”   闻言,沈珩轻笑,说道:“羡羡,你真是还不够了解我,我做事向来有早一步的打算。家中的财产,我们几个兄弟妹每个人的份有多少,什么时候给,我心中有数。这些你便好好收下,不必多思多虑。难道我沈相之妻不配拥有这些么?我还觉得不够多呢。”   还不够多?这些都能让我挥霍二十年了吧”萧羡鱼盘算道。   沈珩把玩着她圆润的指头,语气确凿地说道:“二十年不够,我要给你的是一辈子,好好挥霍一辈子,绝不在吃穿用度上受半点委屈。”   这话说得…萧羡鱼明明心里暖暖的,可眼晴不由自主通红。   可沈珩因伤影响又连续熬夜操劳,确实是乏了,她别过脸极力抑制眼泪不能流下来,连呼吸都小心,控着鼻子不能抽气,就怕被沈珩察觉。   “好,我收下了,等你再给我多些,够我挥霍一辈子。”   听到她的回应,沈珩闭上眼,前额的碎发一缕缕垂在他侧面的轮廓,出征回来时体魄结实,可偏向清瘦,大半年才养回来,如今挨了一顿鞭子还没好好歇过,一下肉眼可见地又瘦了回去,怎叫人不心疼。   在熟悉的人前面容易松了身心,很快,他呼吸浅浅入眠。   萧羡鱼就这么坐着陪伴,静静看了好久,怎么看都不够。   窗外一阵清风吹拂,榻上的契书随之飘舞,她忙不迭地收回来,放进一个带锁的锦盒里,那是她放嫁妆契书的地方,以前挺多的,后来空了一大半。   现在彻底放满了。   两日后,朝廷放榜消息,要求四品以上官员家中未有婚约的嫡女进宫,择优入郭皇后名下做义女,得封号赏千金。   此消息除了当时商议的大臣,可谓震惊朝野,大伙都明白官家要做什么,可无人敢抗旨。   沈芊得知后,跌回座上,庆幸自己被身上那该死的亲事搭救了一回,奈何心里仍是过不去坎,委屈至极。   与此同时,金斓公主回朝的凤驾已入京城,孝帝为示意尊重,特令郭皇后亲自前往城门迎接,同行的还有沈珩、尤子嶙与一众官员。   两驾相对,阵势浩大。郭皇后下了华美的凤辇,温和有礼地与金斓公主对视,文武官员一律行礼。   那金斓公主嫁于南蛮三年,今年年近双十,鹅蛋脸,柳叶眉,长得与萧太后有几分相似,身材丰腴,一身南边特色服饰未换下,眼神睨视众人充满孤傲,尤其看见孝帝之妻这个便宜皇后,浑身上下显露抗拒。   她也不下轿,懒懒说道:“有劳郭皇后出来相迎,只是本公主奔波劳累,这腿和这腰啊实在不能轻易动了,便不下来与你嘘寒问暖了。”   这般态度令郭皇后尴尬不已,幸得是位识大体宽仁厚的主儿,依旧自得说道:“也是,是本宫思虑不周,那便与公主一起回宫吧。”   街道肃清,绵延不尽的队伍陆陆续续向皇宫前进。金澜工公主掀开轿纱,在高高的轿辇上望向前方,一下找到了那骑在骏马上的紫袍郎君。   她噙着危险的笑,呢喃:“沈珩啊,我可算回来了。”   金澜公主的贴身侍女不满说道:“公主,你当年去和亲是沈相一干人极力支持的,您怎么还念着他?”   金斓公主闭上眼,幻想着什么,幽幽说道:“哼,他就是那么狠心的男人,明知我心悦他,却仍赞同我去和亲,我能不念着他么…他欠我的,这回可要好好拿回来,一想到让我那么神魂颠倒的一个郎君将臣服于我裙下,实在心痒难耐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有钩   金斓公主回朝,整个皇宫鸟雀展翅盘旋,像阵浓雾一样遮盖了天空。   朝殿一路迎进,孝帝端坐龙椅之上,那金斓公主肆意打量,最后未行大礼,只是福了福身,在文武百官前面给这位继任的皇帝一分薄面。   微妙的气氛流转在所有人四周,一个是先帝之女,嫁于南蛮为国为民,一个是现任天子,名正言顺,那些个古板的老臣们这时候又不谏言了。   好在孝帝并不在意,心思放在南蛮之乱上。   金斓公主便在众人瞩目之下,说出了南蛮如今的情势。其实与她八百里急报朝廷的一致,闽都王逝世,南部各族蠢蠢欲动,欲取而代之再向朝廷发难。   之后,金斓公主也没什么要交代的,径直离开大殿朝安寿宫去了,留下一脑门子难题给孝帝与百官。   而萧太后左等右等,终于在这一刻见到三年未见的大女儿,一时之间母女相拥,喜极而泣,一直牵着手把话说到了晚膳时。   这会子心情到底好些了,萧太后就把话放回了正事上。   “皇帝的意思是再封个公主过去嫁给闽都王的弟弟,这样你便能留下了。”   金斓公主却道:“什么?要把南蛮便宜给洗越那蠢货,我不愿意!”   萧太后惊奇:“你还管那么多!你不愿意难道还要回去自立为王?   没了闽都王,你一个女人家压不住啊!”   且那南边蛇鼠虫蚁多,又穷山恶水出刁民,金枝玉叶的公主说什么也不能再回到那鬼地方去吃苦。   “你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好好留在母亲膝下,母亲定给你再寻个如意郎君,比那个蛮夷子男人好千百倍!”   搅着名贵瓷碗里的膳汤,金斓公主红唇抿笑,“那是自然的,这里的男人肯定比那边的好不过,我还是要回去的。”   ”什么!”萧太后大惊。   金斓公主瞧着日渐老态的母亲,又将话压了回去,只说道:“我已和孝帝在密信中说了,我怀孕了。”   萧太后手里的茶杯应声而落,一地稀碎,引来一个小太监进来跪地收拾。   萧太后想说什么,但瞧见宫人们还在,耐着性子又坐了回去。   瓷器碎片扎手,小太监慢手慢脚的,惹得急与太后交谈的金斓公主不痛快,“这么蠢的,捡个破瓷片要那么久!”   小太监一听,手都抖了,惊恐抬起头,可就在这一霎,金斓公主脸上的厉色霍然平了些许,那小太监连求饶的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她挥挥手叫退了。   金澜公主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个俯身跑出去的身影,不觉流露出了一丝可惜。   “金斓,哀家不是叮嘱你要一直喝避子汤么!”   萧太后的质问从身后传来,金斓公主失望的劲头儿还没过,恹恹地回道:“母亲,您要我一直喝,说很快会接我回来,可我整整喝了三年,您也没兑现承诺啊。要不是闽都王死了,我自己能回来,等您,真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去。”   满满的怨怼使得萧太后心酸无奈,泣道:“自你父亲死后,这皇宫,这天下都不听我的了,我都快是一把老骨头了还每日吃不好睡不好,想方设法地要把江山拿回来,你个没良心还怨怒母亲,这日子真的是太苦了…”   萧太后那么一哭诉,金斓公主放眼这偌大的皇宫,想起孝帝和郭皇后、文武百官,有几个是善茬,萧太后一人孤寡联络旧臣,走一条夺权之路确实艰难。   “母亲,我这次便是为父亲的基业而回来。我一定要生下南蛮领袖的孩子,将南蛮兵权牢牢控在手里,成为您的助力!”   "你你真的怀上了?”   金澜公主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答非所问。   “母亲,您就叫那个孝帝别封什么假公主嫁过去了,把南边的实权留我们手上。”   萧太后一琢磨,便道:“也是啊!我一心只想你回来,与一些大臣暗地里商量过要选沈珩的亲妹妹嫁过去,让他家吃吃苦头,却没想过有可能把南蛮的势力推向皇帝啊…”   提及某人,金斓公主微微扬眉,换了一副和善的语气劝萧太后:“母亲,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呀,您斗了孝帝那么多年,除了孝帝本人难对付,再来就是沈珩尤子嶙一众,您就光想着让他们倒台,没想过拉拢么?”   萧太后没好气说道:“拉拢?那沈珩当三丫头宝贝似的疼,哀家看他当时不得势便拆了他们的姻缘,早已对哀家怀恨在心,就算他不介意三丫头嫁过,等哀家反应过来时,他早凭着自己的本事又娶回去了,这样的人如何拉拢!”   说完,又看见金斓公主没有丝毫愁眉不展,疑惑道:“你…有把握拉拢?”   金斓公主悠悠道:“母亲,人生在世谁不要名利和富贵,给的不足自然拉拢不了,要是给足了,不用费心费力的,人家会亲自把绳子那一头绑自己身上,与我们同进退。”   萧太后看着三年不见的大女儿,内里惊呼大有长进,同时暗喜南蛮之乱竟是自己反转朝廷局面的契机,心情都开朗起来。   “行,那母亲便瞧一瞧你的本事了。”   夜深,金澜公主回到欣悦宫,坐在镜子由宫女伺候梳洗。   贴身侍婢香舒来禀:“公主,已经交代下去了,后日便举行宴席,要请的官眷名单已经写好,特地排除了沈相夫人一干。”   金斓公主面带微笑,但笑里有戾气,“沈相夫人…我这个表妹能享受这个名头也没多久了,沈珩迟早是我手心里的,到时只有公主与驸马,哪有什么捞子相爷夫人。”   香舒随即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汤:“公主,不烫了。”   金斓公主紧皱眉头,却还是强忍干了下去,很快宫女们送上漱口的,漱了之后吃了块糖。   “公主,您再忍忍,只要事成了,您就可以不用再喝这玩意了。”   对”她优雅地擦擦嘴,又问:我叫你寻的,可寻到了?”   香舒红着脸,小声说:“找着了,也叫人用给奴婢看了,那效果真的是一绝,总之很受用…”   金斓公主艳美笑笑,轻声细语地仿佛对着谁在说话,道:“去找一个他喜欢的东西,好好配进去,备着。”   然后将几封熏了香的信交给香舒,“给我每隔两日送一封给沈相,我要想他时不时想起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钩(二)   金斓公主归朝后第一场盛宴定在了欣悦宫。   一大早,宁勇侯府的徐氏便派人把萧羡鱼请过府来,如今的她大腹便便,就算沈相府隔得再近,想过去也有心无力。   而萧羡鱼为了几日后单氏进门的急婚,忙得天昏地暗,原以为徐氏是叫她过去叙旧家常,便想推辞了,可来人却说贾夫人也在。   看来是真有事,不得已,她只好抽空去一趟,将事情交给了贾晴心处理。   “嫂子,你这肚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徐氏见她还有心思看自己的肚子,着急道:“你还没听说吗?”   萧羡鱼不明所以,“嗯?”   徐氏和贾夫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心说萧羡鱼是真的太忙了,以至于那么大的事都没听说。   徐氏道:“那金斓公主宴请京中官眷,那宴请名单方才公布出来了,有我与贾夫人、贾妹妹,就是没有你!”   先帝公主身份何其尊贵,按理说宁勇侯府的萧盛铭是公主表哥,关系摆在那,宴请家眷也就请了徐氏,而贾夫人母女不得去还说得通,因为二人夫君官阶不高,但是也请了。   何以沈珩在朝中的地位,身为他正妻的萧羡鱼不在宴请之列?   此时,萧羡鱼也不知怎么了,想起秀月之前说的那件事,心脏猛地一跳!   女人的直觉萦绕心头,即使她多年未见过这个表姐,但似乎不宴请的原因已经猜到了…还真是意外!   “羡鱼!”徐氏点着她:“连霍柔依和单玖珠都能去,这公主在给你下马威!”   闻言,她明白了。原来大伙都记得金斓公主喜欢沈珩啊…萧羡鱼望向她们,不同于一个个的焦虑不安,她表面上还算平静,只是心还跳有几分快。   “朝中局势复杂,公主到底想干什么不是我们光坐在这猜便能猜得准的。若真的是有意针对我,只是不宴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你倒冷静!”徐氏快坐不住了,“这不是成了京里的大笑话了?”   “那我能怎么办?提一把剑去宫门前威胁她,一定得把我名字添上?”萧羡鱼说笑自嘲,“我脸皮再厚也不能厚成那样。”   贾夫人也道:“要真那样,才是正的出笑话了。”   “我们静观其变吧,眼下最主要是把阿崎的婚事办了,紧接着便是祭天大事了。”   萧羡鱼如是说道,徐氏也没法子,只能应了。   消息很快飞遍了京城,沈珩得知时,态度依旧漠然,回府时走往瀚碧院的步伐却加快。   但见她一如往常在案前勾勾写写的,什么重的心思又放下了,沈珩只字不提。   宴席当日,李府一处院子里,霍柔依挺着肚子在试衣服。   一旁的李淮生很是担忧,再次劝道:“柔依,要不别去了,你这身子重得很,随时会生了。”   “准生哥哥,这次是个难得见识大场面的机会,我让稳婆摸过了,还有半个月才会生的,你就让我去吧!”说完,拿着一套杏黄衣裙问他美不美。   他没怎么欣赏,径直说好看。   其实李淮生也很意外他的妻子在受邀者里,这是侧面说明他的政绩在同僚中属于出色的,不免心花怒放。   想到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便亲自送妻子前去。   马车原本好好走在街上,外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忽然嘭一声停了下来,吓得霍柔依肚子差点落地。   急忙询问妻子有无异样,直到她定了魂说没事,李淮生才怒气横发下了马车询问事由。   “五爷,这人从巷子里冲出来撞咱们马车轮上昏死过去了。”车夫指着地上躺倒的人答道。   围观的群众纷纷讨论是哪家的人,可惜没一个认识。车夫叫散了人群,拿出官宦人家的名声震慑,看热闹的很快就走光了。   李淮生说:“搜搜他身上有什么东西能看出是哪家的,通知来接回去,只要不是来讹我们的,药钱便给一些。”   车夫赶紧搜了身,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信,递给了主子。   李淮生拿来一瞧,顿时眼眸动了动。   信面上既然写的是沈珩郎君亲收'六字。   鬼使神差的,手在下一刻已经掏出了信笺,这一看,李淮生整个面部扭曲,思绪相当复杂。   几乎是马上做的决定,他抽来一旁摊面上的白纸叠好放进信封内,然后塞回那人身上。   而那信笺一把藏了起来,叫车夫留在原地照顾那人,自己驾着马车送妻子进宫。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9 . c o m ,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李淮生揣着一个惊天之秘回了书房把门关死。   信笺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最后落款人居然是金斓公主…真是想破天也想不到的事,原来看起来风光霁月的沈珩,和当朝公主有见不得人的私情?!   李准生仔细想了想,也恍惚记起京城内多年前流传的事,随即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脸色有极其难看。   自从知道了萧羡鱼相嫁的真相后,他无数次陷在如果当初的死循环里,抛开他误会形成的厌恶,萧羡鱼无疑是那时京城内十分有名气的贵女,而在李家三年从不兴风作浪,知书达理,绝美容貌,做一个妻子无可挑剔。   他错失了她,以至于在这段时间内苦苦煎熬,上回在庄子里要不是仆人阻拦,他真的忍不住心里疯长的思念,想去亲近她。   原本以为沈珩娶她会报复她,会折磨她,可是表现出来的作为却推翻了猜想,令他彻底明白到失而复得这个词是属于沈珩的,与他李淮生没有关系。   萧羡鱼于他而言,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只能远观…于是他不停地自我劝解,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只要沈珩真心一辈子对她,他可以站得远远看她便好。   可如今…李淮生强忍住揉碎了信笺的冲动。   “沈珩你这个虚伪小人,竟敢负她.…” 第一百一十六章 狼狈   皇宫一处热闹非凡,众官眷齐齐拜见金斓公主。   金澜公主优雅端坐,望着准备的精致酒水果点甚是满意,亲切地笑着让所有人自便,于是与公主相熟的留在殿内聊着,不熟的也坐一坐,差不多便去外头赏花看景,玩些小游戏,待用膳时刻再回殿内。   大概聊了一盏茶的工夫,金斓公主便乏了,殿内留下的女眷纷纷识趣起身相送公主退往后殿歇息。   花园里,正与其他命妇谈笑的霍柔依显得十分惬意,都在说她肚子尖尖的,一看就是儿子,而且面色红润,生的时候肯定很快。   又聊到了宁勇侯府夫人也是快生了,娇气了些,不承公主情面没这时,一个小宫女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低低说道:“李五夫人,公主有请。”   霍柔依一惊,回头看看那小宫女,确实是在叫她,她是与金斓公主不熟的,这忽然叫去也不知何事,于是没敢动声色跟着走了。   走在途中,又发现另一个宫女领着单家二姑娘和自己走同个方向,单玖珠也发现了霍柔依,二人顿时明白都是被公主私下召见。   另一头贵妇群里的贾夫人母女扭头瞧见这一幕,都微微露出莫名的疑惑与担忧,没办法跟过去,不得已又接着与众女眷谈笑风生去了。   入了公主寝宫的前厅,主座上的纱帘被放了下来,有个人影绰绰坐在纱帘后,二人忙上前拜见。   香舒便请她们都入座。   金斓公主在帘后缓缓开口:“二位,本公主今日请你们来,想必能猜到些什么。”   霍柔依一听,敬畏地回道:“回殿下,我是个愚笨的,还望点明。”   而单玖珠却回道:“殿下,我知道!为的是那萧氏!”   …这种事因不明的情况那么聪明是不是好事?霍柔依不知道,但万一自作聪明,绝不是好事。   帘后传来一连串笑声,“好好好,本公主喜欢聪明的。”   单玖珠露出得意的神色,反观霍柔依面色不虞地沉默。   金斓公主道:“单家妹子,听闻你过几日便要嫁到沈家,本公主便送你一对镶金玉如意作为新婚贺礼。”   宫女将一对婴臂大小、玉质油润镶金的玉如意捧到单玖珠案上,看得单玖珠睁大眼。   这是好东西啊!单家刚遭贬官,没来由地又折了大半家产,本就不能多给她嫁妆,不得不说此举真是雪中送炭了。   霍柔依很羡慕,东西是稀罕的,更稀罕是公主所赐的荣耀。   只是单玖珠感谢话语还未说出口,金斓公主又道:“本公主送你如意是想祝你如意,但也只是念头罢了,日子过得如不如意,还得看自己啊。听说整个沈相府对你、和你家是有隔阂的。”   单玖珠咬牙,何止是隔阂,简直是深仇大恨!   “殿下说浅了,我们单家与沈家的关系整个京城都知道,这般情况下我还要嫁过去…”单玖珠忍不住抹泪,"我也知道单家已不如从前,可是再怎么不如,我自认也是清清白白,比那萧氏强的。”   “唉!”金澜公主可惜道:“可人家就是沈珩的正妻,你嫁过去准得以长嫂之礼去敬着的,沈相府她是当家主母,你得伏低做小过日子,持续一辈子。”   这一说却是把单玖珠说到惶恐伤心处,哭起来了。   单家走向没落,如日中天的盛况在她父亲被贬时不复存在,她也不再是二品大官的嫡女,身份上低了萧羡鱼不知多少,就连那沈芊与贾晴心都比她金贵了。   “呜呜呜…殿下,您都知道啊,那我该如何是好?”   金斓公主深叹,道:“我特别理解你的苦衷,因为我也曾独自嫁去南蛮,那天高皇帝远的,又怎么可能人人敬畏我,总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来招惹,最后还是被我治服了。”   闻言,任谁都会偷摸在心底猜所谓不知死活的,最有可能是闽都王成群的爱妾,或者是南边本部身份不俗,做王妃梦的贵女。   “依本公主的经验,去了别人的地盘,谁都靠不住,唯有靠自己单玖珠赶紧冲出去,跪下虚心请教:“殿下是过来人,发发慈悲,给臣女指条明路吧!”   瞧你哭得”   一旁的官女将纱帘挑起,金斓公主的面容出现眼前,与远远看见的不同,这种近距离更是彰显了天之娇女的尊贵与气度。   一宫之主都起身了,一旁的霍柔依也赶紧站起来。   金斓公主走了过来将人虚扶起,“别哭了。我这便给你指条路。”   她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我这个表妹从小就爱哭鼻子,性子软得很,倒是前阵子听闻她能与沈家老长辈围了院子对着干,实在令人惊讶。偏偏沈相还向着她,旁人都诟病这事,但依我看她反倒是取了个巧。”   单玖珠和霍柔依都不解。   金斓公主笑着解释:“她难以生育,嫁了几回了,名声本就不好,若是再软性子,日子极其难过,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谁惹她就咬谁。这年头比多了贤惠温顺,已经不出奇了,比蛮横骄纵,她冲当第一,而沈相恰好新鲜着,如此一拍即合,整个京城没几个人敢招惹她,日子自然也就顺风顺水了。”   金斓公主的话不无道理…霍柔依回想萧羡鱼自打嫁给沈珩起,冲撞了多少事情出来,沈家姑奶奶根本拿捏不住,可不就是一点一点立了她的威么?   这下分家做了主母,沈珩至今未纳一个妾,她的日子简直顺风顺水极了!   霍柔依下意识绞着手帕,那一股打小时候起便死死萦绕的嫉妒又将她包围了,更令她恶心的是…原本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李准生竟然又肖想前妻,那她霍柔依算什么!   “殿下,我没明白您的意思,我是要怎么做呢?”单玖珠还在迷茫中。   金斓公主略微皱起眉头,表情似乎在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时,一旁的霍柔依忽然说道:“怎么说?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氏嫁进沈家怎么做的,你便照样画葫芦,先下手为强地告诉她,你不好惹!”   金斓公主眼眸一闪,看向霍柔依,唇边挂着一抹不着痕迹的阴笑。   霍柔依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礼仪,急忙低下头,可金澜公主并不见怪,还在继续对单玖珠说些能用得上的计策…仓促的吉日转眼即到。   沈相府张灯结彩,重金打造婚礼,新郎沈崎风风光光上马,去到单府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门庭冷落,只是简单挂了喜字灯笼,门口一对石狮子系了红绣花,仅此而已。   新娘子出来时也没多少女眷相送,上轿子抬走,一片宁静,而后面跟随的嫁妆,明眼人多看几下便猜得出多少是空抬的。   一路吹吹打打地奏乐,只有单家姑娘在花轿里委屈掉眼泪。   到府拜了天地父母,接着便到了认亲敬茶。   丫鬟端的木案上准备了五杯茶,而沈崎所有的兄长嫂子皆坐于厅堂内,喜婆领着新娘子先到了沈珩跟前。   沈大相爷不苟言笑是常态,明明是大喜的事情,新娘子也绷着脸,随时能大发一顿脾气的样子,看得令喜婆心惊,沈崎也提心吊胆终于新娘子在所有人又惊又疑的注视下,端了一杯茶给沈珩,而沈珩未接,见状,喜婆故作欢喜说了几句吉祥的好话圆圆场,纾解了气氛。   稍后,单玖珠才迟迟叫了一声:“大伯兄。”   沈珩接下,轻咀一口,薄唇只说了三个字:“可以了。”   喜婆如获大赦!赶紧领着新娘子往萧羡鱼那走,哪知新娘子竟径直走向了沈靖!   她端了茶过去,“二伯兄。”   沈珩懵了,这不是应该先去敬大嫂么,怎么跑他跟前来了!   喜婆赶紧过去说错了错了,可拽不动新娘子,场面一度尴尬,外宾们你看我,我看你,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不知人群里谁说了一句:“该不会是尊着家中的爷们,先敬了再敬女眷吧”   “也行,说得过去。”   就在这时,萧羡鱼朝沈靖夫妇使了眼色,这大好日子别计较太多了,人家姑娘有心气儿,按她的顺序来先敬家里的男人也行,只要流程走完就罢了。   沈靖夫妇是领会意思的,可偷偷瞄到大哥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听大嫂的,于是沈靖咬牙先接了茶,喝了之后也说可以了。   正当所有人以为这下该轮到当家主母萧氏时,那新娘子居然又把茶端给了二夫人贾晴心!   ”二嫂,请喝茶。”单玖珠直直说道。   这…贾晴心没想到会这样,眼前这茶是实不敢接啊!   她不敢看沈珩,只敢看向萧羡鱼,可萧羡鱼哪里还顾得上啊,注意力全去了沈珩那里,隔着张案几,不知悄悄在和他说些什么,二人神色各异。   众目睽睽之下的,单玖珠一直端着那茶,贾晴心若是不接,说不过去,若是接了,大嫂就成笑话了。   喜婆猛摇头,带新娘几十年了,头一回出现这样的,颇有撂担子的冲动。   耽搁久了,贾晴心也受不住全场人的目光,只好僵着脸色接下,虚喝一口说了他们夫妻祝福新人的好话。   这时大伙已经知道新娘子是不会敬茶长嫂了,可万万没想到,下面还有一出!   敬过贾晴心后,新娘子便站定不动了,身为小姑子的沈芊也没茶敬。   要说萧羡鱼那出了意外,也不算意外了,但是沈芊不一样,小姑娘老实闺中,没有她嫂子的名气和底气,更没有参与庙头私会的争论,又与沈崎是最为亲近的双胞胎,理应受新妇一杯认亲茶,叫一声小姑子。   很明显,沈崎这个新妇选择了无视她。   沈芊如遭雷劈!   前几日沈崎来找她拿钱,说单家情况大不如前,单玖珠很可能空抬嫁妆,这样搞得很没面子,于是想买一些东西送过去充一充。   一心想要弟弟过得好,婚事上根本不愿意他们受委屈,她巴巴地把所有首饰全变卖了,连带所有现银给了过去,贴了个底朝天,眼下却是连他妻子一杯茶也不配喝…沈芊没有那么大的胸襟,小姑娘顿时眼红一片。   忽然,堂内茶盏应声摔地!   沈珩长身而起,满眼寒霜,一字一字,不急不缓地质问:“什么意思?”   单玖珠一下感到有冷骨的寒意逼近,一个闺中女儿还是第一次知道杀气是怎么样可怕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带动嫁衣上的装饰一起颤响。   “大哥!”沈崎护在妻子面前,“大哥,别伤害她,她肯定有自己的理由的!”   沈珩怒指沈崎:“什么理由都不能大过在这样的场合做该做的事!   这是规矩,是大局!”   “什么规矩大局!”单玖珠像要喊出自己所有委屈给众人听,略带哭腔,正声道::“我才不要给一个品行不好,名声狼狈的人敬茶,别期望我会叫大嫂,我只给认同的沈家人认亲!”   “好!那你说说,沈芊又怎么不让你认同了?”萧羡鱼上前,厉声问道。   单玖珠不屑地盯着沈芊,说道:“她就是个小人,居然在与沈崎的通信里多次挑唆沈崎与我断绝,实实在在一个心思恶毒,对我有成见的小人!没想到吧,前几日收拾沈崎的东西,被我发现了你们那么多信件!”   闻言,沈芊怒不可遏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道:“事情怎么能那么说呢明阴是.…你们闹不愉快…”   明明是沈崎来信抱怨,她是他的家人,自然按他的性子设想双方都不合适,故而叫别往来了,怎么就成了心思恶毒的小人了?!   大庭广众之下被如此侮辱,沈芊都不想活了。   “原来久居高位的单家,养出来的女儿竟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了沈芊身边。   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单玖珠恶声质问:“你是谁!”   鄙人季三槐,乃是沈家四姑娘的未婚夫婿。”   一听到季三槐的名字,哭泣的沈芊立马抬头,入眼的是一个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的人…实没想到自己与一直以来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定亲对象,会是在这么样的情况下相见。 第一百一十七章 狼狈(二)   “季三槐?无名之辈!”   单玖珠猖獗的语气好像家中仍是大官世家,在场的达官贵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初露脾睨。   季三槐被她在众人前面呛了一句也不恼,接了话茬:“我虽是无名之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单家如今虽然落败了,好歹单大人夫妇也是饱读诗书的,单老太太更是名门之后,你今日大闹一场,就不怕单老太太知道了,棺材板都压不住,要跳出来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对啊,那么委屈可以不嫁啊,既要嫁过来,又要拿乔,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家敢这么闹,她家中那么未嫁的姐妹不是会被害惨了,谁还敢娶?   “没想到单家能养出个不像话的玩意来,听说你妹妹家不是定了单家的五姑娘么,看看这什么样,赶紧和那边说退亲去吧”   整个沈相府陷入了争执的漩涡。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细微之声涌成一股庞大的音浪,将大喜大庆的婚事冲得一干二净!   新娘子成亲当日大闹,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见沈家的人迟迟没再出声,单玖珠止不住抖动的身体依旧没有平静,她太紧张了,但是她也站在的一个理字上,且做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心气大作,对季三槐骂道:“沈芊这样的货色也只配嫁你这种不明事理,非议别人祖宗的人!”   一旁的尤子嶙看不下去,斥道:“单家的,到底谁不明事理!你今日如此大闹以为是我们开的头么,要不要我把你父亲请'过来当面说个清楚!”   “不用拿我家人来压我!我祖母刚去,父母伤心不已,父亲身受重伤,家里又遭巨变,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谁去打扰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你们谁要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举?!”   出人命的话一出,满堂顿时安静,古话说死者为大,伤者为弱,单家多种原因已经破落,哪个敢不大度,弄出动静来,那么单家无疑是摧枯拉朽!   单家是天子怪罪,可以在暗地里嘲讽,但明面上来,若无不共戴天的仇恨也去寻痛处,于人道上来说,名声不大好。   有时候世道倾向弱者,显得有些可笑。而混得越是在高处的人,越在意一些虚名,单玖珠偏偏抓住这一点,反向施压沈家,欺辱沈家之主母与小姑。   人群后头的沈梦红却是少数忍不住偷笑的其中之一,对身边的沈殊说道:“以前在家里回回让他们赢了,这回不管谁对谁错,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在此,珩哥儿和他媳妇儿都丢尽了颜面,真痛快!”   沈殊早已买了处宅子搬出沈家,不是赘婿之身,说话语气大大改变,没好气回道:“你还能笑!单家一个小丫头都踩你沈家头上了,你光惦记着私仇?回去就跪祠堂去!”   两个沈家是亲家,沈珩更是他在官场上的大助力,沈珩遇事将折损威信,于他绝对没好处,这死婆娘真是见识太短了!   “我才不跪!沈殊你个忘恩负义的泼才,敢让我跪,我就和你拼两个人借着人堆遮掩相互推搡谩骂,最后实在怕闹出动静抢了前头大戏的风头,甩袖分开,一人一边找地待去。   沈梦红像一只偷了油的耗子,道:“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我收拾不了的人,老天会派人来收拾,哈哈哈哈.…”   康氏瞧见二姑子的做派很烦心,而沈立璋多次想出去露面处理,但一想自己虽然是长辈,但分家了,这里是沈相府,沈珩才是那个最大的,不能喧宾夺主。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珩自然成了众人目光的聚集处。季三槐、尤子嶙、沈立璋等一干人通通等候他作何处置。   多少人心里猜测,照沈大相爷的脾性,这姓单的丫头今天怕是走不出这道大门了,一准血溅当场。   尤其是见过沈珩毒辣手段的萧盛铭就是这么认为,徐氏不便,今日他只身前来,没想到自己妹妹已然平静的日子还会起这种波澜。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沈相的亲信青杨已经提了把剑出现在他身侧。   铮地一声剑鸣!   沈珩拔剑。   妇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头回能见婚礼场上杀人的…“相爷!”萧羡鱼惊呼,拉住沈珩的手,“万万不可!”   单玖珠见状,恐惧大叫:“我父亲犯大错,官家只是责罚我家,我今日不过是理争自己的立身你便敢杀我,就不怕被弹劾么!”   话音刚落,沈珩阴冷嗤笑一声,“"弹劾?那就试试。”   他挣脱了萧羡鱼,举剑便要劈过去,沈靖赶紧拦下,“大哥!事关重大!”   堂外的光被厚密的云层遮盖,照不进来,沈珩的声色异常压沉,“滚开。”   高大的身躯发出的气息有股寒冽杀意,周围所有人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这种颇感是无形的,犹如五脏六腑被它抓住用力往下逼坠,又悬又可怕,寒毛全立。   胆小的人几乎抱在一起,这活阎王现世似的场面非一般人能受得起。   沈靖显然被震住,在沈珩的注视下退开。   尤子嶙立马扑了上来,“沈珩,她是官眷,这众目睽睽呢,不像你做派。”   “官眷?众目睽睽?呵,辱我妻妹,踩我沈相府颜面,立刻该死!   这代价我沈珩付得起!”他一把推开尤子嶙,大步朝后退的沈崎和单玖珠走去。   沈立璋也想拦,看见那寒利的三尺青锋,还有大侄子那气力,连人高马大的尤侯都拦不下,自已去了不是螳臂当车嘛,于是只能焦急地看着。   新人拼命后退,厅门口的人群宛如惊鸟飞四散开,怕祸及自身,给他们退了出去,退到了园内。   见此情景,有一人急忙出了府,上马冲往宫中方向而去,很快萧太后与金斓公主收到了消息。   萧太后笑看女儿:“还说你要拉拢沈珩,看看你使的计,沈珩真的当众杀了单家的人,这朝廷内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金斓公主解释道:“我是为您得罪他的事做挽救呢。沈珩根本不想自己弟弟娶单玖珠,您当时又金口玉言安排了这婚事,给他添了堵,那单玖珠不知天高地厚,我随便嗦摆几句便如此认真大闹,这对于沈珩来说是奇耻大辱,要杀便杀了,事后您出面怒斥单家,替沈珩解围,这不就成了。”   萧太后却有顾虑:“你要我抛弃单家?”   “没用了的自然要成弃子,当初你对宁勇侯府不也那样?”   “那不一样,三丫头是女子,二嫁不成确实没利用之处了,而盛铭一直没出息,我不得已放弃了他们,可单家对你父亲和我是忠诚的,单大人如今还是官员,我不能让他成弃子。”   金斓公主呵呵直笑:“母亲啊,棋已走到这一步了,沈珩一定杀单玖珠,咱们已经没得选了。”   萧太后听后头疼,便起身去歇了。方走,金斓公主觉察茶水凉了,便差人来换,一步会儿小太监呈了上来。   这回金斓公主心情不错,又看见了他,就叫了人:“站住,叫什么名啊?”   小太监回身跪下:“回殿下,奴才叫夜白。”   “夜…白…”金斓公主笑了,“好特别的名字,留下吧,伺候伺候本公主茶水,说说话。”   夜白抬起秀气白净的脸庞,眼眸黑黝黝的,顺从应道:“是。”   另一厢,祥公公扶着萧太后往寝殿去,担忧道:“太后,咱们真的要放弃单家吗?”   萧太后想了想,道:“金澜对沈珩是有心思的,这次借单家的手针对三丫头,还想着替哀家笼络沈珩…哀家也思量过,如果扳不倒按她的想法来也未尝不可,只是其中居然牵涉到了单家,哀家不得不多考虑考虑或许咱们可以等沈珩杀了人之后,联合自己人群起攻之,断皇帝一臂!”   闻言,祥公公点点头,“您想的也可行,奴才知道您是不想公主和他缠上关系。”   “沈珩绝非良人,这次借机会铲除了他,一来金斓可以死心,二来单家的牺牲不会白费。"萧太后如是说道,满心期待。   祥公公桀桀笑出声:“那咱们就等着沈相杀人吧。”   京城另一头,沈相府。   大惊失色的沈崎护着单玖珠,他从来没见过兄长这般怒火滔天的模样,眼晴恐惧地盯着那把长剑,就离他们只有几步夺命的距离,很快便要血染嫁衣。   没人能拦住了,单玖珠此刻才明白自己的下场,似乎偏离了设想。   脚下一绊摔在地面上,头上的嫁冠当即掉落,钗环散落,却顾不上狼狈,求生的本能让她爬回沈崎那里,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嘴里疯狂地念着救我救我。   看着沈珩一步一步接近,沈崎一把跪下,抬头声嘶力竭:“大哥ーー!   沈珩居高,眼神泛冷,脾睨他们:“沈崎,滚开。”   “我们…我们拜过堂了,是夫妻,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沈崎强撑着害怕,话里是无尽的颤音。   “夫妻?”沈珩低低笑出声,“我不让上族谱,就是个没名没分的一一!”话落,举剑砍了过去一一一个熟悉的倩影从旁霍然闪出,阻挡在前,众人尖声惊叫,沈珩眼瞳震缩,手腕神速偏转,硬生生将长剑的锋芒换了个方向,只听咻的一声剑削,一大片绢帛飘落地面。   沈珩忍无可忍大声呼唤萧羡鱼,摔了剑大步过去,将被吓得不轻的妻子上下打量,确定没真的伤着她,大赦一口气抱紧了。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刺激惊险,又莫名地津津有味,俊男美女光天化日下相拥…女人们纷纷脸红了,用手帕掩了掩。   而萧羡鱼惊魂未定,沈珩双臂铁一般箍着她,并且带了抱人嘴唇会顺势亲吻她鬓角的习惯,她马上挣扎着,就怕沈珩吻了下来,那她日后怎么出门见人啊!   “沈珩,你先放开我好多人在看…”   沈珩的呼吸稍快,心里的那一份惊吓未过,不愿意放开,还责怪说道:"好多人看又如何,怪你鲁莽!要是真伤了你…我…”   “你听我说,先放开我,我有事要做,很要紧!”   闻言,沈珩倒是松开了手,萧羡鱼直接捡起地上的剑,推开沈俊,把剑架在单玖珠脖子上。   这一举动又惹得众人惊愕。   沈相夫人刚救了人,怎么自己又上手要人命了?   沈珩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没有阻止。   “单玖珠,我问你,你幕后主使是谁?”她谨慎低声,离得远的人是听不见的。   单玖珠抖得像一只落水的狗,还犟着看不起萧羡鱼这样的人,嚣张道:“"对付你们,我用不着幕后有人。”   “你是真蠢么,用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来闹?”   “我就敢!你和沈相不亲自上门提亲,你没有像对待贾晴心那般拿着宅邸图问我选院子,就是不尊重我,那我这回便让你们知道我单玖珠就算是娘家没落了,你们也不可以不尊着我,委屈我!”   听完,萧羡鱼两额发胀,咬牙吐出三个字:“你有病!”   沈相府和单家的恩怨是单大人一手挑起,她居然还有脸要求沈相府一碗水端平?!   萧羡鱼深吸口气,撤了剑,回到沈珩身边,在人前对沈珩的语气温和顺从,正是妻子对待丈夫,对待一家之主的尊重。   她福了福身,说道:“"相爷,今日之事气煞人也,但您身子刚好些,我真不想再惹出大风波来,人不可杀,请另行处置。”   此时的沈珩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听着她的话,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思索了片刻,唇边又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既然入我沈相府那么纡尊降贵,那本相成全你离开,只是你自己作下来的孽,自己承担后果来人,扒了她的嫁衣,让她跪着接二十个板子的掌嘴,然后用一头驴拉车,一路送回单家去!”   要被当众扒衣掌嘴,单玖珠羞愤大叫,这样她还不如死在剑下,想到了死,于是立马往园子里的假石上撞。   可惜沈相府的仆人早有准备,扑了过去,将人死死摁在地上。   沈珩此时狠狠放话:“各位也看到了,我今日不怕得罪任何人,就是官家来了也这么说,日后谁与单家为伍,就是与我沈珩为敌!”   此话一出,无人敢驳。   随后,他轻柔揽着萧羡鱼,换了副口气,从容对大伙说道:“大伙能来是我沈某的面子,席面是照开的,既然来了还请吃饱喝足,招呼不周也请见谅,请一一”   众人看了看地上挣扎嘶吼的新娘子,又看了看沈大相爷那风轻云淡的语气,好像是邀请大伙来赏景逛他富丽堂皇的大相府,不得佩服这临场的气势,果然是御前红人啊!   今日没一个人离府不去吃席,全都给了这个面子,自觉略过发生的事,谈谈笑笑,又恢复了宴席该有的气氛。 第一百一十八章 狼狈(三)   沈珩那一剑甚是锋利,萧羡鱼好好的袖子没了一大截。   趁着宾客在大园子里交际,二人先回了瀚碧院。   门一关,身后哐啷一响,萧羡鱼主仆又吓个不轻。   回头却看见沈珩重重拍案,目光沉沉町着萧羡鱼,让她忽生一种做错事要向相爷大人下跪认错的错觉。   正这么想着,沈珩已经怒气开口:“萧羡鱼,你可知错?!”   萧羡鱼愣了下,这貌似是认识十几年来,沈珩第一次那么凶对她。   秀月见状,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开门溜出去。   ”…我,我只是不想你中计,没想那么多…”她好生委屈。   沈珩道:“我自是知道有人背后操控,但区区一个单玖珠我杀了也不怕有人找麻烦!”   单家这个小城里养大的女儿从小没有长辈亲身管教,是在以她为中心的一座老家宅邸里长大,缺乏亲情,心机简单,同样格局也十分狭小,每日不是看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便是去听才子佳人的戏,在今日之前,干过最大的事无非是牵头举办过雅集诗会。   这样眼界的人是绝不会想到会在婚宴上以敬茶为开端羞辱长嫂小姑立威的,很显然有高人在背后指点。   “你要真的杀了单玖珠,始终是亲者痛,仇者快,所以我当时就想问清楚她,哪知她脑子跟有什么隐疾似的,一心一眼只想着自己那点事。”萧羡鱼被气得够呛。   沈珩看穿她的心思:“那种人根本不值得你花心思,你以为她说出是谁指使的,我便会放过她么,我既然要杀她,自然是有把握查出来那个人是谁。而你,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还上赶着来,你当刀剑是儿戏?”   句句在理,萧羡鱼抿抿唇,十分自觉地认错:“相爷,我错了,没下回了。”   可即使认了错,沈珩依旧面有愠色,她心思转了转,又道:“其实我知道你一定不会伤着我的,你那么厉害的人…”   “羡羡,卖乖是没用的。”沈珩打断她,道:“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你必须好好反省。”   我反省,我反省。”   嘴巴接得还挺快,到底是不是真心把话听进去了?   沈珩满眼幽怨瞪她,她赶紧低下头,绞着自己那剩下的破袖子。   “客人还在前头呢,我是不是能先换一身衣服,应付完今日的局面再反省?”她巴巴地问。   沈珩有点无奈:“嗯。我先出去处理事情。”   他开门对秀月吩咐道:“给夫人慢慢换衣服,看看有没有伤着的,不许隐瞒。”   秀月赶紧点头,正正经经应声,心想一会儿把夫人从头到脚认真瞧仔细了,省得挨骂!   沈珩走后,秀月挑来挑去,拿出一件湖蓝绣鲤薄罗长袍,搭配一条素花披帛给萧羡鱼换上,原来梳的坠马髻没有凌乱,将配饰全改成蓝调簪花与步摇,还有一对明珠耳坠。   回想起方才惊险的一幕,连秀月也不得不抱怨:“夫人,说实话,我挺理解相爷的心情,那真的太危险了,万一那剑真砍你身上,九死一生啊!”   萧羡鱼也后怕,可当时没得选择:“谁也拦不住他,我是有点把握的,不然绝不会上去。我知道他若是杀了单玖珠,换身衣服也照样请所有人喝酒吃席,但想着事情最后不还需要解决么,单玖珠一死,朝廷有人发难,沈崎也势必与我们决裂,好好的一个家弄成那样,得闹心多久。”   “可如今扒了新娘嫁衣当众施刑也没好到哪去。三爷肯定和家里不和的了,话说啊,三爷要是有二爷一半的自觉,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萧羡鱼叹气,同样是沈珩的弟弟,也觉得沈崎真的和沈靖天差地别。   沈靖已入官场,婚事是自己提出来要有利于家中,不愿意增加兄长的负担,反观沈崎,功名未有,吃喝全是兄长阿姊供着的,却一门心思与心爱的姑娘风花雪月,稍不如意,心里头便过不去。   可人是人,不是神仙,许多事情本就仓促,加上一些局势与恩恩怨怨,各有各的难处和想法,最后呈现的效果不如想象中那么美好是情有可原的。   鉴于沈相府与单家的关系,她早已打算单玖珠进门后,只要她不找事,自己也绝对不会为难,都是嫁来做沈家妇的,同个屋檐下日子过得安稳就行。   可惜沈崎夫妇不懂这些,单玖珠也没有为人妻子的觉悟,做的事一点都不利于沈崎,不是个贤妻。   这会子应该开始行刑了…萧羡鱼再照了照镜子,确认打扮没出差错后便匆匆起身,赶回前厅去。   此时的宾客们很识趣,都避去了宴席那一处,厅前园子已经没人,只能听见一声接一声啪、啪、啪的打板声。   那单玖珠果真被扒剩中衣,手脚捆住,嘴里塞了一大团的布,被一个老妈子撸起袖子用短戒狠狠煽脸,痛得嗯嗯乱叫。   也不知扇了多少下了,两边脸颊肿得老高,都裂渗血了,估摸是力度大到伤了牙龈,塞口的布团也慢慢漫上湿红,那发丝散乱,浑身脏土的模样看起来跟大牢里的重犯一样狼狈惨烈。   萧羡鱼看了几眼就别开视线,心说单玖珠受刑,沈崎去哪了,随后发现厅门居然是全关的,走过去要一探究竟。   正想敲门,贾晴心从一旁出现,拉住了她,“嫂子,他们都在里面,我们不能进去。”   萧羡鱼蹙眉:“他们?”   “是啊,他们四个人正在谈话。”   萧羡鱼以为沈珩和沈靖早去宾客堆里应酬了,不想兄妹几个居然在这时候单独关起门谈话。   “嫂子,我一个人也不敢去应酬,就在这等他们出来,可是也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贾晴心为难道。   萧羡鱼安抚她:“那么大的场面你还应付不过来,我们一会一起过去,男人那边不用管,但是女眷那边得好生稳一稳。”   “嫂子,我好佩服你,敬茶那么闹你,你看起来还那么淡定自若,还要去应酬。”   萧羡鱼暗叹口气,“风浪经历多了,自然不那么在意了。你先等等,我有点担心他们哥儿四个,去偷偷看一下。”   贾晴心也担心,跟着过去,“嫂子,我也要看。”   于是丫鬟们留下在回廊,她们二人寻了处窗户悄悄打开,这才开条缝,里头便传来沈芊的哭声。   二人一惊,赶紧把缝再打开大些,看看里头什么情况。   主座旁,沈珩背过身负手而立,其他三人均站在那里。   “你说什么?你要我去向她道歉?”沈芊哭得不行,语气更是震惊。   沈崎站得直挺挺的,一脸崩溃,大声道:“事情总要解决啊!她爱怎么闹怎么闹,这是我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你们为什么不能忍忍,非要让我留有那么大的遗憾,我现在还可能失去她!”   沈靖道:“我们不能忍忍?沈崎,大嫂先不说,她侮辱的是你的亲姐姐!”   “我都说了,这是一时的,只要她闹过了以后就好了!现在扒了嫁衣还打她的脸,事情已经十分严重,一定不可以送回单家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沈芊终于爆发了:“沈崎,那样的人我不接受做弟媳,回不来正好!”   沈崎怒火相向:“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婚姻,那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你们谁也没权力阻止,今天这事她有错,可是你们也有错,不单阿芊你要去道歉,大哥也要去道歉一一”   啪一一!   沈珩忽然转身,狠狠掴去一掌,力度之大把沈崎打得那么一瞬间眼冒金星,站也站不稳,直接栽地上。   沈靖与沈芊的反应已经不同以往,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认为大哥如今才动手,忍耐几乎是超出了疼爱兄弟的底线。   沈珩没有发怒,却是毫不掩饰满身的失望,缓缓说道:“说有错的人,应该是你沈崎。   实话说,家里不在乎你娶个什么样的回来,即使不喜欢我们每一个人都无妨,但过日子便是要稳,要好,要一条心,要夫妻和、兄弟顺,你作为一个男人,半点管住她的能力都没有,任由她胡作非为,三番两次捅了天大的窟窿要所有人来善后,还将怨气撒回家里,沈家没有你这样毫无出息的子孙”   话到此,其余三人皆是懵了,顺着话意能猜到大哥要做的决定。   沈芊马上跪下,哭道:“大哥,不要!给他一个机会,求你!”   “”沈靖看着沈珩,又看了看沈崎,不知自己是否要和沈芊一样求情。   他心里何尝不是失望与愤怒,但大哥的话是对的,作为男人,作为沈家子孙,沈崎确实是最大错的人,愧对兄弟亲情,愧对列祖沈珩不为所动,沈芊又见沈靖一声不吭,实在没有法子了,拼命捶打沈崎,“你说话啊,快点说你知错了,一定会改的,一定好好读书,和单玖珠一刀两断,快说啊!”   沈崎却推开了她,面色青灰,想着单玖珠受着刑心情很不好,但让他更感觉无能为力的是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不能改变沈家与单家在朝堂上的对立关系,不能改变妻子对家里的看法,不能让兄长阿姊去赔罪,不能给出一个完美的喜宴,不能做一个两边都讨好的人…沈靖还是不忍事情到最坏的一步,劝解道:“阿崎,你要想想父母不在后,大哥是怎么难的,怎么拉扯我们长大的,怎么对我们尽心尽力的”   “不要和我说这些!”沈崎大叫,“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么多年我耳朵都听出茧了,等我出息了自然会还你们的!所以你们先扶一扶我行么,你们一个是丞相重臣,一个是振威校尉,有你们珠玉在前,我时时被耳提面命要追赶上你们,可是科举偏偏不中!   我在书院抬不起头,每个人看见我说这是沈相爷的弟弟,没人说这是京城沈府的沈崎,离开你们身边好几年,每次写信都问读书,没人在乎我心里想什么…我一无所有,只有玖珠看得起我,时不时相伴,就算不能相见,平日里也会写信宽慰我,我好不容易盼到她嫁了我,现在却搞成这样…”   沈崎说出了心中苦闷,失声痛哭。   沈珩闭了闭眼,看向他的眼神变冷,”一时失意竟让你无限放大照你这样的心性,当年父母仙逝,家产被夺,我想着自己就行了,何必拉扯你们苦熬多年。”   “大哥说的对!我在军队里吃的苦,哪一次说给你们听了,阿崎你心智真的太幼稚、薄弱了。”沈靖斥道。   沈崎回嘴:“对,你们都厉害,我就是最差的瓦石,当不上美玉!”   见他执迷不悟,沈珩已不想浪费时间在他身上,说道:“我就问你最后一次,与单玖珠断不断?”   “你们没了我可以过得很好,她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庙头私会,今日嫁娶,人家清白名声全在我这,我不能对不起她,既然我无法阻止大哥送她回去.…”   沈崎没说下去,只是默默对他们磕了个头,随后离开。   谁都看得出,沈崎是要跟单玖珠一起回单家。   厅门大开,沈崎走得一阵风一样,萧羡鱼根本来不及拦住,追过去看见他与单玖珠抱在一起哭的那叫一个凄凉,可是他们先作儿出来的,完全激不起任何人的同情心。   青杨冷漠地驱赶他们离开沈相府,沈崎想反抗驴车,根本不是青杨的对手,眼睁睁看着单玖珠被绑在车板上,就连他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的外袍也被掀了。   单家姑娘大闹婚宴的消息传得特别快,好事者早早聚在沈相府门前就为了等这一幕,真的看见人出来了,起哄声四起。   那拉车的是头老驴,走得特别慢,沈崎勉强跟着,把头低得几乎要贴地面去了,更别说单玖珠一个女子被如此对待,哭着喊要寻死。   好不容易来到了单府前,青杨拍了好久的门才迟迟有张纸笺从门缝里塞出来,上头写道:嫁去如泼水,单家无此女,勿扰哀思。   青杨将内容不单念出来,还展示给众人看,“单家不认人了,人家要办白事,不愿意被扰,那我们沈相府也不是收破烂的地方,就放这里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罢,叫人把嫁妆放下,收队走人,徒留一对新人在青天白日下受千夫所指。   而宴席上,萧羡鱼看着沈珩与宾客一杯接一杯喝,忧愁不已。   那看似把酒言欢的模样,心里头什么滋味不言而喻。   夜里,曲终人散。   扶着醉醺醺的他走过回廊,晚风很大,吹得廊檐下的灯笼一盏一盏左右摇曳,像整个相府人的心一样,七上八下的。   萧羡鱼犹豫许久,试探对沈珩说道:“听说他们…自己找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住下…”   沈珩顿住脚步,眯着眼眸没说话,抬头望向上空的那一轮月,不知在想什么。   她猜,应该是想已逝的父母,面对兄弟分崩离析的局面,无言悲凉。   翌日,沈珩正午才醒。   萧羡鱼小心翼翼看他神色,再也没看出有一丁点的愁绪,一如往日的身姿利落,眼神锐厉。   用了膳,穿官服,戴冠帽,信步出了家门。   青杨禀道:“主子,大把大把弹劾早已摆在官家案上。”   沈珩上马,颔首道:“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先收拾哪一个。” 第一百一十九章 狼狈(四)   沈珩走后,候在门房那的人立马过来瀚碧院找萧羡鱼。   那是从宁勇侯府过来的,替萧盛铭夫妇请她过府一叙。   知道自己这边的事又让二哥二嫂操心了,徐氏不久后要生,不宜着急上火,于是很快过去。   果然,徐氏一见到她,双眼通红。   可徐氏先与她谈了一件相商很久的事情,那便是萧羡鱼一直要找个得力的大女使分忧解劳。   经过多方思量,徐氏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你绝对能信,侯爷已派人去请了,祭天之前便能到。”   “谁啊?”萧羡鱼瞧他们神神秘秘的样子,很好奇。   萧盛铭卖着关子:“等人来了,你见了就知道了,还是说回正事吧,你嫂嫂整宿睡不着呢。”   萧羡鱼看见徐氏眼下的黑青,又听她大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叫什么事,委屈你了。”   “嫂子你别这样,那单玖珠与我既不熟,又没渊源,其实我没什么的,这次是相爷受了天大的委屈。”   萧盛铭不可否认,无奈道:“贵为宰辅,心狠铁血,也一样断不了家务事。”   萧羡鱼越想越心疼,对他们吐露道:“他背上的伤刚结痂呢,昨天还灌自己那么多酒,对着我说了好些胡话。”   说他错了,这么些年没把沈崎留在身边管教,一心要他读书立身,却烂泥扶不上墙,不知如何与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沈珩说的时候躺在床榻里,很安静,语速极慢,一句话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说完整了,还摸着她的肚子一脸担忧,告诉她日后有了孩子,怕自己做不好父亲,十分沮丧…她那时候拧着湿帕为他擦拭,不厌其烦地安抚。   要他想开了,虽说长兄如父,也不过是个如'字。   再说为何沈靖多年一人在外风餐露宿长得好好的,沈崎日日有瓦遮头,吃饱穿暖的,就他长歪了呢。   五个手指皆有长短,有些事就是注定的,就算公婆健在,沈崎该犯浑还是会犯的,谁也没本事逆天行事,他作为兄长,也不是三头六臂,已经尽责了,公婆绝不会相怪。   孩子更不是他独自操心的,这不是还有她么,请好的老师教导授业,大家一起养育,会和他父亲一样有出息的。   她默默说完,抬眼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入了睡,想来是酒力到头,睡得还挺沉的。担心明日起来宿醉,又去打香篆点燃。   好在今日他醒后没多难受,喝了醒酒汤便精神奕奕的,这才让人悬着的心落地。   “羡鱼啊,我觉得你眼下要多陪陪沈相,哄着点,两个人找点别的事做,不要老往这件事上去想,等时间长了就好了。”徐氏说萧羡鱼想了想,道:“祭天在即,我们也没什么时间去多想别的事。只希望他今日进宫去,能先应付来那些人的刁难。”   说完,二人却听见萧盛铭的笑声,纷纷看向他,不明所以。   萧盛铭道:“这就不能小瞧我那妹夫了。婚宴之事从根本上来说,沈家是占理的,沈崎二人已经拜堂礼成,作为沈家之妇,不敬茶还口出恶言,已是犯了七出之条触了律法,沈相府于我朝来说是何等人家,要是轻易容下了,以后还有地位可言?”   他宽着妹妹的心,坚定道:“相信我,不论多少人弹劾他处置沈崎和单玖珠的做法,官家一定力挺他到底!”   宫殿内,孝帝一把将镇纸砸向跪地的大臣,其中一个倒霉中招,头破血流。   “朕早就吩咐过沈相一定要按约定明媒正娶单家姑娘,他做到了,朕没理由惩罚他,而那单氏不知好歹,犯了口恶,朕没治单家治家不严之罪就是想大事化小,你们还敢来弹劾?都给朕滚出去!”   好几位大臣抱头冲出大门,身后孝帝还在骂:“治国政事不花心思,在这些鸡毛狗屁的事上谏言,朕是给俸禄太多了,养你们养太闲,全都罚俸三个月!”   他们本以为龙颜大怒,被罚俸禄后,此事就此打住,哪知那个脑袋被皇帝开瓢的余大人下午出宫回到家,却看见官兵重围,而沈珩正坐在大厅主位上,一旁还有大理寺卿之一的冯英芮。   余大人不满,怒问:“二位这是何意!”   沈珩不急不慢地亮出朝廷签发的羁押令,冷傲吞出两个字:“抄、家!”   "什么?!”   冯英芮抱拳,"余大人,对不住了。”   然后一板一眼叙道:“从三品光禄大夫余回祥收受贿赂,官商勾结,圈占民地,证据确凿,本官按律办事,来人,拿下!”   余大人大惊,很快明白怎么回事,冲向沈珩又被官兵扣下,他对沈珩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我刚弹劾你,你立马来抄我家!   做得那么明目张胆,不怕被人诟病!”   沈珩不在意笑了笑,“就是要做得明显些,上次灭了秦家,前几日收拾了单家,杀鸡儆猴的效果不大满意,你非要凑上来,本相只好成全你。祭天在即,又有南蛮之乱,如此一来朝中可清静一段日子去处理这两件事,真谢谢你了。”   余大人还想怒骂沈珩,冯英芮却不给机会,找人塞了他的嘴,“余大人啊,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还是好好想想自己干的好事要怎么解释吧,别再说其他的了,我没工夫去记。”   说完,对沈珩又是一个抱拳,将人干脆利落带走了。   安寿宫不消半个时辰便知道了消息。   金斓公主正给萧太后捶肩,不由自主笑出声,心说不愧是她看上的人,那气魄,那担当,还有那本事整个天下很难找出第二个。   这不,国库又充盈了,孝帝指不定乐着呢。   闭着眼难受的萧太后猛地回头看她,怒斥:“你还笑得出来?余大人没了!”   金斓公主收敛笑意,撇撇嘴:“余大人没了您凶我作甚?咱们明明告诉他们沈珩没有杀人,计划不可再进行下去,偏是不听,非要跑去皇帝那弹劾,想在您前面争个功劳,落个这样的下场也是没办法的事。”   萧太后起身,思来想去,道:“不行,我要见邵渤!让他将余大人救出来!”   “哎哟,我的母亲您说什么昏话。那冯英芮与邵渤同为大理寺卿,二人各办各的案子从不相互干涉,这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他们谁在大理寺也不能一手遮天,保持着大理寺的运转,您就算对邵渤下死命令,他也办不到。”   金斓公主挑明了局势,又道:“再说余大人干的事是真的,又不小心留了证据被沈珩挖了出来,您可不能为了一个毫无胜算的棋子把刚拉拢的邵渤押出去啊。”   自打火烧银湘楼,邵渤与宁勇侯府的过节多多少少被外人得知,萧太后借着以往秦家的关系为引,对付沈珩为由,好不容易说服了邵渤相互联手。   再者,邵渤这人很精明,萧太后与孝帝之间的恩怨早已不是秘密,他可以联手铲除了沈珩,但没说效忠萧太后,于是想让邵渤出手的事就得慎重,不能随意、胡乱安排。   鉴于这种情况,萧太后确实对余大人有心无力了。   这时,夜白进来,轻声细语禀报:“太后娘娘,殿下,官家派了御医来说为殿下把脉,正在外头候着。”   金斓公主看见夜白进来还挺赏心悦目的,可一听到孝帝叫了御医来,脸色马上沉了,“不必了,我身子好好的,叫御医回去!”   如此大的反应使得萧太后蹙眉,“知道你觉得皇帝叫来的人不安好心,可也别那么激动,小心胎儿。”   金斓公主察觉自己失态,立刻平息下来,还是叫夜白打发了人。   夜白依照命令请御医回去,站回原处,若有所思。   用膳时分,她们娘俩入座,萧太后并无胃口,连筷子也不想拿。   “你回来也有几日了,按皇帝的心思是要换个人嫁过去的,但你的意思哀家也已传达,可皇帝眼下并不着急这头收到密报,皇帝已整顿军队欲先行前往南蛮,只怕不会顺你的意,采纳两手准备,一手和亲招安,一手军队压境。”   金斓叹息:“如此一来我腹中孩子便是无用之棋…其实啊,还有第三手嘛,祭天已近,等他们祭天回来我再摊牌好了,只是在那之前,我想去找那皇帝,全朝举办一场朝臣家宴,预祝祭天大典顺利。”   “朝臣家宴?”   “是的,就说因我不便前去,愿意全力操持此场家宴,为祭天事宜尽一份心意。”   萧太后沉吟,便道:“也可,你身为长公主回来振振贤名也是对的,对我们日后有利,去做吧。只是你这回请不请三丫头了?”   “既然是全朝家宴,自然要请她的。”金斓公主说道,“她不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嘛,到时的宴席一定不无聊。”   萧太后却提醒她:“始终是有血缘的,哀家以前觉得她没用处,可现在不一样了,说不准的事,你不要太过分了,不然你想笼络沈珩是难上加难。”   金澜却是得意笑笑,“总有法子让他愿意向着我们的。”   萧太后看她的神色,心里犯嘀咕,莫不是拿萧羡鱼要挟?只怕沈珩将沈相府保护得跟铁桶一般,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罢了,不多想了。   “还是先用膳吧。”   忽然,萧太后眼尾余光瞄到角落里一碗黄色的东西,厉声问:“那是什么?”   布菜的宫女被这一声吓得筷子差点没拿稳,回道:“娘娘,那是蛋羹。”   “混账!”萧太后大怒起身,拿起碗便砸了过去。   这一砸,犹如一块大石掷入坚硬的地面,整桌菜肴四分五裂,金澜公主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整个宫殿的人全吓得跪下。   “母亲!您这是干什么?!”金斓公主妆容尽毁,又惊又怒。   萧太后似乎陷入一种惧极大怒中,胸膛剧烈起伏,“我不是说过么,永远别上这道菜,是哪个该死的敢违抗我的懿旨!”   布菜宫女抖声回道:“娘娘,今日的膳食是新来的厨子安排的菜色,听闻您今日胃口不佳,想着这道菜清爽简单,这才做了。”   外头办事的祥公公正巧赶回来,“娘娘,是老奴糊涂,忘了告知厨房此事,以后不会了,不会了!”   赶紧招呼宫女们收拾,随后下去叫人再去做一桌菜肴来,便搀着萧太后去更衣,一边走还一边安抚。   金斓公主自然也要更衣,她未从方才的事情中回过神,又陷入另一种模糊的记忆里,道:”一个蛋羹而已,很简单的菜,母亲为何大发雷霆…而且这菜我却感觉挺熟悉的,好像说谁最爱吃来着”   伺候她的香舒说道:“殿下,您贵人多忘事。蛋羹不是以前先帝的那个宠妃,史颜妃的最爱?”   金斓公主恍然记起:“是呀,是她的最爱,听说每晚入睡前要吃一小碗,父亲宠爱她,亲自在宫里养鸡,伺候最好的食料,下出来的蛋,那蛋黄是金色的但人获罪都死了那么久了,母亲不至于为了一碗蛋羹如此失态吧?”   就跟得了失心疯似的举动…金斓公主疑惑不已。   这时,有宫女来请示:“殿下,那个单氏在宫门外,传信进来说要见您呢。”   “她还有脸敢出门?”   “没有的,所以躲在马车里,哭哭啼啼,就等着殿下您的首肯便进宫来。”   大闹婚宴的事正全城热议,金斓公主哪里会在这档口上见她,便道:“打发回去吧,叫她不要拖本公主下水,再忍些时日,能为她出头时自然会出的。”   宫女去了,金斓公主又问香舒:“对了,霍柔依这人查出什么来香舒露出颇有意思的笑容,回道:“殿下,这个人不单单是咱们以前打听到的那般嫉妒萧氏,她费尽心机嫁了萧氏的前夫李家五郎,但那男人居然在娶她不久后又是要通房,又是纳妾的,每个模样都与萧氏相似,这个霍氏也不是瞎子,只怕是吃了萧氏的心都有了!而且自从有了妾室,她又大着肚子,李家五郎都不大与她亲近,与妾室郎情妾意的呢。”   金澜公主满意地点头:“这样的人最好用了,上回瞧着我送单氏的玉如意的眼神可稀罕了,你挑个更好的东西去送她,顺便也把那个方子给过去,助她一臂之力先铲除了身边的忧患吧。” 第一百二十章 生疑   早朝,孝帝对金斓公主上递的奏折考虑后应允了。   在此期间也选好了一个三品官员的嫡女欲封为和安公主,只待圣旨一下,举行了册封礼后,挑个良辰吉日送去南蛮给准闽都王洗越。   目前南边各族的情况仍处于蠢蠢欲动之态,这个消息一旦传到那边,将会稳定局面的作用,另外朝廷整装军队送和亲公主前往,驻扎边界,真有敢造反的,也要掂量一下胜算,不敢轻举妄动。   沈靖接到兵部调任,需三日后两万大军出发前往南蛮。   萧羡鱼听到这消息,担忧着那对小夫妻新婚燕尔便要面临小别,正要去清泉院看看,可人还没踏出房门,清泉院的丫鬟就跑来大呼不好了。   “相爷夫人,我夫人一听二爷要出征,这人就晕过去了!”   萧羡鱼大惊失色,赶紧派人去请郎中,跟着丫鬟过去瞧瞧。   沈靖抱贾晴心放榻上,一见长嫂来了,焦急说道:“嫂子,心儿不会有什么事吧?   坐在榻边,萧羡鱼仔细瞧了贾晴心,只见她面色和唇色都有点苍白,眉头紧皱,很不舒服的样子。   “郎中来了么!”她喊。   过了好一会儿,郎中才气喘着赶过来,丝毫不敢马虎地号脉,然后摸着胡子对沈靖笑脸相看,“恭喜沈校尉,尊夫人有喜了。”   沈靖直接听怔了。   萧羡鱼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即大喜,“"真的吗?”   郎中点点头:“一个月了。这会子是一时情急就激动,气儿没顺过来,待吃过两贴安神的药即可,好好卧床几日养养胎。”   萧羡鱼忙不迭应好,叫人随郎中去开方子拿药,然后再赏。   “阿靖,你要当爹了!”她拍了拍沈靖的臂膀,要他回神。   这突如其来且巨大的喜悦冲击了沈靖,搞得他一下想笑,一下又笑不出来,紧紧凝视着妻子,苦恼至极:“嫂子,可我…可我要离开一段时日…”   萧羡鱼也平静下来,暗忖道不单沈靖要随军出征,自己也要陪同皇家祭天,这一去至少一个月,贾晴心正是需要照顾的时候,偏生家里几乎走光了,只剩下她与沈芊…她冥思苦想,到底是有个法子:“阿靖,你因公该去还是得去,而我和你大哥祭天也是推辞不了的差事,咱们府里没什么人看顾弟媳,可弟媳也还有娘家啊,我这就去见贾夫人,你留在这好好陪陪她。”   “对,那辛苦嫂子跑一趟了!”   萧羡鱼连连摆手,带着秀月吩咐马车就往贾府去,可就在他们穿过街道经过望云楼时,有人拦住了马车说了什么,随后车夫传达“夫人,有人来传话,说您的一位故人在望云楼的怀字房等您。”   故人?   萧羡鱼与秀月面面相觑。   秀月说道:“夫人,不知道是谁,咱们还是别去了。”   萧羡鱼却好奇,“不会是二哥哥给我找的大女使到了吧?那么故弄玄虚的,我还是去会一会。”   “还是别去了,夫人。”秀月心里怕极了沈大相爷发怒,很是谨慎,不能让一丁点意外发生。   萧羡鱼道:“别怕,望云楼是我的,岂有自己经营的地盘不敢去的道理,走!”   于是二人直去望云楼,掌柜的见到她,立马出了柜面迎上来,在望云楼干活的人十有八九不知道大东家是谁,只有掌柜的最清楚,也没声张。   来到跟前行了个礼:“夫人,您怎么来了,是查账还是来看货?”   萧羡鱼问他:“怀字房里是什么人?”   掌柜的想了想,却答不上来,“是有个人在那个雅房,只是是个随从来定的,客人具体什么样,来的时候我忙着也没看见”   这么说来,只有前去一见了。   萧羡鱼也不拖泥带水,转身就去怀字房,直接打开了门进去。   怀字房是望云楼较宽敞且精美的雅房,原以为会见到有人坐在桌前饮茶等待,可一入眼,案面上只有个茶盏压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拿起一看,萧羡鱼陡然颤了颤身子,如坠寒窟!   秀月发现主子不对劲,上前去看了那张纸,喝地一声捂住嘴巴,眼睛睁得老大看向萧羡鱼。   “夫人,这是信…相爷和那个公主”   萧羡鱼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身子僵住,双眸眨巴眨巴,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一个趔趄往后倒,秀月赶紧扶住。   她感觉自己快呼吸不了了!   “秀月,秀月,快…扶我离开这里”   秀月红着眼扶着主子走了出去,之待她们离开,李淮生方从后头角落的挽帘内出来,一只手狠狠摁在胸前,大喘口气。   终于让她知道了…看到她震惊悲伤的样子,眼泪掉下来的那刻莫过于一把尖锐的匕首插入心脏,可笑的是以前见她哭过无数回,回回甚感心烦,而这次竟如此巨痛!   李准生喃喃自语:“不论他多么宠你,都是假象,我失去了你,可你也不能和他在一起…现在你该知道,相较起来,我一定是比他好的,在日后你想起我时便不会那么后悔,那么讨厌…”   推窗看见她摇摇晃晃上了马车,满眼不舍:“你终有一日会离开他的,回侯府好好生活,有什么事我一定护你周全,就当是我弥补你那三年的亏欠。”   而今已娶她人妇,怀孕生子在即,他有撇不下的责任,还有需要顾忌的礼仪道德,是与她此生再无可能的了。   如果可以,多希望时光倒流,他是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人,而不是一辈子在暗地里远远望着她。   悔之不及的遗憾啊。   只能怪自己。   但,也决不能让沈珩接着拥有她。   马车内,萧羡鱼看着手里的纸出神。   这东西乃宫中上品贵纸,很明显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信笺,写的人是金斓公主,收的人是沈相郎君,沈珩。   信中云:每日朝会遥相望,花前月下坐思君,围栏钩帐双双卧,不到九霄魂不归。   "好一封字字勾人的相思信…”她说着,心如刀绞。   秀月不相信自己姑娘最后嫁的人竟是如此不堪,“夫人,会不会是有人假造的,到底是谁要传您手上,是什么居心,我们都得查萧羡鱼伤神,却不至于丝毫清醒皆无,说道:“查是自然要查的,这封信笺是不是金澜公主的手笔,去三清观的大殿后看一看那幅题字便知。”   多年前,金斓公主与银翎公主跟随萧皇后摆驾岐兰山三清观上香祈福,赏景后诗兴大发,遂题一首诗词保留在那,悬挂于大殿后。   “我们阴日就去。”   马车还在往贾府赶,萧羡鱼不忘沈靖夫妇之事,擦干眼泪,在车内磨蹭好了一会儿,才勉强使得自己衣冠妆容如常,进了贾府大门笑脸报喜。   贾家夫人知道女儿那么快有身孕,笑得合不拢嘴,“胡七八糟的事多了,来了那么一桩喜事也是个好兆头呀!”   萧羡鱼点头称是,“这不巧的是沈靖要去南边,相爷和我也去祭天,晴心妹妹还是得托回给您这边照料呢。”   贾夫人意外:“哎呀,这节骨眼上女婿要去南边?行行行,你们都放心把人交回来给我,我都生了好几个了,有经验,晴心回到身边我也安心。”   想着正是亲生的女儿,衣食住行肯定熟悉,自是能得到好的照顾,何况有了贾夫人抱着胸口的保证,萧羡鱼便最放心了。   贾晴心醒来过得知自己有孕,又惊又喜,不知是沉浸在丈夫要离开的难过中,还是即将为人母的喜悦里。   夜幕降临,沈珩公务还没回来,今儿个的晚膳只有自己在用,萧羡鱼心如乱麻,根本吃不下。   秀月劝她:“幸好孔嬷嬷带着云姐儿住侯府那边,不然看见您茶饭不思的,肯定要唠叨的,您好歹吃一些,这样才有气力,明日上岐兰山去。”   她端了一碗鸡汤过来,萧羡鱼勉强吃了些,忽觉胸口发闷得厉害,胃里翻腾,差点吐了出来。   秀月见状,着急地顺她的后背,“算了算了,要真的咽不下,不如早点安置吧,夫人您也是好久没睡足了。”   “也好,我想躺躺…”   秀月叫人来收拾,自己则去浴房替主子洗漱,一炷香后,萧羡鱼一身素薄交领亵衣站在柜前捏着那张信笺,控制不住眼睛一直在看那短短的几行字。   然后强迫自己打开柜子,锁进去。   “夫人,我伺候您上榻吧。”秀月说。   萧羡鱼摇摇头,“你替我去清泉院看看二夫人的东西,下头人收拾得怎么样了,二爷大男人不够仔细,二夫人她有身孕别让她操心,去吧。”   shuciDJ“好,这便去。”   秀月离去后,萧羡鱼的手搭在那柜盖上,另一只手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眼里流露一股不确定的失望:“人家两月就怀上了,我和他都那么久了,难不成我真的不会生”   以前是李淮生不肯碰她,现在沈珩倒是勤快,只是依旧没动静。   身后忽来沈珩的唤声吓得她差点魂飞魄散,回头便见他撩开珠帘走进来,张望屋里昏暗的灯火。   “啊你回来了啊。”   沈珩察觉她的惊慌失措,却不动声色:“嗯,这个时辰,你要歇萧羡鱼敷衍应了声,上了床榻,“我累了,明日要去三清观祈福噢,有件事告诉你,弟媳有喜了,你要当大伯了。”   沈珩眉眼间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肚子上,随后又移开,“是吗?”   “嗯,可我们都不在,所以请贾夫人帮忙照顾了。”   “有她们照顾你便轻松些,既然累了歇歇也好,你的身子是需要将养的,不分任何时候。”沈珩温声说道。   萧羡鱼听在耳里,心里却不是滋味。沈珩的话似乎她多金贵似的,可她哪里有肚子里揣了娃的金贵,加之沈珩与公主疑似有私情的事情纷扰思绪,萧羡鱼的头嗡嗡嗡地作痛。   也不理睬沈珩,自顾自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蒙住。   沈珩过去,想拉开被子瞧瞧她到底怎么了,可她的手死死扯着,沈珩也不费力气了,免得伤了人。   “羡羡,心情不好吗?”   萧羡鱼在被子里闷声说道:“不是,我真的要睡了,你还没吃晚膳,去书房那边的小厨房将就吧。”   沈珩站在那左思右想,最后仔细拢好帷帐,阔步去了行止阁。   去的路上,沈珩看了看青杨,张了张口,问道:“青杨,你瞧着我身子骨如何?”   青杨疑惑:“主子,恕属下愚笨,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沈珩停下脚步,面色有些难看:“…”   青杨也赶紧停下,“主子?”   ”…夫人嫁给我快一年了,极少分房…是不是这么多年我熬来熬去熬坏了…”   这下,青杨终于明白了!   由于二爷新婚一两个月便让妻子有喜了,让自己主子产生了对比的念头,觉着身子是不是出了问题…青杨从来没见过自己高深莫测的主子也有自我怀疑的一天,实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试探道:“要不…请咱们熟悉的洪御医看看?”   沈珩没好气:“洪御医专攻妇症!”   青杨打了自己一嘴巴,低着头跟着主子到了行止阁。   书房内,蓝既已备了饭菜,他与青杨各自捧着一大碗坐在外头的台阶上吃,那碗里的菜和主子盘子里的一模一样。   蓝既回头望了望沈珩,小声问青杨:“又出什么大事了?”   青杨慎重点头,子嗣还真是大事。   可是青杨这一点头,蓝既立马大口大口扒饭,“那还不赶紧吃,一会又要我们东奔西跑了!”   “不会的,不是那种大事。”   随后青杨将事情偷偷告诉了蓝既,听得蓝既又回头看一眼自己主子,仔仔细细打量好几回。   “怎么不说是夫人的问题?”   “不太可能,因为新婚大概一个月左右时,主子忽然有一日去找洪御医拿药,然后我发现那天夫人院子里洗了被褥,而夫人好几日都不怎么走动,这不是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蓝既吃惊,他们这位嫁过人的夫人居然…这真是主子的意外之喜。   “你们两个在非议主子?”   二人立马站起来,沈珩已在身后,冷冷瞪着他们,“一会去领罚,每人十板子!”   他们皮糙肉乎,挨打事小,可主子心情不佳,他们跟在身边也难受。   于是蓝既小心翼翼说道:“主子,其实我们也是关心您,这要说熬坏身子,满朝文武谁人不熬,能图享清闲的,您正值盛年…是太在意夫人了。”   沈珩叹息,有些自嘲:我是太在意她了…一时想岔,不过是有些缘分还没到,不能急。”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疑(二)   翌日,萧羡鱼起了个大早,与沈珩一同用了早膳,伺候他更衣去上朝。   沈珩上马前,目光温和地看着妻子,“太累便不要去岐兰山了。”   可沈珩越是如此殷勤,萧羡鱼越难受,她是去那查证笔迹的,如果真的是金斓公主亲笔的信笺,那她和沈珩之间应无可能复似从前…“不累,去一趟就回。你赶紧去吧。”   沈珩好看的眼眸隐隐有不安,望着她欲言又止,时辰也不早了,只好先去上朝。   即将入冬的天气,郊外清晨的风裹着云雾盘踞山路,穿得稍少便会寒入肉骨,而沈相府不亏待下人,个个穿得暖和,跟随主母顺着上山的路到了三清观。   因为来得较早,这时候道观内没多少香客,萧羡鱼诚心诚意祈福后,便去了后殿找那幅诗词。   跨过门槛,那一颗心跳得极快,怀着又怯又急的心绪,她站在了那幅字前。   当一笔一勾,每一个字细细看过之后,绝望失落占据了三魂七魄。   萧羡鱼紧紧抿着唇,默默退后,耳边传来道观大钟撞击之声,一声一声沉重而警醒,激荡她一瞬间空空如也的心。   “金斓公主驾到一一”   萧羡鱼像在做梦一样,回过身,宫人们已齐列两侧,一朝的公主在簇拥下缓缓出现视线里。   “大胆!见到金斓公主还不行礼!”香舒喝道。   萧羡鱼定定直视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女子,思绪翻江倒海,直到金斓公主露出了不屑的嘲笑,萧羡鱼才被拉回了神,默默别开目光,朝她福身行礼。   “臣妇萧氏拜见公主殿下。”   金斓公主笑盈盈地说道:“我当是谁在看我的字,原来是表妹啊,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只是何以你见到我如此愁眉苦脸的呢?”   萧羡鱼低首回道:“臣妇不过是家中事多,休息不够,殿下切莫误会。”   “我可没有什么误会啊,表妹,嫁给一个自己身份衬不上的绝顶男人,是日夜寝食难安吧?”金斓公主一步一步接近她,阴笑问萧羡鱼退后,硬声道:“恕我愚钝,不知殿下在说些什么。”   金斓公主嗤笑,向着自己的得意诗作,“听说他也曾看过我这字,说写得十分的好,我记得那时他刚刚中榜进朝堂,一眼便相中了他,他那时也有意与我的,可我刚想叫父亲下旨赐婚,却赶上了南蛮和亲,他作为臣子为了社稷,竟也上奏附议”   说到此生莫大的遗憾,金澜公主眼色转狠,盯着萧羡鱼:“表妹啊,你和他早就没关系了,若不是我不得不去南蛮,你现在不可能以相爷夫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他是我的,不管是以前你和他差点有婚约,还是现在是他的妻子,他都是我的。”   萧羡鱼不可思议回视金斓公主,绝想不到堂堂公主竟敢不顾皇家颜面,不顾身份,把自持端庄抛之脑后,不知羞耻地和他人之妻高谈阔论地抢男人?   是她的出身给了这样的底气么!   萧羡鱼下意识觉得是,可又莫名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都是女人,出身是底气,可还有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便是自己男人给予的底气。   金澜公主敢如此,莫不是沈珩撑腰…一想到极有可能,萧羡鱼的手不自觉抖了抖,从骨子里透出一丝凉意。   打压对手显露了局促不安,金澜公主满意极了,却听到萧羡鱼忽然抬头问道:“殿下,听说您将举办朝臣家宴,想来是很忙的,如今您悠哉悠哉和我谈论什么你的我的,看来筹办家宴游刃有余,正巧皇后娘娘因为祭天事宜忙碌不已,需要我宁勇侯府上奏官家力荐您去相助吗?”   听后,金斓公主先是一顿,随后啧啧啧看着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伶牙俐齿的。可惜没有任何作用,你还不如好好想想,是自己先找个好听的由头离开他好聚好散,还是最后被踢出局外,落一个三嫁没好下场的破鞋名声。”   “殿下先不用担心我了,好歹他当初是亲笔写了婚书,光明正大求娶我的,而不是像某些见不得天日的暗字藏辞,相比起来,我觉得那更下作。”   金斓公主皱眉,心想给沈珩写的信被看过了?   可是据眼线所报,沈珩每次收到信都是看了之后当场撕碎扬了,无一例外。   还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沈珩告诉她了?   可看她的神色,不像啊…金斓公主百思不得其解,可萧羡鱼已经明显没有交谈的意愿,福了福身就往外走,胆大包天的模样把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金斓公主正要发威,又见她忽然回身,说道:“殿下,别的不用多说什么,都是有夫君的女人,我一见到您,首先想到的便是闽都王尸骨未寒,您既然来了这里,还是快点去拜三大天尊,让亡夫早点往生吧!”   说完,扭头就走,秀月跟着,离去前还多嘴小声说一句:“对,岐兰山的三清观不比别处,最灵验了,雕心雁爪的人敢在此造次,估摸会五雷轰顶!”   金斓公主一口气堵在胸口,“"好你们两个主仆…来人!给本公主打死.”   香舒赶紧阻止:“殿下,这是三清观,不可乱来!”   要是被那个死丫头的嘴应验了就不好了!   “殿下,咱们是为了给朝臣家宴和祭天来祈福的,别误了吉时。”   香舒劝道。   金斓公主愤愤不平,只得顾着正事,拂袖前去参拜。   “等到家宴后,我倒看看她的嘴还能多硬!”   就在这时,走出门外正下着石阶的萧羡鱼忽然一阵眩晕,步伐不稳往地上跌去,这么猝不及防的,秀月扶都扶不住,幸好有人及时过来助了一把。   “相爷夫人,您没事吧!”   萧羡鱼缓了一会儿才看向那人,竟然是尤子嶙的外室妹妹,尤棠。   她想说声好巧,也想道谢,但没什么力气。   尤棠便说:“您脸色不好,去我那歇歇吧。”   她与秀月一同搀扶人离去,金斓公主看完这一幕,问香舒:“那女道士是什么人?”   香舒也不知道,但她很懂办事,马上派人去问。   在金斓公主祈福完后,回禀道:“殿下,真是奇事啊,我以为那女道士就是这的修士,没想到是尤家的人,叫尤棠。”   “嗯?尤家有女儿在这里当修士?”   这倒是奇闻啊,在京城,不论官大官小,家中女儿都是好生养在深闺的,怎么会有愿意送到这种地方来吃苦头。   金斓公主好奇极了,“这新鲜事啊,我看她与萧羡鱼相识的样子…你去打听打听这个人。”   道观后园,尤棠的房间很朴素,一张卧榻,一张桌子,两个凳子,墙上一幅九天玄女图,再没有家具了。   萧羡鱼静了好一会儿,察觉时辰不早,沈靖去了校场参与点兵,贾晴心在家等着自己送回贾府去呢。   她看了看尤棠,有话想说,但架不住心里乱七八糟的,实在提不起谈话的兴致,又赶着时间,于是匆匆一别。   这个时候已是已时,山路上的浓雾没散多少,沈相府的马车缓缓在山路上行走,而车内亦是愁云惨淡。   秀月讨好似的端茶,拿果子,萧羡鱼不吃不喝一口,有些事在脑子想来想去,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还是忍不住抽泣。   “夫人,您这样可不行,我找个郎中给您开些安神和开胃的补药“饶了我吧,连吃饭都没胃口,还要我吃药,这心里已经够苦了…”   见主子如此抗拒,秀月只好作罢。   回到了家,她又撑起精神,强颜欢笑送贾晴心回娘家安胎,被留下用膳。   另一头宫中,沈珩与同僚们用了午膳,瞧见青杨匆匆赶来,站在门口没吭声。   他随即与人告知了一声,稳步去了自己办公的房间,青杨马上跟关了门,问道:“查到夫人这几日见过什么人,或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青杨回:“自然有的,主子。就在昨日,夫人前去贾府前,有人邀夫人去望云楼怀字房相见,而夫人进去不到一刻钟就神色不妥地出来了,手里捏了张像信一样的一张纸。”   "像信一样的一张纸…”沈珩沉吟,似乎联想到什么。   “另外,按您吩咐的去查了夫人今早去岐兰山的事,没想到夫人去看了殿后的题字,然后撞见了同样去那祈福的金斓公主,金斓公主有仗势欺人之嫌,夫人…”   青杨打住,一时不知怎么禀报接下去的事。   沈珩急了,以为爱妻被欺负,“夫人怎么了,快说!”   “夫人也不甘示弱,二人之间可谓是唇枪舌剑一番,临走前夫人似乎还说了什么,把金斓公主气得够呛的。”   闻言,沈珩挑挑眉,眼底隐隐有笑意,但很快消失。   他更在意的是萧羡鱼在望云楼见了谁,那张纸又是什么。   “像信一样的一张纸”沈珩再次低声重复这个疑点。   “主子,您是不是想到什么?”   “青杨,还记得前些日子有人给我送的一封信么。”   “记得,可是您看了之后马上碎了,有什么特别吗?”   沈珩定定琢磨,并没有说是谁写的,只说道:“我打开后,按道理说里面的信应该是有内容的,可那天,我收到的只是一张白纸,而且那纸的质地和它原来的不一样…”   青杨听后,有了猜测:“您的意思是有人截走了原来的信,给了夫人?”   这正是沈珩的想法,他又细细回想了萧羡鱼昨晚的举动,她便是站在她锁嫁妆的那个柜子前,一听到他的声音吓得慌乱。   “青杨,你和蓝既都给我查,最迟明日,我要知道夫人在望云楼见的人是谁!”   下午,尤子嶙因公务来寻沈珩,却发现他心事重重的。   “过几日要出发祭天了,你还有精力想别的事,批一批这些文书吧!下面的人等得脖子快等长了!”   他将一大摞待右相确认审批的册子推到沈珩前面。   沈珩看也不看,其实这些文书的内容他大致知道了七七八八,朱笔一挥,不过一个时辰的事。   “有人在拆我姻缘,夫人都快没了,我还管什劳子的活。”沈大相爷霸气把笔一扔,后仰靠在椅背上。   尤子嶙把笔重新拿回他手里,从中挑出几本,然后说道:“这我的,你先批了!”   也就看在是兄弟的份上,沈珩耐着性子,勾勾写写落个字。   尤子嶙收好文书,拍拍兄弟肩膀,“我以为自己挺惨的,想娶的人娶不着,没想到你这娶着了,还有人来拆,说说怎么回事。”   沈珩的目光落在案前,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似乎对要说出来的内容有些难以启齿。   ”…你不是很好奇我之前收到的信是什么吗?”   尤子嶙回忆片刻,立刻道:“就是在马车里,咱们俩一块时收到那封对不对!你当时那个脸色啊,像要杀人,又像做了什么亏心的,说!到底是谁写给你的!”   “是…金斓公主。”   “什…什么!”尤子嶙跳了起来,“不是,她一个公主,写信给你一个右相,这后官和前朝,你们又不是亲戚,什么意思!?”   “先帝驾崩前一年,我刚任四品,与金斓公主见过几次,后来先帝曾单独召见我,问我愿不愿意做驸马”沈珩一边说,一边闭着眼揉眉心。   “我与官家私下商量了,为了争抢储君之位,官家希望我顺势迎娶金斓公主你也知道,我那时一条心对我夫人将死不死,一面不能违抗命令,一面拼命劝自己彻底放弃想她的念头。   这一来二去的拖延时间,相处过后,金斓公主早已认为能嫁得成我,可是到最后我内心根本接受不了,幸好那时候南蛮来求亲,我一见形势,立刻上书附议朝臣的意见,这才破了一局。”   尤子嶙听了,说道:“兄弟,我明白了,你当初撩拨过金斓公主,如今人家死了丈夫回来,极可能是要把弟妹轰走,自己肚子里带个种,来个二嫁你这位新晋的大相爷啊!”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定心   “…金斓公主隔三差五给我送信,前几日有一封极可能被截了,然后送到我夫人手上。”沈珩更用力地捏眉心。   尤子嶙听后,也琢磨,遂道:“弟妹是与你闹了?”   “没有,她已经不像从前,会把事压在心底,且我不能确定是不是如猜想的那般,真的是金斓公主的信去到她手上。”   “那你直接问。”   沈珩道:“如果没有那么回事,我贸贸然提起,不等于自己把事情暴露了?这种陈年旧债我绝不想让她得知。”   尤子嶙颔首:“也是,夫妻之间这种事情还是得藏严实了,省得家宅不宁。那你现在怎么办?前有还不清楚身份的人,后有一个金斓公主,都想拆了你这千辛万苦,失而复得的姻缘。”   沈珩一脸凝重,心里惦记着,但活还是接着干,拿起笔开始一本一本册子看过,允许的便落了字。尤子嶙也有要事回校场,约他晚上喝酒。   本以为要明日才有的消息,不想才半日,青杨竟然查到了。   “主子,是李淮生。”   沈珩书写的手翛然用力,笔杆子断成两节,连带那文书上的字也被笔头甩出的墨汁泼浑,“李淮生相约,她竟然会去…”   青杨面有急色:“主子,还有更要紧的一件事,这京城内忽然流言四起,将您早年与金斓公主的事添油加醋,说如今公主回朝,主子您与公主死灰复燃,私下不清不楚!”   沈珩的眸色沉进暗渊般,青杨以为主子会大发雷霆,可沈珩只是换了支笔,吩咐道:“去把季三槐叫来。”   青杨不明白,反问:“主子,不是应该先查流言吗?”   “不用查,是金斓公主干的。她的账,以后再算,去找季三槐。”   季三槐到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压抑,当青杨将门关起来时,他还回头看了一眼,咽了口口水…“李淮生近来在做什么?”   季三槐想了想,说道:“自打我与沈家定了亲,他似乎对我有戒备了,只是找不到证据证明我是您的人,而且朝廷因为祭天之事,所有人忙得人仰马翻,我甚少去注意他,所以他近来的行踪,我是不知的。”   “你说的对”沈珩眯了眯眼,“确实是这一阵子太多事才把他疏忽了,以至于他有机会跳出掌控,能做给我背后插刀的事。”   “相爷,其实您要的效果已经达到。李准生早已后悔和离,与如今的妻子貌合神离,纳进门的妾室也与夫人相似,我们再逼一逼,此人便会废了。”   “言之有理。”沈珩嗤笑,“李家自诩清流,最重名节,李淮生也深受影响,既如此,我倒要好好在他们家的面子上划一刀了。”   闻言,季三槐也道出自己思虑的事,“相爷,李准生您不打算留着耍了也没什么,但上回单氏大闹婚宴的事,幕后指使也不可忽略,要趁早收拾了!”   “那个幕后一时半会碰不得。”沈珩皱眉,没继续往下说。   季三槐道:“您已经查到了是么?背景很强大,大到您一下子也奈何不了对方?”   沈珩颇有意味盯着他,答非所问说道:“你那么紧张婚宴的事?   可那件事你不过是被单氏呛了几句,不至于记仇,为什么?”   季三槐一下就把目光移开,略带怒气:“因为那个人指使单氏当众欺负了我的未婚妻!”   沈珩似笑非笑道:“你和我妹妹还没感情,你能在那时站出来维护她,倒是个懂事的。”   “相爷,你可能以为我在投机取巧,博取您的好感再官升一阶,但我实实在在一句话告诉您,不管令妹与我的亲事原因如何,她如今是和我挂在一起的人了,我季三槐没孬到自己名下的人出事都不出头的。”   沈珩没说话,看着他的眼神从平常的冷冽逐渐和平,正当季三槐以为无事可退去时,又听沈珩说道:“祭天还有几日便出发,明日来家里吃顿饭。”   季三槐怔住,缓缓点头,“哎!知道了。”   深夜,瀚碧院内。   青杨一边打着灯笼照路,一边看着身后与尤侯喝到微醺的主子,尽管步伐微浮,到了寝房门口撩起袍摆,放轻了手脚进去。   房内烛火昏暗,他伸手搭在屏风上稳住身子,看着那鸳鸯帐,不需要多加思索,便知道她肯定又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就和刚嫁过来那时一样,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鹿崽,霍然被带到了未知之地,不敢出声,不敢奢盼,一切小心翼翼。   沈珩如要印证自己的猜想般,上前掀开帷帐,果真看到萧羡鱼把自己缩成一团。   随后,他去了柜子前,视线却落在那个花梨木雕立柜上,那是她的嫁妆之一,专门用来叠放衣物的,同时她也将锁契书的柜子钥匙收藏在里头。   只要拿到钥匙,便能打开这个柜子,里面是不是有那张纸,那张纸到底是不是被截的那一封信,很快能知道真相。   可沈珩伫立在那,犹豫几许,久久未动。   床榻上的人这时睫毛微颤,难受地鸣咽,沈珩移动脚步过去,发现她正在梦魇,额门上全是细汗。   沈珩自怀里掏出丝帕,轻柔地擦拭,不敢吵醒了,用手轻轻拍她的背,”…羡羡不怕,不怕”   她很好哄,成亲那晚也是做了一个梦魇,那么拍着很快安定下来,乖巧地让人不得不好好怜惜。   沈珩依依不舍去了浴房,洗去一身酒气方躺下,借着帐外的烛光端详她,瞧着这张脸回忆还有多少小时候的痕迹,她一直长到十四岁,还会睁着又圆又大、乌黑乌黑的眼睛,小嘴甜甜地叫着珩哥哥,生气的时候也会鼓起腮大叫沈珩。   那可爱的劲儿…沈珩心脏一阵青涩与躁动,捏起那温润的下巴,凑过去吻了一下。   这时,她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下一刻朦胧睁眼,满眼是他。   干嘛”   娇软的嗔钻进耳里,他又忍不住亲吻,顺势把人搂进怀里,“你做噩梦了,梦见什么?”   萧羡鱼咬咬唇,照实说道:"我…我梦见你不要我了…沈珩的思绪飘到锁契书的柜子里,那个可能威胁他们夫妻关系的东西,又或者是世面上的流言蜚语。   “然后呢?”   静默了几个呼吸,她没有选择把话题继续下去,而是想直接知道沈珩的答案,“没有了,就是梦见你不要我了,说你另有意中人沈珩,你会吗?”   “羡羡,我永远不会负你。”   她把脸深埋进那宽敞的怀抱,不一会儿眼泪就打湿了他的衣襟,可不安的心,还有白日里的种种疑虑,就这么凭此一句话踏实下“…你说的,要是负了我,我就当天下人的面质问你…那时候可不要怪我不给你沈大相爷留情面.…”   沈珩轻笑出声:“好,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一辈子都不会,我向你保证。”   次日沈珩休沐,在书房内摆着棋盘玩,与萧羡鱼商议祭天时,想带哪些随从去。   大概是昨夜睡得安稳,萧羡鱼的精神好转,想也不想就说道:“我就带秀月和张玉。”   沈珩不解:“为什么带张玉,并不能很好地伺候你。”   “祭天的祭台建在野外,一路是山,张玉那孩子没那么身娇肉贵,带着他好。”   听说张玉是在山林子讨过生活的,是能适应长时间的山路之行,不过说起了张玉,沈珩下棋子的手顿了顿,明显在想什么,一边与门口的青杨蓝既对视,却见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此人暂无打听到什么,一边又回应着萧羡鱼。   “嗯,你说的是,那便带她。”   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说到这里,萧羡鱼起身想走,沈珩拉住她,温声道:“羡羡,不陪我了么?”   萧羡鱼的心因为沈珩昨晚的保证确实是放平了,但这胸口还是闷得很。   京城里忽然流言四起,有人将几年前金澜公主与沈珩的事掀起了风浪,自古以来才子佳人出佳话,何况是公主和丞相这样身份的八卦。   可她不蠢,知道这是金斓公主跟自己抢男人的手笔,掀以前的事无所谓,但流言公主回朝和沈相爷旧情死灰复燃,一些情节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着实让她不痛快。   既是如何,萧羡鱼便决定要私下查一查,抓出散播的人送官府去,再不济,叫萧盛铭派人痛打一顿,好叫金斓公主知道她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我去看下祭天行礼收拾得怎么样了,一会就回来,我给你做了两件新袍子,待会一块带过来你试穿下。”   又有新衣服,沈珩心情不错,接着道:“羡羡,明日阿靖要走,今晚我叫了季三槐来家里,大伙一起吃顿饭,你还是帮我先去和阿芊说一声。”   萧羡鱼对季三槐是有欣赏的,就冲那日他维护沈芊的举动,她甚至想着沈芊可以考虑把终身托付过去,而沈珩将人叫来家里吃饭,想必是认同此人。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   她去了沈芊那告知此事,那小姑娘一听季三槐要来,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脸红通通的,萧羡鱼立马知道这小女儿心思,帮忙选了一身杏红的襦裙,将她打扮得体灵动。   到了傍晚,季三槐准时应邀而来,先是去了行止阁与沈珩、沈靖说了半天的话,用膳时,沈相府的女眷才姗姗来迟。   这顿饭的意义在座的没有不明白的,所有人用膳都很惬意,唯独季三槐与沈芊两个怎么瞧,怎么不自然。   季三槐由于第一次登堂入相府享用家宴,还抱着那种对待上级的慎态,显得特别拘谨,而且坐在对面的沈四姑娘的目光貌似太过热烈,让他莫名紧张,摸了摸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萧羡鱼在案下扯了扯沈芊,附耳说道:“别老看他,你都把人看羞了。”   沈芊脸部滚烫,小声反驳:“我没有!”   你眼晴快粘人家身上去了,还说没有,矜持点。”   沈芊这才强迫自己看别的地方,专心吃饭。   季三槐用眼角余光瞄见沈四姑娘不再看自己,顿时松口气,保持着仪态,敬了未来大舅哥和二舅哥一杯。   饭后,季三槐没有久留,很快告辞。   沈芊远远送别了他,望着那背影,想着几个月后即将为那个人穿上嫁衣,产生了莫名期待与娇羞。   可她知道这人是临时救场答应娶自己的,加上今晚,二人拢共见了两次,他是真的准备好接纳她了么.…走之前也不见他特意看她,沈四姑娘霎时又有忧愁涌上心头。   万众期望的朝臣家宴如期举行。   天空阴沉沉的,气候转寒,皇宫外的道上人车络绎不绝,沈相府的马车停下后,沈珩先行下车,一身湛蓝长袍加披黑狐短毛披风衬得这位年轻的相爷英姿焕发,肃而有威,他搀扶妻子下来,瞧见她今日白衣银丝绣水纹,披着大红披风艳丽无比的装扮,眼底流露出几分陶醉。   偏巧,下雪了。   一片白色落在她密长的睫毛上,伴着周围很多声对这第一场雪的惊呼,她抬手就盛到了一丝冰凉。   沈珩温柔地替她戴上篷兜,在篷兜的遮裹下,萧羡鱼精致的五官更加明显,尤其是一双带了泪痣的眼眸,明亮而忧郁,在这种飘雪初来之时十分应景。   初雪祥瑞,二人十指相扣,踏着这稀稀疏疏的鹅毛,缓缓进了宫道,往大殿直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背叛   沈珩夫妇的到来算是较迟的,而皇家开设的席面位置大有讲究,分左右两边,左边是皇亲国戚,右边是肱骨朝臣。   御封帝师郑老太师依旧坐右位之首,后头是妻女共坐一案,郑老太师往下才是右丞相沈珩及其妻的席位,居于右二位,然后往下依官阶排序。   此次家宴非比寻常,有天子在场,只是还未摆驾过来,相熟的人皆在交谈,宫人们低首哈腰,忙前忙后斟茶倒水,沈珩二人由宫女引路来到了座位旁,撤了披风入座。   萧羡鱼好奇地看了看四周,由于这次人数众多,亲王世子,勋爵人家以及从一品到七品的官员大多都来了,一时间形形色色,看得眼花。   但她很快发现了对面角落位置的兄长萧盛铭独自坐一席,是以沾了点皇亲和勋爵的身份被安排在那边。   徐氏这几天要临盆了,没办法前来,萧盛铭也不过来应个场,心里都是想着早点回去的。   萧羡鱼对着兄长挥挥手,得到了兄长点头回应。   后来在最后排瞧见了季三槐,往上又看见了沈立璋和康氏,还有沈殊和沈梦红,坐在右边后头的位置去了。那沈梦红和康氏是第一次进宫,康氏安安分分待在丈夫身边,而沈梦红像进了金宝银窟似的,手指指着这里那里,嘴巴说个没完,沈殊恨不得把她嘴堵上。   然沈家旧府之上则是四到五品的官员的位置,李淮生当在其中,霍柔依也将临产,故而他与家中一个同为五品的兄长坐于一案。   李淮生从萧羡鱼一进门便目不转晴盯着,看见他们广袖下交握的手,不禁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宴席将开,帝后与太后公主亲临,满朝文武齐齐行礼,恭迎圣驾。   在所有人的俯首跪拜中,帝后和太后登上了大殿的主位。   孝帝是个不愿长篇大论、陈词滥调的性子,在这家宴上也不谈论政事了,简单明了对众卿表达了多勤政,多爱民,多奉行礼教孝义,多干实事的告诫便宣布了开席。   上菜期间,看着一道一道精致的菜肴端上,郭皇后笑盈盈对左边首座的金斓公主说道:“听闻公主为操持此次家宴花费不少心思,这菜全是南边那边的特色,看起来真是不错。”   不同于皇后、太后金装持重的打扮,金斓公主今儿身穿水蓝凤尾锦衣裙,臂挽披帛,牡丹高髻,翠饰满满,显得华贵清新。   好歹是大场合,再怎么不顺眼帝后,她脸上也挂着得体的笑意,指着一道道相继送至人们前面的菜样,说道:“这叫做龙龛糍,是南边最受喜爱的吃食,可做主食,用的是稻米去壳磨出的浆汁,配以适合的火候方可做出这又白又薄,清甜香糯的糍皮,里头包上爆过猪油的猪肉或牛肉,虾仁,鸡蛋等做馅料,可谓口感一绝。   现在上来的那个叫梅菜扣肉,乃是南方名菜,要将上等的五花肉上汤锅煮至软烂,加特定的配料油炸,再切成肉片,盛入碗里铺上切得正好的梅菜,反倒回汤锅里煮熟,上桌前,把肉反扣在盘中便成,吃起来真真是咸香宜饭,肥而不腻。”   金斓公主又介绍了几样南菜,还叙述了南部人土风情,山脉河流,原就是读过书的,措辞得当,绘声绘色,说得头头是道,朝臣们听得津津有味,已忍不住畅想南部之景,一些年轻的女眷看金斓公主的眼里不乏崇拜之色。   “这些佳肴都是我在南方时巡访民情,察看民生时跟着那本土人家吃的,今日有机会也让各位尝尝。”   萧太后率先尝了一口,夸赞道:“嗯,味道很好,金斓你去南边多年,湿热苦闷的,你还能做到替朝廷了解民情,比那边境官还厉害,真是辛苦。”   金斓公主回道:“辛苦也无妨的,毕竟是祖先和父亲留下的基业,女儿觉得能把南方了解透彻是作为皇家子孙尽了一份力。”   这话说得似乎冒犯了孝帝,但打着先祖和先帝的名头,倒无从挑出毛病,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此时,有官员说出了佩服金斓公主的一番言论,一瞧便是萧太后的党羽,金澜公主接受了,高举酒杯,说道:“这江山现已是陛下主持了,今晚的家宴便祝陛下与皇后,还有诸位祭天顺利,保佑我朝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面对这种情形,萧羡鱼暗忖这金斓公主好生喧宾夺主,可看了看沈珩,面无表情,孝帝也是从容无碍,淡淡应上两句场面话,便开始自顾自吃东西了,且吃得安静,做到了食不言的境地,再美味也没夸赞一句。   金斓公主说完话后,众人渐渐将视线在沈相一桌与她之间来回转动。   萧羡鱼很快感受到了无数窥视,有一种满殿牛鬼蛇神紧盯的敏感,不自觉挨近沈珩。   沈珩很从容,见她凑过来,大手顺势搂着那细腰,另一只手拿着筷子夹了块扣肉,尝了一口,确实肥而不腻。   便夹一块到她碗里,搂腰的手轻拍她腰侧,“吃。”   萧羡鱼原本想叫他大庭广众下别这样亲密,可瞥见金斓公主虎视耽眈的眼神,便挨沈珩更近,任由他搂得紧实。   这举动,成功点燃了金斓公主的妒火,不顾旁人是否能看出来,盯着那对夫妻,明晃晃把不满摆在脸上。   同样不是滋味的,还有五品座上的李某人,用力将酒杯放回案面郑老太师的独女郑英脸色也是难看,不过她不是看沈珩他们,而是在看金斓公主。   金斓公主与沈相的传闻孝帝与郭皇后岂会不知,他们瞧在眼里,意味深长地装看不见,尤子嶙大口大口吃肉,与邻桌的武将们相互敬酒。望了望周围,就没人不把眼晴放去那风口浪尖的三人身上,心道今晚这场家宴沈珩才是个角儿啊,如此绝世郎君,一个勋爵嫡女,一个金枝玉叶,都巴不得他们会发生点什么似的。   萧太后很是头疼,大女儿精明能干,偏偏遇见沈珩像被下了什么降头,忘了自己刚死了丈夫,一副嫉妒的模样看了都丢人!   她悄悄对祥公公哀叹道:“写封信去塞外,叫银翎也回来吧,哀家好多个人分忧。”   “老奴这就去写。”   殿下,萧羡鱼看着那块扣肉,闻着挺香,于是尝了一口,却立刻捂住嘴,用袖子掩住全吐了,“…太腻了吧…”   沈珩拧紧眉心,端茶水给她漱漱口,“那吃点别的。”   这一幕被金斓公主看见,五指握紧了,“她居然敢明目张胆吐了本公主安排的那么好吃的菜。”   香舒低声说道:“殿下别急,我这就叫人打发了她。”随后指着一个斟酒的宫女,“你,去吧!”   宫女是特别受过训练的,端着酒壶直给贵人们倒酒,很快倒到了沈相一席,替萧羡鱼斟酒时,故意不小心将酒水洒她一身,还故意惊慌跪地,大声求饶,引来了全场目光。   可她明明一声不出,这宫女何必如此神色,让人觉得堂堂沈相夫人多么刻薄寡恩一样。   于是只好笑笑说道:“不必紧张,我去后殿换身衣服就好。”   宫女千恩万谢,说道:“奴婢给相爷夫人引路!”   沈珩却是不放心,宫中森严,每家的仆人都不得进入,只能在宫城外围等候,衣服是备好了的,秀月只能带到殿外就要马上出去,不能伺候,让妻子一人跟随陌生宫女去后殿,实在不妥。   他站起身,“我陪你去。”   沈珩体贴入微,萧羡鱼满心暖意,只是女眷换衣服,他一个大男人,还是大相爷,就那么跟过去只怕会遭人耻笑,她想了想,劝他留下,自己很快回来。   沈珩并不同意,奈何有其他官员给他敬酒,趁着空隙,萧羡鱼便悄无声息跟着宫女走了。   秀月将衣物包袱送到,想去伺候却被禁军带走,宫女接过东西十分谦卑地迎她去后殿,本以为邻近的后殿便是了,可宫女说为家宴准备的小殿安排在稍微远点的地方。   萧羡鱼起了疑心,一直保持谨慎,以为有什么猫腻,可知道她换好衣服出来,一路回到大殿前,一点事都没发生。   只是独自更衣,加上距离远,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也不知宴席进行到哪一步了。   正当她松口气走入殿门时,眼前一幕让她怔住了。   原本她的位置上,眼下居然有人!   …金斓公主。   她就和沈珩坐在一起,更巧的是,沈珩今日穿的是湛蓝衣袍,她也穿水蓝色调的衣裙,之前没凑一起看不出什么,这一坐在一起,二人几乎融为一色,像极了一对璧人。   沈珩许是吃多了酒,一手撑额,闭着眼,金斓公主则是端着一碗膳汤,几乎挨到他怀里,劝着喝。   她是沈珩的妻子,此时此刻有被摒弃在外的错觉。   坐在近门边的人发现了她,目光戏谑地钉在她身上。   “沈相,这汤是很难得材料熬出来的,你吃多了酒,喝了解解呢…”   金斓公主软着声说道。   沈珩一直不动,尤子嶙见状想去支开金斓公主,可人还没走到就被其他官员拦了回去喝酒。   架不住金澜公主不停地劝说,沈珩便自己拿过碗喝了几口,下一刻,脸色不妥起来,可仍强撑着。   萧羡鱼见沈珩那模样,恼出恨意来。这人酒量尚可,怎么她才走开那么一会儿就被灌醉,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媳妇一样被人拿捏,平日里的那股子狠辣全然无踪,真是气人。   可她能怎么办,只能卯足劲对付眼前这位不惜自贱身份来和自己抢男人的公主了。   “殿下,相爷醉了,您还是回自己那去吧,我自会照顾的。”   金澜公主发出玲珑笑声,不但没走,还抓着沈珩的衣袖撒娇地扯扯,“沈相,你我多年不见,我纡尊降贵过来给你敬酒,看你醉了还顾着端汤给你,你家这个怎么还赶我走呢?你不是还说想听我多说些南边的民俗民生么?表妹,我们那么熟,这位子借我占个一时半会的,让我们二人谈说政情,想必表妹也不会那么小气的吧!”   最后半句直接对着萧羡鱼喊,就是想让她难堪。   萧羡鱼云袖下玉指紧握,好一个谈说政情,真是仗着公主的身份无法无天了!   这时,萧太后朝她招招手,“三丫头,别理她,你去她的位置坐,那离哀家近,能和哀家说说话。”   萧羡鱼稳步上前,对萧太后说道:“谢太后好意。但那是公主尊位,臣妇本就有自己的位置,不愿找一些傻子才相信的借口,鸠占鹊巢,去一个自己不该待的位置上,徒惹话柄,不正家风!”   此话一出,全场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萧氏敢编排暗讽公主啊!   不少女眷暗中竖起大拇指,“以为是个软柿子,不想是块实铁心的!”   “以前听说她如何不好,可闹到和公主相争也有这气魄,算得女中豪杰了。”   “不过看起来沈相与公主穿衣颜色那么相近,好像刻意向我们这些外人透露不寻常的关系呢。”   “萧氏会不会成笑话啊,感觉公主不好对付,毕竟身份贵重,之前和沈相是两情相悦的吧。”   “今晚这场戏有看头,够刺激啊…”   郭皇后看着底下人声混杂沸腾,笑得温厚,说道:“萧氏,你很有分寸,本宫欣赏你。”   这情形,郑老太师夫人不着痕迹地问女儿:“英儿,你如何看呐?”   郑英此时却露出与郭皇后差不多的笑意,嘴上说道:“我想看下去。”   连皇后娘娘都出声给萧氏撑腰,这下大伙又看向了金斓公主,想看看她如何反击。   不想,金澜公主像是也不胜酒力,忽然眼睛一闭,一下撞到沈珩怀里去,趁乱不小心抱住了沈珩,这一举动看直了所有人的眼,虽是有伤风化,表面上不能苟同,但都在心里敲锣打鼓地呐喊:抱一起了,抱一起了!   萧羡鱼的心脏蓦地被重锤,许多想法和顾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冷冷盯着金斓公主那张花容月貌的脸,又摸了摸自己指甲的长度…萧盛铭焦急地站起身,十分担忧地看着自己妹妹,生怕已经长大且胆大包天的她会闯下弥天大祸。   善妒,乃是七出之条,又是在御前,且面对的是公主,如果闹出动静,那么即使沈珩清醒后力保,也抵挡不住百官弹劾,最后落个被休下堂的结局!   沈珩身上有独特的男人气息混着千金难买的熏香,金斓公主陶醉不已,却不得不从已醉伏在案的沈珩身上起来,挑衅地对萧羡鱼说道:“怎么?你这是要对本公主动手?”   只见萧羡鱼抬起了手一一众人再坐不住,连孝帝饮酒的动作都慢住,萧太后已准备大声怒斥,可偏偏萧羡鱼只是抬手挽了挽袖子,动作轻柔地扶起自己的夫君。   “相爷,你喝多了,我带你去偏殿歇歇。”   被晃了一道的所有人:””   尤子嶙赶紧推开围住自己的人走过去,“沈相夫人,我来扶他!”   萧羡鱼自然乐意,眼睛转了案面一圈,端起那碗膳汤:“这汤殿下说能解酒,一起带过去吧。”   说着,却在尤子嶙搀起沈珩时,借着他们的身躯阻挡,将那碗膳汤快速泼了出去,直接泼了金澜公主一身,顺带回送一个鄙视的眼神。   “哎呀!我这一手拿汤,一手帮忙扶人,不小心把汤撒殿下身上了!”萧羡鱼变脸很快,惊慌说道。   金斓公主绝想不到萧羡鱼刚才明着不来,敢来阴的这么一手,把她千挑万选、珍贵无比的华服毁得彻底,抖了抖上头湿淋淋的之水,和挂着的肉沫骨渣,歇斯底里尖叫。   萧羡鱼却伸出手掌摆去金斓公主嘴边,让她一时不知所以噤声。   只听萧羡鱼丝毫没有歉意,说道:“殿下,您贵为公主,注意仪态啊!还有您手里头贵重的料子数不胜数,你刚说的,咱们是表姐妹,都那么熟了,您不会那么小气,为一身衣裳怪罪我的对不对?”   萧羡鱼把金斓公主的话原封不动塞了回去,尤子嶙扑哧忍住笑,同时感觉自己搀着的人颤了颤,往沈珩看去,可沈珩低垂脑袋,看不见神色。   金斓公主怒火爆发:“你一一”   只是话没斥出来,萧羡鱼忽然捂住了鼻子,指着她身上的污糟,“唔!怎么有鱼腥味?!难道是刚才那碗是鱼汤?!”   鱼汤.…那沈相?!   刚想到这里,在满朝官员官眷的注视下,沈珩整个人彻彻底底浑身卸力,从尤子嶙手里栽到地上,状若中毒,昏迷过去。   连孝帝都吓住了,大喊:“叫御医!”   萧羡鱼急红了眼,唤了几声沈珩,沈珩没有一丁点反应,她猛地站起身对金斓公主发难,厉声道:“你敬酒就罢了,居然趁他不清醒让他喝鱼汤!难怪他喝了几口便有难受之色,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金斓公主煞白了脸色,结巴了:我…我…这汤我以为只有是少量的河鲜不要紧的.…”   萧羡鱼不接受这般解释,拂袖跺地,甩了好大的脸色,“别仗着过去的情分为所欲为!他沈珩,不单是我沈相府的当家人,也是整个朝廷的不可缺少的重臣之一,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你是公主又何如,你能顶替他在朝堂上的作用,难道也能顶替了他做我沈家顶梁柱!?你最好祈祷他没事,否则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把你这个公主告到下大狱去!若是官家弄不了你,那你可要小心了,我会与你同归于尽,一块死!”   金斓公主几时经历过这样的阵仗,像被抽走了全身上下的尊贵和力气,愕然不能吐出半个字。   萧羡鱼狠狠扫她一眼后,跟随医官将人抬去偏殿。   一阵人仰马翻,孝帝待平定了也过去瞧瞧,留下郭皇后和萧太后主持大局,为了缓和尴尬,便叫了舞姬献舞。   金斓公主也要去更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也担心自己真不小心弄死了如意郎君,对香舒痛苦说道:“你叫人去盯着!他可千万不能有什么好歹,我们的大计可是要继续下去的!”   偏殿中,李御医在沈珩身上施了几针,人便幽幽转醒了,这才叫大伙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李御医说道:“只是身体不能接受鱼腥之物,有些反应,只要熬一熬等反应过去就好了,没有大碍。”   萧羡鱼双目通红,握着他冰凉的手,一度哽咽:“你吓坏我了…”   沈珩起身,孝帝却摁他躺回去,“歇着吧,今晚也不用出宫了,夫妻都留在宫里,明日再回去。”   又同意了青杨和秀月进来,萧羡鱼行礼谢了天子之恩。   安排妥当后,孝帝便对萧羡鱼说道:“今晚也闹得差不多了,沈相之事纯属意外,沈夫人不必记在心里,好好陪陪沈相。”   萧羡鱼明白孝帝是想大事化了,很识趣地应下,恭送天子与一众官员离去。   这里虽是偏殿,好在什么都一应俱全,不比家中差哪去,萧羡鱼也就安心陪着沈珩,可秀月收拾东西,找不到萧羡鱼换下来的衣服。   “夫人,您的衣服呢?”   “有个宫女替我拎回来了的,没找到吗?”   “没有啊。”他们带的东西不多,所以一眼就看清楚确实没有。   萧羡鱼犯难:“这是大内,我的私物不能随意放置,万一…不行,秀月,你跟我出去找那个宫女!青杨,你留下来照看相爷。”   她替沈珩掖了掖被角,不能拖延时间,揣着一个小手炉带着秀月离去。   门一关,躺在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坐起身。   青杨上前,担忧道:“主子,你可要撑得住?”   沈珩这时的呼吸有点快,似乎有些难受,仍镇定地摇摇头,递一个眼神过去。   青杨会意点头,出门外去了。   朝臣家宴大殿外,天空飘雪不止,温度持续降低。   萧羡鱼经过几番询问,终于找到了那个引路的宫女,问了衣服的宫女显然有些意外:“奴婢将您的包袱放在宴席后厅了,您不是已经拿走了吗?”   “没有呢!”秀月急了。   宫女想了想,“可能是与其他宾客的混淆了,我去问问,请稍等片刻。”"说完便去查问。   等待期间,萧羡鱼主仆焦急万分,在这阴谋诡计大杂烩的场合,若是有人拿了她的贴身私物造谣出事情来,可是说都说不清楚的!   大殿里吃喝得差不多,不少人出来走动透气,刚出来的李淮生一眼看见了萧羡鱼,发现她们主仆异常的神色。   所幸宫女很快回来,为难说道:“夫人,请您跟我走一趟,那衣服被错拿去浣衣司了,我人微言轻说了没人信,您亲自去说明了没办法,为了尽快拿回东西,萧羡鱼便只能跟着去了。   宫中无事不允许疾步,有失礼仪,而且还下着小雪,所以走的速度不算快。   她们走了很久,遇到了好几队巡逻的禁军,可越走越不对劲,竟到了一处较为荒凉的宫殿前,再没有见到任何宫女太监,萧羡鱼心中警钟大作,刚要喝住那个宫女,却一转眼闪进旁黑暗的矮林“夫人,怎么办!”秀月害怕地抓紧她。   此处风大静谧,雪片落到枯枝上形成薄薄残白,显有几分萧条,幽暗的环境让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那个宫女明显有问题。   萧羡鱼的小手炉灭了,寒冷立刻侵占了双手,她也害怕,可要怎么办?   很快,她发现宫殿的窗里灯火通明,判定是有人在此居住,眼下不管是去浣衣司,还是回去大殿的路,横竖不好找了,还不如上前一探究竟,若是可以寻求帮忙,便可先回到沈珩身边,衣服的事情另想办法解决。   二人刚抬脚要穿过石拱门,又有人打着灯笼,引着身后的另一个人从昏暗的小道上走来。   那行走的身形和脚步,让萧羡鱼心里突突两下,下意识就拉着秀月往角落里藏身。   殿门这时打开,冲出一个女子一下把来的人抱住,压低了声音,哭泣在说些什么。   而因为殿门打开,屋里的烛火光照出了门外,也一举让角落的萧羡鱼看清楚那二人的面目。   居然是.…沈珩与金斓公主!   主仆二人魂惊魄惕,如遭雷劈!   在她们震惊的视线里,沈珩也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金斓公主破涕为笑,拉着他一前一后进去了,门随即关上。   这一关,四周的光亮又消失不见,萧羡鱼眼眸里沈珩的背影碎了一般,埋没进那扇门内,消失不见。   脑海里顿时嗡嗡直响,什么都想不了,只有那晚他亲口所说的誓言。   “…你说的,要是负了我,我萧羡鱼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质问你…到时不要怪我不给你沈大相爷留情面…”   “好,但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一辈子都不会,我向你保证。”   誓言犹在耳边,那踏实之感前一刻还定在心中,但这一刻,她直愣愣地看着那扇门,还对着自己说是不是今晚饮酒贪杯而出的错觉,还是现在正在做恶梦,沈珩应该在偏殿躺着呢,不可能会来这里!   “鸣鸣鸣…夫人,相爷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秀月的声音却狠狠将她拉了回来,原来不是错觉,也不是梦,一颗心.…肝肠寸断啊!   她猛地记起那张信笺上几行露骨的相思诗句,逼得满眼泪湿,模糊了视线,两行而下。   她真傻啊,如此熟稔的用字造辞,想来二人来往信件是常事,句句艳情露骨,清不清白的,都让人没法深想下去,何况她还目睹了二人私会!   沈珩欺骗了她…枉她在大殿之上义正词严怒对公主,以为让人家得了教训,成了京城的笑话,可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巴巴跑来与人家幽会…原来她才是那个笑话!   枉她看他误食鱼汤担惊受怕,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守住了沈大相爷夫人的尊严,且护住了沈珩,不让他被别有用心的人伤害。   萧羡鱼说不清此时此刻内心是个什么滋味,既心碎,又不甘,好像还无计可施…也对,打小他就是那么冷清高傲的人,遭了她的背叛,怎么可能对她从一而终,堂堂右相,要撑那么大的家业,身边的女人早晚不会只有一人。   说来他的身份,配个公主也不为过,一直以为他不纳妾是多疼惜她,不想,她可能只是他能接受的最低要求罢了,所以先娶回家用着,然后在外与身份更高的女子在一起,如此做派怕是连皇帝也得赞一句艳羡,不枉他一品重臣,权倾朝野的风采。   站在外头太久,再不起眼的小雪也在身上积了一层,而她不自觉地发抖,分不清到底是因为寒雪,还是因为心寒…“走!”   她心如刀绞,咬牙转身就走,已然考虑不到认路的事情,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才走了两步,赫然瞧见前方道旁站着一个人,身上同样落了许多积雪,一动不动。   如果可以,萧羡鱼宁愿瞎了也不愿意看清那人是谁。   他定定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吐出沉重的三个字:“离开他。”   这是和离一年多以后,他们第一次对话,话里居然莫名有股疼惜与劝告。   萧羡鱼觉得可笑,然而她也真的笑了出来,只是笑中有泪。   她不欲回复一个字,拂袖而去!   李淮生站在雪中,痴痴看她的背影,不由一声叹息。   就凭方才她的态度,知晓自己在她心里依旧是不好的,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好不好的先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与沈珩分开。   “你的脾气比以前犟多了,也硬气多了,看来我希望的那一天指日可待。”   他颇有谋算,缓缓沿着宫道往回走,不料忽然一阵头昏,手脚皆麻,一下没了意识。   李淮生晕倒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假之梦   李淮生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四年前的洞房花烛夜,红暖的烛火下,她安静垂首,手里的扇子举了好久都不曾放下。   当初他就站在榻前看着她,带着愤怒不顾她的哭喊委屈,撕扯她的衣服,然后试了诡计,转身踏出房门,去了西厢居住,一去数年。   现在他又站在同样的位置,望着她,忽然不由自主湿润了眼晴,哽咽上前,朝她行了个礼,迟疑唤一声从来没有唤过的称呼。   “夫人。”   她听见后缓缓撤了扇子,用好奇且天真的目光打量他,然后又低下了头。   他知道她这时候对自己的感情像一张白纸一般,以后这张纸是墨迹脏乱,还是五彩斑斓,全在于自己如何对待她。   圆房之夜他便是主导,香腮水眸,红被翻浪,一切是那么不真实,但他不是未经人事的男人,确实体会到了那些亲吻和结合是实实在在的快乐感受,令人难以抗拒。   他看见她在对自己羞怯的笑,叫着他郎君,呢喃诉说着恩爱的情话。   她还说,她会怀上孩子,要给他生下来,作为两人血脉的延续这是梦么?   如果是,他愿意用一切交换,长睡不醒…"李大人,李大人!”   李淮生头疼欲裂,艰难睁开眼,从眼缝里看见微亮的天边,还有身穿轻甲的男人一直摇着自己。   等他勉强扶着头清醒过来,这才认清了眼前的人,乃是大内禁军头领万鑫。   万鑫一脸担忧地打量李准生,“李大人,你昨晚喝多了吧,一个人醉在这花圃后头,可知李府的人多着急,竟让我们一夜好找!”   李淮生被他单手搀起,糊里糊涂看了看四周,却是在宴席大殿附近的花圃内,那花圃足足有人的膝盖那么高,所以醉死躺里面还真不容易发现。   只是他昨夜是跟去了西面的宫殿,回来时好像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走回来的印象。   不给李准生细想的时间,万鑫指着他身上说道:“李大人,赶紧整理自己吧,然后回家去看看!”   这时,李准生才瞧见自己衣裳松垮,像被人剥过又草率穿回去一样,于是赶紧整理起来,隐隐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却听见万鑫又道:“哎呀,李大人您别磨磨蹭蹭了,你家夫人昨天夜里临盆,你现在回去弄不好都能抱上孩子了!”   “什么!”李淮生大惊。   他慌里慌张跨出花圃,却摔了一跤,乱了方寸找不着方向。   万鑫看不下去,叫两个小兵急急护送人出宫,甩了甩肩膀,吐口气:“老子可算完成任务了!”   待李淮生回到家中,少不得父母一通数落,他诚心诚意告罪,然后才被放回自己院子里看妻儿。   霍柔依生下一个女孩,李淮生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直觉这小不点丑得和猴子似的,但嘴上仍连说三声好,心里莫名想起梦见的她也说会怀上他的孩子,要生下来作为两人血脉的延续…如果她真的给他生一个,那该是多好的事情。李淮生叹息,把孩子交给了奶娘。   霍柔依虚弱躺着,神志清醒得很,眼里的埋怨都快溢出来了,生产时最为痛苦难熬的时刻他居然不知道踪向,让她一个人面对和阎王隔一道纱的生死。   现如今赶是赶回来了,还一身酒气,抱了孩子,又没露出多少做了父亲的欢喜,只抱了一小会儿就撒手,莫不是觉得女儿不好,非得是儿子才行?   她抽了抽鼻子,欲哭道:“准生哥哥,你不喜欢女儿吗?”   “怎么会。”他安抚道。   那为何不见你高兴?”   李淮生至今头还痛着,心里沉甸甸的,为官数年的敏锐告诉他昨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而且是十分要紧的,这种感觉强烈到冲刷了初为人父的喜悦。   他需要好好歇一歇,恢复好精神才能想清楚了,于是敷衍了妻子几句,便去了妾室那边,叫于姨娘照顾自己。   这举动伤及了霍柔依,月子的第一天便哭惨了。   “夫人,您坐月子哭的话,以后眼晴会不好的。”丫鬟劝她。   霍柔依抹了抹眼泪,发了狠,说道:“去把金斓公主给的方子拿丫鬟惊了,将抽匣里的方子给了她,道:“您真的要出手了?”   “我还有一、两个月便能恢复好身子了,还留着那个于氏做什么,赶紧除掉!”霍柔依打定了主意,“去,花多少钱都要把这玩意找回来!”   偏殿内,秀月正在收拾东西,可她看着坐在床边发呆的萧羡鱼,无奈地摇摇头。   昨天回来的路上她们迷路了,雪落在身上越来越厚,冻得不行,幸亏遇见皇后娘娘的凤驾,皇后娘娘差了身边的梅嬷嬷带她去浣衣司认领衣服,又把自己的手炉给了主子,派人护送回偏殿。   等她们回来,相爷真的不在,后来青杨回来传话,说人醒了后去与官家相谈要事,不必等他回来。   可她们都知道这人是去哪了,何必拿天子做遮掩呢。   萧羡鱼一夜未合眼,秀月替自己主子难过,只想快点收拾好出宫离开大内时,落雪初停,她们顺利回到了沈相府,方下马车,萧羡鱼心不在焉的,绊了一跤摔了,千钧之际有人用力托住了她,扶起身。   萧羡鱼抬头,见到扶自己的人,惊讶极了。   与秀月异口同声:“邓妈妈!”   被唤作邓妈妈的妇人年近三十,比萧羡鱼的乳母孔嬷嬷年轻一些,是萧羡鱼母亲的陪嫁大丫鬟,料理家事的一把好手。   早些年离府嫁人,跟随丈夫回了老家营生,可惜天公无情,一场大病夺走丈夫性命,她和孩子无依无靠之际,收到了萧盛铭的亲笔书信,便跟着派来的人回到了京城。   邓妈妈见惯风浪,不卑不亢,凝望萧羡鱼苍白的脸色,疼惜说道:“三姑娘,我在此等候多时了。多年不见,您已长大成人,只是何事扰心,成这副郁郁之相,您且说与我知,我一定替你排忧解难,以慰老夫人在天之灵!”   萧羡鱼再见母亲贴身旧人,自然想起母亲在世时的温柔抚养,那时哪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和委屈,皆因事事有父母思虑照顾。   她不禁泪湿衣襟,却笑道:“邓妈妈你能来我身边,已是排了一半的忧,解一半的难了。”   邓妈妈看出她有心隐瞒,也不急:“那我一定全力做好,让您另一半的忧和难不复存在。”   秀月最是高兴,孔嬷嬷照顾云姐儿去了侯府,只剩她一人贴身伺候,每每遇事也不能帮到什么忙,也时常愁坏了自己这个笨脑子,这下好了,有邓妈妈在,其他的先不必多说,家务事的料理夫人总算可以脱手了!   于是开始期待未来的日子,她和萧羡鱼都能恢复到往日的悠哉,不必为任何家务伤神。   除了…那个姑爷在外风流的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女使   秀月迫不及待想将府内大小差事全交托给邓妈妈这个一等大女使,而邓妈妈而拒绝了。   她说:“秀月,这些都不急。”   秀月道:“怎么不急,明天相爷和夫人就跟随去祭天了,我也不在,现在不与你交代清楚,等我们走后怕底下有偷奸耍滑的蒙你邓妈妈自信道:“我要是怕那些,我也不能被侯爷叫回来了。你先告诉我,咱们三姑娘发生了什么事。”   秀月心想,也是,邓妈妈的本事远超府里任何一个女使,家务事永远做不完,但是主子的心事不能拖,得多一个人想法子解决。   于是便把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邓妈妈。   原以为邓妈妈听了之后会与一般人出现惊愕,岂料邓妈妈听后却是神色如常,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说道:“看来咱们姑娘这是对沈相种了情根,我只觉得当初既是反悔了定亲再娶的,二人能做到不争不吵亦算是萧家祖宗保佑,不想会如此。”   秀月气呼呼的,“夫人一开始只想做好妻子本分就够了,挑个时机和离,夫人是很守心的人,可是相爷不计前嫌,细心体贴,无微不至,所以夫人就沦陷了…”   最后一句,她说的都替主子又羞又臊的。   邓妈妈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有话要对三姑娘说了。”   邓妈妈扭头就往房中去,秀月觉得邓妈妈态度有异,赶紧追上去,“妈妈,你要找夫人说什么呢,你先告诉我啊。”   邓妈妈:“我和你说不着。”   二人一边走一边拉扯,终于到了正在打香篆的萧羡鱼面前。   邓妈妈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连她们吵到她前面也没什么反应,不禁恨铁不成钢。   板着脸给萧羡鱼行了礼,“夫人!”   这一声喝,到底把萧羡鱼的魂给招回来了,抬头看到邓妈妈的脸色,疑惑道:“怎么了?”   秀月急忙说:“没事、没事、没事!”想把人拉走。   可是邓妈妈甩开了秀月,正声说道:“夫人,我已经听秀月说了,鉴于您眼下消沉至极,我有些话不吐不快。”   萧羡鱼是敬重邓妈妈的,在邓妈妈前面,她依旧是侯府里的鱼姐儿,没有一丝大府主母的款儿,“邓妈妈但说无妨。”   “夫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不论他们的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您且听听就算了,相爷不管是领回家的新欢,还是养在外头的相好,只要不是娼妓都无所谓。您是正妻,熟读女德女风,要有雅量,甚至要贴心地去为夫君安排好这些事情,如此才能被世人称赞。”   这一番话,听得萧羡鱼不单魂回来了,魄也震回来了。   然而邓妈妈还没说完,“夫人您三嫁不易,丈夫对您又不差,千万别想着和离。女子三从四德您是知道的,一开始您的打算就是做好一个妻子的本分,这非常正确,所以相爷惹的风流债只要不祸及家中,您便要睁只眼闭只眼,不可在他前面露出一星半点不满,更不可做出让两家都下不来台的事,必须尽心尽力立住大相夫人的身份,这才是我们萧家出来的大家闺秀该做到的。”   …无从反驳。   萧羡鱼怔住,手里的香全乱。   邓妈妈再道一声您好好想明白,便转身出去操持事务。   秀月追了出去,拦住邓妈妈怒问:“邓妈妈,你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对待自家姑娘的吗?”   邓妈妈却拉着秀月去到一个拐角处,脸色已缓和下来,说道:“你懂什么,祭天时多少双眼晴盯着,咱们姑娘刚和公主‘大战一场,若是再那么不像样子出去,叫人瞧见指不定又传出什么来,不论是输是赢,气势总得拿捏住啊!   这时候的好言相劝,你看看姑娘那耳朵能听进去么,反而得激一激,她不就打个激灵把心思往正事上了?   我说的那些也不光是为了刺激她,本来嫁过来就是打算做好主母的,男人有通房妾室也是被允许的,姑娘都明白,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可女人总得认清这一件事,把话挑明了,她会摆正了位置硬气起来,绝对不能动不动想着和离,一旦和离就是自己把位置腾出来,让别人得意到最后!公主又怎么样,不和离,她得偷摸一辈子,咱就气死她!”   邓妈妈的话可把秀月说得服服帖帖的,脑瓜子里对邓妈妈满满的敬佩,但是同时也存疑,这法子真的对主子奏效么?   二人还在说些什么,越走越远,可都没发现方才拐角的地方,另一道石拱门里走出一个扫地的仆人,贼眉鼠眼的盯着她们离开,然后立马扔掉扫帚跑了。   房中,萧羡鱼因为邓妈妈的话而陷入了矛盾之中,可整个人没有再消沉,反而开始苦恼地思量。   连从宫里赶回来的沈珩站到她身后,也没发觉。   萧羡鱼听到他的唤声,先是僵了僵身子,可邓妈妈的话犹在耳边,她忙放松了神情,转身对他笑笑:“回来了。”   只是沈珩整个人入了眼,那眉宇,那张脸,那身姿…实实在在站自己前面,心里的钝痛毫不迟疑地发作,十分折磨人。   她想质问,却又生生忍住,强颜欢笑。   沈珩显然是疲惫的,脱下披风,抱了抱她,说道:“我想沐浴。”   萧羡鱼有想推开他的冲动,找不到理由只好乖巧应好,快速离开他的怀抱,去差人烧水。   成亲近一年,不同于新婚时沈珩怕她伺候沐浴会容易干柴烈火,徒生‘危险',现在沈珩的澡已经由她伺候,正因为如此,二人鸳鸯戏水次数可谓不少,闹得萧羡鱼有段时间一听沈珩要沐浴便又羞又恼的。   而眼下看着沈珩入水的身躯,萧羡鱼就有一种不可压抑的怒气。   有些事一旦撕开了一个口,便会像洪水一般一泻千里,不可收拾。   每当湿帕擦过一个部位,脑子里便能想象那里是怎么被触碰,甚至是被亲吻的,沈珩动情时声音低哑,胸膛怎么个起伏,浑身肌肉如何紧绷,掌心有多发烫,她一股脑全部能想象出来!   湿帕往下深处去撩了撩,也一如往常起了反应,而此时有了欲念的沈珩也伸手去摸她的脸蛋,捏着下巴给了一吻,眼里的索要明明白白。   萧羡鱼见状,简直要气死了,心道那个公主身娇肉贵的,怕弄坏人家,没满足好他么,一夜春宵还不够么!   这人…怎么那么混账!   萧羡鱼赶紧低头,不让自己气愤的表情被沈珩看到,下手的力道越发重起来,像要刮下一层皮似的,沈珩受不住皱起眉头,“…羡羡?”   萧羡鱼猛地深呼吸口气,抬头用歉意的眼神看着他,“指甲有点长了,你还是自己洗吧。”   说完,落荒而逃。   沈珩看着自己手臂上确实有指甲划过的红痕,双臂张开靠在浴桶边沿,饶有意味地说道:"性子开始辣起来了”   洗了一刻钟,他自己出来,看了看房内已不见她的踪影,屏风外春泥早侯着了,说夫人觉得明日便要启程,已经去贾府和侯府看望女眷去了。   沈珩听后,又是皱眉,只好自行穿好外袍,去了书房。   贾府那头,贾晴心过得挺好的,就是时常思念丈夫,总忍不住哭两下,好在贾府女眷多,个个没什么坏心思,整日陪着她说说话的,时间也容易熬过去。   贵重的补品是早之前便送过来了,于是她与贾晴心母女说了会话,当说好留下来用饭时,秀月慌忙跑进来,“夫人,侯夫人要生了!   咱们得赶紧过去!”   徐氏要临盆了?!   “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这消息真是突然,贾夫人忙起身催促萧羡鱼:“还管什么半个月不半个月,那孩子喜欢提前出来也是好事,我们都过去看看!”   当她们赶到时,徐氏痛苦的叫声从房里传来,稳婆丫鬟进进出出,萧盛铭牵着儿子广哥儿,在外头焦急到快冒烟,瞧见她们过来,像抓到什么救命稻草,向她们寻求安慰。   萧羡鱼没生过孩子,说一些别着急的话,可在徐氏的惨叫声中显得特别苍白无力,只有贾夫人有经验,便对萧盛铭说道:“萧侯莫急,侯夫人之前生过一个,听说很顺利,这是第二胎,比第一胎会快很多,不会遭太大罪的,我都生了好几个了,你要信我!”   萧盛铭看了看广哥儿,生这个孩子的时候,他比现在更紧张,听着媳妇在里头叫得要断气一样,整个人站都站不稳,要下人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抓心挠肺足足等了五个时辰,广哥儿才呱呱坠地。   一想到椅子,他连忙吩咐去搬来,让贾夫人和妹妹坐下,自己则来回踱步。   萧羡鱼瞧着自己二哥哥那样,又想起了沈珩,不知以后她生孩子的时候,他会不会也这样着急上火,坐立难安,方寸大乱…对于冷静自持的沈珩来说,那可是从来没见过的。   但暗地里摸了摸肚子,又疑心自己是个不能生的,那么沈珩纳妾是迟早的事,邓妈妈说的话很有道理,可她总觉不甘心。   熬等了一个多时辰,果真如贾夫人所言,孩子给生出来了,是个女孩呢!   萧盛铭拍着大腿哈哈朗笑,抱起儿子转了一圈:“我有女儿了!   你有妹妹了!”   待稳婆将孩子洗干净包好,抱出来时,他小心翼翼接过手,满眼慈父的光看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对广哥儿说道:“你瞧,这是妹妹,以后你要好好当哥哥,保护好妹妹,知道吗?”   四岁的广哥儿认真点点头,“我会的,父亲。”   萧羡鱼瞧着刚出生的小侄女,小猫似的惹人怜爱,欢喜得很,也要抱一抱,这时稳婆出来说夫人都收拾好了,萧盛铭便小心地把孩子给了妹妹,自己跑了进去。   她抱着孩子和贾夫人也进去,徐氏刚生完,人是虚脱的,额上系了抹额,双手被丈夫握着不放,虽然疲惫不堪,但如今儿女双全,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贾夫人恭贺,说了许多多子多福的好话。   徐氏笑着应了,同时看向萧羡鱼,轻声说:“你也会的。”   萧羡鱼知道嫂子已晓得宫中宴席上发生的事,默默鼓励祝福着,萧羡鱼顿感心酸,若是她不知道沈珩欺骗了自己,她一定会承接了这好话…碍于心思不能说出来,萧羡鱼勉强回应了一个笑容,打算在侯府里用了晚膳再回去。   哪知,沈珩竟寻了过来,还带了贺礼。   萧盛铭笑道:“满月了再送也不迟。”   沈珩却大方道:“满月了再送一次。”   因为徐氏要休养,这会子睡着了,贾夫人便先离开,萧羡鱼只好回自己出嫁前的院子里待着,可萧盛铭偏派丫鬟来请她过去,说有事相商。   她一见到沈珩,心里堵得不行,连坐都坐去他对面,不凑一起了。   沈珩看着她挑挑眉,也没说什么,似笑非笑的。   三人坐定,萧盛铭对妹妹说道:“邓妈妈你已经见到了,想来是靠得住的大女使,有她在你身边我便放心了。”   萧羡鱼一言难尽,但邓妈妈是料理家事的好手,这点毋庸置疑,于是点了点头。   “邓妈妈去相府前先来了这边见了我,说了一番话使我醍瑚灌顶,尤其今日小女儿出生,更让我觉得有一事势在必行。”   “二哥哥,什么事?”   萧盛铭看了妹妹,又对沈珩说道:“妹夫,我想去从军。”   这话让呷茶的沈珩顿了顿,直挑重点:“"你要军功?”   “是。”萧盛铭说道,“自父兄不在以后,我顶着侯位碌碌无为至今,若说我只顾自己倒也没什么可求可盼的,但经历过朝堂内发生的事情,我改变了想法,宁勇侯府要想有个未来,我作为家主绝不能瞻前顾后,怕苦怕累,甚至是怕死。   我要给广哥儿和刚出生的女儿一个殷实的背景和底气,同样要作为妻、妹、云姐儿的依靠…萧家本就是武将世家,我愿再继先父之志,投奔军中,以争政绩,让官家钦封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下来!”   “可是.…孩子刚出生.…”   萧羡鱼还想说什么,萧盛铭摆手制止了,“小妹,当初广哥儿出生时,你嫂子就那么说的,我便老老实实待着,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就宫里那个…还有秦家想捏死我们却易如反掌,如果我几年前便有正儿八经的官职,他们哪一个敢那么嚣张?”   其实,萧盛铭更想说的是,他那时若是有功名傍身,萧羡鱼的婚事家中是有话语权的,不至于落个东嫁西继,就算眼下嫁了个重臣宰相,至今还被人暗地里说三道四的,只是这话不能当沈珩的面说,兄妹二人心领神会。   萧羡鱼有些难过:“嫂子肯定舍不得你,两个孩子也还小呢。”   可萧盛铭已经打定了主意,为了一双儿女将来,为了萧家不再让人瞧不起,他必须肩负重任,不可再犹犹豫豫。   大兄长战死沙场,父亲也病逝,萧羡鱼是真的怕了,内心深处不愿意让仅剩的亲人再去闯荡,她还想再劝,可一旁的沈珩却颇为欣赏地颔首。   并道:“兵部,我会去打招呼,二舅哥尽管去。”   “沈珩!”萧羡鱼站起来喝他。   沈珩看过来,眼底温和,“我曾经说过,大丈夫靠自己封妻荫子。   没有血泪风霜,如何能做到?羡羡,男人就该如此,二舅哥能想通,有勇气迈出去,我自当助其一臂之力。”   话是说得没错,就是不知徐氏知道后,会怎么个伤心法啊!   萧盛铭叹道:“妹夫说的是,孩子满月我就走,不然再留,我怕走不成了。”   两个男人将事情说定,萧羡鱼生了闷气走出大厅,沈珩不急不慢地跟着后头。   “羡羡,一会吃晚膳了,这外头天冷,回厅里暖和。”他拉长了声叫她。   刚入初冬,天气已不比之前,萧羡鱼不理会他,走快两步,薄薄的白气自唇间哈出,沈珩阔步两三步便来到身侧,牵她的手,责怨道:“手那么冰,出来也不带个暖手的炉子。”   说完,将自己厚实的披风罩她身上去。   还劝着说道:“二舅哥要振兴侯府是件好事,你要发脾气朝他去,能不能别朝我?更不许你拿自己身子任性。”   萧盛铭都下决心了,沈珩还答应帮忙,那萧盛铭更是劝不动了,她不对他发脾气,还能对谁?   这时候邓妈妈告诫的话又跳出来了,萧羡鱼只好装得跟没事的人一样,说道:“相爷高瞻远瞩支持我二哥哥,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资格发脾气。”   这话回得带刺,可沈珩不在意,反问她:“你就那么怕亲人上沙场?亏得你嫁我慢些,前些年我时不时便去,你也会那么闹脾气让我去得心不安吗?”   萧羡鱼躲着他的目光,心道他还不如前段日子和沈靖一起去南部,省得留在京城里和金斓公主幽会,给她招烦恼,招伤心!   “相爷要去,肯定是去建功立业的,我绝不会拦着,一定把相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您操半点心。”她负气道。   沈珩意味深长地回道:“那便好。”   语罢,不容她使小性子,牵着她就回供着暖碳的大厅去。   欣悦宫。   金斓公主心情美妙,倚在贵妃榻上,听香舒说道:“听说萧侯喜得千金,沈相和萧氏正在侯府里庆贺呢。”   “是吗?我再过一个月,也得庆贺了。”金斓公主轻抚肚子,“喝了那么久一次便能成的秘方,这里头终于揣上一个,萧氏空有正妻头衔,却是个不会生的,她最后还是争不过我。”   香舒却担忧:“殿下,万一沈相不认怎么办?”   金斓公主瞥她:“他是担当的人,愿意与我春宵一度绝对不会不认,且他年纪那么轻已官居一品,处于巅峰,那个孝帝往后还有什么能抬举他的,等祭天之后我把出喜脉,拉拢沈珩是迟早的事,就等着吧,我很快会再次穿上嫁衣,嫁给他的。”   她拿出一块玉佩,爱惜地摸了摸,娇嗔:“那天真是药劲儿太过了,连我也迷糊过去,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只留下这个,也好,做个定情之物。”   香舒点头,暗说这就是证物,以防沈相真敢赖账。   “对了,明日祭天叫母亲和皇帝说一声病了,不要去。”   “早就通知太后了,您放心。”   就在这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香舒出去接了又回来禀报,语气愤愤:“殿下,那萧氏身边来了个厉害的女使,道理分明地劝萧氏不能和沈相闹翻,更不能和离,绝不能把位置腾出来,让您偷摸一辈子,气死您呢!”   金斓公主一听,这还得了,怒而下令:“趁他们都去祭天,你多加好处,一定要让里头的眼线除掉她!”   香舒回道:“主院去不了,但是收拾一个女使应该不难,我这就去吩咐!”   祭天之行在翌日卯时正式启程。   镇远侯尤子嶙率军先行,四品以上文武官员紧随其后,将天子座驾众星捧月般围绕,往后再是皇后的凤辇,与各官眷的马车,最后便是另一大队的护送军。   祭天所在的祭台建于开国皇帝时期,离京城大概有一百里远,途中会经过岐兰山,还有虎凹庄等地界。   沈相府女眷马车上,张玉穿了大袄,头上戴着棉帽,双手插在袖兜里,和车夫一块赶车。   路途有些颠簸,队伍正以统一的速度向前行动,不是谁家想快便快,谁家想慢便慢。   秀月紧张地拍着萧羡鱼的背,急道:“夫人你这十几年坐车都没带一点不舒服的,怎么今日会这样?”   萧羡鱼不停地干呕,喘着气回想昨日是吃了什么导致自己身子那么差。   可想来想去,愣是没想到有一样东西是她忌口的,心浮气躁地倚靠车璧,只是摇摇晃晃的感觉一下又让她的胃翻腾起来。   9条章评>那晚到底发生了啥⊙?⊙?   那晚男主真的和公主在一起了?   女主这是要怀孕了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祭天之行   祭天之行祭天,即为祭祀苍天众神,于本朝来说是由天子主持的重大祭祀,过程十分复杂且隆重,过程分了六部分。   这如此之多的步骤里,参与祭天的每一人也有必须遵守的规矩,那便是焚香沐浴,清心寡欲。   为了做到不出意外,保持对天神最大的敬意,为祭天建造的小行宫内,天子官员与皇后女眷分居而住,只有在进行祀礼时,夫妻才被安排站一块。   萧羡鱼正心烦沈珩,这样的规矩实在定得太合时宜了,不论吃饭睡觉,乃至喝茶聊天都不用面对他。   而女眷们借着这次机会,天天给郭皇后面见请安,郭皇后温厚,也会留下贵妇们唠唠家常,拉近中宫与女眷的关系。   不过规矩倒没说官员不能与女眷相见,这不,满堂笑声莺莺的,门外的宫女进来直奔萧羡鱼,弯腰低声说道:“夫人,沈相在外头等你。”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全投了过来。   萧羡鱼的笑容微微僵了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和他说我不得空出去。”   那宫女似乎有些为难。   郭皇后见状,挥挥手:“萧氏,他怕是你在这山间野外有不周全的,去见见吧,好安他的心。”   郭皇后说完,许多人都露出了让萧羡鱼羞怯的笑,她只好赶紧去了,走了两步又回来把遗忘的手炉拿上。   还真如郭皇后所言,沈珩特地过来看她的饮食起居。   为了表示严守规矩,二人没有回女眷住房,站在露天的院子里相见,时不时有忙碌的宫人与进出的贵妇,这样会更好。   沈珩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她身上衣物的厚度,感觉还可,又帮她把披风裹紧些,看见小手里抱了小炉子,还是不放心。   “住的地方每日暖碳可够?”   萧羡鱼低头,双手玩着小炉子,“够的,不冷。”   “吃的可习惯,还会觉得不舒服吗?”   沈珩记得前几日刚下车,她脸色很不好,叫了御医过去看,却被打发走了,说是要低调。   “每日的饭菜口味清淡,没有大荤,我吃得还行,也不会不舒服听她这么说,沈珩琢磨着自己也叫人专门照顾了,应该可以放下心,于是弯着身子凑她耳边轻声问:“那你想我了没,我可是夜夜入眠前都想你想得紧…”   萧羡鱼耳朵酥麻,捂住后退两步,心里直骂这个男人,什么夜夜想她,成亲快一年早该腻了,怕不是在想那个喜欢他喜欢到不得了的金斓公主吧,那位才够新鲜着。   “…皇后、皇后娘娘她们还在等我回去呢,我走了。”她找了借口就溜。   五日后,所有事宜准备妥当,祭天正式开始。   冬风阵阵,雪晴未下。   众人皆穿应和自己身份的服饰列队,一一跟着流程走,该站的时候站好,该跪拜时正儿八经地跪拜。   由于气候和祭祀的原因,不能携带任何取暖的东西,穿得多,行动自然有些不便,且有少数贵妇戴着诰命冠,整个头也是有点重量的,脖子受罪。   萧羡鱼这时候还挺庆幸自己没有诰命。   沈珩在萧羡鱼旁边,每回下跪站起来时,都直视前方,却贴心伸过手去托她的手肘起身,她只要一站定,沈珩立马收手,摆正姿态。   他们站得前,后头还站了一队长长的人,不少眼尖的女眷瞄到了沈相爷的举动,又看了看身边站得和石头一样的丈夫,心里莫不恼恨,这长得不如人家,本事也不如人家,体贴也更不如人家,怨到最后,只能又觉得是自己命不如人家!   折腾了好久,第一日祭祀完成,人们陆陆续续回去。   沈珩搓热萧羡鱼的手,送她回女眷那边,“祭天要七日,要是坚持不了,一定告诉我,我来出面和官家说。”   萧羡鱼不着痕迹地抽回手,藏回披风里,“没有那么娇贵。”   “娇贵'二字带着点重音,幸而淹没在寒风里,没让精明过人的沈相爷听见,二人走到奴仆等候的区域,秀月拿着暖手的炉子跑过来,接主子回去。   接下来的每一日,沈珩白日里祭祀顾着她,晚上还抽空送东西过来,有时候是一碟她喜欢的糕点,有时候是山间的一枝红梅,有时候更是送来一只受伤的雀儿。   “你瞧它多可怜,好好照顾,也当是陪你了。”他说。   可萧羡鱼拧着秀眉想,这雀儿不会是在枝头上活蹦乱跳的,然后被沈珩故意射下来的吧…可是祭天禁止杀生,虽然这雀儿没死,但如果沈珩真是故意的,那多少是有些大胆反骨。   她正愁着这雀儿拿什么养活,他又送了东西来,有时候是几条小虫子,有时候是生麦子。   “你上哪弄这些来的?”   “我吩咐青杨去找的。”   有这样要捉虫,要找米的主子,她真替青杨累得慌。   这时说青杨,青杨便出现了,拿着一封信递给沈珩,沈珩拆开后,只是匆匆一眼便收起,他对萧羡鱼说道:“我有事,外头风大,你进去吧。”   语罢,转身就走。   萧羡鱼手里拢着那雀儿,双目通红。   刚才那封信的纸,与上次传到她手里的一模一样,不用多猜,肯定是金斓公主又写相思给沈珩了。   她站在凛冽的风里,望着沈珩的背影,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心与他好远好远,同时也有两种情绪不停地在反复,前者劝解自己抽身,退回当初做好妻子本分的打算中,后者诘问自己懦弱,沈珩既然敢说誓言,为何自己不能光明磊落,反而瞻前顾后不去质问。   带着雀儿回到房中,将它放进竹丝编制的小窝里,任凭叽叽喳喳在那多嘴,也没打扰萧羡鱼临窗发呆。   以至于秀月都忍不住了,“夫人,咱就问问相爷吧!”   萧羡鱼叹道:“我怎么可能去问他,若是他说是,我如何自处?   若是明明就是,而他骗我说不是,可我心里清楚得很,那就令我更痛苦了…”   可秀月跺脚:“夫人,您这明明就是怕失去相爷!”   这话直戳心底…想着他殷勤的看望,体贴的搀扶,看那红梅,那雀儿,真不明白明明和别人你侬我侬的,为何还要撩拨她,难道男人天生多情至此么?   然而面对这样的沈珩,她到底该怎么做。   要做到像邓妈妈那样豁达,那是基于不爱的情况下,既然爱了,必定有所求,所求而不得,必定自苦。   但还有一种选择,便是和离。可惜她只要一想到那个选择,心里莫名有股惧意。   或许她只是没想好,是不是真的要离开,把他从自己的心脏里血淋淋拔除,把这个人从生活中抹去…萧羡鱼伏在双臂里哭泣,果然情爱最痛人心,那时身穿嫁袍把手交给他,不过是以为将人交过去,终有一日要离开时,可以潇潇洒洒,欢喜解脱。   却不知,真的到了有选择的这一天,她竟然舍不得。   舍不得,所以不敢问。   祭天忙碌过了所有流程,下头的人正在收拾,他们也终于清闲下来,等待回程的命令。   萧羡鱼郁郁寡欢,以天寒为借口既不去皇后那里和女眷们聊天,也不见沈珩。   小雀儿伤势渐好,蹦哒在床头,她几日不梳妆,裹在被子里百无聊赖地盯着它,秀月怕它吃撑脏了被褥,赶去了竹丝窝。   只听门外有人敲了敲,“羡羡,是我。”   祭天虽然结束了,但规矩不可废,任何人有什么躁动的心思只能回到京城才能开始撒欢,官员见女眷至多也就在房外。   秀月开了门,门外还守了张玉,沈珩一眼望去被屏风所挡,“夫人呢?还在躺?”   秀月无奈地点点头,还忠诚地为主子找借口:“不大习惯这边吧,回去了就好了。”   沈珩眼里有担忧,但屋外寒风大,不勉强相见,“后日便能回去了,多歇歇养足精神也好,回去坐车不会像来的时候那样。”   走前,还再三嘱咐秀月和张玉照顾好人。   很快到了万众期待的回京日子,队伍浩浩荡荡上路。   孝帝于座驾中有些心神不定,沈珩骑马在侧,便问他:“金斓公主有孕在身不便前来,可太后竟会放弃这彰显身份和拉拢大臣的机会称病没有前来,不知有何猫腻?”   沈珩摇首,“她们母女皆有心计,我们必须当心,尤侯已经守护兵力大部分集中您这里,官家若顾虑安危,大可放心。”   孝帝也觉着不单兵力在这,满朝重臣都在自己身侧,谅萧太后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里头也有她的政党大臣。   如此一想,便也平心静气了。   队伍后头,沈相府马车旁来了一个骑兵,禀道:“沈相夫人,皇后娘娘有请您过去一趟。”   萧羡鱼躺着正舒服,没想到皇后要找她,于是整理衣饰,叫车夫把马车加速驶到了郭皇后的凤驾、驷马所拉的华丽马车旁,由梅嬷嬷伺候,扶了上去。   秀月不能跟,张玉则自发步行随在凤驾旁。   萧羡鱼一进去,惊讶发现还有郑老太师之女也在。   郭皇后笑着要她坐下,“这一路太无聊了,我想你们两个来陪着说说话。”   郑英得体地回了一声好,可萧羡鱼就尴尬了,这个郑英听沈芊说过,也喜欢沈珩…虽然郭皇后的车够大,但是坐的人明显不对付的话,就显得特别拥挤。   不单在上上次宴席上质问她为何坐了她家位置的语气,光是从郑英的气质上就能看出这姑娘也不好惹。   萧羡鱼心累极了,有种想冲到沈珩前面狠狠骂他一顿的冲动,这个妖孽啊!   可没想到的是郑英从头到尾不怎么看她,更没有要与她对话的意思。   闲话聊了许多,郭皇后话题一转,温和对萧羡鱼说道:“我看沈珩来找你多次,为何不见他,是在气恼上回朝臣宴席上与金斓公主闹的那一出吗?”   郭皇后这真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好端端说沈珩做什么…萧羡鱼立马察觉出郑英不高兴的情绪,讪讪笑了笑:“臣妇只是不大舒服而已。”   郭皇后拍拍她的手,道:“这私下我也不自称本宫了,你们也别拘着说话。”   “哎!"她们都点点头。   萧羡鱼的目光在郭皇后和郑英之间转了转。   帝后同心同德,沈珩是孝帝的人,而自己是沈珩的妻子,郭皇后会亲近是很正常的,但郑老太师早年是先德帝的老师,按理郑家应该偏向萧太后那边,可为何郑英看起来与郭皇后挺熟稔的,这种熟稔还一点都不敷衍。   说起来满朝文武,在沈珩之上的也还有那么几位,郑老太师便是其中之一,是没听说过他老人家针对过沈珩。   琢磨到这里,萧羡鱼基本能判断出郑家也许是支持新政的。   要是郑老太师认同孝帝的治国政策,那就会认同沈珩,做爹的都认同的男人,女儿会喜欢上也是情理之中。   有了这层认知,她也不那么紧张了,试着融入她们的话题里。   可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三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一阵天旋地转!   她们挨个翻滚一圈,车厢侧倒,顶上遮蔽掀散,就那么一瞬间,郭皇后翻了出去,那底下竟是万丈悬崖!   “娘娘!”萧羡鱼本能伸手一抓,抓到了衣袖,郭皇后在半空摇摇欲坠。   郑英回过神,也想爬过去帮忙,可一动,马车竟吱吱吱地晃了下,萧羡鱼立马喝道:“别动!我们在悬崖边上,稳着平衡!”   郑英害怕,扯开嗓子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快来救驾!快来救皇后!”   可回应她们的只有马蹄嘶鸣,兵刃交接的乱声,这才恍惚知道祭天队伍遇刺了!   萧羡鱼抓着郭皇后实在太沉了,下唇几乎咬出了血,浑身使劲不敢松懈一丝一毫,朦胧间听见那嘈杂厮杀里他在喊羡羡…马车不知什么原因再次受到推击,往死亡危险更进一步,她们恐惧尖叫,萧羡鱼望着底下那不见底的深渊,眼泪哗哗流下来,尽管怕到手脚发软,也没有放弃郭皇后。   “羡羡一一”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许多青涩与恩爱的回忆匆匆闪过,她想回头看一眼,也许是这辈子最后一眼…可这时又一声砰的巨响,马车毁散,她们三人皆已腾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激动!   炽野这文卡的正是时候加油作者大大,加油更? 第一百二十七章 堕失   山川的狂风刮过身体,视线所及是天地颠倒,萧羡鱼呼吸一滞,人已经坠了下去。   “夫人!!”   张玉一声狂呼,甩动绳子飞扑过去,一端准确套在萧羡鱼手上,另一端绕在腰身一圈绑死,咬紧牙关拉住!   萧氏”   郭皇后面容失色,抬头看着她,心惊胆战不知说什么,如果她松手,那么上面的人可以将她救回去,可松了手,自己这个皇后就没命了。   萧羡鱼双手被两端极度拉扯,疼得哆嗦,耳边另有人在哭,找了一下,发现是同样坠崖的郑英,正死死扒着崖壁上的植藤,没摔下去。   两个人的重量哪里是张玉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撑得住的,脚下的用来做阻力的石块接连崩掉,忍不住嘶声呼喊:“相爷一一!!”   另一头的沈珩瞠目欲裂,反贼将他团团围住,短时间内根本杀不过去,“张玉,挺住!”   孝帝有重兵保护,可妻子有危险,当即拔剑要冲过去,却被大臣们多番阻挠,称天子若去,群龙无首,国本重要!   孝帝满眼血丝,只能将希望寄托出去,声若洪钟出令:“子嶙,别管朕,速速救皇后!去救她们!”   “臣就去!”杀敌中的尤子嶙挥动斩马刀,血刃四方时已拖刀飞奔很快清敌至沈珩身边,二人背对背御敌,尤子嶙对他说道:“这里交给我,你赶紧过去!”   青杨立马杀出一条路,沈珩趁势而过,身似游龙,翻身上马,用尽生平最快的速度杀过去,好不容易杀到悬崖边一一可张玉支撑太久,力竭摔地,被崖下的重量一拖而下,沈珩瞅准时机,闪电出手,扑到绳子的一端,一下稳稳当当拽住!   忽然,有敌蹿来,狠狠砍了一刀!   绳索断绝!   那一瞬间,沈珩目露惊恐,绝望大叫:“不一一”   他几乎连爬带摔去到悬崖边,望着茫茫崖底,再没踪影,撕心裂肺呼喊:“羡羡!!”   国母香消玉殒,众臣跪地痛哭。   远处的孝帝当即昏死过去,所有人乱成一团,忙叫御医查看。   同时崖边,尤子嶙和青杨赶到的时候,一刀解决了那个贼人,而沈珩正要往崖下跳,被他们死死摁了下来!   沈珩悲恸欲绝,心脏紧绞,当即吐了一大口殷红,血溅山崖。   “沈珩!”   尤子嶙大惊,欲带他回兵力把守处,可沈珩并不配合,青杨见状,无奈与尤子嶙合力把人拖回去,交给御医。   尤子嶙安顿了兄弟,心中亦是悲痛,怒吼一声,“天子所在之地,竟有反贼如此猖獗,将士们,流血伏尸也要把他们通通拿下!!”   “夫人…夫人”   一阵阵阴冷的强风袭面,气弱的唤声断断续续叫进萧羡鱼的意识她恍恍惚惚睁开眼,便看见张玉在风中哭得泪人一般。   看了看四周,灰藤枯木,一片幽暗,宛如阴曹,吓得便想起身,哪知身子发僵,手腕剧痛,得由张玉搀着方能勉强坐起来。   但一坐,肚子隐隐蕴痛,她捂着,深深呼吸好几口气才缓住。   见主子没事,张玉这才止住哭泣,只是扶过萧羡鱼的地方并出现了血印子,萧羡鱼抓过她的手一看,竟血肉模糊!   这…一定比自己的手腕还要疼。萧羡鱼知道张玉为了救她,一双手几乎毁了,苦了你了…”   张玉摇摇头,“夫人,现在还不是最苦的时候,您看!”   她往旁边指去,那里还躺着昏迷的郭皇后与郑英。   “娘娘!”萧羡鱼大惊,过去查看,可郭皇后毫无反应,郑英亦是张玉又叫萧羡鱼看看四周,萧羡鱼发现四人正处在一大片厚厚蔓条所乱织的藤网上,顶头看不见天,下面望不到底。   “这是哪?”她问。   张玉回道:“我们应该是在山崖深腹地带。”   随后缓缓告诉她坠崖的经过。   原来张玉在掉落的时候,撞到了扒藤的郑英,导致她一起跌落,张玉机敏地将绳子另一头抛给她。   高空坠落惊心动魄,而张玉和郑英二人本能地不停尝攀住什么东西,一番乱抓,张玉到底是抓到了牢固的树枝,苦苦支撑着。   二人没掉下去,连带手腕被绳子另一端套着的萧羡鱼也没掉下去。   但由于惊吓,萧羡鱼半途昏迷,松开了郭皇后,幸好那时候她们离藤网距离不远,郭皇后不是在最高点上直接摔落,所以还好好活着,不然直接摔下来,就算不是崖底,重伤程度也难以想象!   紧接着,张玉将哭哭啼啼的郑英缓缓放落,让她接着萧羡鱼,虽然郑英哭得不像话,却在死难面前,二人依旧通力完成了安置,然后郑英双眼一闭,也昏了。   萧羡鱼听后,去查看郑英,见她伤痕累累,泪迹斑斑,呼吸过快,很明显是力竭之相,心里钦佩至极,不愧是我朝最有来历的书门与将门之后,临危乱,却力所能及。   “夫人,您的手腕…”张玉紧张地想碰,又不敢碰,因为是十分明显的发肿了,祈祷千万不要脱臼。   比起掉下山崖落个惨死,这点伤很痛,但也算不上什么,总之她们目前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候什么金钗华衣都不重要,撕下一截裙摆给张玉包扎,奈何有一只手动不了,只能两个人合作处理,随后张玉又将她的伤势包好。   二人再查看了郭皇后和郑英的外伤,也做了相应的包扎。   张玉担忧说道:“夫人,这里太危险了,一旦天黑,蛇鼠猛兽会出来觅食,我们处于这样位置太被动,根本等不到营救!”   话才说完,凶悍的秃鹰飞掠而过,附近的藤枝上嘶嘶嘶的,定眼一看,居然是条毒蛇!   萧羡鱼在寒风中看着这一幕,浑身发抖,“那…那能怎么办?”   张玉看了看那二人,说道:“要赶紧叫醒她们,然后爬到崖底去。”   “什么?"萧羡鱼傻了,指着底下:“这那么高啊,怎么爬”   张玉大致算了下时辰,耐心解释:“高是高了点,但我们坠落那么久,其实离崖底不远了,这些老藤条长年累月生长,不容易断裂,我们可以顺着爬下去。不然,一直吊在这藤网上,晚上被寒风侵蚀,又有野畜虎视眈耽,我们很难见到明日的太阳”   最后一句,说得异常认真与严肃。   “夫人,我从小混在山林间,您相信我,真的不要怕,我们要下去。”张玉几乎是恳求。   勋贵人家的嫡女,千金之躯,萧羡鱼素日里连马都没怎么骑过,别人经常策马击球,她最多在一旁看着的份儿,做过最苦的事就是被李淮生的母亲刁难规矩,还有沈家二房设局跪求药引,再没有别的了。   可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在寒冬里到了夜晚,光靠它们,没有其他取暖的手段根本熬不过去,这还是没下雪的情况下!   又望了望天高野旷的大山,劲风过岗,没有水和食物,朝廷不知何时能平乱再来寻她们…深思熟虑后,艰难点点头,“这方寸之地确实不能久待,我听你的,我们叫醒她们试着爬下去!”   郭皇后摔得较重,故而昏迷最久,萧羡鱼用了很多法子试着叫醒,郑英倒是歇了口缓过来,醒来以后小心爬到郭皇后身边,只见她按了按郭皇后身上的一些穴位,把人刺激醒了。   糟糕的是,郭皇后似乎是有一条腿摔断了,一动便冷汗直冒。   四人神色凝重,张玉说:“如果不找到缓解的草药,娘娘的腿,夫人的手都会…”   废了。   此话一出,郑英已经知道她们的后路了,对郭皇后说道:“娘娘,您得再坚持坚持,我们必须先离开这里。”   张玉点头如捣蒜,马上拿一块碎石丢下去,只是过了三个呼吸的数,便听见底下扑通一个回响,“不高!”   郭皇后觉得半条命已去,整个人提不起劲,不单腿痛不欲生,连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气若游丝摆摆手:“不行…我不行…”   郑英面露难色,郭皇后走不了,身为臣子她们谁都不能不顾忠义抛下一国之母。   可萧羡鱼想了想,说道:“娘娘您身子受创确实难以下去,但我有个蠢法子,您只需要先忍着害怕下去,其余的交给我们三人。”   说完,大家都疑惑地看着她。   萧羡鱼叫了张玉,拿起那条粗绳确认是否还有用,然后说道:”你熟悉藤植,将它们编织牢固了,连同这绳子一起系我们三个人身上,我们慢慢带娘娘下去。”   郑英脱口就想说这法子行不行得通,可一瞧见郭皇后虚弱的模样,心里觉得萧羡鱼说的太大胆、太冒险,但却是唯一能试试的法子救援不知何时能来,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也赞同:“对,就用这个办法!”   萧羡鱼惊讶郑英那么快便同意,遇见生死难关大伙能一条心做事,便是相互给了勇气,顿时像吃了半颗定心丸。   托带郭皇后是体力活,她们趁着张玉编藤好好休息,顺带将郭皇后发髻上的沉重饰物卸掉,为接下来的计划减轻负重,也为了自己行动方便,卸了钗环。   行动前,张玉撕了衣袍成布条,要大家好好包缠掌心,又从袖里摸出一包药粉,涂抹在每个人身上,尤其是手。   萧羡鱼闻到味道,有些厌恶:“雄黄粉?”   “是的,夫人。您带我来祭天,走的是山路,住的山间,我特意备下的,以防万一。”   这大冬天的,怕雄黄的蛇都冬眠去了,但不得不说眼下是极有用的,这东西虫也怕。   想到这里,萧羡鱼又扭头往刚才有蛇的地方看了看,有个说不清楚的感觉涌上心头。   郑英却道:“实在太好了,这样我们更安全下去。”   这是一件从来未做过的事,且事关皇后生死,她们谁都害怕,谁都不敢马虎,战战兢兢地将藤条最开端的一头固定在藤网上,中间一截系在自己背上绑死,又将另一端与郭皇后缠绑得十分牢固。   这么做的目的是怕中间有人不小心或者力竭导致摔落,那么固定在藤网的那一头将是救命的关键!   扶起郭皇后一点一点放下去,这过程,三人揪着心脏,抖着手去做。   再次凌空,郭皇后在狂风中摇晃,她面白如纸,一边下去,一边用没什么力气的手拼命去抓崖壁上的藤条,求个安心。   松弛的绳索一点一点绷紧,到绷成直线时,她们三人相视,像是给彼此信心那般,先由张玉攀着就近的粗藤往下去,瞧着藤条能承受,郑英也咬牙赴死一样爬自己就近的,也无事,萧羡鱼手不便,最后行动。   三人如履薄冰,风雾迷眼,各攀其道前往崖底。   可她们毕竟都是娇滴滴的贵女,自己的重量本就够难承受,还需要分担郭皇后的,尤其萧羡鱼的手腕还有伤势,明显使不出力气,好几次失手滑了下去,简直吓坏人!   手腕从发肿已经恶化至黑紫交加的重淤,骇人得很,疼得眼角溢泪,如果她的手没事,大概辛苦点也能成事,不像现在即使没动,也如火烧一般痛苦。   "羡羡”   萧羡鱼苦撑强忍之际,脑海里忽然响起了沈珩温柔的唤声,心中当即百转千回,心酸委屈,数度含泪哽咽。   沈珩你快来救我啊,真的好痛,好怕…澄澄圆,,,,粒子卡的刚刚好心四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堕失(二)   张玉加速下落,来到她死死撑着的地方,看了看脚下,“夫人,就差一丁点了,我都看见地面上的土堆石头了!”   郑英一听,也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索性一闭眼滑了一段,果然看到了张玉所说的地面。   郭皇后在下面看得更清楚,露出淡虚的笑意:“快到了快到“萧羡鱼,你就这点能耐吗?怎么活着回去见沈相!”   郑英也看见她的伤势,可劲儿挤兑她。   萧羡鱼是个会忍的倔脾气,可郑英故意提及沈珩,多少让人不是滋味,尤其郭皇后还在等着,她只能克服一切想念与痛楚,咬牙往下爬。   待她们安全落地,萧羡鱼的唇渗出的血晕染得比那山间梅骨朵儿的红还要刺眼。   所有人均是蓬头垢面,衣物邋遢,与流民没两样。   萧羡鱼的那只手一直在抖,那种疼钻心裂骨似的,疼得她脸色煞白,连郑英都看不下去,“我们要赶紧找到大夫!皇后娘娘的腿也耽搁不得!”   可话是这么说,这种情况,生个火都是个难题,还说大夫。   崖底更暗,张玉掏出火折子四面照了照,隐约看到密密麻麻的树丛,还有地面上马车散落的碎件,另外三人没经历过这样的环境,心惊胆战的,总觉得随时会有猛兽毒蛇蹿出来咬人。   得益于张玉野外求生的本事,她找到了一处背风之地,和郑英一起把郭皇后拖了过去安置,然后刨了个坑,用枯枝树叶生了火堆。   她们围坐一起,橙黄的火舌在飞舞,火光映照在身上,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见过谁那么狼狈不堪,可又有谁能笑得出来。   这生死难关,火堆照不暖空悬的一颗心。   疲惫感席卷全身,口干舌燥导致唇部干裂,腹腔中的轰鸣提醒已半日未进过食,她们谁也没开口说话,安静而无力地等待,等待朝廷平乱,然后下来寻她们。   张玉啾了萧羡鱼和郭皇后的伤,对主子说道:“我去找点东西来。”   萧羡鱼不准她独自离开,张玉却铁了心要去,一下就不见了人,气氛又恢复了死寂。   这时郑英却担忧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来,该不会以为我们都摔死了吧?”   郭皇后难掩失落,但不能丧气,便道:“官家一定会尽快派人来的,只要我们等着。”   郭皇后的话避开了生死,萧羡鱼的目光定在肿痛的手腕上,默默想着什么。   郑英打量着她,然后对她说道:“你在想沈相是不是也以为你必死无疑了吧?   带点讽刺的口吻,萧羡鱼扭头看她,只看了一下,又不看了,继续沉浸心事里。   郭皇后摸了摸身上,感觉气温越来越冷,冻得断腿骨的痛苦似乎在慢慢减低,但四肢肢端则泛起冷痛。   都这样了,郑英居然还有心情去挑刺萧氏,郭皇后摇摇头,想管,可没什么力气说话。   “依照你们之间的情分,沈相或许会伤心一阵子,但也不妨碍还有个能排解忧愁的女娇娥安慰。”   郑英说到'女娇娥三个字时有股咬牙切齿的恨意,用力丢了根干柴去火堆里,想要火再旺一些,能暖到郭皇后。   萧羡鱼盯着那些烧着的干柴,“你是不是讨厌金斓公主?”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讨厌你?”郑英不客气地反问。   萧羡鱼漾开一抹虚弱的笑意:“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我的眼力见没那么差。”   郑英这下没回答,只是冷哼一声。   “虽然你不待见我,但我们眼下落难,你能抛开成见,相互帮助…给我的印象就挺好的。”萧羡鱼如是说道。   郑英闻言,面无表情,眼里倒映着燃烧的火光在那里跳跃一瞬。   见她无意搭话,萧羡鱼后靠在长满青苔石壁闭上眼,试图平心静气,尽量忽视腕子上的伤势带来的不适。   周围除了风大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就只剩下火堆偶尔爆了一两声火星,也许是太累了,闭上眼后意识便浑噩起来。   她恍然听见沈珩在叫自己,心脏砰砰加快地跳。   “羡羡,睁开眼看看我。”他说道。   萧羡鱼只觉得一双眼皮有千斤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掀开一条缝,所看见的不单有让她日思夜想,痛苦纠结的沈珩,沈珩身边还站在一个人。   金斓公主一脸蔑视,对她说道:“哟,落这般境地了?像个山鸡似的,呵呵呵一一”   面对这般恶意的嘲讽,沈珩居然无动于衷,反对略为可惜地对她道:“我使劲把你哄好,你怎么命这么薄不过也好,你死了,我不需要休妻或者和离,对我在官场上名声大有帮助,然后正妻之位也腾出来了。   金斓公主曾经为朝廷与南部多年和平做出和亲的牺牲,当年阴差阳错我没娶到她,如今她二嫁给我,庙堂将人人称颂我的大度和美德,如此甚好。”   金斓公主自动挽起沈珩的手,“沈郎说的对,你我才是天造地设一对。”   看着他们二人郎情妾意,萧羡鱼唇手皆抖,"你们…我还没死金澜公主诧异说道:“没死?没关系,我派些人,你很快去西天!”   语罢,无数黑色人影蹿出,刀光剑影,目露凶光,齐齐杀了过来萧羡鱼一下就被吓醒了!   回忆起梦里沈珩对自己的冷漠,顿觉心情繁乱,内里丧气近乎绝望。   心跳头昏之余,一定眼,张玉已回来,就坐在她跟前,身边放着一堆植物,正用石头将它们一点点捣碎。   张玉发现她醒了,立刻去火堆边捧起用树叶盛着的水,“夫人,不多,您先喝着。”   萧羡鱼恹恹的,却问:“娘娘和郑姑娘有吗?”   张玉点点头:“都喝过了,这留给您的。”   萧羡鱼这才放心接过来喝了,虽然很少,但也能滋润一会儿快冒烟的嗓子。   “夫人,我给您敷药。”   萧羡鱼好奇地看着张玉拿过来一团乌漆嘛黑的草药渣,一点一点抹在手腕上,有凉凉的感觉:“这是什么?”   “是乡下人的土草,能止血、消肿、化瘀,味道臭了点,但效果不错,您这手明日便能好受多了。”张玉拍胸脯保证。   萧羡鱼觉得这小孩挺厉害的,又问:“那娘娘那怎么办?”   张玉早已想好,给萧羡鱼包扎好了,转头就去处理郭皇后的伤。   从散落的马车木板上拆出两个适合的,但先要给伤势也敷上草药,这需要用利器划开裤子,张玉挠挠头,将一把大小犹如发簪的小刀交给了萧羡鱼,让萧羡鱼一头雾水。   张玉吞吞吐吐:“这…衣物太名贵了,我实在…下不来手,您们来划吧,再把草药敷上去,我过来用木板固定腿就行了。”   郭皇后的伤花了点时间总算弄好,她们又见张玉在用破碎的大块瓷片架在火堆两边的石块上熬东西。   “先吃野果子吧。我一会就把桑寄生煮熟了,吃了它可以祛湿,强筋骨,补充元气,还可…算了,知道前面的就行。”   他说着她们不懂的草药,头头是道。这一刻,就算在高高在上的皇后,也觉得这孩子知晓的东西太多,一点都不简单。   “有这丫鬟是你的福气。"郭皇后对萧羡鱼说道,说完啃了一口野果,酸得郭皇后脸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去一旁捡干柴的郑英大叫起来:“萧羡鱼,你快过来看看,这居然有潭水,水还是冒热气的!”   众人一惊,萧羡鱼用眼神叫张玉过去看看,自己留在郭皇后身边。   张玉去看了后大喜,又跑去林子里,“那是温泉,我去掏鸟窝,用温泉煮蛋!”   温泉?   萧羡鱼诧异,随即明白为什么在上头会见到蛇,原来这里有温泉便不会那么冷,所以还有蛇没完全冬眠出来觅食。   真是天爷眷顾,温泉在旁,她们便能很好熬过夜晚的寒冷了!   她与郑英合计了下,将郭皇后又挪去了温泉水潭旁,果然温暖如春,舒服多了。   但为了防止野兽出没,萧羡鱼建议火堆也必须挪过来,郑英同意。   温泉煮鸟蛋,生平第一次吃这种东西,别说啊,特别的香,就是掏回来的蛋太少了,她们又那么饿,几口就没了。   剩下的,便是吃熬好的桑寄生,又涩又有点苦,一点咸味都没有,在嘴里可难咽了。   郭皇后和郑英都不喜欢,只有萧羡鱼嚼了不少。   张玉还想去找吃的,被萧羡鱼拉住,“够了,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于是张玉坐在火堆旁,双手抱着腿,“您们睡吧,我会看好火的。”   她们确实不如张玉能熬,不过一会儿便全歇了,而张玉看着羸弱,还皱着眉头入睡的主子,轻声说道:“我一定好好护着您回去…”   “金斓!”   萧太后一入欣悦宫便怒唤女儿。   金斓公主正与夜白在玩小游戏,被那么一叫,也知道怎么回事,笑吟吟地出来见人。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萧太后可不给她装傻充愣的机会,直接说道:“我只是派人去见准时机要皇帝的命,没叫他们对其他人下杀手,你敢擅自做主更改我的密令?!”   金澜公主也开门见山:“那皇帝严防死守的,根本没下手的时机,但是祭天那么好的机会,人都派出去了,岂能无功而返!”   “杀皇后对我们拿回江山的计划没有多少作用,你这样不是打草惊蛇?”   “母亲,你可小瞧皇后的用处了。皇帝与她结发夫妻,恩爱不疑,若是皇后死了,何其悲痛…那个皇帝,我父亲江山,我父亲的家业,凭什么他白白得手,拿他一个妻子来做点代价不过分吧?”   萧太后却道:“只怕你还另有心思,专挑皇后车上有三丫头的时候下手,还连累了郑家姑娘。”   “没办法啊,萧羡鱼身边来了个厉害的女使怂恿着她占死相爷夫人的位置,我只好出此下策,至于那个郑英,啧啧啧,我也只能叹她时运不济了。”   “可你以为没了三丫头,沈珩就会把心放你这?”萧太后对上次朝臣家宴发生的事依旧恼怒,“你不看看沈珩是不是正眼瞧过你!”   金澜公主笑得没心没肺,摸着肚子,“母亲,男人都那样的,明场上摆着那股清高君子的模样,背地里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馋的不行…我实话告诉您,我这里头已经有他的种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不是回来的时候就怀了闽都王的遗腹子这个消息一时震得萧太后大懵,她是越来越不清楚这个女儿到底要如何施展大计,助自己一臂之力夺回江山。   不会吧不会吧,公主该不会真的有男主的孩子了吧,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作者大大,要读者群捏?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追杀与营救   沈珩一睁开眼看见的是抖动的华丽车顶,思绪回笼,猛然坐起。   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快速前进的马车内,旁边还躺着不省人事的孝帝,以及守在一旁的尤子嶙。   ”你可醒了,有没有哪不适?”尤子嶙担忧问道。   沈珩忙问:“官家怎么样了,我们走到哪了?”   尤子嶙:“快到京城了,官家没有大碍,回去我们便调兵遣将去崖底.搜寻她们的.…”   遗体。   “不,”沈珩想了想,根本忍不下那股切肤之痛,满目血红,“我必须马上去崖底,马上去!”   说完,挣扎下车。   尤子嶙摁住了他,苦苦相劝:“我知道你丧妻之痛,但你要为大局设想啊,剩余的兵力要全力保护官家回到大内,根本没有多一兵一卒能随你而去,你若是单枪匹马闯去崖底,难保遇见埋伏,沈珩你是右相,你肩上的责任有多重需要我提醒你么!”   可沈珩却默默说道:“朝廷没了我,照样人才济济,可我没了她…”   说在这里,他露出一抹绝望而凄凉的微笑,字字泣血:“没了她,我不知怎么活下去…她就是我的命…子嶙,你该放我去的,她胆子小,那里那么深,那么黑,我不能让她苦苦等我”   尤子嶙听后十分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实在想不到冷酷如百炼钢的沈珩对上萧氏,竟能化如此绕指柔,连命也不要个干脆!   受不住这般的悲悸,眼泪差点随之流下,他狠狠抓住沈珩的衣襟,难以抉择中做出了一个举动一一一个手刀劈昏了他。   怀着愧疚,将沈珩紧紧搂住,咬牙说道:“你大伤伤心,必须回去医治,我不能放任你!”   青杨听到动静,打开车门一看,又惊又无奈,“侯爷,你这一下,可把两人的情分弄没了!”   待沈珩醒来,蓦然发现已身在京中,还不知会如何雷霆之怒!   尤子嶙也知道沈珩日后不会轻易原谅自己,可他要的是他活着,其余的管不了!   00崖底深处的温泉旁。   熬过了一夜寒冷。   张玉出去找吃的,抱着满满的野果和地薯,一边走,一边回想。   回到后,对她们说道:“我好像听见了跑马的动静。”   这话一下在她们死寂的心湖里激起涟漪!   郭皇后大喜:“一定是他们来寻我们了!”   郑英兴奋地坐不住:“哪边啊?我们可以出去找他们过来抬娘娘。”   不同于其他人的高兴,萧羡鱼听到这个消息先是顿了顿,心里燃起了希望,可很快又被另一个想法扑灭,毫无喜色。   她对张玉说道:“先别管吃的,你去查看一下是什么样的人,一定要小心!”   聪明如张玉,马上明白用意,点点头便去了,只有郭皇后和郑英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萧羡鱼却没有解释,四处张望,在寻找什么。   很快,张玉行色匆匆回来。   一回到,马上先把刨坑里的火堆掩埋!   萧羡鱼面色大变,腾地站起,“郑姑娘,我们把马车顶的木板拖过来,扶娘娘上去!”   郑英摸不着头脑:“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是等人来寻我们吗?”   “寻什么寻,来的人多半是路上袭击的那一伙,现在下到崖下来看我们死了没的!”萧羡鱼解释道。   张玉也接话:“对!穿着不是宫里的侍卫,他们现在从东面往这边搜,我们赶紧走!”   可是郑英不相信,区区反贼,朝廷怎么可能被他们先寻来对她们下手?   萧羡鱼看出她的疑虑,猜测道:“极有可能是官家他们也遇上了事,一时半会顾不上我们,你别犹豫了,赶紧抬娘娘走吧!”   回想起那兵荒马乱的声音,郑英不敢不信,于是照萧羡鱼的话做,将郭皇后安置上木板。   张玉捡起那些金钗银环,想扔进温泉里,却被萧羡鱼拦下,她想了想,叫张玉使劲往上扔,扔到高处那些错落的藤蔓上。   然后,顾及她手腕的伤势,由张玉与郑英来抬郭皇后,四人一脚深一脚浅,向西边逃命。   她们刚走不到半个时辰,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来到崖底,搜了半天,除了摔碎的马车,一无所获。   一个人仰看山壁,大声说道:“你们看,那些金闪闪的是什么?”   有人攀爬上去拿了一个下来,“是钗环!难道她们没有摔下来,是摔在上面?”   为首的男人一脸横肉,面露疑色,“你们几个先爬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若是还活着便一刀了结!”   结果上去又是耗费半个时辰,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时,男人不耐烦地踢了踢地面的尘土,却翻出了零星焦木。   蹲下刨开土堆,当即大吼:“他娘的!她们根本不在上面,也没摔死,都活得好好的,还生了火!你们都给老子下来,咱们得追上去!”   爬下来的,有人啐了一口:“她们谁想的这一个障眼法,害老子费气力爬上去白瞎了半天,等被我们找到,有她好果子吃!”   皇帝遇刺,皇后坠崖的消息已震动京城!   “五爷,五爷,不好了!您快醒来,快去宫里!”   李淮生还在妾室屋里酣睡,门外小厮的声音像天塌一样的大呼小于氏先行起来,并不开门,说道:“叫什么呢,五爷近来精神不好,天大的事有更高的官顶着,去去去。”   小厮还想再说什么,被门外丫鬟直接拖了出去。   这么一吵,李准生彻底没了睡意,缓缓起身,那于氏婀娜走到他面前,刚俯下身想撒娇,哪知李准生一抬头看见她,惊恐大叫一声!   ”你的脸怎么了!”   于氏奇怪,“我的脸?"摸了摸,摸到的不是素日里嫩滑如蛋的触感,而是摸到了糙如蜂巢的僵硬,也尖叫起来。   扑到镜子前一看,那溃似腐肉的面孔哪来有半分人样,当场吓得昏死过去。   李淮生惊中有稳,急道:“去叫大夫!”   下人们看见于氏的脸,没一个不怕,甚至有忍不住呕吐的,一个院子顿时人仰马翻,如遭大劫。   这动静很快传到李淮生父母那边,李夫人特意赶过来一瞧,双腿发软!   一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在于氏身边睡了一晚,十分担心会被传染,忙拉着李淮生就走,留下一摊子烂事交给管事的妈子。   李夫人一边走一边祈求真神保佑,可李准生越想越觉得稀奇古怪,好端端的一个人,昨天还好好的,只一个晚上便成那副鬼样子?   霍柔依就住在他们隔壁院子,早已听见那些叫声,得逞的笑容在嘴边挂开,心情甚好地逗着孩子。   这时丫鬟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话,霍柔依便把孩子交给了奶娘,自己里三层外三层保着暖,悄悄出了府。   她来到一座宅子的后门进去,见到了金斓公主。   “谢公主替臣服了却了一个烦恼。”   金斓公主披着精美的狐毛大氅,说道:“看来你已经用了那方子,效果不错,足以让你未出月子也愿意来道谢。”   霍柔依笑着说道:“公主说的是,那法子是我怎么想也想不到的,还是您厉害,这下臣妇也算高枕无忧了。”   “高枕无忧?霍氏,你是不是把话说满了,你最大的烦恼或许还没解决呢,听说了吧,萧羡鱼随着皇后坠崖了,生死不明。”   “臣妇是略有所闻。”霍柔依的笑掩盖不住,几乎裂到了嘴角,“听说那崖很高呢…但公主此话何意,臣妇不懂。”   金斓公主哼道:“霍氏,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得住本公主?用不用叫我的侍女把你从小到大如何羡慕嫉妒萧氏的言行叙说出来呢?”   霍柔依终于明白金斓公主将她调查个一干二净,干脆来个顺水推舟,便道:“原来是这事,没错,我一直不喜欢她,尤其之前抢走我丈夫三年,这和抢走公主您心尖上的人是一样的仇恨。”   “不需要特意提起我这茬,她抢走你丈夫三年,如今还是拿捏着你丈夫的心呢,你费尽心机嫁的人,还不知要心心念念她多久,你忍得下这口气?”   心底深藏的最不甘一面被撕开,霍柔依幽怨之怒腾起,默默掐紧手炉,嘴上却说道:“是忍不下啊,可我只是个弱女子,对付不来那位沈相夫人,好在这不是已经死了么。”   金斓公主嘲笑出声,“你想得太美好了,我的人搜寻到了崖下还有人活着的踪迹,你说会不会是她呢?”   “不可能!这么险峻的山崖!”   金斓公主站起身,走近她,分析道:“可万一呢?万一她没死,最后被救了回来,一定会受到最好的照顾,她也不会再踏出京城,想再弄死她,可就不容易了…”   随后,口吻渐变引诱,“我的人已经全派出去了,可惜那片山地太大,寻找她犹如大海捞针,我记得那边地界是你父家宗亲管辖的范围…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该怎么做,你是个聪明人啊。”   千载难逢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霍柔依狠狠深吸口气,激动的情绪在内里澎湃,若是萧氏命大没死于坠崖,那么能死在金斓公主与她的部署之下,绝对能令人热血沸腾,足以一雪多年耻辱!   "好…我知道怎么做的。”   二人相视一笑,那笑里掺杂多少嗜血狠辣,通通付诸那片山林之风雨欲来的势态,祭天队伍已回京城。   沈珩憔神悴力,一身素衣倚窗而望,无神的眼底哀戚不绝,寒冬风过,吹拂微乱的鬓发,浑噩至极,仿佛整个人下一刻便会消失于天地间。   直到青杨来到身后,为难说道:“主子,人马已经集结,但官家说会另外派人前去,您只能留在府中等他们接回夫人。”   沈珩闭了闭眼,房中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她的胭脂香气,嗅入心肺,肝肠寸断。   只轻声道:“…我要亲自去。”   "他们是怕您大悲大悸,身子熬不住。”   沈珩不管不顾,神色凛冽,信步出了门,佩剑上马,带着青杨蓝既率领麾下御赐军队准备出城。   队伍来到城门,沈珩拉紧缰绳停下,只见那金澜公主凤驾候在那里,笑盈盈对他说道:“沈相,你敢抗命出城?”   沈珩冷眼看她,手里缰绳越握越紧,“是又如何,公主有何指教?”   金斓公主摸了摸大氅下的肚子,“不值得的人就别去费劲了,珍惜眼前人才是对的,你能耐本事再大,也得学会接受事实呀。”   “公主无事,那臣便先走了。”   说完,策马直去,经过金斓公主驾侧,却被她的骑兵拦下。   金斓公主微微探出身子,在他耳旁说道:“放弃那个不会生育的萧氏,我给你生一个,他已经在我肚子里了,是那一晚的。“岂料,沈珩只是冷冷瞥来一眼。   金斓公主微怔,心说孩子的面他也不给么,非要去找萧羡鱼?!   一气之下便叫骑兵堵在城门口。   “沈珩,我不想你去找她!”   却不想,沈珩一振广袖,拔剑而出,狠厉说道:“阻我者,杀无赦!” 第一百三十章 追杀与营救(二)   逃亡之路,饥寒交加,山路崎岖,衰草寒烟。   萧羡鱼看着鞋上破的洞,原本雪白的布袜被脚趾头窜着蹭了出来,冻得已经没有知觉。   郑英和张玉因为抬人,走得太久而浑浑颤颤,最后郑英不顾仪态,一股屁坐下,喘气说道:“不行了,不行了,走不动了”   张玉累得直接躺下,呈大字型。   郭皇后痛苦不已,最终劝她们:“算了吧,你们走吧,或许他们只要杀了我便好了,省得你们也丢了性命!”   “娘娘,这话不可再说。”萧羡鱼叹息,“为人臣子,尽忠职守,我们不可能丢下您的。但眼下情况…我们平日里深养闺中,确实走不了太久,得想个办法才行。”   郑英舔了舔冻裂的嘴唇,过度消耗体力让其灰心丧气,“我们平日不是坐马车坐轿子,就是坐船,现在只有两条腿,后头还有人追杀,这迟早得被发现”   郭皇后也不禁说道:“是啊,如果现在能坐船,这天风那么大,一定很快回到京城。”   当时祭天之所以选择走山路,无非是为了体现诚意。那一路走去,皇帝每隔一段路便要下了龙驾,领着官员们对着天地上香跪拜,如此反复到达祭天台。   "坐船.”   萧羡鱼喃喃道,脑子里莫名浮现沈珩所画的江景图,他断断续续画了好久,有次实在好奇,她便问他为什么要画。   他说,那是第一次与她出远门,所以想将与她欣赏过的景色画下顺带拿了江域河流图给她讲解了一番,让她对本朝水域有一定的了解。   郑英与郭皇后的对话简直醍瑚灌顶,萧羡鱼立刻思索这片山地最近的河流在哪个方向。   “往西南走,那有条大江的支流,如果有船顺流,我们大概可以摆脱追兵,回京中码头去!”   张玉一听,来了精神,像只猴子一样爬上树远跳,“真的有条小江啊!离我们不远,咦,江上有渔民!”   所有人大喜过望。   要知道熟读女德,各类诗书的富贵人家女儿,会琴棋书画与女红已经备受赞誉,若是涉猎医书、烹饪、骑射更是锦上添花,郑英出身高贵,做足了那锦上的朵朵美花,但在今夕颠覆了想法。   她不自觉流露出钦佩,“你居然知道地理水域,请的是哪位先生给你讲的?”   萧羡鱼:"”   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她扭头就走。   郑英一看她那神色,心里便有七八分猜测了。   正当她们要重新踏上路程时,近处马蹄声阵阵,在地面震动出的声音像连续踢着她们的心脏,惊吓得紧!   张玉赶紧将她们推进灌木躲起来,四人趴伏在土腥味钻鼻的地面上,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时从草缝里看见有两个骑马的汉子拿刀对着矮植草丛四处挥舞,一边砍,一边骂。   “他奶奶的,林子太大了,一点踪迹都没找到,到底跑哪去了,难不成长翅膀飞上天了?”   “就是,都是含金汤匙的婆娘,路都没走几步的,居然难住我们一群人!”   “要是再没线索,回去就得挨骂,你也听见宫里那位公主派来人的传旨给老大,说事情没办成,我们一个个都得拿命去赔罪!”   “我们现在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快点找吧!”   “这边没有,往那边去!”   待到马蹄声远,她们才颤颤惊惊爬出来。   “快,趁着他们没发现我们往水域去,赶紧逃,找个遮蔽性好的船只进京!”萧羡鱼说道。   于是,什么劳累都不敢提了,所有人要紧牙根往西南而去!   到了江边,果然有三艘渔船停靠岸边。   郑英与郭皇后同时看向萧羡鱼,期待她能拿出办法搞来一条船。   萧羡鱼选来选去,索性下了一个决定。   从脖子上扯下自己的银链子,这条银链工艺精湛,吊着一个圆润如意锁,上头花纹美轮美奂,是银饰中的极品。   这是最后的傍身之物,也是沈珩那时候送的一沓财物中的一件小珍品。   有点舍不得,但终究给了张玉,又问郑英身上还有没有,郑英便取下一块玉牌递过去。   “我们妇人身份不便去谈,你作为丫鬟过去,就说家中主子看上了,一口气买下!”   郑英大惊:”一口气买下?要那么多船做什么?”   萧羡鱼定定说道:“自然是断敌人追来的路,张玉快去。”   张玉点点头去了。   郑英忙问:“那不雇那个渔民给我们撑船吗?”   萧羡鱼有考量,说道:“我们是被追杀的人,不要去连累平头百姓了,再来我们最好不要相信四人以外的人,免得一步踏错,全部被抓。这一旦被抓,便是个死啊!”   若是干干脆脆死,眼睛一闭去阴曹地府。   若是受尽折磨,不清不白死了,连累家中声誉,死后何来安宁?   郭皇后明白萧羡鱼的用心,点头直说是。   所幸,张玉很快说动了渔民把船卖给她们,而且张玉还从其他渔民手里买过了镰刀等利器,以及钓杆,还有一些食物、棉被。   船只一只连着一只,很快顺江水而往西行,她们选择上了领头的大渔船。   船行远岸,追来的人发现了她们,个个如恶狼盯食的眼神实在令人恐惧,她们快速躲进舱内。   “她们居然坐船!还把所有船带走了!老大,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骑马赶往最近的码头,找船追上去,必须尽快拦下她们!”   一伙人气急败坏御马掉头,彻底离开了视线,她们这才松口气。   郑英说道:“你做的对,把船全要了,他们真没办法靠近我们了。”   萧羡鱼咬咬唇,“别高兴太早,他们要是不眠不休骑马找船,很可能在靠近京城的流域上追到我们,到时…死劫难逃。”   二人一听,又是惊惧,直问她还能怎么办?   萧羡鱼揉揉额边,“先安生两日,让我再想想。”   是的,至少能歇上两日喘口气。大伙舱里换药,补充了点吃的,到底松懈了一些,有些事渐渐也被想起,然后疑惑。   郑英对萧羡鱼咬牙切齿说道:“之前那两个男人里说是公主授意他们要追杀我们,我觉得我和娘娘肯定不是他们追杀的对象,反而是你,你死了,金斓公主认为她才有可能拥有沈相。”   萧羡鱼勉强挤出一抹笑意:“那我连累你们了,或许就该去赴死,成全了他们,也让你们能活着回去。”   郭皇后却道:“英姑娘,你想简单了,金斓公主是想一箭双雕。   她的目标不可能只是萧氏,我一死,官家便会悲痛,朝政将会出现漏洞让她们有机可乘。”   她又劝起萧羡鱼:“你不可有轻生的想法,沈珩待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活了三十多年,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那么大度接纳回定亲时反悔的姑娘,还百般呵护。萧氏啊,你该相信沈珩的。”   萧羡鱼听着,心里很酸楚,干涩的眼晴漫出湿润,刺痛着。   如果没有看见私会那一幕,她对沈珩深信不疑。   而如今她身陷险境,沈珩居然还没找过来,哪怕是来确认她的尸体也好啊,可一直没来。   她都甚至有个糊涂的猜测,他是不是被金斓公主迷住了,抽不开身前来,任由金斓公主派人来把她大卸八块。   偏偏郑英这时候又拿话扎她的心:“说实话,你死了,沈相娶公主,好处真的不少,她听沈相的话就不会与官家作对了,而沈相再加一个驸马身份,地位更是牢固。”   郑英的话不是在讲笑,那时候沈珩的权势可是直登巅峰,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弹劾得了的人物,皇帝怕得让三分。   不盘算还不知道,原来她一死,沈珩的好处真的太大,叫人难抵诱惑。   所以,就因为这样,她真的该死吗?   萧羡鱼含泪,抱着这样的委屈背过身去,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场隆重的大婚,沈珩金冠红衣,身骑白马,迎娶金斓公主。   而她早已成了一尊冰冷的牌位被放在沈家祠堂中,接受他们的祭拜。   不论她怎么哭,怎么喊,阴阳相隔,沈珩根本听不见,像以往搂着自己的肩膀那样,搂着金斓公主转身离去…终于,喊累了,哭够了,她痴傻在那,直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踏进来,香再次燃上。   是萧盛铭和徐氏。   徐氏哭得悲惨,萧盛铭作为兄长,望着她的牌位痛哭流涕,喊着说二哥哥挣了军功回来,以后你有娘家撑腰了,怎么就走了!   还说望云楼大赚,那么多钱她都没来得及盘点。   这好日子才刚刚过上,她怎么能死!   眼睁睁看着沈珩娶公主,将沈相府内她所有的东西退的退,烧的烧,如此抹去她曾经存在的一切痕迹…那明明就是她亲力亲为,一手安置的府邸啊!   听完兄长的哭诉,她极其不甘,忽然惊悟什么。   他曾经的话尤其耳边。   “羡羡.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们今夜便一起下地狱!”   “羡羡,你走不了的,今生今世,我们是死也要埋一块…”   这回,平静醒来。   是他不愿意放她离开,是他说死也要埋一起,她当真的,也决定顺从他的意思,百年之后死亦同穴。   但是只限于他们夫妻二人,不然三个人真的太挤,而她亦不屑!   萧羡鱼望着滔滔江水,眼神从萎靡转变至坚决,说道:“不,我不能死。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活着,活着回去问你一句…”   沈珩,你到底负了我没?   倘若负了,那便将你当初的话原封不动送回。   一起下地狱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追杀与营救(三)   整个大内,人人压抑焦灼。   刑部门禁森严,大理寺更是将所有案件押后,随时听遣审问捉拿下的反贼。   李淮生虽是户部官员,步伐沉沉,在人少之际跟着相熟的刑部官员进去旁观。   却在一炷香后神色凄惶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大理寺卿冯英芮,刑部的管大人。   李淮生久久没有回神,勉强自己道了一声谢。   “没想到李大人如此关怀皇后娘娘,官家若是知道这份忠心,得给李大人高迁啊!”   “管大人过奖了,我只是实在不愿意相信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敢刺杀帝后,这进去后一看才知道真有如此天杀逆贼!开了眼了,开了眼了!”   “是啊,唉!那三位贵人的身后事得理,宫里和郑家都把灵堂设好了,现在差尸首还未寻回。”冯英芮道。   李淮生悲伤流露,“沈相府也设了吗?”   冯英芮与管大人神色微妙,自然知道沈相府没了的那位与李淮生的渊源,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和离归和离了,但也不希望曾经的枕边人好端端丢了命。   还是在这十八、九岁,春光明媚的年纪里。   冯英芮道:“听说就只有沈相不设灵堂,官家独独困他于家中养病,可他却在今日辰时率领官家以往御赐的铁骑军抗命成城,要亲自去接遗体回来,连金澜公主都没拦住。”   李淮生嘴角隐隐冷笑,心说那对奸夫奸妇当着大伙的面做戏呢。   谁人不知沈珩是个追名逐利之徒?   他与金斓公主暗度陈仓,可怜了萧羡鱼没有及时离开他,不然不需要陪同祭天,就此香消玉殒…如今沈珩还在那装深情,以一副病态之姿抗命出城寻妻,弄得人人皆是称颂,有高过他以往奸佞名声的趋势,真是打了一手虚伪的好牌出来。   “对了,官家也下了令给去搜寻的军队,谁先寻回她们,便是大功可赏,京中有些人便也出城去碰运气了,李大人一片丹心,可有意向要去呢?”   闻言,李准生顿了顿,当即告别他们。   “看来李大人对沈相夫人是有余情啊…”管大人看着急去的身影,暗暗说道。   冯英芮听过只是笑笑,转身回去继续审问。   李淮生去找校场的另一个熟友元校尉,好说歹说一通。   元校尉本无意介入搜寻之事,实在是看李准生这么急着,露出了一丝了然。   听说他的前妻也坠崖了…但是元校尉并没有挑明,只说李准生想为朝廷效力,下属的人又同样萌生想法,愿意带骑下一小支人马启程。   但是并不抱希望,搏个忠君分忧的小名声就行。   骑马一路前去,可速度并不快,李淮生焦急无比,却不能太过明显,无奈压抑想尽快赶去坠崖之地的心思,老老实实跟着走。   李淮生出城的消息并没有具体传回家中,霍柔依只听下人来报说朝廷大事连连,五爷忙碌不得空回来,霍柔依便也没多想。   她做着女红,问丫鬟:“信是百里加急的,我叔父那边已经早收到了吧,也不知会不会听从。”   丫鬟说:“以太后与公主的威严,由公主的亲信专程派过去,肯定能说服的。您想想,若是敢不从,还告不到官家前面,命就会没了,能不听从么。”   霍柔依点头称是,话语里不乏敬佩:“太后和公主的手段让我等莫尘莫及,终于明白官家登基后与其相斗多年仍分不出个天地来,原来双方都有差不多的势力对抗着。”   她难得将事情化大局而思量,叹道:“很快要出现新的局面了,这个关键便是沈相。如果他因为萧羡鱼之死打击太大,不堪大用,这还是其次,如果他无心留恋亡妻,弃暗投明与公主一起,那对于整个朝廷而言,势力就偏向了萧太后。”   丫鬟啧啧称奇:“听起来沈相像是话本子里说的,有命数在身似霍柔依说道:“沈相如何取决于他到底对萧氏有多少情分,不过朝廷势力这些都与我们无关,我要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快得到萧氏确实已死的消息。”   坠崖那片山林是本朝辖内前头数得上号的宽阔山地平原,人称陕子山,整片郁郁苍苍,西南面有条江流,居民甚少。   天空盘旋大鹰,沈珩率军不眠不休一天一夜重返此地,已入崖底。   下属给青杨说了什么,他立刻过去向沈珩禀道:“林子有不少马蹄痕迹,看来有一伙人已经先行到达此地,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寻到了夫人她们的然后带走了。”   沈珩眼神一利,咬牙说道:“搜马蹄的方向!”   青杨道:“已经有眉目,往西南方。”   沈珩一声令下,千数骑兵奔腾而去,这动静惊动了江边正在做竹排的渔民,一个个跑进破旧的帐篷内躲起来偷窥发生何事。   出了林子,冬日的阳光照在江面,波光粼粼。   青杨又看到了马蹄顺西,便想禀了主子往西去,可这时候,沈珩眯了眯眼,指着一个上半身探出帐篷的渔妇,惶切对青杨说道:那个人脖子上戴的.像不像夫人的.…”   沈珩的话未尽,青杨已会意,策马过去看一眼,然后把人拉出了帐篷盘问。   见状,沈珩已确定那渔妇戴的确实是萧羡鱼的首饰,等不及也御马而去,待那银链子近在眼前,他颤着手接过。   “主子,她男人说这是昨日有个丫鬟拿来的,说她主子看上了所有的船,用这个链子和另外一块玉牌通通换走了!”   沈珩怔住,死绝的心底涌起了不可期待的希望。   她还活着…!   她们有几个人?具体长什么样子!”   渔民惊恐,比手画脚地说了一番,说有四个人,三大一小,有一个被抬着…他们越听便越是放大希望,沈珩直接再问:“可见到其中一个眼角下有颗痣的?”   渔民苦想,然后摇摇头,说实在看不清。   沈珩无比失落,紧紧握着那银链子,它曾经躺在他的库房里多年,上回才连带各式各样的财产一口气全送给她,祭天出发时见她佩戴,心里还有些高兴。   如今东西先寻着了,人却依旧无踪,睹物思人,当真叫他急痛攻心。   可这时渔民又说出一件事,说她们刚启航没多久,就来了一伙人,看起来像是追她们的,气急败坏往西走了。   青杨急道:“原来向西的马蹄印是怎么回事,主子,我们要赶紧追!”   弯曲的指节入口成哨,有大鹰从江面飞驰冲来,扑棱翅膀落在沈珩臂上,再次起飞时,粗壮的腿爪带走了一个小竹筒,传信下游暗桩。   沈珩对青杨命令道:“你留下继续搜,蓝既跟我走!”   说完,兵分两路,浩浩荡荡行动。   沈珩顺着江域沿岸策马狂奔,心里笃定三大一小中,那一小是张玉,另外三人便是郭皇后、郑英,还有他的羡羡!   "羡羡,等我,一定要等到我”   宽阔的水域波涛滚滚,水天一色,白日在上,仿佛追日之举,沈珩恨不得与那大鹰一般翱翔,去追他魂牵梦绕的人儿。   “阿嚏!”   萧羡鱼与张玉几乎同时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又脏又破的衣服和披风。   郑英望着江面,好生奇怪:“为何这江面没有其他船,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萧羡鱼也生了警惕,说道:“风大,水快,我们应该到了京城附近了,看那条小小的支流,是流往三清观的,我们如今在岐兰山前后。”   “那太好了,再过半日我们便能进到京中码头靠岸。”郭皇后虚弱不已,眼里却亮亮的。   郑英刚想叫张玉拿船桨摇起来,使得船速更快,可是萧羡鱼又制止了张玉。   还没来及说个所以然,忽然咻的一声,一支箭射在船板上!   郑英被吓得大叫,所有人冲回舱内,她们根本看不见是从那一边来的袭击,密密麻麻的弓箭犹如急雨直下,很快将船舱插成刺猬状。   其中一支力道很猛,穿破了舱体射中郑英的肩膀!   张玉急忙过去看顾,对护着郭皇后的萧羡鱼大喊:“夫人,怎么办!这船坚持不下去的,我们现在很危险!”   船体持续发出被箭击的咚咚声,船身摇晃厉害,萧羡鱼想也不想,喊道:“想办法把船转入小支流,我们上岸逃去岐兰山!”   对!转入小支流去。   但是眼下支流口将过,如果她们不能拐进去,那就葬身江面,死定了!   张玉立刻拿起木浆,冒着被箭射中的风险,在急流中矫正船只方向,可张玉的气力不够大,看眼要飘过支流口,萧羡鱼深吸一口气,与张玉一起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在千钧一发之际让船只拐了进去!   …箭雨终于渐渐停了。   郑英肩上中箭,血流不止,冷汗湿透了发丝贴在两颊,这是利器之伤,不是简单的扭伤断骨,若没有烈酒清理,没有止血良药,不时便要丧命!   所有人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彻底回过神,又被郑英的伤急得满头的汗。   张玉谨慎张望,选定一个地方靠岸,观察了下后,大喜对萧羡鱼说道:"夫人,您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萧羡鱼出船一看,高兴道:“这是虎凹山,我的庄子在山里!郑姑娘,你有救了!娘娘,您也能得到较好的照顾,将断骨续回去!”   眼下没有止血药,不敢将郑英身上的箭立刻拔出,而且郑英受了伤,萧羡鱼手腕仍是肿的,只剩下小张玉一个人艰难拖着郭皇后躺着的木板在地面前进,萧羡鱼一会儿扶着那个,一会儿帮忙推那个,实在也是苦累。   踏进虎凹庄的那一刻,张玉已经跪地而躺,郑英也昏了过去,萧羡鱼大喊管事和织婆子们,也无力地缓缓坐在地面,抽泣起来。   庄里的人看见她们,大惊失色,尤其是他们那位心善的主子怎么成那一副惨样,急忙上前帮忙。   管事的将她们全安置起来,全部伺候了梳洗,端来了茶食,也叫来了赤脚大夫先替皇后和郑英治疗。   萧羡鱼躺在榻上,听见隔壁传来她们的尖叫,挣扎起身要去看,这时张玉从隔壁过来,说道:“没事的,接骨和拔箭头很顺利,大夫施了针,她们也会睡下的。夫人您手腕幸好没脱臼,敷了药您也先睡一会儿吧,管家的已经派人送信去给相爷了。”   听完,萧羡鱼的心又放下,在经历九死一生后再听到沈珩这个人,骨子里作祟一般的思念顷刻间把她淹没。   她默默抱紧被褥,幻想他就在身旁,就像躺在瀚碧院里一样,如此才得到一点点踏实感,模模糊糊小憩。   不久后,又赫然睁开眼,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下了床,把管事的叫过来。   “现在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管事的看了天色,回:“申时。您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不足。”   萧羡鱼紧蹙眉心,下令道:“叫所有人收拾细软,我们立刻动身前往京城!”   管事的紧张道:“为何?主子,您这是遇见什么事了,不等沈相来接吗?”   萧羡鱼咬牙,摇摇头:“等不到了…说来话长,但我们在江面一路无船,很明显有人封锁的航道,就是为了杀我们,而且那伙人十有八九掌握这边的局面,很快会搜到庄子来,如果不想没命,就得赶紧逃!”   于是不过短短一炷香时间内,虎凹庄数十人听从命令,紧急迁徙!   而此时的蓝既收到暗桩飞鸽传书,火速递给憔悴不已的沈珩。   书信上写:霍氏暗兵而出,封水域,追杀至岐兰山附近。   沈珩愤而一掌碎纸,百里加急赶往岐兰山。   ?请假请假家里几个甲流了,帮忙照顾家务,今天请假,抱歉哈?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清护命   庄子的管事特地杀了两只鸡熬了浓浓的汤,走的时候还不忘带上。   萧羡鱼四人坐在简易的马车上,闻到这鸡汤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她们已经连着两天没怎么吃过正常的东西了,这土鸡在炉子上煨半个时辰,又香又鲜。   就一会儿的功夫,全被她们吃光。   萧羡鱼微冷的内里暖了起来,吃饱了后脑子更清醒了些。   前后张望整队的老弱病残,还有远方仍遥不可及的京城,她心慌意乱,不自觉地咬着手指。   郭皇后看出她十分紧绷,很不解:“过了岐兰山我们就很安全了,你该松懈些。”   萧羡鱼却摇摇头,抬头看了郭皇后一眼,欲言又止。   郑英刚中的箭伤,人开始发热,恨不得找个有瓦遮头的地儿躺下,“你为什么不好好歇着在庄子里啊,既然走出来,就快到京城了,又为什么那么紧张,真搞不懂你!”   萧羡鱼像听不见郑英的怨怼,一个劲儿在思考什么。   忽然,山坳后火光冲天,所有人吓了一跳。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那边是自己待过的地方,一把火烧起来,眼泪汪汪。   她们又满眼期待地看向萧羡鱼,萧羡鱼发觉了,投过去一个淡淡的微笑,他们似乎被安抚,收起悲伤。   只要主子还在,希望就在。   庄子烧了便烧了,但萧羡鱼更在意的是,追杀她们的人果然如自己所想搜了过来,而这附近肯定不止她自己的庄子,还有别人的,否则早烧过来了,而不是等他们走了一段时间。   那么追杀她们的人肯定也知道她们会朝京城方向逃,弄不好,已经有人马在前面守株待兔了…这时正是后有追兵,前有埋伏!   萧羡鱼即时做了决定,喊来管事的,说道:“我们不去京城了,从前面的路口绕进去,上三清观!”   每一个人脸上写满疑惑,萧羡鱼却下命令:“马上!不要耽搁!”   庄子的人自然是听她的,马车、牛车还有人,通通绕进路口,向三清观出发。   皇城远郊外一一李准生与元校尉的队伍行了半日,一路上遇见零零散散的官家公子出城,嘴上说是撞撞运气,有没有可能捡到皇帝的赏赐,其实就是猎奇,没什么人能再往前行了。   毕竟反贼连皇后都敢杀,他们算什么,保命要紧。   李淮生以为不可能会再遇见什么人的时候,居然看到前方有另外一支队伍。   元校尉惊讶:“这不是岐兰山东北边的霍家骑兵吗?”   李淮生听了,看去一眼,还真的是。   “真奇了怪了,他们不在自己地盘上待着,跑这来做什么?”   “是来搜遗体的吧?”   ”你猪脑子啊,遗体不是在硖子山那边吗?”   属下们吵成一团,元校尉问李淮生:“是尊夫人娘家那头的吧?”   李淮生蹙眉:“是。”   他的目光在那支队伍里穿梭,发现了霍柔依的大堂兄霍亮,策马上前。   队伍起先不让他靠近,待叫出霍亮的名号,这才引起注意,为首的霍亮身穿轻甲,过来与他搭话。   “妹夫,你怎么出城来了?”   “那你们为何来皇城郊外?”   霍亮的神色有些躲闪,说道:“反贼猖獗,怕有落网之鱼,我们特地巡逻至此,看看还有没有可疑的人出没。”   李淮生心里来了个主意,回头看了看元校尉百无聊赖的态度,便对霍亮说道:“我跟你们巡逻,见识见识。”   霍亮本想拒绝,可李准生已跑过去和元校尉说了大概,元校尉无心再在郊外游荡,便很快同意,临走前把自己的剑给了李淮生防个万一。   霍亮劝李准生回去,可李淮生很坚决要跟。   属下私下目露狠光,悄悄问霍亮怎么办,霍亮说:“他是我妹夫,不能下手,先让他跟着,关键时候找两个兄弟看住他就行。”   也只能是这样了。   但李淮生很快纳闷起来,霍亮说自己领军巡逻,可为何一直待在原地不动,看他们个个轻甲在身,没人下马,一点也不像是在稍作休息。   他是万分期待能往硖子山去的,越接近就越能早点听到她的消息,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比沈珩更先找到她,带她回京,即使是残破不堪的尸体.…李淮生就这么想着,心里焦灼万分,可他不能单独行动,万一真的有反贼余党,自己会白白交待了的性命。   也许是等太久都没有动静,队伍的人也开始躁动。   霍亮疑惑:“从岐兰山那边来这,脚程再慢也不应该还没出现,是不是出岔子了?”   属下也纳闷:“听上一伙人传信说,她们里面有人挺聪明的,会小把戏迷惑追杀者的注意,以争取到更多时间脱身。”   霍亮怒沉了脸,“没错,里面不知道哪个娘们儿是有心眼的,知道拢船断路,还知道遭受箭袭让船进支流,难保这回又出什么心思,让我们在这白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霍争那边很快搜过来,如果他一路没发现有踪迹,那么就是把人跟丢了,我们再等一炷香时间看看。”   那就等等争少爷的消息。”   但偏偏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们看见了霍争带着人马出现。两兄弟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没抓到人,不禁咬牙切齿。   “哥,她们应该跑岐兰山上头的道观去了!”霍争阴狠道。   “对,两面夹击没有人,指定去那了。”   两兄弟当即决定全部人马追上山,但李准生的存在让他们犯难,据悉,堂妹和太后公主成一党,牵线了霍家,但是李家早在一年多以前就退出了党争,所以当初才让这个妹夫与那萧氏和离,既然如此,便不能被李准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报一一”有一骑兵火速前来,在二位领将面前低声说道:“几里外发现沈相兵马正朝这边疾行!而他们后面还有另外一支御林军也开向这个方向靠近。”   皇帝的人前后脚便要到了,时间再拖不得。   于是,霍亮叫了两个小兵看住人,在李淮生措愣之际,两队人马奔腾而去。   “怎么回事!为何不带上我!”他大喊。   李淮生想追,被两个小兵拦下,这下看不出有问题便不是在官场混过的男人了,妻子娘家的人到底要做什么,神神秘秘的…李准生想了想,装乏,下了马找个树荫坐下。   “不去就不去,我歇上一觉,打道回府。”   小兵们起先是不信的,但看见他过了两柱香时间还在那打盹,二人一顿商量要赶回军队,骑上马偷摸摸走了。   待他们走得够远,李淮生骑上自己的马,往队伍消失的方向前去一探究竟。   可跑到去虎凹庄和三清观的岔路口,他望着地面上凌乱的马蹄印,竟不知往哪边去。   若是去硖子山,肯定是虎凹庄方向,但为何三清观的路面上也有那么多印子?   李淮生来不及多想,心里满满当当要先寻到萧羡鱼的遗体,立刻策马往虎凹庄方向去,等跑过了虎凹庄,再经过自家的另一个庄子,往东二十里就能到目的地。   这一去,李准生竟不知人没寻着,自家庄子被烧了个干净,佃户烧死的烧死,打死的打死,这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地狱行径!   他忽然想起霍争是从这里经过再到京城野外与霍亮汇合的,难道…李淮生认为霍家军是朝廷正规军队,怎么可能烧杀境内庄园和百姓?   "五爷”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在狼烟滚滚的废墟中四处查看。   五爷.…是您么”   李淮生找来找去,在烧焦的栅栏下看见一个女子,使劲搬开后,从那女子沾了焰灰的脸庞认出竟然是以前的通房佳梦!   他把佳梦拖了出来,佳梦指着另外一旁的草堆屑,“还有她…五爷…还有…”   这时候李准生顾不上自己穿得多干净得体,扒拉灰烬焦木找人,可那人恐怖的容貌吓了他一跳,碰都不敢碰她。   佳梦爬了起来,“五爷,那是于…姨娘.…”   李淮生惊得说不出话,一个庄子烧了,只剩下自己以前两个犯事的女眷还剩一口气,可他赶着去硖子山,她们要如何安顿?   他几乎犹豫不足片刻,决定上马走人。   佳梦见状,跪在马前,声泪俱下:“五爷,奴婢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您,奴婢冤枉啊!奴婢根本没有表格进京,奴婢怀的是您的孩子,夫人却硬施罪名给我,叫人活生生用棍子击打奴婢的肚子滑胎”   李淮生大惊,“你说什么!”   他不能相信对自己痴心多年,温柔可人的霍柔依是佳梦口中那种将他庶子杀死的狠毒妇人!   佳梦见他不信,指着半死不活的于姨娘说道:“于姨娘的脸肯定也是夫人做的手脚,她现在被烟呛住了,说不得话,可是被扔进这个庄子时,她想了很久,想出一个疑点,说她的丫鬟日日给她打的洗脸水有股很淡的味道,因为不臭所以没在意,或许就是那样才导致她的脸积毒已久,一朝爆发!”   李淮生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无力。   佳梦又道:“刚才刚才来烧庄子的就是夫人的娘家人,五爷,您救救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敢争,我们只是想好好活着…”   李准生看着佳梦,又看了看于氏,再想到萧羡鱼,似乎确认了什么,神色惶惶,问道:“他们是不是在找人?”   佳梦想起那一幕心浑身战栗,点头道:“叫我们把人交出来,所有人都听不懂,他们一下就杀过来了。”   李淮生丢下银袋,“你们想法子回京去,在城南的客栈住下,我办完事再找你们!”   说完,调转马头往回跑,在那个马蹄印又多又乱的路口拐了进去,直奔三清观.…萧羡鱼见到了三清观观主,臻炎道长。   五十多岁的臻炎道长似有灵通,不用她说一个字,便火速下令弟子关闭大门,人人自持武器严守。   他慈和的目光落在萧羡鱼身上,叹道:“孩子,受苦了…老侯爷和夫人若是得知你今日遭此大罪,不定多么心痛啊。”   其实皇后和相爷夫人、郑太师之女坠崖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而萧羡鱼等人一下出现在三清观,臻炎道长便知道了。   反贼将至!   他将人安置去大殿,对郭皇后说道:“娘娘,我们一定撑到陛下的人到来。”   不过半个时辰,有弟子来报说观外包围了一大群人马,个个蒙着面,来者不善。   臻炎道长正声道:“不论对方说什么,都不可开门!你们也不要和他们对话,尽量拖时间!   真如臻炎道长所料,对方大声威胁,奈何三清观纹丝不动。   郭皇后看向萧羡鱼,经历那么多后,本能地信任她,很不安地问:“羡鱼啊,你说这次我们能脱险么?”   萧羡鱼心里也没底,但绝望只能留给自己,希望应该给予出去。   她微笑回应:“没事,一定能挺过去的,娘娘信我。”   郭皇后握住她的手,泪眼摩挲,不住地点头。   郑英烧得人糊里糊涂,无助地哭起来,“鸣鸣鸣.…这里明明离京城那么近了,为什么他们还能那么胆大包天追着我们杀啊!我要见我舅舅,他是征远大将军,一定替我杀他们个干干净净!”   她正喊着舅舅哭得起劲,一声声咚咚的巨响回荡山中,正是外头的追杀者用木桩在撞三清观的大门!   “观主,大门可能抵挡不了多久,请您示下!”   只见臻炎道长拔出自己的太极剑,正气凛然道:“我岐兰山三清真神所镇之地岂容宵小作祟,来残害国母良眷,待大门一破,你们随我杀出去!”   萧羡鱼见状,双目通红,她不敢去算对方多少人,什么实力,三清观这边又是个什么情况,怕算来算去毫无胜算,连累了整个三清观的弟子牺牲。   “道长…”她微声叫着,臻炎道长却听见了,回头看她,“怎么了,孩子?”   萧羡鱼哭了出来:“不如,我出去吧。”   臻炎道长笑了,“你多思多虑了。我们修行之人讲究劫数,也讲究造化和顺其自然,孩子啊,你天大的福气还在头面呢,好好活着。今日这场是我们三清观的劫数,我们欣然接受,无怨无悔!”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清护命(二)   山门大破,杀肃声一片。   臻炎道长已经率领弟子抗击而去,场面兵荒马乱。   “夫人,你们跟我们走!”   两个观内的少年弟子抬起郭皇后就走,“跟我们去后院的屋内避一避!”   她们全是弱女子,还有庄子里的老弱病残,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只得跟着去。   原以为能顺利到达后院,不想那伙人不好对付,零零星星有冲进来的,发现了她们便是一顿狂砍,尖叫连连。   四人被打散,郭皇后和郑英缩在一角落,为了保护她们,两个少年拾起木棍对抗,其余反贼便将目标转向萧羡鱼,对着她便袭面一刀!   张玉拿起石块对着就是一顿猛砸,可她人力气小,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被人一刀劈破了厚实的衣服,刀尖划破肌肤,鲜血顿时溅了出来,脖子上的玉玦顺势飞出,掉到了郭皇后脚边。   郑英最先瞧见,忍着滚烫的眩晕拾起来一看,不禁擦了擦眼睛,以为自己高热烧昏了脑子,继而摇了摇惊慌害怕的郭皇后。   “娘娘,娘娘!您瞧瞧这是什么?”   郭皇后的眼晴直盯着那些在砍杀的人,乱得很,被郑英叫了好几次才分了眼去看那玉玦,顿时露出意外的惊意。   她想说什么,可急转口中的说辞,“这…这是,就普通的玉块,没什么,什没什么…”   可郑英明明觉得看起来像皇家之物,但眼前的局势容不得她们有时间去讨论一块石头,反贼一度被击退,趁这个空档,张玉抢回玉玦,眼里有强烈的不安,紧紧跟着萧羡鱼身后,仿佛这样能得到踏实。   所有人一路奔向后院,少年们已负伤,先将庄子的人安置在最偏僻的瓦屋里,然后带着萧羡鱼四人又往更深的地方去。   “夫人,你们快点!”两个少年催道。   萧羡鱼和郑英的脚程哪里跟得上,一路小跑,体力渐失,忽然萧羡鱼大叫,“我们不走了,不走了!你们把娘娘放下!”   少年们停下,有些不耐烦,“再不走来不及了!”   萧羡鱼咬咬唇,回头看了看,她们开始进入后山林子了,此处人迹罕绝,山后是滚滚江流,这绝对有问题,难不成…“张玉,你和我过来把娘娘抬回来,别问。”她悄悄对张玉说道。   张玉点点头,悄悄拿出小簪刀,跟着她自然地走过去。   萧羡鱼关怀地与郭皇后说:“娘娘,这么颠簸,您是不是头晕胸闷呢?要不要歇一下。”   郭皇后云里雾里,可与她对视一眼后,又有点懂意思,回道:“是,我想歇一歇。”   那两个少年却是一下露出凶狠之相,没撒手放下担架子,反而步伐更快,她们都在后面追,眼看郭皇后会被他们带走,忽来一声剑器铮鸣,其中一个少年当下倒地!   郭皇后的担架一边失力,即将摔下去,那人脚尖一顶,缓了一下,交给了跑过来的张玉,紧接着又一剑杀了另一个少年,自己稳稳托住担架那一头,郭皇后总算有惊无险救下。   萧羡鱼定眼去看那人,竟然是尤棠!   “阿棠姑娘!”她欣喜叫了声,“你会功夫?”   尤棠道袍执剑,背上还背了弓箭,颇有女将姿态,一个抱拳,向郭皇后与萧羡鱼示意,“武将世家之后,都学了些。”   萧羡鱼欢喜向其他三人说了尤棠的身份,郭皇后上下打量,直夸:“尤家还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好姑娘!”   尤棠腼腆笑笑,又道:“我本在房中修习,不想事情已经严重这地步便出来了,遇见了观主,他回去没看见你们就只知道坏了,叫我们一定要找到你们,没想到竟是我先找着,跟我走!”   尤棠领着她们在后院一处石洞后藏身,这个石洞四周被青苔覆盖,里头足足能容纳大约十个人的大小,阴暗潮湿,却胜在位置隐蔽,以前再恶劣的她们都经历了,这个石洞算不得什么,便很配合地进去。   尤棠去捡了兵器给她们,萧羡鱼拿了一把长剑。   尤棠说道:“后头江上有几艘船,那上头是反贼,等不来你们肯定会找上来,我去解决了他们。”   萧羡鱼拉住她:“你一个人去杀那么多人?”   尤棠笑她:“我没那么傻,让他们尝尝我弓箭的利害!”   说完,就去了,萧羡鱼喊了一声:“你小心点,尤侯记挂你呢!”   听到尤子嶙记挂自己,尤棠眼眸红了,握紧手中的武器坚定而去。   四人赶紧在石洞内藏好,但是杀啸声越来越近,洞口漏进来的风伴着血腥的味道,洞内静谧,谁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忽然有人倒在洞口附近嚎叫,吓得她们连忙捂住嘴,强迫自己不能发生任何一点声音。   血像小溪般流进洞内,却没有任何人攻击进来,很明显只是有人被杀凑巧倒在洞口的…萧羡鱼大概估了估时间,怎么尤棠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担心万分!   张玉看出她的焦虑,说道:“夫人,我去后山江边看看。”   萧羡鱼当然不准,可她还没说话,郭皇后急了:“不能去!你不能出去!”   张玉看向郭皇后,不自觉挪了挪位置,充满戒备。   萧羡鱼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如此,洞外却传来了尤棠杀敌的动静,赶紧偷偷拨开遮挡的树叶查看什么情况。   可没想到对方人数这么多,满地都是观内弟子的尸体,而尤棠已经负伤,却苦苦支撑,有意将搜过来的人引去其他地方。   可惜寡不敌众,她被一脚踢飞,倒在角落吐了血。   “这臭娘们把我们船上的兄弟杀光了!”   “好像三清观反抗的人都抓的抓,杀的杀,搜人也不差我们这一拨人了,不如把这个女道士给…”说完,发出令人作呕的奸笑。   “我看行啊,我还没尝过女道士呢!哈哈哈!”   她们在洞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尤棠要被这群腌臜泼才侮辱了!   正当有人想拉尤棠时,萧羡鱼几乎想也不想,看了张玉一眼,张玉快捷从洞内闪出,一下把人撞出去,拿着一柄刀护着尤棠与众人对峙。   “这小丫头哪冒出来的?”   “这附近一定有躲藏地地方!”   真真是到了生死最后关头了,看来她只能把命撑到这了,根本等不到活着去见沈珩,去问他那一句话。   萧羡鱼下了决定,扭头对她们说道:”你们别出去,不要暴露了,我去引开他们,你们把阿棠姑娘拉进来。”   “不!”郑英死死抓着她的手,“你出去?你跑得过他们吗?你这是去送死!”   萧羡鱼沮丧道:“其实他们都是为了追我和娘娘的,郑姑娘你受苦受罪了,娘娘是国母,千金之躯,不可有意外。我呢…那么多人盼着我死,好让位,我试着去成全也好…”   郑英怒了,却哭了,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不是的,至少我不想你死…我以前说的那些话是激你的,萧姐姐不要死,沈相若是对你不好,你离了便是,四嫁五嫁又何妨,谁敢说你闲话,我郑英第一个给你出头,所以不要去,不要去.…”   郭皇后也怒上心头,哽咽:“萧氏,不准去!我不要你去牺牲,大不了我这个皇后就和你们一块死,之前坠崖没有你拉着,我早活活摔成一具尸体了,活着的这些天都是捡来的,你不要去做傻萧羡鱼动容,可终究意已决。朝廷的军队再慢,此刻已经也近了,牺牲一个人拖延时间,换几个人生还,这买卖划算。   她抽了抽鼻子,说道:“替我带句话给沈珩说如果他负了我,我不愿意死亦同穴,让我家人为我挑块风水宝地一个人葬了就行,碑上未亡人也不需要刻他的名字,我不喜欢…还有转告我二哥哥,我的嫁妆全部抬回侯府,望云楼给萧云,其余给我二哥二嫂,相府内我的东西搬不走的可以全部烧掉,我的丫鬟婆子都带回侯府安顿”   “够了,够了!”郑英哭成泪人,“我不想听你说遗言”   萧羡鱼拍拍她的手,滚烫无比,“能活去回去就好好养伤,娘娘交给你了。”   说完,趁着那伙反贼要对付张玉,她深吸一口气跑出去,头也不回直往林子里,紧接着被发现,围攻张玉和尤棠的人不少追上去抓捕。   “夫人!”张玉大惊。   尤棠用尽最后的气力决掉剩下的,已经起不了身,郑英出来赶紧拖她进洞,伤口因用力而渗出鲜血,张玉已经追了去。   山里有雾,地面树根环生,磕磕绊绊,萧羡鱼跑得气喘进肺里生疼,肚子隐隐有下坠的痛感,她有点受不了,捂住肚子躲到一棵参天大树后。   不久后,分不清楚哪个方向传来的动静,好像有人靠近,又好像有人挣扎鸣咽,断断续续的兵器交接,弄不清楚是哪种状况。   然后,大树后又有脚步声接近,萧羡鱼抱紧了剑柄,全身颤栗。   有人踩着地面的落叶没有改变方位,朝自己笔直前来,她不得不握好长剑,以备突袭来保命。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的心脏跳得如雷震一般,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就是这个时候!   她挥剑刺去,女儿家的力道与速度不佳,被对方软软抓住了剑尖,萧羡鱼不敢看那人,正想咬牙狠狠抽剑,把剑从那大手里摆脱控制,却是听见一声一一萧羡鱼一怔,以为自己幻听了。   抬眸看去,湿润的双眼里泪珠断了线一样,哭得凄凄惨惨。   真的是他来了终于来了…羡羡…”沈珩满身憔悴,素衣袍上污迹斑斑,看见她的那一刻,眼里赤红一片,却一扫绝望。   他欲上前拥抱,可萧羡鱼哭着持剑对他:“你别过来!”   沈珩惊愕,担心她拿剑会伤着自己,掌心也依旧抓着剑尖。   "羡羡?”   听着沈珩叫着自己,萧羡鱼恍如隔世,这几日她不停地逃命,不停地思索活下去的办法,也不停地质疑他的真心,还有不停地思念他…真的好累啊!   以为自己活不到再见他了,而他又猝不及防地出现,萧羡鱼心里五味杂陈,悲悸阵阵,偏是对沈珩生出一股恨意,故而剑指向他。   沈珩…你…我就问你一句…你…”她泣不成声。   沈珩见她如此,心碎至极,想往前一步,还是被她喝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萧羡鱼几度要问出口,发现自己的心痛到无法呼吸,如果沈珩的回复是肯定的,那么她是否能大度离开,将这个男人从此在余生中抹灭,还是自己委曲求全,默默承受感情中的背叛,成为一个世人称赞的贤妻…沈珩将她一切痛苦看在眼里。   “羡羡”他用力握住,剑锋陷进掌心,执意走近她。   鲜血如注流了下来,染红了他的手腕,可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一步步走过去,走向自己牵肠挂肚,梦寐求之的人。   在她满眼的震惊中,轻轻将剑收走,随后紧紧拥抱,像是怕她会再消失,要把她融进自己身体一样,泪流而下。   “羡羡…我的羡羡.…”   他亲吻她的发丝,抚摸她的身体,喊着她的小名,一次一次,一遍一遍,确认她还活着,回到自己身边。   “羡羡,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回答你,我没有负你,没有,一丝一毫都没有!”   萧羡鱼听后,像个孩子一般再次嚎陶大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沈珩才带着两眼红肿的她走回三清观,谁也没注意到后来才到的李淮生,眼睁睁看着她又回到了沈珩身边。   自己终究是慢了一步,转身失意离开。   朝廷的人马全部赶到,反贼被一一抓获。   尤子嶙不能相信尤棠受了那么重的伤,瞠目欲裂,心急如焚,不顾礼数抱起人就往御医那去。   萧羡鱼忧心忡忡地寻找臻炎道长,幸好老人家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丢了性命。   他对萧羡鱼朗笑:“看,这个劫数过去了。”   萧羡鱼含泪点点头,沈珩说道:“三清观为保护皇后等人作出的牺牲与功劳,我等一定上书朝廷,天子必赐嘉奖!”   随后,所有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萧羡鱼掀开车帘,看着沈珩明显消瘦的轮廓,内里泛着酸疼,这时沈珩像是心有灵犀,也回头看来,朝她扬唇微笑。   天空艳阳暖照,冬风吹扬他的墨氅,而他依旧温柔地唤她:“羡羡”   心里终于又踏实了。   军队直接护送入京,且直达皇宫。   孝帝已等不及,提起龙袍前摆连下台阶,急匆匆出了大殿出去迎接。   当见到妻子的时候,孝帝难得在群臣前面落泪,惺惺相惜好一会儿方恢复了些威严,站了起来。   “萧氏和郑氏,上前听旨。”   萧羡鱼不解看向沈珩,沈珩笑了,“去吧,跪的时候慢点。”   她只好糊里糊涂去了,与脸色苍白的郑英一起跪下。   “你们二人救驾有功,对皇后不离不弃的忠义,朕甚为感动,更是感激!今赐封沈珩之妻萧氏为一品诰命夫人,郑太师之女郑氏为忠义县主,各赐黄金千两,良田百亩!朕将御笔亲书匾额,送往府上,以示嘉奖!”   这么大的封赏,萧羡鱼与郑英二人同时顿住,在众人的催促下才回神磕头谢恩。   孝帝又道:“三清观同样有大功,传朕旨意,重金修缮,厚葬勇者,厚赏观内每一人,朕也将择日亲临,祭拜三清!”   宴崽ou0这样子孩子都没掉啊。。。还挺命大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争斗   夜白小心翼翼将沏好的茶水端上,可那杯盏才落案,便被奋力一扫,砸个满地。   金斓公主怒不可遏。   “郭皇后和萧羡鱼居然这么命大!”   萧太后长叹口气,大概是因为受挫多了,怒气倒还能控制住,有心思数落女儿:“我早说过找不到时机就取消行刺,你偏不信,偏要拿皇后先下刀,又想顺带做掉三丫头,你是不是想那个沈珩想疯了,还不惜怀他的种!”   “母亲,这个孩子是我制胜的其中一个助力,您就看着吧,萧羡鱼是个不会生的,我这个将会是沈珩的第一个孩子。”金澜公主强平情绪,接着道:“我回来也有一段日子了,小舅那边可有消息?”   金斓公主说的小舅便是萧羡鱼的叔叔,永明伯爵萧元琅,之前孝帝派军护送新封的和亲公主去南蛮,后驻扎南部边境便是由萧元琅为主帅的。   萧太后说道:“你小舅可不像大舅那么死板,自然是与我们一条心的,你尽管放心吧,届时驻扎大军等于是听从我们的命令!”   金澜公主一想起那个大舅便头大,大舅叫萧元鸣,正是萧羡渔的父亲,萧老侯爷。那一年萧太后对他吐露嫁女之事,被一口回绝,说已经和沈父有约,等两个孩子再大点就定亲。   萧太后原想等他出征后,慢慢下手拿捏萧羡渔的婚事,不想他直接和沈家说好了定亲的日子,防她这个妹妹防得十足!   可惜啊,后来还不是被她得手了。   就是人算不如天算,萧羡渔又回到了沈珩手上,而她的女儿也对沈珩垂涎三尺,萧太后脑瓜子顿时嗡嗡疼。   她拉住金澜公主,语气严肃说道:“女儿啊,咱们得先有天下,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个沈珩是块硬骨头,我必须与你有言在先。”   金斓公主也知道其中的利害,端正了神色。   太后接着说道:“哀家可以让你去试,但如果试过了还是不通,那么你一定要放弃了,要狠下心,天下才是最紧要的!”   看得出萧太后这个决定并没有转圜的余地,而沈珩之前的态度也确实伤着了她…金斓便点了点头。   “母亲,我这就去试试。”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很想知道沈珩到底作何抉择,“不过在我去之前,先下个手段打压打压那位刚得了一品诰命的表妹先…”   京城,沈相府。   萧羡鱼的平安归来是所有人最欢喜的大事。   秀月几乎哭瞎了眼睛,寸步不离。   邓妈妈更是直接跪谢天地,沈芊则哭得好像自己是坠崖逃亡的那一个。   连在贾家养胎的贾晴心也闹着要来看她,不过到底被拦下了。   朝廷的封赏很快到府,看着那一品诰命服和凤冠,还有孝帝亲笔所写‘忠义可嘉'的匾额,萧羡鱼感觉自己跟做梦似的,一切那么不真实。   萧盛铭和徐氏匆匆赶来,在大厅坐也坐不住,尽管沈珩告诉他们,萧羡鱼正在沐浴更衣,然后要进食,安心睡上个长觉,他们还是忍不住打扰一会儿,就为了见见她,好安心。   邓妈妈和秀月一起伺候沐浴,回想起自家姑娘刚下马车时的模样,差点没认出来,那怎是憔悴二字能形容的?   如今脱了衣服沐浴,身上瘦得见骨,连脚上都有水泡,一只手的腕子肿得跟猪蹄似的,难以想象是怎么样的逃亡之路,受的罪太大了啊!   秀月洗着洗着,忍不住跑去外头大哭。   萧羡鱼见状,只能无奈说道:“这丫头,我还没死呢,哭得那么凄惨。”   邓妈妈连忙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洗了一炷香后,她半躺在罗汉榻上,将湿发交给她们擦干,实在是太久没这么安生舒服躺着了,不由放空了自己,盯着顶上的雕梁发呆。   忽然脚底被人抹上一阵清凉,她懒懒地移动视线,看见沈珩衣发端庄地坐在榻尾,完全没有一丝凌乱,像是也刚沐浴过的样子。   应该是去行止阁那头的浴房梳洗的。   他受伤的手掌用纯白的丝带包扎,另一只手正挖着膏药给她脚上的水泡涂抹,动作温柔至极。   这时,萧铭盛与徐氏过来,一看见萧羡鱼,激动且悲愤,最多的还是她能劫后余生的庆幸。   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的,萧羡鱼只好强打起精神,笑道:“我活着回来了,还靠自己得了一品诰命,给我们两家都添光了,高兴点吧。”   哪知沈珩冷冷接了一句:“这样的光我宁愿不要,一品诰命以后我也会给你挣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和你的命相比。”   说完,重重放下药膏,走了。   生气了。   连萧盛铭也说:“对,这光我们家也不要,你才重要啊!”   萧羡鱼扁扁嘴,又不是她愿意去的。   徐氏往沈珩走掉的方向瞅,“你啊,好生歇息,也要好生安抚妹夫。你可知你堕崖后,他当场吐血,急症来势汹汹,官家要他好好养病,他却抗命出城,为的就是接你回来!”   萧羡鱼半睁的眼皮子因为这话睁大了,“沈珩得了急症?吐血?”   徐氏心疼地点点头,夫妻二人与她多说两句便先回去了。   萧羡鱼躺着没动,眼皮一抬,沈珩又不知道从哪过来,坐回榻沿,手里又是另一种拌好的药膏,一点一点敷在纤细的腕子上,感觉一样冰凉舒服。   这时,青杨用木案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萧羡鱼闻到了浓烈的药味。   “主子,喝药的时辰到了。”   沈珩头也不抬,直接说:“不喝,我好着。”   青杨为难地看了看主母,将药汤悄悄放在离他们最近的玫瑰椅上,对着萧羡鱼抱拳拜了拜。   连青杨都觉得沈珩需要喝药,那急症便真的是不能忽视,现在年轻没感觉,别以后落了病根。   萧羡鱼用力嗅了嗅,对沈珩说道:“那药味道不好,你快点喝掉,我就闻不到了。”   奈何榻边的人纹丝不动,只专注敷药。   “我说真的,沈珩呕”她只是做戏的,可多嗅两下真的反胃了,干呕。   沈珩吓着,叫人赶紧把药拿出去,可萧羡鱼拉住他,一定要他喝了,不依不饶的。   最后沈珩没办法,知道她是变着花样要自己喝了,只好一口气干掉,秀月马上拿漱口的上来伺候。   邓妈妈在门口站着,一直在瞧萧羡鱼不舒服的样子,眉头皱得老高,进去就问:“夫人,这些日子您有没有哪不适啊?   萧羡鱼砸吧砸吧嘴,摸着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吃太油腻了,肚子时不时疼一会儿,胃也不太行,逃亡的时候又结结实实饿了好久,肚子更不好了,哎,你们赶紧给我备多点吃的吧。”   沈珩马上吩咐:“去叫个大夫来。”   “别别别,”萧羡鱼一想到大夫把脉开药,那药的味道实在不好,十分抗拒,“我就是饮食不大对,休息也不够,别叫大夫了,喝药真的是折腾我啊!”   沈珩不想由着她,可萧羡鱼可怜兮兮地往他怀里钻,撒着娇:“我想睡觉了,你快点陪我去.…”   怀里一颗乱拱的小脑袋让人心生怜意,待秀月和邓妈妈布置好后,沈珩抄起她的双膝,两人一起去了床榻。   大抵是太过疲惫了,回到熟悉的被褥里,他们十指交握,相拥入眠,很快进了梦乡。   邓妈妈轻轻关上门,站在那想了好一会儿就去找秀月。   “夫人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   秀月挠挠头,“可能是分家迁府,又连搞二爷三爷的婚事,夫人累坏了,月事近半年没个规律,我也记不清上回的具体日子。”   邓妈妈小声斥她:“你这丫头,太不仔细了。”   秀月不好意思笑笑,“问这个做什么?”   邓妈妈神色认真,道:哎呀,我怀疑夫人有了…但是坠崖、逃亡那么惊险的情况下,早该没了可夫人跟没事人一样…”   前三个月的身孕特别不稳,所以孕妇要尽量少走动,多躺多歇。   而萧羡鱼的情况确实让人摸不准。   秀月大吃一惊:“不会吧,邓妈妈你别吓我!要是真的有孕了,可是夫人千盼万盼的呀!”   “慌什么。”邓妈妈说,“我去叫个大夫来,等夫人睡醒了,无论如何都得把把脉!”   邓妈妈都盘算好了,哪知萧羡鱼这一睡便是整整一天,沈珩都醒了出去办完事回来,也没见她有醒的迹象。   担心她会饿坏,秀月在厨房熬了浓稠的小米甜粥摆在案面上。   沈珩犹豫着要不要硬把人叫醒,吃点东西垫垫,接着再睡,青杨又在门外说有事禀报。   “夫人封了诰命,京城足足刮了一天的风,按理说这样的荣耀足以平抹夫人以前任何不佳的名声,可偏偏有人在背后推动另一个流言,说…说夫人得了诰命又如何,也是个子嗣难有的空壳这明显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思。   沈珩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在乎这样的流言蜚语,但不代表允许有人故意这么编排自己的妻子。   那明明是她用命换来的赐封,九死一生,何其艰险。   他冷哼说道:“这个金斓公主,也是时候抓个机会收拾收拾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争斗(二)   京城,李府。   院子里凌乱不堪,房内更是一片狼藉,好几个小厮与婆子在翻动李淮生就坐在这杂乱中,面沉似水。   他的小厮最后递上了一张纸。   李淮生瞄了一眼,看出是个方子,但是这个方子比较独特,上面只有一味药,有具体的研制法子,还有一个注释:小量使用,日积可溃。   李淮生倦容难去,招手将候在院外的郎中叫进来,那郎中哪里见过这抄家一样的场面,蹑手蹑脚过去。   李淮生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药?”   郎中有点年纪了,拿着方子对着有光的地方看了看,一边说,一边摸胡子:“斑蝥…哎呀,这是一种南方独有的虫子,辛、热、大毒!破血消癓,功毒蚀疮,引赤发泡”   “别掉书袋子。”   “噢噢…意思就是这种虫子可药可毒,但毒的作用大于药,它晒干后需要配醋使用,不然会烈性很猛,能使皮肤溃烂,不过这上面写的研制法子更刁钻,加上这注释,好厉害的用法…”   李淮生失望地闭上眼,“给我找到这东西。”   郎中为难:“这是平日里见不着的,难找。”   一旁小厮塞了一袋银子过去,李准生说:“够吗?”   郎中忙点头:“我这就去。”   “还有,今日在李府看到听到的一切,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否则后果自负。”   郎中放下方子,很识时务:“知道,知道,李大人放心,我先去忙了。”说完跟着小厮走了。   外出归来的霍柔依一踏入,吓了一大跳。   看见李准生木然站在里面,提起裙摆进来:“淮生哥哥,这怎么回事?遭贼了!”   李淮生听她那么说,冷笑一下,“光天化日,天下脚下,官员大宅,怎么可能遭贼…是我命人翻的。”   霍柔依更吃惊了,“为什么?”   “我不翻,你会把那些阴毒害人的证据自觉交出来吗?”李淮生将冽利的目光定在她身上,“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真的,柔依.”   霍柔依眼珠子左右转动,嘴上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准生哥哥。”   李淮生把方子甩她脸上,“在你柜子深底里翻出来的,这个法子可真不错,毁人于无形。”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她手心惊出汗。   李淮生横眉对小厮道:“把她们带过来!”   当霍柔依看见佳梦与鬼模样的于氏,当即腿软!   李淮生用力抓住她的手,指着那二人,道:“我重新查过了,佳梦根本没有什么表哥进京,她那时候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你就这么诬蔑她,把肚子里的孩子残忍弄掉!出嫁从夫,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夫君!”   霍柔依六神无主,想解释,可李淮生已经查得明明白白,她一时也不知从哪一点能找出说辞来。   “还有于氏,她是良妾,没有犯错的情况下是要善待的,你毁人容颜等于要了她的命,你好生歹毒!”   李淮生说完,那二人呜咽哭出了声,十分凄惨。   霍柔依抓着李淮生跪下,哭道:“淮生哥哥,我是一时糊涂,你原谅我,原谅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柔依,我那么喜欢你,觉得你苦等我三年是受尽了委屈,那时候刚和离,我便冒着被人闲言碎语的风险立刻去你家换婚帖,婚后我不管是通房还是纳妾,都让她们必须以你为尊,我绝不宠妾灭妻…人前人后,我给足了你体面,你就这么回报我吗?”   李淮生一个示意,小厮已经把佳梦和于氏带走。   杂乱无章的房内只剩他们。   霍柔依死死扒着李淮生的衣角,抬头望着他,求他:“淮生哥哥,我是太在意你了,你也知道我苦等你三年,可我们刚成亲,你就有了别人,所以我犯了糊涂,你大人大量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做一个贤妻,你纳多少个进门,我都能好好照顾,你相信我吧”   她痛哭流涕。   李准生掌握了自己犯七出之条的证据,休妻是合理的,但合不合情,在于她求不求得到他的心软。   “我们有蔻姐儿,你不能让她那么小便与我这个娘亲分离,她软乎软乎的,就爱我抱着入睡,睡醒了看见我便笑…淮生哥哥,你看在蔻姐儿的份上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可李淮生却扯下一段纱帘,白色的,丢在案面上。   “跟我说蔻姐儿没用。霍家干了什么好事,被朝廷审出来是迟早的事,我希望你没牵涉其中,不然为了李家全族着想…”他指了指那状似三尺白绫的纱帘,“为了蔻姐儿,这是你唯一的选择。”   霍柔依不能置信,她根本不知道李准生究竟知道了多少事情,抖着手想去触碰他,被避开。   “准生哥哥,没那么严重的你不要这么绝情,不要吓我啊!”   “你的两个堂兄弟已经进了大理寺的大牢,霍家参与谋杀国母的罪是铁板钉钉上的了,但霍家与皇后有什么仇,这背后不就是太后和官家之间的搏斗么!   你这张方子上的药是南方特有的一种虫子,你什么时候和金斓公主勾结上的?你堂兄弟那边是你给他们牵的线吗?”   霍柔依不敢回答,哭着满眼祈求他别再问了。   可李淮生要说的远远不止这些。   “金斓公主一张方子不可能就让你心动,冒大风险去牵线霍家,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我每天在家相夫教子,准生哥哥你不要那么冤枉我啊.…”   “他们现在正在受刑,如果真的是你牵线,把你供出来,那么你也在劫难逃,三尺白绫是一个能保你全尸,也保李家清誉的好法子,毕竟我们李家没有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全是你做的孽!”   霍柔依看李淮生眼里看到了彻底的决绝,忽然整个人就安静了。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那么在意的男人,丝毫不顾惜夫妻情分,不念及孩子,用审判的态度质问自己,满口保李家清誉,而她的命轻如鸿毛,情也如纸薄.…心如死灰。   “李准生,我为什么做那么多,还不是因为你么?你说你那么喜欢我,说得好痴情啊,可是当时你偏偏不反抗婚事娶了萧羡鱼,而我才是痴情的那个,足足等了你三年!   你从不知道我讨厌她,皆因她从一出生起什么都好,让我羡慕嫉妒!但…其实我只要能赢她一回,一回便够了,这一回就是你啊!   我只要你满心满意待我,心里眼里只有我,我就会渐渐对她释怀了,可你偏偏在和离后还惦记她!李淮生,你满口清誉门风,你们李家个个都是如此,可是你们做的事又比我光彩到哪去!   你娶到她时任意糟践,她走了你心心念念,通房妾室都按她的模样来,你当我是什么?!金斓公主一张方子确实不让我心动,但就是因为你心系她,我才牵桥搭线了霍家和公主,我要的就是萧羡鱼彻底死透,而你李淮生再也见不到她!”   ”你恶毒!”抬手便是重重一巴掌。   霍柔依不堪力道,撞去案面,嘴角留下鲜血:“…我恶毒?比起其他人争权夺利的手段,我哪里恶毒了?”   她颤颤巍巍站直身子:"知道我刚才出去做什么了吗?呵呵…萧羡鱼不是封了一品诰命么,我得了命令,配合出去叫人大肆宣扬她有诰命有如何,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生育子嗣!她就算是得了天大的殊荣,也不过是个不会生孩子的废物!”   李淮生怒目,咬牙说道:“你竟然还帮着去做这种事!”   他随即沉下面,挑明了一件不愿提及的往事:“萧氏并不是不会生育,她嫁我那些年,我…根本来碰过她”   霍柔依一听,惊愕。   这么说来,萧羡鱼不单得了诰命,也是一个正常的女人,那她不就是站在贵女之巅的人物了?   更糟的是金澜公主已经去沈相府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争斗(三)   萧羡鱼幽幽转醒,发现秀月正紧张得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秀月扶她坐起来,“夫人,你有没有哪不舒服呢?”   萧羡鱼只觉得踏踏实实的一觉连梦都没有,这会子神清气爽的,就是肚子快饿扁,看见那碗小米粥,叫秀月赶紧拿过来。   她一口一口吃,可秀月神色不对劲,看着她欲言又止。   秀月原是紧着主子醒来后,叫客房候着的郎中给把脉,但眼下却有另一件要事不得不先说。   “夫人,金斓公主来了。”   萧羡鱼舀粥的手顿住,胃口全失。   秀月又道:“姑爷在前厅会客…”   萧羡鱼将勺子丢回碗里,溅起了零星粥汁,秀月的脸皱得跟老树皮似的,第一次看见主子发暗火。   她起身往妆台前的凳子坐,“更衣,我也去会会。”   去会会这个痴缠沈珩,让她颠沛流离,遇难重重,差点没命的金斓公主!   趁着梳妆时,邓妈妈从前厅回来,满脸气愤,来到萧羡鱼身旁,却一个字也没敢说。   萧羡鱼老神在在的,还说笑:“是不是咱们家的顶梁柱被占便宜邓妈妈一想到金斓公主坐也不坐好,站也没站相,不是拉拉沈珩的衣袖,就是想挨下肩膀,低声说话的姿态,就觉得晦气。   “什么公主,那做派简直没法说,夫人你别去了,省得被气着,就让姑爷打发了吧。”   “不,我得去。”   萧羡鱼叹气,沈珩应当是知道追杀的幕后指使是谁,若不是顾忌金斓公主的身份,以他的性子怕早拔剑了。   其实她从回来以后也断断续续想了一些事,沈珩为了寻自己付出多少,有目共睹。   尤其相逢的那一刻,他眼里含的泪不会骗人,失而复得激动更是强烈。   虽然没把那句话问出口,但他也回应了那个问题。   事到如今她再怀疑他的真心,也说不过去了。   且经过刺杀之事,她有一种感觉,那便是朝廷局势的动荡愈来愈烈…她望向锦窗外的竹林,沙沙沙作响。   风可真大。   穿戴整齐,邓妈妈担心她体虚,给披上一件藕色斗篷。   三人穿过回廊,萧羡鱼看见从客房出来的人,仅仅是看了一眼并没有多问。   前厅一一“我真的怀了你的孩子…”金斓公主泪眼婆娑。   沈珩冷笑,“所以呢?”   金斓公主悲伤地打量他的神色,痴痴说道:“沈珩,既然有了孩子,我们就该在一起的。”   她去牵沈珩的手,沈珩抽开,泪珠一下滚落,金枝玉叶的人儿,楚楚可怜。   “以前萧氏与你错过,你觉得有遗憾,如今也娶了一回,那我呢?   你那时明明对我也有心思的,却也因为和亲错过了,不然你我如今合该是夫妻,你便是我朝第一驸马!”   沈珩只想离她远点,坐回主座上,“我对驸马没兴趣。”   金澜公主优雅地擦擦泪,在最近的客座坐下,倚着扶手,身子朝他自然而然地倾去,“既然对驸马没有兴趣,那我便说一个更好的给你。”   沈珩没回应,只是瞥去一眼。   而金澜公主忽然收敛哭腔,正襟而坐,紧紧盯着沈珩,说道:“之前我写信给孝帝说怀孕了,是为了有朝一日回南蛮的,因为我公主的身份,怀的一定是闽都王的孩子,回去执政理所应当。”   说完,看着沈珩面无表情,自顾咀茶,没理会她矛盾的说法。   只好接着说道最关键的地方:“沈珩,我没有说错的地方,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闽都王的…”   这下,沈珩倒是听明白她的哑谜了,忽然大笑两声,幽幽说道:“你拉拢我的手段,很特别。”   金澜公主会心一笑,“沈珩,你有爵位,但我要没猜错,你更喜欢自己右丞相的身份,满朝上下都很自觉称呼你沈相,连孝帝也是如此,毕竟爵位只嘉奖的名声,官职才是实权的体现,你一入仕途便是个追名逐利的人,到如今算是追到了极致,孝帝还有什么能给你的?”   沈珩了然,他确实更喜欢官职,爵位不过是锦上添花,否则萧盛铭何必袭了爵还要去挣功名,所有的富贵和荣誉,皆靠功名换来官职去谋求,无一例外。   “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盛极必衰,衰而转盛,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年纪轻轻为孝帝做了那么多事,功劳日积月累,你说还能撑过几年保证自己不会功高震主,届时是下什么下场,你不会不知道。   我若是你,此时面对一个怀了自己孩子的公主所提出的条件,绝对会好好考虑,这毕竟是脱离天子,又能做一方之王,还得到一个孩子和娇妻的天大好处与机会。”   可沈珩反问:“我是右相,如何按你所说能去南部称王?”   “我会上书孝帝,说先闽都王之弟不中用,要带着腹中胎儿回去继统王统,但我一个女人家见识与手段有些欠缺,指定你随我回去,只要到了南部,天高皇帝远的,凭你的本事要一统多部而称王绝对不是多难的事,到时你我便是南蛮最受敬仰的人,我们的孩子也将继承王位,永世传下去…”   “官家不会放我出京的。”   “错了,我觉得他更应该会让你走,但必须趁机卸你手中的那部分兵权,让你老老实实当个言官稳定南边,一来可以让他高枕无忧,二来不要让你在他身边待久了,养虎成患。所以你不管从任何方面考虑,跟我去南蛮是最好的选择,于你自己,于孝帝,也于我…”   “他不会跟你去南边的!”   门外,萧羡鱼提起裙摆,大气跨入厅内,沈珩一见她来,懒散忍耐的神色散去,上前温声说道:“怎么来了?”   萧羡鱼笑笑:“我再不来,夫君可能要被人蛊惑走了。”   沈珩:“胡说。还是回去吧,等等我就过去。”   萧羡鱼看出沈珩并不想自己接触到金澜公主,但她觉得三个人之间有些事也是时候分个清楚了。   如果沈珩没有负她,那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斓公主见不得他们在自己前面卿卿我我的,但仍保持了风范,沉着脸说道:“表妹啊,如此大难还能平安回来,又得了一品的诰命,怕是用尽了日后的福气了,沈珩是有再往上的前程的,你最好不要拖累了他。”   萧羡鱼这回主动牵着沈珩的手,带着他去主位落座,自己也在另一侧坐下,一派主君主母在堂的架势。   “我刚到,听见的也不多,公主除了用权势引诱人以外,就没别的了吗?”萧羡鱼问。   金斓公主嗤笑,她与沈珩最先谈的哪里是权势,唇边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沈珩当即俊颜上结了一层寒霜。   可她不管不顾,将那个惊人的秘密一字一字吐出来:“除了权势,还有他的孩子。”   话语一落,萧羡鱼怔了,望一眼沈珩,正当沈珩欲说什么的时候,萧羡鱼又立刻扭过头:“公主说有了沈珩的孩子?”   “嗯,一个月多了。”无比怜爱地摸了摸腹部。   “我怎么不信呢。”   “有什么好不信的,我已经把洪御医一块带来了。”她笑看沈珩,“你是知道的,洪御医乃天下妇症圣手,孤家寡人,最大的特点便是不参与争斗,把脉开药,实事求是,所以他来号脉证实,你们没有异议吧?”金澜公主自信满满说道。   沈珩不否认洪御医的为人处世,默默对萧羡鱼点了点头。   果然,洪御医一上来,直接就说:“之前给公主号过了,一个月半,男胎。”   说完,对各位行了礼,就要退下,因为他只传达医诊结果,并不理会是什么原因,更不在意这些达官贵人所谈何事。   只是这个结果令萧羡鱼再次怔住,连沈珩也有点意外,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神色。   萧羡鱼注意到了,与沈珩做了一年夫妻,他是将淡定从容牢牢戴在了面上的人,且惜字如金。私下性子会温和开朗些,但不至于做了让她伤心的事,还能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金斓公主的胎有蹊跷?   沈珩在下一盘大棋?   连番疑问冒了出来,但金斓公主有孕是事实,怀的还是个男孩,怪不得那么嚣张。   金斓公主得意笑着:“表妹,听见了吗?真的是有孕的,不像你,三年和那李准生,加上与沈珩一年了,拢共前后四年未有动静,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吗?说你就算得到再高的荣耀,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萧羡鱼扬扬眉:我可怜?嗯.…确实可怜,姑母把我塞给去了李家,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敢反抗,这才造成了我一嫁之遗憾,也令我对不起沈珩,背了那么多年骂名,现在好不容易得了诰命,竟不想还惹出我生不出孩子的旧话柄…”   萧羡鱼大叹口气,拍了拍胸口,“真是想想都伤身…洪御医!”   她忽然叫住已经走到影壁那头的洪御医,“我近来身子不爽,既然洪御医如此神通,不如也给我把把脉吧?”   洪御医是一根筋的老者,听见要看病,自然又走了回来。   他先是走近端详了萧羡鱼一番,问:“夫人,最近是不是恶心想吐,胸口闷,没胃口?”   萧羡鱼笑了,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个洪御医光是用看就知道她的毛病,不简单。   便一一回答说是。   “哎呀,相爷夫人,您这脸色有点不妥,那腹部可有发疼发紧过啊?”   “有的。”   洪御医一听,便直接说道:“您有喜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沈珩瞳孔扩了一下,手掌不自觉收成拳。   金斓公主更是被杀个措手不及,茶盏都端不稳,全洒了。   洪御医随即上前把脉,但这脉号的时间颇长,长到沈珩露出了担忧与喜悦交织的复杂情绪。   “两个多月了,额”   洪御医沉吟,结合前面说的那些症状,金斓公主无不在内心狠毒猜测萧羡鱼经历了坠崖追杀,应该是保不住的迹象。   可洪御医接下来的话,直接震得她站起身。   “沈相啊,日后什么东西都得备双份了,夫人这怀的可是双生胎莫说沈珩,这下连萧羡鱼自己也惊着了,在来的路上碰到那个郎中,邓妈妈硬拖着自己给把脉,所以她是知道自己有了的,高兴得不行,可想到前厅还有个大麻烦,她也得压下欢喜前来解决。   不想来了个神通,竟诊出她肚子里是有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她左盼右盼,看着其他人怀孕生子,经历了多少次失落,多少次自疑,老天终于让缘分到了,还一下给了两个?!   “但是因为是双胎,脉象有混淆,老朽暂时不能号出性别来,如果沈相需要,那便等月份大点再来。”   沈珩似乎还未成这巨大的惊喜里回神,迟钝地摆摆手,“不用号,只要他们三人最后平安就好…”   他不在乎孩子是儿子还是女儿,心里只是狂喜那么一下,又转成了深深的不安,想到自己妻子那么娇小的一个人儿,一下子孕育和临盆两个孩子的辛苦…难以想象。   这时洪御医也想起这位相爷夫人之前可是颠簸了好几天啊,怎么没流失呢。   “夫人,您的胎象其实是不大稳的,请问您逃避追杀的时候仍有补品进补?”这一句问得连洪御医自己都觉得离谱。   萧羡鱼回忆了一会儿,说道:“我的丫鬟是识野货的,我吃什么都由她去找,什么乡下土草,土参,吃最多的便是桑寄…桑寄…”   “桑寄生。”   洪御医接话,萧羡鱼点点头,“说是祛湿,强筋骨,补元气。”   郭皇后和郑英还不大喜欢呢,吃得很少,只有她为了多补充体力,多苦多涩也嚼下去了。   洪御医一语点破:“是这些功效,但它还有一个很大的作用,便是安胎。夫人,您是有贵人相助的,难怪这两个孩子还能好好待在您肚子里,不过您需要多躺多休息,等三个月一过,便稳了。”   说完,笑呵呵退下去开安胎方子。   金澜公主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出现这样的转折…萧羡鱼怀孕了!怀的是双胎!月份还比自己的大可是她提出的条件,事关身家性命,沈珩若有理智,就应该选择她这边。   “沈珩!我最后给你三日时间考虑,如果你拒绝了我,后果不堪设想!我是希望你一定不要辜负我的。”   金斓公主深深看他一眼便干脆利落地离开。   她断定沈珩和萧羡鱼都不敢把条件转述孝帝知道,这样容易引起君臣猜忌,提醒孝帝自己有一条这样的后路。   但,沈珩敢拒绝她,她就一定亲手毁了他!   终于打发走了…沈珩怜惜地摸摸她的脸,“两个多月了,是我太粗心没发觉,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   倘若当时知道她已经有孕,祭天他不会带她去,留在家里安生养着,也就不会发生接下来那些事。   沈珩愁眉不展,萧羡鱼用手抻平了他眉宇间的皱起,“我乏了,抱我回去可好?”   自然是一万个好。   沈珩强有力的双臂轻易将她抱起,出来时对青杨说道:“替我向朝廷告假,府上谢客三日,另外重重嘉奖张玉!”   一说起张玉,青杨有一事禀报:“两位主子,张玉受伤颇重,正在治疗中,可是可是照顾她的婆子却说说张玉并非丫头,而是个男孩。”   ?古代一两个月就能看出男女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遗子   萧羡鱼听到青杨说张玉是个男孩,十分惊讶。   但沈珩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   青杨看见了主子的眼神,默默退下。   回到瀚碧院,沈珩把人轻轻放榻上,蹲下身子,小心翼翼脱下她的绣鞋,看了看脚上的水泡。   昨日他拌的药膏去腐生肌的效果明显,今日她已能下地走那么一段。   沈珩又想接着上药,一想到她现在肚子里有孩子,也不知道膏药里有没有不宜使用的,叫来蓝既去问清楚。   萧羡鱼把手放在肚皮上,里头没有丝毫动静,可是却已经有了她与沈珩的孩子,还是两个。   而且,沈珩看起来根本不在乎男女,萧羡鱼不自觉勾起唇角笑笑,她倒是喜欢能像沈家大房的老三老四一样的龙凤胎,这样一来便是儿女双全。   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可说到孩子,萧羡鱼不得不问沈珩:“公主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时候盯着沈珩,见他毫无迫色,心底彻底放下了,全心全意相信自己的丈夫。   “她那个早晚会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羡羡,我有件事得和你先说一声。”沈珩道。   她迷茫着,有什么事呢?   “金斓公主的条件我是不会答应的,她和太后一定会对我有所行动.”   他的手抚上那平坦的小腹,怜爱地摩挲,眼里的喜悦藏不住,仍嘱咐道:“到时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保重身子,在家好好养胎,不必担心我。”   沈珩那么一说,她岂有不担心的,但现在她的身子确实不是一个人的了,至少在生下孩子之后,不能像以往那般自由来去,需得小心再小心。   萧羡鱼只能无奈,乖巧地点头答应。   皇宫内,帝后寝宫。   郭皇后由宫女搀扶,在榻上坐起来,伸手朝向那个正走着过来的天子。   夫妻二人十指交握,孝帝落座榻沿,关心询问:“今日感觉如何,腿还疼吗?”   郭皇后摇摇头,叫退了所有宫人,孝帝一看,便知道妻子是有重要的话说。   "怎么了?”   “陛下,我发现了一样东西…”郭皇后惊疑不定,抓紧了孝帝的衣袖。   这模样让孝帝也紧张起来,叫她的小名:“贞贞,你发现了什么?”   “或许之前一直在找的先帝遗子是真的存在的,他就在沈珩府里,那个叫张玉的孩子!”   孝帝大惊:“什么?这.…在沈珩府上?!就那个带着你们逃亡的小丫头?”   郭皇后说道:“是,他身上有元珑玉玦。”   那块玉玦世上只有三块,乃璞玉中的极品,其中一块随开国皇帝陪葬,还有一块被供奉在孝帝祖母,也就是先德帝母亲的画像前享受香火,最后一块侧收藏在国库内,直到先德帝登基被拿了出“先德帝早年间最喜爱的元珑玉玦,也是随身之物,而且那个离宫的宫女不就姓张,张玉看起来正好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不都对上了?”   孝帝左思右想,疑心道:“在沈珩府上,可沈珩为何没禀报给朕?   这好一个右相,好一个国公!这些年朕是不是把他捧得太高了,又是封爵又给实权,捧得他胆大包天,敢对朕有那么重要的隐瞒!”   郭皇后不想像萧太后那般,在先帝在位时频频介入政事,无法替沈珩这个右相大臣解释什么,一切只能等孝帝定夺。   天色已黑,偌大的府邸角落,杂草丛生的狗洞里窸窸容窣有动静。   张玉背着小包袱钻出来,身上换上了小厮的衣物,包扎了的双手拍了拍泥土,回过头依依不舍看了看这停留了许久的地方。   他原来以为自己能在这里有吃有穿,安安分分过一辈子,尽力尽心伺候萧羡鱼,却不想转眼便到了分别的时刻。   “夫人鸣鸣鸣”他抹了抹眼泪,对自己以后的日子感到茫然,更不愿意离开那么好的主子。   可是…他掏出身上那块玉玦。   如果自己不走,可能命都没了。   深吸口气,张玉转身要走,可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愣住。   青杨说道:“等候多时了,张玉。”   张玉慌张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在今晚从这里出来?”   “就你这小心思,有什么能瞒得过我们的?你可让我当时在玉州一顿好找。”青杨双臂抱胸说道,“主子说了你不能再留在夫人身边,跟我走!”   “不!”张玉大叫,戒备起来,原来在玉州抓自己的人是相爷派来的?I青杨大手立刻伸过去捉人,张玉像个野山里的小松鼠一样灵活,从青杨手肘下溜走,可他面对的毕竟是手脚老练,功夫到家的青杨,没一下还是被捉住了。   张玉也不傻,张嘴就咬住禁锢自己的手臂,令青杨吃痛,一溜烟没了人影。   “这臭小子有两下。”青杨知道自己轻敌了,马上叫了人去追,自己则回去与沈珩请罪。   瀚碧院房内,沈珩听见了短暂的敲门声,看了看妻子恬静的睡颜,小心翼翼将臂膀从她的脑袋下抽出,披上厚厚的大氅出门。   这时候的萧羡鱼就忽然感觉侧脸凉凉的,一睁眼发现她枕回自己的枕上,而沈珩不知去了哪,她起身掀开鸳鸯帐,恍惚听见门外有声音,鉴于沈珩之前的提醒说会出点事,她心里担忧,于是下了床榻走过去。   仔细一听,确实是沈珩与青杨在对话,她立刻喉咙发紧,屏住呼吸。   "…跑掉了?”   “…张玉十有八九就是玉州的那个孩子,是属下大意了,真以为他是女娃,以至于出了疏漏.…”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绝不能被朝堂其他的人捷足先登,否则将乱大局”   张玉?   萧羡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们说的是伺候院里的那个小张玉吗?   “京城不大,应该很快会找到,但是主子,我们找到以后是不是直接交给官家?”   “是,直接给官家,怎么处置由官家来定!”   听到这里,萧羡鱼再忍不住,掀开厚实的门帘,寒风吹痛了脸。   沈珩吓着,赶紧进去,脱下大氅包裹住她整个人。   “羡羡!”十分责怪的语气。   萧羡鱼后知后觉自己有了身孕,怎么能没保暖好便去受风,当下心中懊恼。   可张玉可谓是她和孩子的恩人,怎么听着沈珩好像是要抓他交给官家处置…那处置是什么意思?   不知为何,从沈珩的态度来看,她的第一反应便是,死。   “沈珩,张玉是我身边的那个张玉吗?”她急切地问他。   沈珩想隐瞒,可张玉已经失踪,不在院子里她总会发现,便直接承认:“是。”   那他犯了什么错,官家又为何要处置他?!”   沈珩一声叹息,抱她回更暖和的内室,躺在床榻上,盖好被褥,将事情娓娓道来。   “你应该知道先帝并没有存活下来的男嗣,只有金澜公主和银翎公主两个女儿,还全部是出自萧太后,就连最得宠的史颜妃生下的皇子不足三岁便没了,其他妃子也大概如此。”   萧羡鱼不明白,“这和张玉有什么关系?”   “因为张玉极有可能是先德帝遗留下来唯一还活着的男嗣。”   沈珩将十二年前张姓宫女一事说了出来,听得萧羡鱼感觉跟唱戏文的故事一样,离奇至极!   她很快将事情在脑子里捋了一下。   由于先德帝没有可传位的子嗣,便拟了圣旨指定晋王登基,晋王也就是如今的天子,继承大统时已经年过三十,政治手腕成熟且有君王风范,而太后却要争权,新帝自然不是能把控的对象。   可当时若是有个稚子登基,太后早已垂帘听政,不日便能实权在手,等同天下在手。   眼下事情都发展到祭天时会派人来刺杀,就说新政的影响越来越大,太后一党迫不及待要让天下换个主人,这时候张玉作为先德帝的血脉出现,太后必然欣喜,但对于孝帝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威胁,所以沈珩所说的处置',大抵便是她感觉到的那样了…“不,沈珩,张玉不能交给官家…”她知道事关重大,容不得自己插手,可张玉对于她来说实在不一样。   没有张玉,便没有活生生站在沈珩前面的她,更没有孩子们。   我们不能恩将仇报,不能送张玉去死…”   沈珩何尝不知,但世事总有无奈的时候,忠义难两全。   “羡羡,对于张玉,我无法给你任何保证,这不是家常事,这是天下大局。”   翌日红日初升,沈珩收到了消息,昨天夜里,在他的人马找到张玉前,张玉已经被另一伙人强行带走了。   沈珩的脸色霎时凝重,广袖下的掌心紧握。   而安寿宫内,萧太后母女正在品茶,祥公公冲了进来,门槛处绊倒,差点跌散了一身老骨头。   “娘娘!太后娘娘!”   祥公公爬起来直叫唤,萧太后以为他怎么了,叫夜白他们过去扶祥公公起身后,用十万火急的神色看着萧太后,萧太后会意,叫全部人退下,剩下闷闷不乐的金斓公主还在。   “太后!您瞧这个!”他拿出一块玉玦。   萧太后瞧他那一点都不稳重的样子就觉得烦心,接过手一瞧,顿时大惊失色。   金斓公主见此,好奇凑近,也是一样的吃惊,只觉这东西很眼熟,“这.…是我父亲的玉玦吗?”   祥公公说道:“就是先帝爷的,只是上头一些金银掐丝被去掉了,单纯剩下一块玉佩了根挂绳。”   萧太后忙问:“这是哪找来的?先帝驾崩时不是说找了好久没找到吗?都以为遗失了。”   说到这个,祥公公激动地跪下,“娘娘,您盼星星盼月亮盼的那个人原来还活着,已经悄悄带进宫来了!这玉玦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萧太后一时接受不了,迟疑地起身:“你是说那个孩子…玉州的“正是啊,娘娘!人我们找到了,找到了!”   这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萧太后压抑不住狂喜,忽然仰头大笑,笑得眼泪横流。   她张开双臂,大呼:“南蛮就署,血脉归位,实乃天助我也!”   多多猫猫这孩子会怎么办?怎么突然被抓走了呢?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遗子(二)   金斓公主今天才知道了先德帝在十二年前临幸过一个宫女的事。   之前萧太后以为人没了,故而没向她提及,不想却有眼下这般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   不过金斓公主对此事没什么感觉,她的父亲是天子,后宫佳丽三千是常事,但也有一点点小疑惑,那就是既然后宫都那么多人了,也不差多封一个。   为什么那个宫女还要离宫,肚子里有龙种可是一个能使全家鸡犬升天的大好机会。   都那么多年了,两个公主也早习惯父亲名下只有她们,在这宫里享尽天家的父女宠爱,现在忽然冒出一个弟弟,怎么想怎么不是萧太后喜色未过,问祥公公:“我们的人是怎么找到那孩子的?”   “说起来还是得说一句老天相助呢,我们的眼线日夜埋伏在沈相府四周,那沈相太厉害了,以相府为圈两条街以内我们的人都难以逗留太久,可夜里居然溜出一个小孩,我们的人发现相府的人在找,觉得蹊跷便立刻动手,先下手为强了!”   哪知这一手竟将先帝的遗子找着了!   萧太后连连称好,“底下的人重重有赏!这下好了,人居然一直藏在沈珩府上,哀家就不信了,此时皇帝若是知道,还不定怎么想自己这位肱骨大臣呢。”   按沈珩的行事,早发现的话也轮不到今日人落她们手里,这一回怕是连他也是不知道的,如今人没了,他怎么样都不好向孝帝交待。   曾经期盼过他们有朝一日会君臣离心,这不就来了么,还来得那么巧合。   祥公公点点头,心说那乙王妃真是逃过一劫,本来打算杀母留子的,现在正牌的都有了,他们母子也没用了。   萧太后心有盘算,尔后又问:“银翎那边回信了吗?”   被那么一提,祥公公马上打了自己一嘴巴,“哎哟,瞧奴才这记性,二公主也回信了,说不日带着孩子便回京了。”   金斓公主也想念几年不见的妹妹,“挺好的,到时我们一合计,南部和塞外两边的军队和京城的部署完成,这天下就该回我们手里了。”   可萧太后一听到银翎公主有孩子,无不惋惜,又看了看大女儿,这一个自甘堕落去怀沈珩的孩子,一个心甘情愿给塞王生了一儿一女,顿时有些生气。   她对金斓公主说道:“你给沈珩的三日之期已到,人家因为三丫头有身孕反而告假谢客,也没有丝毫回应你的意思,女儿啊,你该醒了…既然有了身孕,就干脆说到闽都王身上去,回南蛮统权吧,有你小舅在,不成问题。”   金澜公主何尝不是在等待的时间流逝中一点一点心碎,愁红了双眼,“母亲…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见此,萧太后只能哀其不争,交待祥公公一定把张玉藏好。   金斓公主很快回了自己的宫殿,想来想去,对香舒说道:“去把那个张玉的带来,我要见见。”   可香舒说道:“殿下,霍氏在外头已经等了一个时辰,着急忙慌地要见您呢。”   霍氏堂兄弟借巡逻之命追杀国母罪不容诛,幸好霍柔依父亲和其早已分家,只要朝廷没有下令株连九族,她父亲这边还是有一线生机能摆脱危机的。   况且此事她父亲也确实蒙在鼓里,不论怎么查都查不出什么来,只要那两堂兄弟没供出她这个堂妹。   如今案件受审已有三日,怕是再铁的人也遭不住酷刑,所以霍柔依才那么着急求见。   金斓公主却是不慌不忙的,“人我便不见了,她担心被供出来,我也不愿意在明面上被圈上疑点,你去告诉她,霍氏兄弟自然有人料理,死人是不会供出任何人来的。”   眼下,不正是用上大理寺卿邵渤了么。   案子他虽不是主审,但有的是机会接近霍氏兄弟,要两个受过刑伤的人的命,不缺手段。   过了不久,张玉被带了过来。   他到处看,从来没见过那么富丽堂皇的大房子,但看归看,依旧保持着警惕。   纱帘被拉起,主位上的公主冷冷睨着这个小少年,红唇里呵出一声嗤笑。   邋里邋遢,发束凌乱,行为举止毫无贵气,就是一个乡间粗鄙的小子。   无可否认的是长得真的很像先帝,尤其是眼晴和轮廓,何况脖子上戴着元珑玉玦。   都这样明显了,也不需要怎么确定了。   金斓公主揉了揉眉心,并不想去承认眼前这个不堪的小乞丐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张玉虽然害怕警惕,却张口就问:“你是谁,你们是谁,抓我干什么?”   ”你觉得我是谁呢?”金澜公主没好气回道。   “我怎么知道!”张玉气愤别过头。   香舒呵斥:“大胆,你不能无礼,这是我朝的金斓公主!”   张玉微微吓了一跳,可听见对方是公主,面上神色复杂起来,他年纪小,不能和经历过权势斗争的人一样隐藏情绪,金斓公主一下便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那是一种见到陌生亲人的无措。   而她瞧着他,依稀念起父亲,感到十分温情,遗憾。   父亲驾崩时,她赶也赶不回来。   “我虽然不想承认,但如果那块玉不是你偷来抢来,或者是别人送你的,那么你就是我弟弟…”   唯一的弟弟。   先德帝唯一留存的男嗣血脉。   拥有继承江山的资格。   “我不是你弟弟。”张玉说道。   金斓公主再次深深看他的眉眼轮廓,平静道:“是与不是,不由你说了算,由事实说了算。”   我娘说过,我爹交待过她,我就跟她姓,姓张。”   “荒谬!”金斓公主斥了一声:“你是皇子,该改回帝姓!”   张玉摇摇头,事到如今,好像自己什么也瞒不住了。   “我娘曾经说过,我爹给她讲过的一些事…我爹说,他这辈子有很多身不由已的地方,不管是人或事都无法自己说了算,总有人借着各种名义插手。   他一点都不厉害,护不住最重要的人,也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他想让一切回到正常的方向,又发现去做的话,事情只会更乱…只能找一个人来接替他把乱掉的地方改回来,而孩子是他的一块心病,我不过是他悄悄想留下的,好好跟我娘生活就好,不在乎其他了。”   本来前几年家中还富裕的,忽然有一天国丧,他娘悲痛欲绝,其他长辈开始为难他们,抢走财产,他娘很快去世,剩下自己孤苦伶仃。   金斓公主听完后,半懂不懂,说的那些都与先帝的做派对不上,先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制订仕者官阶待遇,繁衍廉政风气,减低贪赃枉法之象,获得极高的称颂,还有其他的政绩,个个都是顶好的,哪有什么乱掉的地方。   她便疑心这小子在说谎话,想多观察他。   到了午膳时刻,便一人在主位,一人在殿下,分桌而食。   十一岁还在长身体,特别去交待了厨房做一些小孩子爱吃的佳肴,毕竟以后他还要登基的,站到人前,瘦弱就没不好看了。   这一顿,算是她身为嫡皇姐款待他这个…连庶子都算不上的…弟弟。   张玉正襟危坐,盯着案牍上一道一道上上来的菜,口水差点流出来,旁边的宫女看着他,不到公主先吃,就不准他动筷子。   宫女给他布菜,什么都要吃,唯独不要一样。   “那个蛋羹我不吃。”   蛋羹.?   金斓公主疑惑抬眼,果然看见一碗黄嫩的东西,上头还铺了点鲜香的虾仁和葱花,又记起萧太后那时的反应,皱了皱眉,问:“为什么不吃?乡下人不是稀罕鸡蛋虾肉的吗?”   张玉吃得满嘴米饭,道:“我娘说过,我爹特别恨这种东西,有一回她也做了,被我爹当场倒掉,很生气地说我们以后都不许吃。”   所以他日子再苦,掏的蛋全是煮了吃,没有做成这样的。   此时的金斓公主没了胃口,搁了筷子,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张玉被带了下去,金斓公主对着某一处发着呆,萧太后身边的祥公公来问:“殿下,娘娘说沈相和尤侯总得先解决一个,她知道您还在给沈相机会,那么尤侯那边就她来了。”   金斓公主回神,也知道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先卸了孝帝一双臂膀,便道:“知道了。”   深夜,皇宫长街上。   张玉被装扮成小太监模样,跟着前面一辆泔水车走向宫门。   他尽量低着头,配合检查,然后顺利出宫,在街角处被暗处伸来的大手捉住,带在一辆马车前。   车帘子掀开,露出了凌厉冷峻的脸,淡淡一句:“上车。”   张玉看了看旁边的青杨,也没打算逃跑,乖乖上去。   他尽可能坐在离沈珩最远的角落,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体,写着一一速速配合回来,不要令人担心。   张玉认得这笔迹是萧羡鱼的,如果来接他的人没拿出这纸条来,他绝对打死也不会配合。   “相爷,夫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沈珩并不看他,只是嗯了一声,车内气氛凝重,让他五脏六腑好生压抑。   “相爷,我逃跑,也只是为了活命…”张玉解释起来,“毕竟在玉州,您的人对我穷追不舍,我实在害怕。”   沈珩道:“张玉,你误会了。对你穷追不舍的是萧太后的人,上了货船找不到你毁船也是萧太后的人,我的人不过是一直在找你,并没有过激的举动。”   张玉得知事情原委,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又问:“您是不是要把我交给皇帝?”   相爷到底是皇帝的人啊,张玉很迷茫,也害怕。   闻言,沈珩终于看向他,那眼神凝聚了审视,气氛凝重更甚,“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夫人如今有了身孕,不能多思操劳,你便回去见她一面,当面说清楚事情,不要让她往后有愧疚,明白吗?”   威严的语气,张玉抖了抖,连应都不敢出声应了,只点头。   神不知鬼不觉回到瀚碧院,沈珩与青杨看着张玉走入房内,里头传来萧羡鱼欣喜的声音。   “主子,为了让张玉逃离安寿宫,我们暴露流失了一个内应,值得吗?”   沈珩听着她的笑声,也跟着有了笑意,可事情明明就是糟糕的…无可否认,他如今的心是被她牵动着的。   沈珩毫不犹豫说道:“迟早都要到这一步的,不如先成全了她。”   “那主子准备什么时候将人交给官家?”   问话的人不是青杨,却是后头过来的蓝既。此时的蓝既既有平日里的尊敬,又有一丝诘问之意。   “蓝既,你无礼!”青杨意外,马上怒斥。   沈珩对青杨摆摆手,往前一步,口气似乎毫不意外的样子:“你是官家的人吧?”   蓝既双手抱拳行礼:“奉天子之命保护相爷左右!”   青杨大骇,孝帝居然会不相信主子,派个那么贴身且隐秘的眼线在他们身边,美其名说是保护!   沈珩依旧从容,转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说道:“等张玉与我夫人谈完过,你自可将人带走。”   蓝既没料到那么容易要到人,心说与官家禀报时,得重申沈相确实是不知情的,交人的时候也十分干脆,至于官家会怎么认为,与他无关。   只是,终究伺候一场,今日暴露身份也是官家授意,自己往后也再不会回到沈相身边了…蓝既走去角落等待。   青杨不能置信,对沈珩说道:“主子,我们千挑万选的人居然是官家的安排!”   沈珩平静道:“帝王心性乃是多疑,不需那么意外。蓝既本可以继续藏在我们身边,却选择这时候暴露,证明官家很着急张玉,也怀疑起了我,必须派自己的心腹将人带走。”   青杨点头:“他暴露了也好,至少我们以后探听的消息也不会外传出去了。”   以前跑暗桩消息不是他去,便是蓝既去,私下肯定许多转告了孝帝。   底子被掘了一半多了,沈珩还是丝毫不慌,说道:“嗯,我们的暗桩几乎都被知道了,如此,便全部重布,这件事你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他人。”   大约过了一炷香,萧羡鱼由秀月搀着,和张玉一块出来。   她亲眼看见张玉跟着蓝既走了,不由哭了出来。   沈珩叹息,抱她入怀,将她的脸埋入自己胸膛,“羡羡,你别怪我心狠,那是他的命…”   一个命字,道尽了所有。   血脉高贵,出生市井,身份招祸,身不由已。   到底张玉最后何去何从,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没人能知道是什么结局。   萧羡鱼抬头最后看去一眼,看到张玉的衣角消失在院门口,咬咬唇,对沈珩说道:“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沈珩眼底十分温柔,“嗯,你说。”   “在张玉没有见到官家之前,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她祈求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像他那么厉害的人,一定办得到。   沈珩若有所思,然后勾起一抹微笑,温热的唇亲了亲她的额头,“如你所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兄妹之祸   正值隆冬,大雪旋舞。   徐氏怀里抱着襁褓婴儿,双目垂泪,广哥儿懂事地替母亲擦拭。   萧盛铭替妻子裹紧毛氅,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怜惜地用指头碰了碰女儿睡得香甜的小脸蛋,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孩子和府里。”   徐氏无言地点头,满心的难受。   同样难受的还是萧羡鱼,萧盛铭看着她笑了笑,安抚说道:“这本来就是哥哥我前些年就该去做的事了,你有妹夫照顾,哥哥很放心。”   萧羡鱼哽咽,“你放心去吧,侯府我也会叫邓妈妈多过去帮忙,等我过些日子胎稳了,也会经常过去的。”   徐氏听后,忙道:“傻妹子,你有身孕,要也是我经常过去相府看你的,广哥儿在家里都玩腻了,说相府新鲜。”   姑嫂二人相视一笑,气氛倒是没那么悲伤了。   随后,萧盛铭深深看着沈珩,对其行一礼:“他们全托给你了。”   沈珩立刻扶住,“二舅哥说这句话太见外。”   行礼到底没行成,萧盛铭也感受到了这个妹夫的情义,安安心心地上马,跟随朝廷补派的兵马前往南部边境。   直到那队伍随着大雪消失在茫茫城外,他们方打道回府。   不过,萧羡鱼才回到相府门口,有人穿过街头直奔而来。   “相爷!相爷!”   来的居然是尤子嶙贴身随从墨溪。   青扬拦下来问:“墨小哥,怎么了?”   墨溪一头大汗,神色慌张,对沈珩说道:“相爷,您快去看看我家侯爷吧,要出事了!”   沈珩却只是望去一眼。   墨溪急道:“尤家要把棠姑娘许给张大人家的庶子,今天便要定亲闻言,萧羡鱼一惊,“什么?”   沈珩也顿了顿,随后搂着妻子的肩头,冷冷说道:”你家侯爷的事与我无关。”   墨溪惊呆,"这.…这…”   到底是明白了沈相记恨上回侯爷打昏他带回京城。   “相爷,您这是真不原谅我家侯爷吗?真的要决裂吗?”   沈珩不置一词,萧羡鱼想说什么,被他轻轻的一个眼神压住,带进了相府,任由墨溪在那苦苦哀求。   经过回廊,积雪堆在廊下,阳光照过来澄亮一片,沈珩的脚步依着她本来就慢,突然越来越慢,不知不觉停下。   萧羡鱼对尤子嶙打昏沈珩一事也有听说,但难料沈珩的恨意会那么大,大到对昔日背靠背的生死兄弟不闻不问。   “尤侯对阿棠姑娘用情至深,尤家那么忽然把人嫁出去,尤侯肯定大闹一场。”她说。   以前是尤棠犟着在三清观,加上尤子嶙位高权重,家里人一时奈何不了他们。   可自从三清观立功,每个人都得了赏赐后,尤棠进入了外人的视野,尤家再也藏不得她,毕竟尤老将军虽然无实权在手,但多年下来,依旧名声在外,不能让全京城知道女儿长年滞留修行之地,尤其还是已经抱回了本家的外室女儿,是最应该低调的身份。   此番尤棠立了不小的功劳,就算是外室之女也是获得了一些嘉奖,能许配给官员庶子倒也身份差不到哪去,不算受委屈。   无奈,尤子嶙岂会轻易放手?   “他的人在相府门口如此大声喧哗,怕是京城内很快会传出你们不合的风言风语了。”   沈珩无所谓道:“随他去。”   看起来是真不在乎兄弟了。   晚间时刻,沈珩陪着萧羡鱼在瀚碧院用膳,舀了一碗鱼头豆腐汤,上头撒了细碎的葱花,是她的最爱之一。   他细细叮嘱:“小心鱼刺。”   萧羡鱼莞尔一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吃鱼知道小心鱼刺。”   二人正吃得惬意,青杨匆匆来报。   “主子,尤侯被宫里派人带走了!”   沈珩皱起眉头,萧羡鱼问道:“因为何事!”   “今日尤家和张家定亲,张家的人在去尤家的半路上被尤侯给挡了,两边聊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尤侯暴怒起来,当场就把张家庶子一拳打成重伤,张家便将尤侯告去官家面前,官家下旨拿人进宫去做交待。”   沈珩听后,筷子并没有撂下,但进食的速度明显缓慢。   萧羡鱼拉拉他的衣袖,急道:“你打算怎么办?”   尤子嶙肯定不希望尤棠定亲,这亲一旦定了,来日便不好反悔了,就像她当初那般,错过了沈珩,后来与李准生定亲、立婚书,只有认命嫁过去的份儿。   故而尤子嶙在半道上拦人,十有八九与张家说明了妹妹不嫁,可是男女婚事向来由长辈做主,两家长辈都应下来了,尤子嶙不过是嫡兄,父母健在的情况下,他没资格做主尤棠的婚事,张家自然不能依他。   有可能是拒绝了,尤子嶙便以强权压人,张家也是块硬骨头,吵起来就发展成了动手伤人。   而尤子嶙是二品武将,已经是武职中的最高官阶,能治他的自然是天子,所以一下就闹到了官家面前了。   “你进宫去给尤侯求求情吧?”萧羡鱼真心不愿意尤子嶙出事,“到时给张大人家多赔礼,多道歉,这事也就过去了。”   沈珩摇摇头:“张家的事容易解决,婚事在所难免。”   尤棠最终要嫁人,要嫁姓尤以外的人。   尤子嶙一直那么闹下去,他们两个之间的事迟早纸包不住火。   晚膳后,沈珩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经过几天的休息和安胎,她现在感觉好多了,人精神,肚子不再犯疼,就是时不时要害喜,忍一忍也就过了。   路过院门口时,瞧见沈芊刚从外头回来的样子,正往自己院子去。   “阿芊!”萧羡鱼叫住了她,“上哪去了,没在家里用饭?”   走近了,才发现沈芊眼红红的,情绪也不高,又问:“怎么了?”   沈芊看了看自己大哥,不敢说出来,沈珩便道:“说。”   她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去看阿崎了远远地偷看”   一提到沈崎,沈珩面色沉了下来,但并未阻止妹妹说下去。   “他跟单玖珠住在城北榕树下巷口一家小宅子里,我在对面的茶寮里坐了半日才看见他出门,跟了去,竟看见他去集市上买肉菜,割猪肉时一再比划,只要了半个巴掌多,其他的菜更是讨价还价,他一个富家公子哥几时做过这样的事…听说宅子里就一个老婆子伺候,还是一个花了最便宜的价钱买回来的聋哑人,你们说说他究竟过些什么日子,若是家务一起操持,可有时间下苦功念书?”   萧羡鱼不信,道:“当时嫁妆是带走了的呀,不至于过得那么落魄吧?”   说到这个,沈芊气不打一处来,“就单氏脑子里成日幻想二人独过的心思,肯定是要个像世外桃源的地方,他们眼下住的虽然偏僻,但那小宅子精致,想必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单氏很多嫁妆都是虚抬,他们大概是没什么钱了吧,要紧要牙关过日子。”   “够了。”沈珩冷冷出声打断,“别在我面前提起他。”   说完,自己独自先回房。   萧羡鱼站在那望着他的背影,一阵唏嘘,亲兄弟不成器,生死兄弟也离了心,正是朝局暗涌的关键时刻,沈珩似乎是陷入了关系上的僵局。   本来就冷冰冰的一人,如此一来更显清寥孤寂。   她也跟着回房,握住他的手,轻抠掌心里的薄茧,柔声对他说道:“你还有我,还有孩子,还有阿靖他们。”   沈珩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自己的情绪她竟到了能轻易察觉的地步了,还安慰了他…低头看着她仍平坦的小腹,他顿时觉得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脏被一股温暖包围。   从默默无闻的少年到今时今日大权在握的右丞相,经历的腥风血雨实在太多了,他本以为自己对感情早该麻木,但他似乎忘却了自己终究是个人,无法做到太上忘情。   “羡羡…”沈珩抱着她,目光触及窗外飞舞的雪花,那雪花可触摸却不可拥有,而他依旧拥有她,独一无二的。   翌日清晨,沈珩的官服更至一半,青杨又来禀报,且神色相当不妥。   “主子,尤侯和棠姑娘的事一夜之间传开了,说他们兄妹有违血亲法制,天理难容,张家即刻反悔不定亲,而尤侯被官家卸了兵权,以大不伦的罪名下了大狱!” 第一百四十章 兄妹之祸(二)   镇远侯下了大狱,还是孝帝亲自下令了?   萧羡鱼替沈珩更衣的手一抖,赶紧看向夫君。   可沈珩只是闭了闭眼,没什么好说的。   不出所想,早朝时因为尤子嶙对自己亲妹妹有心思,且屡屡阻扰婚事,加上滋事伤人,百官愤言讨之,陈词慷慨,细数罪状,最容不下的还是不伦之情,实在有违人理。   孝帝阴沉的脸仿佛大殿的梁柱压了下来,视线不着痕迹看向沈珩这个右丞相,而沈珩冷眼旁观。   参奏的人一个接一个,已经快赶上斗志昂扬的仕子们殿试时的盛况了。   弹劾一个二品大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开口说了话的,旁边的人连连点头称是,足足说了半个多时辰才有那么一丝消停的意思。   孝帝听得都乏了,双臂撑在膝上,望着满朝文武,说道:“那,依你们所见,尤侯应该做何处置?”   这时尤子嶙的父亲,即德归将军尤谈颓着双肩站了出来,俯首跪下:“陛下,养不教,父之过,不论任何惩处老夫都愿替子受过。”   孝帝揉揉眉心。尤谈前些年在战场上受过重伤,不能再提刀上阵,朝廷早已将人安排去了闲职,空挂了个将军的名号,这伤残的身子还能替子受过什么呀,打没十板子命就鸣呼了。   旁人也对尤谈护子的心思清清楚楚的,不就是仗着官家不敢下手嘛。   再说打老子没用,得收拾儿子才对。   “老将军何必呢,尤侯都那么大的人了,犯的过错得自己承担。”   有人说风凉话。   尤谈却道:“我儿的错是伤了张家的哥儿,其余的一概未成,不能叫错!我会马上将女儿嫁出去,也让他娶亲,让一切回到正轨!”   “嫁出去?谁家还敢娶啊?再说,也没人敢嫁你家啊!”   哪家父母愿意接纳一个与自己兄长有暧味的女子,更没有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一个对亲妹子有龌蹉心思的男子。   “陛下,我等认为尤子嶙素日里便经常恃强凌弱,也天怒人怨,如今更是罔顾伦理,是不能担我朝侯爵之名,大将军之位,应立刻革职查办!”监院官员禀道。   来到这处置的一环了,孝帝大吐口气,直直问沈珩:“沈相觉得如何?”   沈相抻了抻官服宽袖,站了出来,回道:“陛下,前面大伙说道了那么多,臣也不再多言了,尤侯是违背了伦理,但尤老将军说的也没错,两兄妹并没有犯下实质的大错,说到底,眼下这事是尤家的家务事,上升到朝政,是不是有点过激了?”   立刻有人站出来反对,道:“尤子嶙征战四方,外藩谁人不知道他乃我朝赫赫有名的武将,他担了这位置,就不能只顾自己不顾我天朝颜面,必须革职查办!”   吵了半天了,孝帝已然乏了,从宽大的龙椅上站了起来,挥挥手:“容后再议,退朝。”   “陛下!”众大臣急忽。   孝帝回身一指,霸气道:“闭嘴!朕说再议,谁敢多说一句,下大狱去与尤子嶙作伴,准你们同个牢房!”   沈珩毫不犹豫离去,大臣们围在一起,瞧见沈相如此态度,难免窃窃私语,大抵都是说沈相与尤大将军决裂了,故而沈相没有求情。   后殿。   孝帝负手于背,盯着沈珩良久,扯出一抹难看的笑意,看不顺眼了他似的:“张玉的事,朕先不与你计较,子嶙你说怎么办?”   “他,我之前劝了无数次,兄妹血缘是永远无法越过的坎数,一旦被发现绝对会被朝臣群起而攻之,如今终于是到了这一步。”   “这是太后做的局!”   “臣知道是太后的手笔,陛下只是想保住尤侯,事情并不难解决,就按尤老将军说的,男婚女嫁,时间一长人们也就淡忘此事了。”   孝帝也觉得唯有这样办了,但尤子嶙是块臭石头,意志坚韧,不然也不会立了那么多军功,他们商量好怎么办没用,得尤子嶙自己配合。   这时候微公公进来,禀道:“陛下,尤家女儿跪在宫门外,说自己愿意出嫁,求朝廷放兄长一马。”   孝帝记起郭皇后说过此女,将门之后,见义勇为,杀敌利落,此番能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宫门外,也是能担能忍的角儿,勇气极佳呀!   “你去找他说说吧,朕也能叫皇后给这个尤家女再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孝帝说完,便去找郭皇后歇息去了。   刚进刑部大牢的门,抬出了两具尸体,刑部侍郎李大人见前头稳步走来一个伟岸的人影,心头颤了颤,赶紧上前。   “沈相,线索断了…”他指着那两具尸体,“霍氏兄弟死了。”   沈珩听后只是略看一眼,并无起波澜,这幕后指使的人朝廷上下有几个人会不知,全部充傻子罢了。   “多找到些蛛丝马迹,人死了,物证找出来以后也能备用。”   沈珩在狱卒的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一间牢房,进去一瞧,那尤子嶙未换囚服,一身武风常服,正在铺满干草的角落打坐,不见丝毫落魄。   孝帝始终是厚待着的。   听见开门声,尤子嶙慢悠悠睁开眼,看见他,不慌不忙说一句:“霍氏兄弟就关在我对面,昨夜忽然暴毙了。”   “昨天一整天,有谁进去过?”   “还能有谁,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凭你的聪明会猜不到?你要小心了”   沈珩看了他一会儿,冷声说道:“还沉得住气,尤棠这会子又要定亲了。”   这话激得尤子嶙跳了起来,“什么!他们还敢给阿棠定亲!”   “是官家的意思,官家和你父亲都要保你,她嫁人,你娶妻是最好的办法,官家至多削了这个侯位,官职仍给你保留,待你来日再建功立业,自然又封回来。”   “不!”尤子嶙大吼,"你转告官家,如果要把阿棠许给别人,我…我不要这一身权势也罢!底下十万大军我不管了!”   忽然,沈珩反手一伸,用力抓住他的衣襟,将人推到墙上,语气怒狠说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那十万大军你不管,别人也可以管,就算将士们一时不服新主,上头总有对策,这个朝廷离了你一样运转,不过是给另外的人让开了通往青云的路罢尤子嶙被那么一推,本要大骂出口,可沈珩的话像掐住了他的喉咙,室息感顿时涌上来。   “不会的,他们和我浴血奋战多年,不会轻易舍弃了我…”   沈珩咬牙,“你在说什么笑话。天下之人无利而不聚,再大的情分也抵不上人家要吃饱穿暖,升官加爵,光宗耀祖…”   他甩开了手,见尤子嶙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模样,负手道:“尤棠在宫外请命,愿意出嫁,希望官家看在她这份心意上饶过你。”   “只要你现在愿意点头,官家会立刻给你指婚,皇后娘娘也会给尤棠定一门亲。”   尤子嶙从来没觉得胸口有那么一种痛感,痛得无力,痛得无奈,还痛得那么不甘。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回已然到了伤心处。   他低下头,背过身去,不再看沈珩,”…我我不愿意放弃.…”   放弃了,那么他们两个人苦苦抗争的多年不就是个对不起自己的笑话.…尤子嶙的这个答案,沈珩貌似早已料到,不再多说一个字,跨出牢门而去。   “沈珩,你帮我叫阿棠回去,不要再求情了,更不要随便就嫁!”   沈珩的脚步很快,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便消失在牢内渐暗的通道出了刑部,天光雪晴。   青杨凑上来,低声道:“张玉被关在官家宫殿的密室里,官家似乎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也一直未见,只派蓝既照顾看守。”   沈珩额首,“告诉蓝既,无论如何,在官家见他之前,保证他的安全,一定不能让其他眼线或者内应知道他的存在,生了别的心思,将事情复杂化。”   诸王难压,太后虎视眈眈,朝臣分派,所有人的眼晴铺天盖地,一点马虎也不行。而蓝既虽说是官家的人,但对待先帝遗子一事上,他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知道!另外安寿宫正在大肆翻查宫人的底细,张玉无端端失踪,太后气得快发疯了,我怕那个人会被查出来”   沈珩摇摇头:“放心,他有的是心思。”   青杨却是狐疑地皱眉,又说起另一件事:“银翎公主即将回,但是听说半路绕去了皇陵,说是去祭拜先帝。”   这消息倒是让沈珩有点诧异,随后沉思。   “相爷,沈相爷!”   沈珩二人看见来人,同时露出意外之色,又马上恢复了。   来的人正是夜白,对沈珩行礼:“沈相,金斓公主有请。”   沈珩一听是她,不耐烦道:“若我不去呢?”   夜白也很无奈,便说了一句金斓公主交待的话,沈珩当即面色微变,冷哼一声,到底回宫里去了。   沈相府,萧羡鱼瞧着自家可爱的小侄女特别欢喜,月龄小的婴儿总是爱睡,这会子吃饱了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云姐儿跑过来瞧她,屋里的暖碳烘得那张小脸红红的。   她巴巴地问:“我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呀?”   云姐儿虽住在侯府内,平日里又孔嬷嬷照顾,也经常到徐氏的院子里玩,但月子期间她较少去了,要和广哥儿一起去先生那里启蒙,玩耍的时间相应减少了。   徐氏笑嘻嘻的,全身洋溢着慈母的温柔,说道:“她入冬出生的,那时已经下过了雪,就叫她雪姐儿吧。”   广哥儿吃着糕点,站了出来,“那以后我叫萧从广,妹妹叫萧从雪!”   云儿姐也直了小小的身子,“我叫萧云,咦我们都姓萧!”   一屋子的大人都被逗笑了,可萧羡鱼笑着笑着,湿润了眼晴。   是啊,都姓萧,宁勇侯府终于又恢复到了人丁兴旺的时候了,就跟做梦似的…偏生在这高兴的时候,外头的丫鬟春泥进来,说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金斓公主召你入宫,相爷也去了。”   徐氏脸色大变,对萧羡鱼说道:“羡鱼你怀着孩子不能去!”   谁知道那个公主又要耍什么阴招!   萧羡鱼问道:“他们说相爷也去了?”   春泥点点头,“是这样说的。”   思量再三,萧羡鱼决定赴召,“秀月,将我的朝服和凤冠拿出来,更衣!”   徐氏再劝无效,只能看着她换上一品诰命的装扮,以贵女最高荣誉身份进宫去,心里也想着好在那肚子近三个月了,胎象颇稳,不然可经不起折腾。   沈相府的华盖马车很快到达宫门,她将一封帖子让人送去了郭皇后那里,言明自己先去见公主,再过去拜见她。   随后就在欣悦宫门口,看见了沈珩。   沈珩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在等谁,萧羡鱼嫣然一笑,在等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相爷”   沈珩见了她,似乎有那么一丝晃神,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她穿得那么庄肃,别有一样风韵。   他过来扶她。没想到金斓公主竟不是与他耍心眼子,真的把妻子也叫了过来。   夜白从殿内出来,说道:“既然来了,二位里边请,公主已在里面久侯了。”   二人进去后便见金斓公主倚靠在精致华丽的罗汉榻上,缓缓起身,"你们来了。”   沈珩:“臣沈珩携妻见过公主。”   规规矩矩的,一丝错都不出。   金斓公主看着他们成双成对般站在一起,又皆是紫袍官服、诰命服饰,扎得实在眼痛,心也痛。   她单刀直入:“沈珩,我给你的条件仍不满意吗?”   沈珩就看她,不回话。   金斓公主又指向萧羡鱼,“你就是放不下她,对不对?你对她有很深的执念,我对你亦然,所以你超出了时限我依旧没办你。”   说完,得到的回应是沈珩牵住萧羡鱼的手,二人十指交扣。   金斓公主突然就控制不住眼泪了,她想冲过去把他们分开,很想很想…“沈珩,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也愿意退一步!她可以一直跟着你,只要你只要你接纳了我。”   沈珩反问:“公主什么意思?”   金斓公主深吸口气,语气里的傲气不减,“我的意思便是,我为妻,她,降为妾!”   作者大大,说好月底结束呢?就这个剧情,3天能写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做局   金澜公主似乎是忍受了极大的委屈,双目泪汪汪的,却撑起笑容。   “沈珩,我愿意退到这一步,你要权势,我给你,你要感情,我成全你,你要的我都给了,那么你这下该满意了吧?可以答应我一起去南蛮了吧?”   沈珩冷笑一声,“就这样?”   金斓公主不可思议:“你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做皇帝吗?”   我沈某一生忠为人臣,绝不谋逆。”   “那我便是给了你人臣中最好最高的权势了,我还给你生孩子,允许你拥有别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也有孩子!沈珩,这世上绝对找不到比我更爱你、更包容你的人!”   萧羡鱼听后,默默攥紧广袖下的手,目光移到沈珩脸上,发现他一副十分不痛快的样子。   与此同时,刑部大牢内。   尤子嶙怎么都想不到,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天之内来了两个人物,身份一个比一个大。   他也不行礼了,直接就说:“太后,这刑部真不合适您这样金尊玉贵的人来。”   萧太后站在牢房里唯一的窗户前,那窗又高又小,从外头漏进来的光成束,照在她身上,尤子嶙眼神微冷,一个闪身挡在那道光束前。   萧太后把视线摆去他脸上,年老的面容十分有威严,这种威严尤子嶙只在天子身上见过,暗道这太后不亏是往昔辅佐过先帝的,架势不小。   “尤侯,哀家特地来看你的。你的事已经传遍全京城里,在这礼制与孝义的朝代,你以前所立的汗马功劳终究是抵不过这般的…琐事。”萧太后阴笑。   尤子嶙:“那又如何?”   萧太后直言:“不绕弯子,哀家很明白告诉你,你若不低头,赶紧娶一个新妇进门,赶紧让你妹妹嫁出去,皇帝根本不会保你,沈珩也不会帮你。”   这是大实话,她看见尤子嶙满脸僵色,笑了笑:“孩子,这说的是孝帝临政后你的处境,但如果换了一个人,你的事情不过是一桩小事。”   尤子嶙也不傻,既然萧太后那么开门见山,他也不藏着掖着了,说道:“太后,您想要这天下不是一两天的心思了,您就这么不待见官家?”   “对啊,你知道为什么吗?”萧太后笑意渐冷,说起往事。   “世人都歌颂先帝是个治国明君,说他励精图治,仁厚节俭,可世人又有谁知那彻夜秉烛操劳的人其实是我!   先帝根本没有治理天下的才能,那些政策几乎是我定的,是我日日站在早朝大殿外,一句一句听着朝臣们的上奏,然后彻夜不眠地想方设法给社稷安稳!   而我如此辅助先帝,皆因我是先帝的结发之妻,可先帝怎么对我的?懈怠朝政,宠妃在侧,日日逍遥!可笑你们这些读过书,会执笔写文章的人,只看到他的光鲜的表面,将所有功绩都归到他身上,而我依旧是个打理后宫那些莺莺燕燕的弱质女流,不过一个皇后罢了!”   尤子嶙有些意外:“您说先帝颁布的那些大政绩全是出自您手?”   萧太后展了展广袖,“自然是!它们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每一条我都能倒背如流!   先帝驾崩后,如果孝帝与我政见一致,我倒还真的能在后宫颐养天年了,可惜啊,他要碰我的孩子',将它们改得面目全非,甚至有一些是彻底的抛弃!   那些是我耗了二十年光阴的心血,实行得好好的,孝帝一登基非说它们有弊端,非要改!我不得不有了抢天下的心思…”   萧太后缓缓转身看他,“你们一直觉得我狼子野心,可我是无缘无故想这般的么?还不是被逼的!当初的晋王不过是诸王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论才情,论手段,比他好的大有人在,但自他登基后我才看明白了,以前的那些不过是他故意展露的表象!   尤侯,我的政见向来以官为利好,以民为安好,在我执掌的天下,你是官,是大功臣,你的家务事根本不会提到朝堂上来任人评论,最多街头巷尾私议,当个谈资便过去了。”   而孝帝则是以官为安好,以民为利好,先民后官,二者正好相反。   尤子嶙不置一言,神色明显落寞。   萧太后说道:“哀家不是白白来看你说这些的,哀家的用意你也该明白,你那十万大军眼下仍听你的,只要你愿意助哀家一臂之力,那么尤棠便一辈子在你身边,也不枉她至今还跪在宫门外的那份痴情了。”   提到尤棠,等于是拿了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尤子嶙顿时冷汗流下来,只能迟疑回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但兹事体大,我已跟随陛下那么多年,心中实为复杂,请太后娘娘宽我几日想想。”   萧太后十分高兴他的聪明,若是从了,便要背负骂名,但能和心心念念的人永不分离,若是不从,那他们从此便是阴阳两隔了。   “宽几日太长了,哀家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就算没有张玉,哀家最后一样能废了孝帝!你最好尽快站好阵营,否则出了追悔莫及之事…呵呵,其实她对有些人来说,就是阻碍你的累赘,哀家是最不想动她的,可别人就不一定了。”萧太后很快离开。   沉重的牢门关上,徒剩尤子嶙双手死死握成拳,青筋爆突。   萧太后的轿辇刚在自己的安寿宫前落地,琴嬷嬷急急找过来。   “娘娘,不好了,金斓公主将沈相夫妇召进了宫,此时争吵不休,我听公主那哭声不得了啊!”   其实说是争吵,也只有金澜公主在那吵得厉害,沈相夫妇没一句高声的。   “哎呀!”萧太后急急忙忙把自己宽长的大氅拖出轿子,抬脚就往欣悦宫去。   “哀家早就说过了,沈珩绝对不会臣服她的,偏是不信,肯定又自取其辱了!”萧太后恨恨说道。   果然来到大殿前,便听说沈珩语气沉重的禀了一声:“我沈珩不论是正室之妻,还是身边的女人,这辈子只有一个,那就是萧羡鱼,也只能是她,任何人无法取代!”   “沈珩一一!!”   金斓公主这一声撕心裂肺。   惊得萧太后脚下差点打滑,抬头后又见那沈珩揽着萧羡鱼从大殿出来,两个人神色各异,沈珩一派从容,萧羡鱼倒像是也受了点惊吓,腹诽金斓公主竟如此痴情沈珩,那一声嘶吼是多么绝望。   不过,她很快恢复神色,对于一个抢自己夫君,还追杀自己的人,实在没必要有一丝怜悯。   二人给萧太后行礼后欲离去,可萧太后哪能放过他们!   “三丫头!"她叫住了人。   萧羡鱼回身,恭敬道:“姑母,何事?”   “你快一年没去哀家宫中坐一坐了,如今都封了一品诰命,又有了身孕,哀家实在欢喜,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哀家宫里吧。”   沈珩委婉拒绝:“太后娘娘见谅,夫人已与金斓公主叙旧太久已经乏了,臣改日再带她去娘娘宫中坐一坐。”   萧太后却冷哼道:“你们想都不想便推辞了,是觉得哀家没有皇家天威吗!?”   萧羡鱼握紧沈珩宽大的手,想着这会子去也不是不行,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还有沈珩陪着,太后姑母使不了什么手段。   尤子嶙已出事,方才彻底得罪了金斓公主,沈珩迟早也有一关,她实在不愿意多生是非,被抓住把柄当借口,令沈珩难做。   但一去,也相当麻烦,金斓公主的哭声还在里头断断续续的,太后肯定也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走出安寿宫的门。   正在为难之际,欣悦宫门外又有轿辇落下。   “皇后娘娘驾到一一”   郭皇后的忽然到来令人意外,萧羡鱼笑了笑,不正是自己入官前叫人送了信过去,这下派上用场了。   所有人依着礼制行了礼,郭皇后的腿伤还未痊愈,对萧太后施的礼是简单的,萧太后也挑不着她的刺。   “皇后怎么忽然来了?"”她凉凉问道。   郭皇后似乎有点生气,指着萧羡鱼就道:“回太后的话,这个萧氏真是不知规矩,大半个时辰前说她入宫来给本宫谢恩,但因为公主先召便先这,再去本宫那,可是本宫是等了又等,等了又等,仍不见半个人影,害得本宫想着小憩一会儿的,又怕刚睡下她就偏生来了,本宫还得迷迷糊糊起来听她谢恩!”   按礼制,荣封一品诰命确实是要进宫给皇后谢恩,只是因为她有点伤,又诊出了身孕,这才拖了几天。   萧羡鱼马上接话:“是臣妇的错,与公主说话一时忘了时间,这便过娘娘宫里去。”   沈珩也道:“那太后娘娘,我们先去皇后娘娘那边谢恩,改日再去您宫中请安。”   离开是无可阻扰的,萧太后怒甩衣袖,进殿去看望女儿。   郭皇后回到轿辇上,看了看沈珩夫妇,对自己的掌事宫女说道:“别让沈相夫人走路,去吩咐顶轿子来,抬轿的人一定要稳当的!”   于是,萧羡鱼是乘轿跟着凤驾去了皇后的宫殿,连沈珩这个重臣都只能旁行在左右,她心说这份殊荣,开国以来也没几个人享受过。   有点受宠若惊。   不过她真的也乏了,有轿子坐还真不错。掀开窗帘子,沈珩就在那,侧首看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她把手里的小炉子递给他。   “我里面暖和,你拿着。”   “羡羡,我不冷。”   “确定吗?不要等牵我的时候,手是凉的。”   沈珩顿了顿,接下了暖手的小炉子,炉子表面染上她身上的香气,随着温度飘进鼻子里,清心缓神。   欣悦宫内,萧太后抱着哭泣的女儿哀叹。   “这下你该死心了吧!傻孩子啊!”   金斓公主哭得一脸糊涂,“他竟然连孩子都不要了!他迷恋萧氏到什么地步了啊!母亲,你想个办法把萧氏杀了,把萧氏杀了!”   萧太后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拿三丫头制衡沈珩吗?可他太精明,太细致了,我的人就算进了相府,不出三日便会被发现,内院根本进不去!   平时出行,他足足派了十几个高手暗卫保护,这京城的街道多少他的暗桩,是一丁点消息也瞒不过他的…”   金澜公主越听越不是滋味,这么厉害有本事的男人,偏偏她得不到,得不到!   "得不到…得不到…那就毁了”"通红的双眸迸射出仇恨,心里已然下了决定。   萧太后大喜,这个孩子终于撞了南墙肯回头了。   “尤子嶙已经被母亲拿捏了,只要扳倒沈珩,孝帝的势力可去一半,金斓啊,不要再心慈手软了!”   沈珩与萧羡鱼回家时,天空上方乌云翻滚,踏入相府大门的下一刻,雪势大了起来。   两人相牵的手都暖和,一起往瀚碧院走。   可将要走过前院,听见有下人被打骂的惨叫。   按沈珩的性子是不愿意让如今的她管这些闲事的,但主君主母既然遇上了,便要看一看。   这一看,原来是邓妈妈在责罚一个小厮,两个丫鬟。   “邓妈妈,怎么回事?”她问。   邓妈妈赶紧过来,回禀道:“夫人,奴婢正想晚点去禀了您呢,正好您也看到了,那奴婢现在就说给您与相爷听。”   她指着那个小厮,说道:“此人是新买来的,到咱们相府不足两个月,平日里做外院的洒扫活儿,可被我发现频频浑水摸鱼跑到后院地界去,最喜欢在相爷书房,行止阁周围瞎晃!   又指着另外两个丫鬟,“她们就更离谱了,来了有半年,都是安排在前院做擦洗的,一个喜欢经常去后厨,一个喜欢在瀚碧院附近逗留,被抓着了先行,编的理由猪都不信!”   邓妈妈说完,脸色又凝重起来,向他们行礼再禀一事后:“相爷、夫人,自从奴婢掌管家务以后,不知第几次出了意外,不是路过楼阁有花盆砸下来,就是被人莫名其妙推下湖里,今日被我设计一抓,一下逮出这三只老鼠,正想打一顿后禀了您们发卖出去。”   萧羡鱼没想到他们去祭天一个月内,邓妈妈在这相府里也经历了一番事故。   秀月见邓妈妈差点被害命,气不打一处来,“夫人,这不是别的地方混进来的细作吧?看见邓妈妈严防死守的,就想弄死她!”   秀月说的正是他们几个心中所想,沈珩眼神一利,对青杨说道:“你去复查,若是有问题的,直接杖毙!”   那三人的哀嚎声立刻传遍相府,复查结果都还没有便如此,做贼心虚啊!   把事情交待下去了,沈珩便带着妻子回瀚碧院歇息。   刚换下官服和诰命服,春泥进来说:“相爷、夫人,大门外来了尤侯爷的小厮墨溪,带着尤家姑娘呢。”   尤棠?她不是在大臣上朝进出的那个宫门外跪着吗?   谁去劝都没有,萧羡鱼进宫时特地绕过去看,远远的,人还没下车,便被尤棠发现,挥挥手叫她走。   这样子不免猜测是尤家交待她的任务,完不成就不能回家,且尤棠心系兄长,也想借着自己的举动表现出解决事情的诚意,希望满朝文武能放过尤子嶙。   可这下人怎么又忽然过沈相府了?   萧羡鱼想出去看看,沈珩却不允许,替她脱了鞋,好生在罗汉榻上依着,又叫秀月去拿吃的,配上养气补血的药膳汤,端到了萧羡鱼前面,才说他出去看看。   沈珩去了之后,将尤棠带了进来,但没想到,尤棠是躺着被人抬进来的!   萧羡鱼喝着的汤差点打翻,“怎么回事!”   墨溪站在房门外,一副哭相:“棠姑娘在宫门外跪着跪着,不知哪里放了几条冷针,扎进了身体里,这摆明是要杀人,我担心尤府护不住姑娘,只能送相府来了”   细针入体的滋味疼得尤棠浑身直哆嗦,墨溪心道要是被侯爷看见了,那不得心疼死了!   萧羡鱼赶忙穿了鞋去看她,只见她苍白嘴唇,明明那么疼,还一动不敢动,遭的是多大的罪啊!   “阿棠姑娘…”萧羡鱼红着眼,几滴眼泪掉了下来。   尤棠强忍痛楚,断断续续说道:"救…我…哥哥…”   萧羡鱼回她:“你傻啊,尤侯在牢里好着呢,你现在危在旦夕呀!”   沈珩叫的郎中到了,尤棠被安排去了东厢放那边救治。   忙活了到了半夜,才脱离了阎王的手掌心。   终于到了可以歇息的时候,萧羡鱼从浴房出来,看见沈珩站在炭盆前用火钳子拨弄碳火,像是在仔细检查什么。   青杨之前来禀报了,说那三人确实是细作,至于是哪里的,不用多想也知道。   虽然府内内院的下人是经过层层摸底筛查过的,但沈珩似乎就爱那么操心。   萧羡鱼轻叹,经过了尤棠被暗伤一事,沈珩更防得紧了,但正是因为有这份防护,她才能过得如此安逸。书词整理   已经沐浴过的他穿着单薄的素色亵衣,见她出来才放过火钳子去净手。   二人坐在罗汉榻上说话。   今日站的时间长了点,酸得很,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大手在后腰轻揉的力度,轻轻问道:“是太后要杀阿棠姑娘吗?”   ”一半的可能。”   “啊?还有谁?”   沈珩说道:“还有一半可能是…”语气里蕴含了一丝无奈,没再说但萧羡鱼心思剔透,猜出沈珩说不出口的那个人,便是孝帝。   “那位真的有可能会那么做吗?”她还是不大相信,孝帝在她眼里是个仁慈爱民的好皇帝,岂会如此对待跟随多年的臣子。   不过尤棠的的确确是尤子嶙最重的软肋,她要是没了,几乎没什么能再阻止尤子嶙挥动手中的大刀,稳占高位,替朝廷卖命。   沈珩也说不准这事,只道一声:“伴君如伴虎。”   她却安慰道:“史上那么多大臣能善终,你也是一样可以。困境只是一时的,切莫过深猜忌官家,只有君臣一条心,夫妻一条心,家族一条心,便一定能走出困境。”   沈珩怜爱地摸摸她的头,“你说的对。时辰不早了,你和肚里的两个宝儿得睡觉了。”   鸳鸯帐内,他们相依而眠,可这人一躺下,耳边一清静,脑子里就会想起很多人和事。   入睡前,她咬咬唇,问他:“张玉还活着吗?”   沈珩嗯了一声,“他是先帝遗子,江山按祖制来说本是他的,却传去了官家手里。官家应该是还没想到怎么对待他,一直幽禁,避而不见。”   毕竟是从人家父亲手里接过的家业,是否要味着良心,不忠不义地反手把人家千辛万苦藏起来的儿子给杀了,还是会大度放人?   张玉的身份一旦公开,将极可能是个死局。   而对于孝帝来说,天下是巨大的利益,帝王是至高的权力,普天之下头一份的权势他已经得到手里,不可能再拱手相让。   放走张玉,等于放任了随时会爆发的威胁,怕是以后夜夜睡不得安枕。   这是考验人性的时刻。   沈珩望着帐顶,陷入了沉思。   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孝帝的选择。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翌日上朝,一些官员还想着对尤氏兄妹一事继续施压孝帝降罚,却不想另一件更离奇的事上演了。   大殿门外缓缓走进了萧太后与金斓公主,生生打断了朝会。   二人直奔百官高位,萧太后指着沈珩,一副欲杀之而后快的神色,道:“大胆沈珩,无媒无聘,竟敢欺辱皇室贵女清白,是觉得先帝不在,新帝重用于你,便如此放肆对待先帝最疼爱的公主么!”   这一指责,犹如一滴冷水进了热油锅,全朝沸腾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做局(二)   沈相府今日来了一位贵客。   郑英的箭伤好了七七八八,但脸色依旧不怎么好,换了精致的衣裙皮氅,又变回当朝太师之女的金贵模样,现在人人得改称一声县主。   她看见萧羡鱼一改往日不屑,扑了薄薄脂粉的脸上扬起了笑,“萧姐姐,我来看你了。”   萧羡鱼意外她的到来,也高兴她的到来。   曾经的患难与共历历在目,如今再见面跟隔了一世似的,两个人都换了一副心肠,不再有猜忌与偏见,颇有肝胆相照的味道。   二人犹如小姐妹一般寒暄,郑英刚提起裙摆想坐下,萧羡鱼扶起她,对她眨眨眼:“你跟我来。”   郑英疑惑地跟去,在东厢房内见到了另一个有些患难情分的人,尤棠。   “哎呀,阿棠姑娘怎么了!不说传闻说她跪在宫门外吗?”   尤氏兄妹钟情一事闹得厉害,无人不唾弃回避,要不是尤棠救过自己,郑英大概也会和旁人一样避讳,而不会像现在这般关心。   尤棠身上中的针不多,都是针头露在外的,清除后休息休息也无大碍,可人却病恹恹的,没了往日的飒爽。   郑英见状,便问:“事情只能这样去解决吗?世俗不容你们,可你们也没错”   情之一字,乃属人与人之间的实感,要说真的哪错了,无非是因为他们有血缘关系。   尤棠鸣鸣地哭起来,好生可怜。   郑英看了看她,又看向萧羡鱼,说道:“萧姐姐,在我眼里你和别的贵女不一样,特别聪慧,脑子总是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地方,虽然这事很无奈,但你也想不出法子来吗?”   萧羡鱼张了张口,其实想说连沈珩都没办法,她又能做什么。   可一看到她们两个满眼期许地看着自己,暗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事情有没有转折,总得试了才知道,以后也不会有遗憾和后悔。   她定定说道:“我们追本溯源吧。”   二人疑惑:“追本溯源?”   萧羡鱼点点头:“阿棠姑娘,麻烦你将身世说一次。”   尤棠是尤谈外室之女可谓是确定的事,单看她与尤子嶙长相上有点相似都能心里下了定论的,调查身世能做什么?   郑英一点都不傻,心说萧姐姐也是个胆大的人,不会是想找什么漏洞然后编理由说尤氏兄妹不是亲生的?   若换成他人那么设计,她定当嗤之以鼻,但是为了尤棠,反而觉得这样能圆满解决事情,倒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尤棠将自己知道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萧羡鱼想了很久,最后叫了邓妈妈进来。   “邓妈妈是我这里最老练的人了,妇人之事懂得多、也全,阿棠姑娘你的事我便交给她去查,可有信物方便邓妈妈带去办事的尤棠赶紧拿出自己身上一个旧色的荷包,上头绣着青莲,里头是一小段用细红绳绑着的青丝。   “听父亲说,那是我娘留给我的,她难产而亡,死前用最后的力气削下来装进去,戴在我身上…”   原来如此。邓妈妈谨慎郑重地接过手,福了福身便立刻着手调查闲聊了一会儿,郑英记起那个廖乐惜曾经在自己面前很是嫌弃萧羡鱼厨房里做的冰酥酪,说怎么吃都不对味。   郑英便道:“萧姐姐,我要吃你家做的冰酥酪。”   萧羡鱼笑看她:“大冬天的吃什么冰酥酪,小厨房里做了羊碎羹,这就叫你们都尝尝!”   羊碎羹很快被拿了上来,里头配下去熬的材料都是极珍贵的,萧羡鱼吃了半小碗,感觉味道十分好,待沈珩回来也得叫他吃些,冬季补补身子。   之前因为大悲大悸引发的急症已见好,可她不敢放松,正好自己怀孕也得进补,索性连沈珩一块补了,两个人养点膘出来,好接孩子出生,一家子气色红润,欢欢喜喜的。   她们正吃得畅快,院内却吵了起来,在小厨房煎着的安胎药的秀月听见声音,抱着药炉子跑出来一看,再顾不上煎药了,和春泥慌慌张张去了东厢房。   秀月大喊:“夫人,外头来了好多官兵!”   萧羡鱼心头突突两声,遂放下白瓷碗,擦了擦嘴,慢慢站起来。   对她们说道:“你们在这待着,我去看看。”   郑英搁下碗,“我陪你去!”   尤棠活动活动筋骨,叫丫鬟去把贵府相爷平日用的弓箭拿来,“别落下我,我也去,但是我在角落里看着你们。”   这突来剧变,明明就是沈相府的事情,聪明的人都会明哲保身,而她们却毫不犹豫留了下来。   "你们…”萧羡鱼忽然来了一阵动容。   郑英挽着她就走,没功夫磨磨蹭蹭了。   她们一路过来,到处是官兵把守,萧羡鱼交代春泥:“叫四姑娘老实待在自己院子里别出来。”   沈芊胆儿不大,别被吓出毛病来。   随后,她们刚入前厅,便见大理寺卿邵渤趾高气扬说道:“当家主母何在!”   这架势,跟当初去宁勇侯府抓人时一模一样!   郑英看不过这竖子,可这是相府,沈珩不在,最大的主就是萧羡鱼,只能忍着气愤。   萧羡鱼上前,正声回道:“我乃沈相之妻,也就是这相府的当家主母,敢问邵大人不传拜帖,直接入我相府,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所为何事?”   邵渤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那传闻中的萧氏之女发髻华丽,大氅精致,就连手里捧着的暖手炉子都出自宫廷专匠之手,好一个智救国母,靠自己实力荣封一品诰命的女子,贵不可言!   说话的气势和模样已经和那时完全不一样,真应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那句老话。   邵渤朗笑出声,“沈相夫人,你听说过搜查办案,要事先递帖知会的么?”   萧羡鱼紧了紧掌心里的炉子,不在意似的笑道:“哦?搜查办案啊,邵大人可真热衷来我住的地界干这事,说吧,这次是抓我,还是抓我家相爷,还是其他人?”   邵渤看她从容不迫,阴险地说道:“这次不抓人了,是来搜查证据的,毕竟沈相大人已经进了大理寺的大狱了。”   话音刚落,萧羡鱼浑身一震,双手发麻,暖炉几乎捧不稳!   郑英等人大骇,“什么!沈相入狱了?!”   邵渤厉声道:“就在早朝时,太后娘娘带着金斓公主当众指认沈相在朝臣家宴那晚使用手段玷污了清白,当时的情况,用不用我好心转述给沈相夫人你听下呢?”   郑英拂袖怒骂:“邵渤,你欺人太甚!”   可萧羡鱼深吸了口气,嘴角依旧挂有笑意,缓缓在主位上坐下:“那就有劳邵大人完完整整,将早朝时发生之事没有遗漏,真真实实给本夫人说一遍。”   站着的邵渤:“”   怎么有种自己不是来办案,而是来汇报的错觉?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邵渤只能说了出来。   朝会上,面对萧太后与金斓公主指控的罪名,沈珩未曾开口,冷冷盯着她们。   孝帝明显被震惊到说不出话。   不管是年老的阁老,还是年轻的官员,所有人朝沈右相看去。   金斓公主泪眼直掉,委屈不已对孝帝说道:“官家,祭天前的朝臣家宴,沈珩借着鱼汤假装昏迷,事后将我约至西侧宫殿内相见,竟将我…我身为闽都王未亡人,又怀着他的遗腹子,自然是抵死不从.”   众大臣大惊,金斓公主怀了南蛮首领的遗腹子,如果是个男孩,那对于朝廷管理南部有非凡的意义…沈珩冷笑:“那敢问公主为何又成事了?以您我的体格差距,如果您剧烈反抗,腹中孩子早该没了。”   金澜公主哭诉:“还不是你使用了下三流的法子!那宫殿里焚烧了合欢香,那香会使人使人”   她羞愤地伏在萧太后身上痛哭,实在说不出口的样子,“不信,官家可派人去西侧宫殿内查看,那的东西那天之后动也没动过孝帝一挥手,派亲信微公公前去,萧太后却道:“慢着,人人都知沈相是皇帝您的爱卿,为表公平公正,朝中再派一官员前去。”   孝帝眼神一冷,就问:“太后想派谁去?”   “哀家听闻大理寺卿邵渤断案无数,颇有名声,便派他与微公公一同前去吧!”   去取证的半个时辰内,殿上私语不断,但大伙都看明白了,先是尤侯出事,现在连沈相也有麻烦上身,这朝廷啊是要变天了!   那取证的二人回到殿上,孝帝一瞟心腹那不妥的神色,默默抹了把脸。   邵渤上前公布查情,带上一个香炉和其他证物,说道:“启禀陛下、太后,西侧宫殿沿香殿荒废甚久,但在殿内的榻上搜到了发丝,且被褥颇新,是近期有人住过的痕迹。   臣查看案牍上的落灰,不厚,应该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与公主所说的朝臣家宴时间大致吻合,再有看这个香炉,烧的香末是难得沉香、檀香以及其他香料制成,臣请御医查验,发现香未里混入了催情药物,药性猛烈,使人产生幻觉,从而在房事上获得无尽快乐。”   这越说越难登大雅之堂,孝帝面色铁青,问沈珩:“你…有何可解释?”   沈珩挺直腰身上前,十分冷静,一字一字说道:“回陛下,臣并没有对金澜公主做出任何出格之事!沿香殿常年无人看管打理,任何人都能进,那香炉也是谁都能摆到里头去的,如此便要将罪名栽臣身上,未免牵强!”   金斓公主怒指沈珩:“你这个混账,做了居然不认!来啊,叫夜白上来!”   众人疑惑是谁,却见一个小太监唯唯诺诺进来后立刻下跪,“奴才安寿宫夜白,叩见陛下!”   金斓公主对他说道:“你说,朝臣家宴那晚你做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夜白把头伏得很低:“回公主,朝臣家宴是由您操办的,因为欣悦宫人手不够,便调奴才过去帮忙,那天晚上奴才忙了很久坐在大殿外的角落里歇息,可…沈相不知从哪出来,要奴才打起灯笼送他去西边,奴才不敢怠慢便送了一程。   快到沿香殿的时候沈相打发了奴才走,奴才便走了,只是不经意回头看见公主也去了,奴才当时没多想,就自己先走了。”   萧太后听后怒不可遏:“好你一个沈珩,玷污公主竟还使上哀家宫里的人,简直欺人太甚!”   沈珩却不急不缓地推翻这个人证的说法:“当晚所有人都看见我误食鱼汤一倒不起,被抬进了后殿歇息.而这个小太监是太后宫里的人,来指证臣,怕是信服力不够。”   萧太后道:“你什么意思,是说哀家堂堂太后是故意拿公主的清白污蔑你么!”   沈珩道:“臣不敢,只是相信公道自在人心,谁做过什么,没做什么,心底都门儿清。”   眼下不管物证还是人证皆是力度偏弱,大伙再看沈相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不禁腹诽今日公主赔上了名节还是定不了罪名,果然要扳倒这号人物没那么简单。   “陛下!”   这时,百官之中有一人出列,正气禀告:“臣愿做证,当时亲眼看见他与金斓公主同进西侧宫殿!”   出现了第三方人证!   朝堂又沸腾起来!   当李父看清作证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儿子李准生时,吓到差点失禁。   如此大的麻烦,如此深的水,他怎么不知深浅地蹚进去呢!   孝帝彻底绷不住了,双目血丝,死死盯着沈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沈珩依旧那句:“臣并没有对金澜公主做出任何出格之事!”   见事态已不能控制,贾晴心之父贾大人等人齐齐出列,高呼沈相人品和政绩,绝不会做出此等狂悖之事。   萧太后望着他们,冷哼一声:“沈珩此人绝不像你们口中那般的好,来人,带沈家人上来!”   只见来了两位妇人,其中一个还抱着牌位,沈珩一见,神色大不一样,眼底结上寒霜。   沈梦红与康氏上殿,没见过此等世面,匆匆跪下。   “臣妇沈氏,叩见天家!”   “臣妇康氏,叩见天家!”   孝帝一脸迷糊,“你们是何人?”   沈梦红结巴道:“回、回陛下,臣妇乃沈珩的亲姑母,为沈家本家的掌家人,身边这个乃沈珩三叔之妻,也就是他的三婶婶,而这牌位便是我家老祖宗了。”   孝帝听明白了关系,对萧太后问道:“太后,她们也亲眼看见沈相和公主在一起了?”   这话问得有故意的嫌疑,萧太后听懂孝帝的阴阳怪气,说道:“并不是,是想叫各位听一听沈珩的家人对他的评价,便知道哀家有没有诬蔑他!沈氏,你说!”   被点名的沈梦红抖了抖,不敢看沈珩一眼,吞吞吐吐说道:“自从珩哥儿父母逝世后,他们兄妹是寄在我名下抚养的,以前都乖巧听话,家里一直供他读书直到中榜。   可他做官后性情大变,丝毫不把家中长辈放在眼里,我身为掌家人兼养母和姑母,几人的婚事却一点都不给我情面,全是珩哥儿来做主,为了这样的事我与他们几个发生过争吵。   我们沈家老祖宗定了规矩,说三房子孙不得分家,就算要分,也得是掌家人拿出合适的理由才能分,可他们最后为了避免掌家权的干涉,强硬分家出去,成立如今的沈相府!我若敢有半句不从,他便以我丈夫、儿子与弟弟的前程要挟,此人简直目无尊长,狂悖反骨,毫无廉耻!”   沈梦红说完,萧太后又问康氏是不是如此,康氏低着头,轻轻点了点。   “陛下,此事贱内也曾向臣提及!”廖惜乐之父廖大人也站了出来。   “当日贱内因一场误会去沈家要说法,就见沈相之妻萧氏,以沈相的名义提出分家,实实在在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后来京城内都流传沈相夫人叫人围住了沈家祠堂,跟掌家姑奶奶对板叫嚣,真与不真,一查便知!”   群臣热议,嘈杂声回旋整个大殿,孝帝感觉两边的太阳穴跳得生猛,有气无力再问沈珩:“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事涉萧羡鱼,这回的指控,沈珩干脆接了下来,“回陛下,说的八九不离十。”   萧太后厉声道:“看吧,沈相这回无话可驳了。就这样的品性,还手握重权,玷污皇室贵女绝对有可能做得出来,无法无天的混账东西,反骨家中,还悖逆了皇室!沈珩,你罪不容诛啊!”   孝帝急怒攻心,抓过微公公木案上的茶盏,一把砸了下去!   杯盏砸在沈珩脚边,听着天子一声暴怒骂声,他也不欲再多说什么,“臣有冤,望陛下明察。”   “查…查…查!人证物证俱在,你不服是吧,行!那就下大狱去吧,在那等着再查能查出什么结果来!”   孝帝吼完,忽然背气晕了过去,金銮殿内又是一阵人仰马翻的景象。   公主太后太坏了!!!   希望这是沈相尤侯皇帝的阴谋和演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做局(三)   “不可能!我决不相信沈相居然会是这种人!”   郑英自座上惊起,看着邵渤那因叙事而眉飞色舞的表情,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邵渤道:“连官家都亲自下旨关人去大狱,信不信的,可由不得县主你啊。”   “萧姐姐,你说句话啊!”   郑英去到萧羡鱼身边,觉得她此时未免太过冷静。沈相是她的丈夫,是沈相府的顶梁柱,出了那么大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啊!   萧羡鱼呼吸稍快,秀月看出她的不对劲,掩盖不住担心。   难道夫人是感觉肚子不舒服吗?   “夫人…”她想做什么,可被萧羡鱼一个眼神压回去。   萧羡鱼暗自调整好呼吸,唇角还是有淡淡的笑意:“有劳邵大人为我重述了情况,眼下也没什么事了,你可以打道回府了。”   邵渤呵呵笑两声:“沈相夫人有了身孕真是记性也差了,本官是来搜查沈相犯案的证据的,这沈相府没搜,本官怎么能走呢?”   萧羡鱼点点头:“也是,朝廷说我家相爷有犯事的嫌疑,要搜也是应该的,只是这整座沈相府你只能搜一个地方。”   “什么意思?你敢阻碍司法办案!”   “哎,邵大人有所不知。其实这整座沈相府是我的资产,连所有奴仆也是属于我名下的,包括了青杨,相爷也不过是住这里,又不姓萧…我为了支持朝廷办案,便破例允许你们搜查他书房那个院子,其他地方你若敢闯,别怪我一纸诉状直接告去朝廷!”   “你强词夺理!”   邵渤内里惊疑不定,沈珩一个大男人,一个大宰相,那么大座府邸居然是妻子名下的?   可来都来了,岂有不搜全了的道理,还是一声令下:“来人,全给我搜!”   此时,相府所有下人全部抄家伙什从后院冲到前厅来,与对方对峙。   萧羡鱼起身,狠狠砸了手中精美的炉子,掷地有声说道:“我乃天子钦封一品诰命,不靠夫家不靠母家,是有实实在在大功劳的人,朝廷有规定,就算是丈夫犯事如有牵连也必须先奏请朝廷剥去诰命才能被搜查审问,你们脚下站的地方是我的,确定今日要明知故犯么!”   正往里面冲的官兵顿时僵住手脚。   萧羡鱼定定一个怒斥:“再说一次,此乃我萧羡鱼的地盘,我个人无罪无错,所有一切受朝廷明令保护,你们一个个全部退去园内,否则禀去金銮殿上,后果自负!”   见他们不动,下人们步步逼近,邵渤的人中当有一个产生了惧意,往后退了,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全部退到了园子里。   邵渤见状,不由点点头,狠狠道:"你…是个人物。”   萧羡鱼道:“邵大人过奖了,你不是第一个那么说的人,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按我的要求搜查相爷的书房,二是出门右拐,不送!”   横竖今日不能空手而归,邵渤也不与愿意硬杠,便勉为其难接受“秀月,青杨不在,你带上人,领着他们过去相爷的行止阁,看着他们别把相爷喜欢的东西弄坏了,不然就他们那点子俸禄,赔不起!”   “是,夫人!你们几个凶一点的,跟我走!”   两队人马风风火火往行止阁而去,邵渤也去了,郑英兴奋地对萧羡鱼说道:“萧姐姐,这是我第二次那么佩服你啊!”   这会子萧羡鱼脸上的笑意才全卸了下来,脚跟子软得不像话,可依旧惦记着肚子的孩子,强撑着缓缓坐下。   她无奈苦笑:“世道的风浪太多太猛了,一潮就能把人吞噬,拍成滩地里模糊的血肉,想活着,想要转机,骨子里就得硬起来.…”   郑英受教,瞧见她纤弱的身姿里隐隐有沈珩的风采,不禁感叹果然是夫妻同心同相。   又发现她脸色有点发白,忙问:“你还好吧?可是肚子不舒服?”   尤棠也从角落里出来,“我叫人去寻郎中来!”   二人很是紧张萧羡鱼的肚子,尤其之前传了好久她只是个不会生育的空壳子,高嫁了一品右相,尽管她做到了贤妻,却缺了良母的底气,后来得了诰命,还有人嫉妒得乱嚼舌根,直到萧羡鱼三个月稳胎的消息流了出去,那么不安好心的人才像被打了脸,通通闭了嘴巴!   而如今沈相身陷囹圄,萧羡鱼肚子里的孩子就更重要了,面对此次汹汹指控,万一真没希望了,那么孩子就成了遗腹子。   当然,这样不吉利的心思郑英是不敢当面说出来的。   以前总觉得萧羡鱼一个穿过两回嫁衣的落魄嫡女配不上沈珩,今儿个才知是自己目光短浅,沈珩是何许人也,当初他不惜背负笑柄,花了大力气要娶回手的人,原来是颗蒙尘之珠,可谓慧眼独到!   萧羡鱼安抚她们:“不必紧张,追杀都挺过来了,孩子没那么脆弱。”   尤棠却道:“观主曾说你有天大的福分可享,那孩子自然也可以平安降世的,但我仍需多嘴两句,你还是得多保重身子,相府眼下就靠你支撑了。”   萧羡鱼点头,心跳声如雷躁一般,也不知邵渤那厮是不是规规矩矩地翻东西,便对尤棠说道:“有劳阿棠姑娘去书房那头看看什么情况了,春泥,你带着去。”   尤棠立刻就去。   二人脚程快,很快躲在窗户外看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只见数不清的官兵在书房内来来去去,翻箱倒柜的,很快一片狼藉,任由秀月和其他婆子阻止也无济于事。   尤棠低骂:”一群混蛋。”   这时候,翻看资料书册的邵渤动了火,“孕时食谱、孕子杂经、月子注记、婴儿解读、如何陪伴孕妻走过艰难十月.…”   将手里的《幼儿琼林》发疯一样砸在地面上:“都是孕妇、育子的破玩意!堂堂宰相,平时就看这些么,还那么认真在旁边写见解与重点!?”   这跟考科举有什么分别?   尤棠忍不住哈哈大笑,动作敏捷回前厅去,把所见所闻都说了出郑英也忍俊不禁,眼泪快笑出来了,对萧羡鱼说道:“沈相近来竟是在钻研生子育子之事啊?”   萧羡鱼被她们笑得双颊发烫,她是真不知道沈珩这段日子在读那些玩意。   也是,那时候沈崎成亲闹成那样,他喝醉了一直说怕自己做不好父亲,她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他会那么默默在背后正儿八经地拜读相关书籍,也属常理。   “就这么一个好男人,说他会去玷污别的女人,还是天家的,打死我都不信!萧姐姐,你也一定要相信沈相啊!”   郑英说后,尤棠猛点头,还补了一句:“什么都比我哥细心。”   萧羡鱼揉揉额角,那是因为她们都没看到西侧宫殿那一幕,若是亲眼所见,也说不出这番话来了。   可事到如今,她反而是相信沈珩的,不单单是因为他的保证,还因为朝廷里稍微有脑子里的人都能多多少少猜出这是萧太后进攻孝帝的大手段。   萧太后努力多年始终没有办法在政务上攻陷沈珩与尤子嶙,偏来一招剑走偏锋,通通用世俗伦理的罪名来砍掉孝帝的左右臂膀,尤其对付沈珩,都不惜豁出皇家清誉了!   “我自然是相信相爷的,正是这存亡关头,你们无需担心我们夫妻离心。”萧羡鱼如是道。   听后,那二人也放了心。   大批官兵从行止阁出来,邵渤面色不虞背手而来,见到萧羡鱼便说道:“搜查完毕,告辞!”   “慢着。”她轻飘飘叫住。   邵渤回过身,一无所获的结果使他烦躁,“何事?”   萧羡鱼不满地说道:“听说你把我家相爷的行止阁毁得乱七八糟,我会命人将损坏之物逐一清理出来,账单很快会送到大理寺,若敢不赔,我进宫上朝会告你去!”   "你哼!”邵渤反驳不出一个字,拂袖气愤离去。   相府终于清静了,萧羡鱼吩咐秀月书房莫去收拾了,省得邵渤回头拿着账单来比对事物,收拾后就失去'作案现场的证据,不能让他有赖账的机会。   一场应对落幕,郑英也该回家去了,可她十分担忧把萧羡鱼独自留在这偌大的相府中,坚持住下来,而尤棠一出相府就有危险,干脆也不走了。   闹了许久,人也乏了,郑英扶萧羡鱼回瀚碧院歇息,可没想到春泥又跑进来禀报了。   “夫人,本家的姑奶奶来了,正在大门外叫骂呢!”   郑英一直生养在京中,知道春泥说的姑奶奶是谁,也想不顾仪态破口大骂,可到底忍着,咬牙说道:“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一个接一个的!”   尤棠不太知道里头的关系,隐约感觉来了一个难缠的,就说:“把人打发了吧,你们夫人还大着肚子呢,需要歇一歇了。”   萧羡鱼着实也不想见沈梦红,以前在沈家变着法折腾她,现在沈珩落难,居然还来落井下石,这家人做得也太离谱了!   她挥挥手,意思就是打发了。   转身要回瀚碧院,可那沈梦红已经从大门骂骂咧咧进来了,身后跟着康氏,下人们要赶,她们却像牛一般冲进来,那股子狠劲是谁拦撞谁,把萧羡鱼和郑英吓得不轻,尤棠赶紧上前一步将她们护在身后。   哪知她们一冲进大厅,脚步立马回旋,二人赶紧把门关上!   这个举动把三人看懵了。   沈梦红软了骨头似的瘫在椅子上,康氏也是脸色惨白坐下,二人喘着气。   萧羡鱼:"二位长辈这是…”   沈梦红对她招招手:“上茶,上茶,骂了那么久渴死了…”   萧羡鱼直接无语,到她家来骂他们,现在还要给看茶…但还是叫春泥去了。   沈梦红牛饮水似的干了一杯,终于好些了,便说道:“珩哥儿媳妇,你一定很恼火我在骂你们吧,但是我要是不那么干,你姑父和三叔他们就危险了!”   萧羡鱼闻言,想也不用多想,说道:“太后威胁你们了?”   康氏眼红着点头,“说我们不配合的话,姐夫和三爷前途没了事小,性命失了是大,将姐夫和三爷不知扣在哪,还有金冬,太后也派人把他带走了!”说完,思子念夫心切,痛哭不已。   “珩哥儿媳妇,我与大房不对付是事实,我想让珩哥儿帮着二房三房高升也是事实,可到底是血亲,我预想过珩哥儿爬得太高会摔,可不会是摔我手里不是?那朝会上的事,我们真的是迫不得已!”沈梦红眼泪哗啦啦,解释道。   她还没老糊涂,只是想得利罢了,沈珩这个大侄儿的败北有千千万万种理由和罪名,但绝不能是她主动下的手,真的是被逼的。   萧羡鱼不由点头,沈梦红这回确实说的是大实话,她再怎么自私自利,总不会要沈珩的命,而且经过这次,沈梦红也应该看明白沈珩再怎么叛逆反骨,终没有像萧太后那般手段去报复,最多就是打压打压,哪里会动其性命。   说来说去,沈珩怨归怨,却始终为自家人留了一线。   康氏无助地对萧羡鱼说道:“沈府那边全是太后的眼线,珩哥儿都进大狱了,我们两个焦急不已,实在没办法只好装着来找你的晦气,贸贸然冲了进来,你眼下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惊吓到你是我们的不是.”   萧羡鱼却是笑笑:“情势所逼,二位长辈能来解释一番,让侄媳知道您们并没有故意陷害相爷,大家还是一条心的,就足够了。”   那就等于多了同盟,少了对手。   “我会叫青杨查出他们三个被扣在哪,时机一到便解救出来。”   沈梦红要的就是这件事,第一次看这个侄媳妇那么顺眼,一点就通透!   “珩哥儿媳妇,你得想个办法传个口信给珩哥儿,只要能解救出你姑父他们,再找到反驳太后和公主诬蔑的证据,我沈梦红以沈家列祖列宗起誓,和弟媳一定血书翻供,就算会受刑罚也在所不辞!”   沈梦红正声保证,康氏亦是重重点了点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人是事非   她又做梦似的再一次踏入大理寺。   一年前,是姓萧的人被关进了这里,她豁出了仅剩那点可怜的尊严去求他。   而如今,跟戏本上的奇事一般,成了她站在牢笼外,满眼含泪看着里面站得笔直的背影。   由于还未结案,沈珩依旧身穿一品官服,只是这隆冬天里,被匆匆带进来的,连保暖的斗篷也未来得及穿。   沈芊本来也要跟着来的,那邵渤与沈萧两家皆不对付,她不明白为何尤侯进的是刑部大牢,而沈珩却直接进大理寺,邵渤岂能不使手段?   她只好解释说尤子嶙是败坏了道德,且事情未有实质性后果,并没有触犯律法,故而刑部守押,与沈珩被指控的罪名大大不同,沈珩这事已是刑狱案件,又有萧太后背后推波助澜,自然直上大理寺。   大理寺的牢道依旧是当初弥漫着会吞噬人的黑暗,惨叫与哀嚎混合成炼狱景象无情聒噪双耳,以至于她隔着牢柱站在他身后,也毫无察觉,直到她哽咽地唤一声。   "夫君”   沈珩的背影明显震了一下,怒含威严的面容缓缓转过来时散得只剩温柔,"羡羡?”   他大步过来,关切道:“你怎么来了?”   然后伸出手去轻轻抹掉她的眼泪,“不哭,我还好。”   萧羡鱼只恨那邵渤挟私报复,找了诸多借口拒绝了她说打开牢门的要求…她现在好像抱抱他,好想,好想.…沈珩似乎看出她眼里的急切,大手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又以指节为叩,吹了一声。   萧羡鱼满眼湿意,睁得大大地看他,一脸疑惑。   不久后,牢道那头有沉稳的脚步声过来,来人竟是冯英芮,手里晃着一大串钥匙。   “相爷,夫人。”   他好声打招呼,也看见一品诰命的萧羡鱼谦和回了礼,心下好感顿生,手脚麻利地将牢门打开。   “二位聊吧,我一炷香后回来。”说完就走了,很着急的样子。   萧羡鱼有些惊奇:"他…他是你的人?”   “与其说是我的人,还不如说是官家的人,其实…大家都是官家的人罢了。”他走出去,牵她进来,“他应该是急着去对付邵渤。”   这回发生的事也让两个大理寺卿之间出现了一场博弈。   沈珩接过她手里的食盒,由着她给自己披着斗篷,发现不是原来那件,似乎比原来的更厚实,“新给我做的?”   她默默点头,摸了摸料子,正是要来之前紧赶出来的,特地在夹层里加了御寒的轻棉,领口也封了紧密的狐毛。   他虽然是个男人,以前多次跟随过军队奔赴前线吃苦,情况和这牢里半斤二两的,连张床也没有,只有一张破旧的四脚木案,上面摆着盏劣质的油灯可她就看不得这样,心疼极了!   这么想着,眼泪又控制不住掉下,低着头将食盒里的酒菜一样样端出来。   沈珩见状,握着她的手把人牵回自己前面,“怎么又哭了?”   萧羡鱼无助地看着他,说道:“你以前一下就把我捞出去了,可眼下我却很没用,除了给你送这些,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她竟是这么想的。   沈珩一声轻叹,把萧羡鱼抱入怀中,感受她的一切。   随后缓缓蹲下身子,拂开她的斗篷,露出了腰腹。   三个月已过,怀着双胎的小腹已明显微隆,沈珩闭眼亲了亲,鼻间吸入的全是来自她的香气,问道:“我不在家,宝儿们可有闹你害喜?你可有好好吃饭歇息?”   萧羡鱼抽抽鼻子:“他们乖巧着,我已经没怎么害喜了。”   沈珩笑了,那么多烦心事里,也算是放下了一件。   “这牢狱之地你本来是不该来的,羡羡。”他带她到案前,用手试了试木凳的坚固程度,才放心让她坐下。   萧羡鱼斟酒,担忧且压低声说道:“我不来,心里实在没底。姑母使计来见了我,说三叔他们都被太后扣走了,使得她们不得不上朝指控你,只要我们能找到三叔他们,也找到太后的破绽,姑母她们一定会翻供。”   沈珩拿起酒便想先喝,但被她按了手,推了一碗羊汤过去,“沈珩,我不想参与朝局,也不知道你和官家之间是不是有计划,但看眼前的情势,你十分危险,我真怕官家护不了你!”   沈珩吃了几口羊汤,还是那么从容冷静,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无法淡定,“自张玉一事后,我才知道官家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要说官家给我实权是信任我,那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无非也是防着我,这事最后官家护不护,护了又是否能护住,谁也说不准。”   萧羡鱼闻言,心说果然伴君如伴虎啊!   “可你说过永不负我,那就说明你没有和金澜公主私通,你便是无罪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还是告诉我吧!”   真相就是破解此次困局的重点。   沈珩深切看她,漆黑的眸里倒映自己的身影,被浓郁的忧愁包围,却不失最后一席信任。   他颔首,“好,我便说与你听。”   追溯回朝臣家宴那晚,误食鱼汤后,他被抬到了后殿厢房休养,而萧羡鱼和秀月因为衣物遗失,回头去寻。   青杨守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收到了一封信,上头写着:西侧沿香殿速来,否则对付萧氏。   青杨说道:“主子,公主果然有所行动,我立刻去确认夫人的安全。”   沈珩面有怒气,应了声,撑起身子独自前往,半路看见了夜白,便叫他拿灯笼照路,送自己过去。   他们走的速度颇快,很快到西侧沿香殿,他便叫走了夜白,一个人上前。   沈珩才到殿门前,金斓公主已欢喜地开门,烛光泄了出来,照在沈珩冷峻的面容上。   她冲进他的怀里,“沈珩,你还好好的,真的太好了!”   “公主用我妻子做威胁,有失身份。”   金斓公主不屑一顾,用力拉拽还有些虚弱的他进去,并关上门身子紧紧挨着他的身躯,呵气如兰说道:“身份这种东西,为了你,我可以不要眼下的,你再重新赋予我一个吧!”   沈珩抓住她到处乱摸的手,拉开距离:“公主自重,臣只是个官员,无法像天子那般能赋予另外的身份给您。”   金斓公主眉目笑兮,走至案牍前一边说话,一边点燃香炉:“谁要你是官员的立场来给的,我要的,是你作为一个男人可以给我的新身份”   随后她脱下外袍,扯掉衣带,露出了肚兜,一步一步靠近,“沈珩,你好好看清楚,我这天之娇女的身子,绝对比你拥有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好…”   沈珩排恶反应未过,别开双眼,无奈说道:“公主也看到臣的状态不好,怕是无福消受了,告辞!”   “沈珩!”金澜公主扑了过去,把他扑到了门上,香吻直落去下巴,却大手挡了下来。   她不死心地扭动身子,“你不要抵抗了,闻了合欢香,不论男女都会很快陷入情欲,听说还会产生幻觉,飘飘欲仙,结合畅快!”   沈珩闻言,立刻掩住口鼻,视线落在那个香炉上。   这次更新的不够看呐作者大大?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是事非(二)香酥肩,绺青丝,美目潋,红唇艳。   沈珩就看着身上的女人完全抛下尊荣与矜持,满眼欲望要吃了自己一般。   他眼里凝出了杀气,身体逐渐有了力气,一掌扼住金澜公主的脖子,将人推至案牍上。   把她的脸固定在仅离香炉一寸之远,而他依旧紧紧捂住口鼻。   金斓公主被这般粗鲁的举动弄得又惊又痛,大叫:“沈珩,你做什么,放开我!”   沈珩冷眼看着她像个落入陷阱而待宰的山畜在做狼狈挣扎的背影,“公主,合欢香都点了,自己不受用多些怎么行呢?”   “可你也不能那么粗鲁,我是金枝玉叶,我是公主!”   “方才不说您想要一个全新的身份吗?我正在成全您呢。”   “我不要这般,我要看着你的脸,我要摸着你,沈珩!”   金斓公主剧烈的挣扎导致呼吸过快,加速吸收了合欢香,没一会儿便满脸潮红,夹着腿扭起来,眼神更是溃散,浑身酥软。   合欢香的浓度达到,生效了。   沈珩强忍不适,一把将人推到床上,迅速开门,这才正常放松呼青杨已经赶来,身上背着另一个男人,浑身用普通的黑色斗篷罩沈珩说:“没被人发现吧?”   “主子放心,都是绕开了禁军巡查路线的。”   沈珩满意:“把他送进去,多吸吸那香,直接丢床上。”   沈珩快速抽身离去,青杨也很快将事情办妥,出来时关门,里头已然干柴烈火,他只需要听着这动静,在人清醒回来前带走即可。   大理寺牢内一一沈珩低声道:“其实早有眼线告诉我金澜公主在做一样奇怪的香,反反复复试验效果,尤其太过隐秘无法得知是什么,那天我才知道居然是合欢香。”   家教尚算严明的萧羡鱼听后不得不咂舌,同时背后惊出冷汗。   金澜公主就那么喜欢沈珩,喜欢到用这种手段,让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皇家天坛上跳进污泥里,最后还什么都没捞着?   “那个男人是谁?”她太好奇了。   沈珩似乎心情略微高兴,神秘兮兮说道:”一个我要算账的人罢”你要算账的人可不少。”   邵渤、金澜公主、还有那些高声呼和判他罪的官员们,加起来没百个,也有几十个。   沈珩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却直道出一个人:“我最要算账的人是萧太后。”   说起萧太后,他胃口所剩无几,带着情绪撂下筷子。   “我查过了,也问过二舅哥。当年她为了弄权,三番四次与岳父说要将你许个高门,岳父频频推辞,导致兄妹关系失和,而宁勇侯府会与永明伯爵府不相往来,怕也是少不了太后的手笔。   后来塞外爆发游牧战争,战况危急,岳父与大舅哥奉旨出征平乱我个人按查到的所猜测,岳父大抵是怕自己走得急,家中只剩你和二舅哥,太后会趁机赐婚于你,于是来沈家说了定亲的事,要将你和我拖了多年的婚事敲定下来。   为了占尽先机,岳父在得到沈家的回应后,两家算好了黄道吉日,他便大肆在京中宣了此事后安心出征了,岳父以为太后会忌讳,以为自己回来时能赶上我们的婚礼,却不想沙场上大舅哥那么快便出了意外…二舅哥说定亲前一晚,太后秘密来寻你们,只用了一招便让你们两个服服帖帖.…”   “别说了,别说了…”萧羡鱼忍不住掩面啜泣,实在无法面对那段时间的颓败与丧亲之痛所形成的恐惧。   沈珩说这些的目的并不为勾起她的伤情,“羡羡,虽然之前与你说过一次关于萧太后的事,你也很明事理,但我知道,太后这位姑母是你心里深藏的一根刺…眼下很明显已经到了我、官家、太后三者之间的生死存亡局面,我若是能出了这大牢,下手必然是狠到绝的,只有铲除了萧太后,我心里的仇火才能熄灭。   而你,也要经得起拔刺时的那一阵痛,甚至有可能是你亲手去拔的.”   闻言,经年那些回忆涌起。   萧羡鱼脑子里飞速闪过年幼时跟随母亲进宫找姑母玩的模糊画面。   那时候先德帝还在世,萧家虽然分了家,可父亲与姑母、叔叔感情还可,她记得姑母经常抱着她坐在凤位上与大伙聊天。   姑母温柔地抚摸她的头,说她是姓萧里长得最好看的孩子,那时候姑母眼里的疼爱真真切。   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父亲再不同意她进宫去与姑母有接触,又过没几年先德帝便驾崩了。   世事如风水流转,到了今日这般局面。   她永远不会忘了那日姑母到家中冷漠无情跟她说道:“这家里能撑起来的人全倒下了,你若一心只顾着自己要与沈珩定亲,别怪姑母不出力将你父亲和大哥带回来。   你忍心你大哥曝尸荒野多几天才有人怠慢去收尸,还是忍心你已经病重的父亲在归来的途中没有得到最好的照顾,活活折腾,死在了半路上?   沈珩入了仕途也前途未卜,哀家要你嫁给李准生,哀家需要整个李家的支持,而你与沈珩不过两小无猜,小打小闹,直接拒了定亲,把你的婚帖与李家交换即可。   记住,对外要说,是你心悦了李家五郎,非他不嫁,切不能泄露了是哀家的旨意,这是我们萧家的内事,不允许对外提起。”   从那时起,她明白了一个人要什么都得付出代价,天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她要父亲能从山长水远的塞外活着回到京城,要大哥哥的尸首尽快得到安置,只能拿自己去交换。   而在李家苦熬的那些年,她也曾经午夜梦回无数次,梦见那一天宁勇侯府的大门外,沈家送的礼陆陆续续抬了进来。   少年时的沈珩穿着艳褐的衣袍,手持婚帖进了前厅,一看见她,便笑得明媚,“羡羡,我来了。”   那是他父母逝世后,鲜少露出的笑意了。可这笑到底是镜花水月。   她经常哭醒,然后天不亮就得梳妆,因为去伺候李母礼佛,她不能先用早膳,待李母用早膳时,她又只能站在一边低着头,空腹高鸣,被丫鬟婆子偷偷嘲笑。   还得装下去,接受盘问夫妻相处如何,接受自己不够努力的责怪,然后承诺会去哄李淮生,最后以被李淮生冷漠无视而结束。   萧羡鱼看着自己前面的沈珩,再环视这大牢,感受他温暖干燥的手指替自己抹泪,明明眼下他的处境更不好,比之前她入狱的罪名更不堪,可即使身处囹圄,他满眼还是她。   这些年的经历,她不再不谙世事,很清晰地顿悟一件事…这世上除了沈珩,再没有任何人能不计较前因,不去顾后果地爱萧羡鱼。   “沈珩,过去几年里我时常一个人闷在房中看书,曾经读到一首《金缕衣》”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当初我要的'金缕衣已经付出了代价,而我的少年时和你的少年时却一去不复还,幸得老天垂怜,你我终是结了夫妻,难不成如今有花我还不折,再等一次花落枝头残成泥?”   她深情怯怯望向他,“你说的对,太后姑母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一直到现在还转圜不过来,她为何会变成那般,明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亲,她为何那么狠心对我们这一家子,要我们说着谎话,背负背信弃义的骂声去受折磨…可我现在不愿意去想这些了,我只知道你和我姑母之间,我选择的答案不会改变.我心里只有你,沈珩,只有你即使最后要我亲手去拔掉这根刺,我也能下得去手。”   沈珩闻言,忽然垂下眼,一滴眼泪落下,“羡羡…这里是大狱,不适合表白,说情话…”   如果可以,他们应该在瀚碧院内,或者泛舟湖上,又或者是游历盛景时如此,而不是在这个鬼哭狼嚎的惨叫,受刑过后的痛苦呻吟,含冤受辱的嘶吼刑罚之地里感动。   沈珩心中颇为遗憾。   萧羡鱼含泪笑了:“当初你不也在这大理寺的地盘上要我还债吗?   我能把那次你狠狠放话当成放…情话?”   那是情话,也是索要,更是执念,偏偏没有怨恨。   沈珩抿唇一笑,握着她的手,宠溺地说道:“你我之间没有债,只是被蹉跎。”   二人相视一笑,一颗心被爱意塞满。   只是一炷香的时候过得太快了。   沈珩不忘萧羡鱼此行的目的之一,对她说道:“找到青杨,他会想办法救出三叔他们。”   “可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沈珩点点她的鼻尖,说道:“你写个小纸条,到西街庙头树下交给一个头绑灰巾的老乞丐,青杨很快会出现的。”   萧羡鱼点点头,那一定是沈珩的暗桩之一。   “那你的事呢,虽然你讲述了前因后果,可并没有拆穿玷污罪名的有利证据。”   “羡羡,这个罪名是太后要和我玩命的,我会自行解决。你只要好好守好自己和孩子,守好相府,替我照顾好妹妹还有弟媳,让我心无旁骛,你便是最厉害的贤妻了。”   正说着,另一头的脚步声接近,看样子是冯英芮来了。   “羡羡!”沈珩抱紧了她,在她唇上重重落下一个吻,还不待她回应,便松开了。   跨出牢笼前,她回身再问他:“那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沈珩却道:“我暂时不能告诉你,羡羡。”   “连我也要瞒吗?”   沈珩眉眼有笑意,嗯了一声。   萧羡鱼不满,“为什么,我不会说出去的。”   让她介意挺久的一件事,所以好奇心特别重。   沈珩道:“羡羡,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吗?你敢说现在心里的每一件事都说与我知道了?”   萧羡鱼一下想到了怀字房的那封信,西侧宫殿看见的那一幕,以及后来见到了李准生,他还说了那样的话.…顿时心虚了。   沈珩弹弹她的脑门,说道:“我曾经希望你全身心只依赖于我一人,后来跟你说我不在乎了,其实是骗你的。但经过这次的事,我自己尚且有腾不开身的时候,还需要你的帮持呢。   所以我已经看开了,只要相互信任,两个人之间做不到无所不瞒也不打紧,那便给彼此一点转圜喘息的余地,往后的日子能更好地过下去。”   萧羡鱼忽然就想笑,这不正是嫂子徐氏对她说过的夫妻之道么,好像又接近一些了。   离去时,沈珩再次喊住她:“羡羡,一定照顾好自己,等我回家。”   萧羡鱼回头,乖巧认真地“哎”一声回应,她就等着他回家,往后几十年慢慢把夫妻的路走下去。   冯英芮亲自送了萧羡鱼出了大理寺,上了相府马车方折返。   对沈珩说道:“邵渤想提审相爷您,被我拦了下来,他在您家被贵夫人阻拦翻不到证据,这会子进宫去见太后了,不知道会出什么手段。”   沈珩面色凝重,“太后这回抓住这次机会一定要弄死我的,你要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等我的破局关键一棋出现。”   冯英芮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有另一事担忧不已,“听说尤侯那边松口了…愿意接受兄娶妹嫁,但条件是放他回去掌管原军营,但嫁娶的对象由他们自己定。”   “官家同意?”   “官家同不同意不是首要,是百官如何看待。有人提出万一尤侯迟迟不定人选,拖到猴年马月的,就是玩文字游戏,把朝廷当傻子。所以折中后,要求他要在三个月内定下来,否则罪加一等。”   沈珩听后,眉宇间的思量很重,"他是个很执着的人,三个月…掌管原军营…”   那可是十万大军。 第一百四十六章 阵营   沈芊实在焦心兄长入狱一事,虽然写了信告知沈靖,但要从南境赶回来也是不一时半会的事,趁着萧羡鱼这个嫂子去大理寺探监之际,她来到了沈崎的住处。   本是同根生的几兄妹,大哥出了事,沈崎应该要知道且出出主意。   不过以沈崎现在狗性,沈芊也不抱太大希望,至少能宽慰她两句,也着急大哥一下,那总是做兄弟该有的样子。   可人怀着志忑的心情来到门口时,听见里头大吵大闹的。   吵的内容无非就是婚宴上那些事,而且是单玖珠一人单方面在又哭又喊的,沈崎除了垮着脸道歉,好言相哄,始终没能做出什么有用的举动,最后在单玖珠的不依不饶中,自己也哭了。   沈芊在门外看着他心力交瘁的样子,不说心里有几分失望,更多的是无奈,默默退步离开。   她上了马车,下人们问她是不是回相府。   沈芊犹豫了一下,说道:“去吟雪轩。”   她觉得眼下自己唯一能找的人只有季三槐了,即使他从六品,好歹在宫里能走动,看看有无什么消息。   可相府的马车才到吟雪轩的巷口,远远看见季三槐走了出来,骑上马便往街上去。   沈芊想也不想:“跟上去,叫住季大人。”   街市人多,马车没有骑马的方便,赶了一段还是有距离,随后沈芊眼睁睁看着季三槐不见了,赶紧让下人们东张西望地找。   找了一炷香,马车停在了温香楼前,她又看见季三槐从里头出来,当即大吃一惊,眼泪不由分说便在眼睛里打转。   而季三槐也同样看见了沈芊,明显吓了一跳,此时他视线往街市一瞟,赶紧钻进马车里,因动作太快太大,把娇小的沈芊一下挤去角落。   “你…你干什么呀!”难道是刚逛完青楼便如此轻浮么!   季三槐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别出声!”   他把车窗帘子撂开一条细缝,二人看见李淮生骑马经过。   待人走远了,季三槐薄怒道:“就是这个人,在朝会上做了至关重要的人证,把你大哥送去了大狱!”   否则那些所谓的人证物证说服力太弱了,李准生背后来那么一大刀,不晓得相爷知不知情,他是属实没想到的,之前相爷还说要收拾掉李淮生呢。   沈芊当然认得李淮生,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不是东西,以前不知道怎么对我嫂子的,硬赖她不会生要和离去娶那个霍柔依!”   现在可好了,萧羡鱼不单会生,一怀就是双胎。不过这事大哥交代过她不能外传,最好要等到孩子们平安落地,到时再庆贺。   “还有上次在虎凹庄,看他一副人模人样的,其实就是个登徒子…等等,那次你也在,还有你这大白天就逛青楼,不要脸!”她小声嘟囔,脸颊又红又烫的,用手把他推开。   季三槐才发觉自己贴人家姑娘太近了,忙道歉,“芊姑娘别误会,我来温香楼是来办事的。”   沈芊才不信,气呼呼地赶他下车,心说等大哥回来,她怎么样也要退亲。   可这么想,又伤心极了,不争气地抽泣。   季三槐在外头听见了,茫然无措,也解释不了太多,只说一声:“芊姑娘赶紧回相府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再出来了,坏人很多的。”   马车便掉头就走,还留了一句娇娥怒斥:“坏人是多,连你也是!”   季三槐无可奈何,瞄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感觉有许多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摇摇纸扇,一副潇洒的模样,骑马扬长而去。   李府。   李淮生坐在榻前伺候父亲喝药。   自从他做了人证揭发沈珩那日回来后,李父一病不起,郎中来诊,说是过度焦虑恐惧导致的急症。   李淮生看着父亲气虚体弱,一下苍老了许多的模样,直觉自己不孝,但却不后悔去做人证。   沈珩那个虚伪小人竟敢欺辱天家威严,身为人臣岂能看着他一口一句反驳了只想讨个公道的太后母女,逍遥法外!   且太后是先帝发妻,金斓公主又和亲南蛮,都是对朝堂,对天下有奉献的贵人,遭遇如此不堪,若人人都做缩头乌龟,公理何在?   莫说是太后公主,就是寻常人也得给一个交代,惩治罪犯。   但李淮生也知道自己的私心。   她得了诰命,是最好的护身符,扳倒了沈珩她就能回勇宁侯府去,生不生下沈家的孩子无所谓,其实…那孩子不生下来是不是更好,这样她和沈珩便再无羁绊,甚至能当成她从来没嫁给过沈珩,且三嫁过后,太后也再无可能指婚。   这样事情便回到了他们和离后,她终身不再嫁,他默默守着她的正轨上了。   但稚子无辜,未免太残忍了随后这个想法被他摇摇头抛去脑后。   李父的几声咳嗽拉回他的注意,经过两日的歇息明显好转些,问他朝堂上如今是个情况。   李淮生道:“金澜公主一口咬定自己怀的是男胎,因为名声被不欲留在京城,自请回南蛮去主持大局,只要朝廷不声张那庄丑事,南蛮那么远,不会有人知道的。”   “男胎?是圣手洪御医亲自确认过的吗?”   李淮生面色有点古怪,“听说是的,但巧的是洪御医前几日便告老还乡了,公主拿的是她问诊的记案,几个御医看了都说是洪御医的笔迹,怀孕已有两个多月没有错。”   李父深思,捋了捋胡子,“可早前已经送新的和亲公主过去和洗越王爷成婚了啊。”   “太后的意思是成了便成了,但公主既然怀的是洗家正统嫡长子的血脉,又愿意回去继续替朝廷效力,总比那个不了解南部、不解世事的新公主强,把南蛮的管理抓牢在朝廷手里,好过给洗越王爷。”   萧太后这一番政见太有见地了,李父能想象朝廷绝大数官员都会赞成。   再说洪御医是天下最绝的妇症神医,他说是男胎基本上不会出错,退一万步来看,就算出错了,朝廷也会出手协助到无错为止。   不关乎天家血脉,根本无足轻重。   “官家的心腹干出这样的事,官家势必难辞其咎,这个提议对朝廷有利,官家应要应允。”李父已下了定论。   李淮生恭敬地抱拳,“是的,父亲,您说对了,官家只是略微考虑后,答应了。金斓公主即将带着圣旨启程回南蛮去,我们几万大军驻扎在那,谅谁也不敢公然造反,尤其是洗越王爷。”   “官家还是很精明的,既然朝廷会在南蛮那边保全公主的名声,那么要处决沈珩此人便不能明着按指控染指公主的罪名来。”   李淮生闻言,泛起不甘:"什么…难道就这么放过了他?”   “怎么可能。”李父冷嗤。   “这是在百官面前指控的罪行,只是目前没有下定论,但公主会拿清白来诬蔑么,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官家与太后之间的斗争激烈,这个沈珩便是象征性的一环,若是太后得逞把他干掉了,官家就算顶着天子的头衔,也是不得势的。”   李准生以讨教的口吻问道:“父亲,既然两方势力斗成这样,我…我出来做人证,已经算是站在太后这边了么,整个李家是否要选阵营了?”   五年前李家就投向过太后,所以才有了迎娶萧氏一事,后来因为孝帝把控朝廷的能力进一步扩大,李家碍于沈珩手握重权的影响,这才匆匆将萧氏送回勇宁侯府。   李父神色凝重,心中十分肯定,会再娶萧氏的人绝对是萧太后拉拢的对象,可不就是沈珩的敌人,谁娶谁就是赶着去投胎!   果不其然,第二个迎娶萧氏的秦家大郎当场暴毙,说是酒色过度,但在一帮老狐狸眼里,哪能那么凑巧偏偏就在成亲那日大街上暴毙?   沈珩年纪轻轻,手段跟毒蟒一样可怕,防不胜防!   “你还有脸问?我们家好不容易退出了这党争,你啊你,为何那般糊涂?!”李父怒气上来,生生忍下想打死小)儿子的冲动。   李准生吞吞吐吐,没了往日的正气凛然,“自然是公理昭昭,不容奸小作恶…”   “你还说谎!”李父听了他无力的辩解,这回真的一巴掌打过去,”你还不老实交代!”   “父亲,儿子没说谎”   “闭嘴!还以为家里不知道你那天抄了自己院子,把霍氏关起来的事吗?”   李准生捂着脸跪地,内里生了怕意。从小到大他都敬畏生父,要不然也不会抵抗不了娶了萧羡鱼。   但眼下,他更怕父亲已经知道了另一件事…李父指着他教训道:“你会跳出来指认沈珩,不就是因为那点私心!你说你是不是犯贱?萧氏已经是沈家妇了,你又是通房又是纳妾按她的模样来,那霍氏能甘心?一开始你就拼命要娶人家,没有好好待过那萧氏,所以三年了你还没当爹!   好了,依你的意娶了霍氏,人家也好歹给你生了个女儿,你想想自己身为丈夫和父亲,你尽过责任吗?是你害了一院子的女人懂不懂?”   李淮生心头大颤,磕了个头:“儿子错了…李父抹了把老脸,暗叹因为是最小的嫡子,是自己放宽了教导宠坏了啊…“虽然你做了人证,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李家选择了太后,但为父是真的怕了这深水,还是再想想办法躲过去吧,你若再去掺和,为父一定掐死你!”李父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警告。   李淮生没想到父亲到这局势了还保持中庸之道,但他也欣喜,原来家中还不知道霍柔依与郭皇后追杀案有关。   只是扳倒沈珩感觉就差一点了,他真的要就此止步吗?   尤子嶙已出刑部大牢。   跪谢过孝帝后仍接回了十万大军之权。   但按约定,兄妹二人三个月内各自定好亲事,若没有,由郭皇后代劳指婚。   萧羡鱼听到这消息十分意外,看向尤棠,只见她只是高兴了一小会儿便扑到案面上大哭。   萧羡鱼实在不知要如何安慰,盼着邓妈妈能早日带点有破绽的好消息回来,将兄妹血亲关系圆出一个谎,成全了他们。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唤声,萧羡鱼出门一看,是青杨回来了,一身风尘仆仆。   “夫人,您找我?”   萧羡鱼欣喜,暗桩果然好使,“是,我急着找你回来解决一件大事!”   于是将沈三爷等人被萧太后抓后的事情说出来,青杨听后忙点头,“交给我,夫人!我保证三天之内找到他们!”   ”另外我想问你,张玉还活着吗?”她问得有丝丝怯意,害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青杨肯定说道:“还活着,蓝既寸步不离守着他。”   “那就好!”她便放心了。   这时,青杨看见了站在房门外的尤棠,便说道:“尤姑娘,尤侯已出狱,你也可以回去了,好好珍惜剩下的时间。”   这话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尤棠难过地点头,回房去收拾。   走的时候,是墨溪来接的,回去后却没有如预期那般见到尤子嶙。   墨溪说:“侯爷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内,男人的大手拽住邵渤的衣襟,狂厉说道:“我要见沈珩!”   邵渤也是男人,但力气就是没武将的大,挣脱不了,气愤说道:“尤侯不要在我的地界嚣张,我说了沈相是重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尤子嶙一提手臂,把人摁到墙上,"老子二品大将军,不是你口中的那种谁,再拦着信不信老子一拳打碎你满嘴的牙?”   那头的冯英芮听见动静赶来,费了许多唇舌才说动了尤子嶙放了邵渤。   他说:"走吧,尤侯。我带你去见沈相。”   尤子嶙拍了拍身上的看不见的尘土,大摇大摆跟着去。   进入深深的牢道,打开门踏进去,他开口就道:“沈珩,老子来,只问你一件事!”   沈珩闻声抬起头望过去,一点都不意外他被放出来了,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   “嗯,什么事?”   尤子嶙一脚踩在木凳上,俯身凑近他,二人的眼神在那豆大的烛火里,各自隐隐泛着莫名不同的光。   他用很沉又很低的声音说道:“兄弟多年,你,跟不跟老子一个阵营?”   沈珩却是笑了,眼眸里闪过杀气,悠悠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哪一边的?”   cc作者大大快点更新吧啊啊啊啊啊啊之前很喜欢尤侯的,千万不要叛变啊啊啊啊啊啊求求辽冷静冷静? 第一百四十七章 阵营(二)   疆场厮杀出来的老手,怎么会一点都看不出对方的意图。   尤子嶙收敛了态度,转脸就笑了,姿势却不变,依旧一脚踩在木凳上,“我哪边的,这还用问吗?”   几乎是一瞬间,沈珩霍然起身,手肘制压尤子嶙的上盘就往牢门上去,实在是太忽然,两个人又太靠近,以至于尤子嶙反应慢了半拍,但他到底是武将,只用了一个呼吸便与沈珩扯平了手,二人架着不动,实际暗中使力,谁也不让谁。   ”你打我?!”尤子嶙怒道。   沈珩同样恼怒:“你个叛徒,打你又如何!”   “你以为我想的吗?阿棠已经遭袭了,除了金銮殿上那一位,谁会这么着急要我应承下兄娶妹嫁的条件?我尤子嶙替他卖命那么多年,明知我最重视的是什么,还要暗中出手,不就是想让我以为是太后干的吗?”   尤子嶙不屑道:“这手移花接木,借刀杀人的手段真高明!沈珩,别告诉我你心里就没猜测过是他动的手,目的就是让阿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我日后不会行差踏错,乖乖任由差遣!”   说到这里,沈珩的神色忽有一瞬不定,卸了力道,松开手。   他似乎是无话可驳的模样看得尤子嶙大笑出声。   “兄弟,伴君如伴虎啊,我先走另一条路了,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想想了,就算这次劫难被你躲过去又如何,我听说张玉是在你身边被官家的人带走的,官家已经不能一如当初那般信任你了吧?   弟妹有身孕,你很快会拖妻带子,就不为他们的以后打算打算?”   闻言,沈珩袖下五指成拳,攥得死紧。   尤子嶙继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为谁卖命不是卖,我只能劝你到这了,若你愿意与我一起,太后会想办法捞你出去的。”   说罢便大步离开。   看见角落里的邵渤,呲笑一声:“还偷听,邵姓老鼠一只。”   邵渤勃然大怒,“尤子嶙,不就是跟了太后吗?就算你贬低了我,还改不了你换主的事实!”   二人正要吵起来,又见冯英芮出现,果断闭了嘴,在冯英芮探究的注视下,离开了牢界。   而冯英芮独自去看沈珩牢外,说道:“发生什么事?”   沈珩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冯英芮皱眉,又道:“这些日子里百官愤怒难消,一直上奏官家对你进行处决,但官家没有同意可官家又能撑多久,相爷您的人到底办事如何了,真的有把握破局吗?”   沈珩摇摇头:“目前还没有进展。”   “这…”冯英芮实属担忧。   沈珩此人以前也不是没进过大理寺的监牢,每回没有超过两日便能出去,这次都过了好几日了,难道真的要折了?   邵渤多次想私下提沈珩出来动刑,天子如今形同失势,很快便要护不住麾下势力,到时他忙于自保根本无暇阻拦邵渤。   “我预计几日后官家顶不住压力会闭门公审,相爷您心里做好应对准备”   如此说来,萧太后是给了几日的时间考虑。   沈珩心下了然。   轻轻抚摸身上的斗篷,仿佛她的温柔仍残留在上面,而尤子嶙的话不断回旋耳边。   他低下头,习惯性地转动拇指上的扳指,即使指间是空的。   心中计策犹如竹生茂长。   角落里,折返的邵渤暗中观察着那二人,同样在心中千思万算,谋定而动。   夜晚,安寿宫内。   金澜公主消沉坐在一旁,萧太后轻慢捻着一串佛珠,抬起眼皮瞅了下站在自己前面的两个男人。   他们是自己秘密召见的。   “哀家已提议三日后提审沈珩,你们怎么看。”   邵渤说道:“可李淮生那边称病,说要专心养护,告假一个月,不再上场做证,供词也迟迟未签。”   萧太后沉吟,“这事哀家知道,但是他当日亲口在金銮殿上指认,大伙都看见了,怎么都得算数,后续来不来,另说。”   但如果再次会审,人证没到场,供词也没有,到底不符合流程。   但邵渤觉得也只能先这样,接着道:“沈珩的人正在暗中活动,估摸是在找什么,臣以为两个人证他无可抵赖,剩下只有从物证攻破。”   “物证?”萧太后疑道:“那个香炉?不对,是里面的合欢香吧?”   “正是。臣调查过,这款合欢香是温香楼内的不二秘药,原来的名字叫合欢幻情香,拗口改成了最常叫的合欢香,一般用来给那些不从命却要开苞的青楼女子用的,后来稀释后也会在酒色场合中使用。”   萧太后认真听着,“然后呢?”   “沈珩坚持称自己无罪,那么合欢香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的人应该是在调查这个,因为此药几乎不外卖,只要查到是谁在那买过,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最后使用的人。   到时将温香楼的合欢香与香炉里的一对比,大半真相就出来了,所以沈珩的贴身侍卫青杨这段时间一直出没温香楼,一定是在找证据!”   至关重要的一环。   这一说,萧太后便瞥了一眼金斓公主,母女二人正好对上眼,金斓公主抿抿唇,起身告退。   走至偏殿,她拽过香舒问:“是不是你亲自去温香楼买的?”   香舒惊惧又无奈地点头,悔色满满。   “蠢!你赶紧去想办法,灭口也好,抢账目也罢,还要将剩下的合欢香通通毁掉,记住要快!绝不能让沈珩翻身!”   “噢噢…”香舒脑子混乱,手足无措,提起裙子就去了。   金斓公主紧张到喘气,还有几日便要启程回南蛮,她最后的计划不容有失,随即喊来夜白。   “告诉单玖珠和霍柔依,本公主要见她们!”   吩咐后,她才整理仪容,仪态翩翩回到前殿。   只听邵渤是在问萧太后:“娘娘,若是沈珩愿意归顺于这边,您打算放过他吗?”   萧太后冷笑,扭头就问一直不说话的尤子嶙:“尤侯怎么看?”   尤子嶙定定回道:“回娘娘,眼下他没得选,只能选您。”   萧太后想了想,却看着尤子嶙别有深意说道:“嗯看情况,皇帝已然是不信他了,他确实只能投向哀家这边。从前哀家就知道,沈珩在治理上是一把很好的刀,就看是握在谁手里,罢了,如果他愿意诚心想着哀家,看在他娶了我侄女的份上,便不为难他了。”   “娘娘万不可如此想!”邵渤急道,“沈珩如果心思有那么纯良怎么可能爬上宰相之位?就怕他是假意投诚,打入我们内部,与官家里应外合!”   闻言,萧太后笑了,点点头,又看向尤子嶙,“尤侯,你觉得呢?”   尤子嶙目不斜视,沉吟半响后,说道:“邵大人说的不无道理,沈珩这个人确实不能用一般匹夫的看法去思量,最稳妥的法子还是斩草除根。”   得了这句话,萧太后挑了挑细长的柳眉,露出满意的神色。   “那行吧,公审那日致他死地!”   月将西落,一夜笙歌的温香楼残酒薄烟,恰是人间始眠时。   酒客和美女躲在房中方入好梦,只有零星的小厮和粗使丫鬟在收拾一楼大厅上的雅座。   位于二楼的季三槐单手撑额,睡得浑噩,不知第几次因姿势不稳倒下惊醒,睡眼惺忪间,看见老鸨不耐烦走过来。   “季大人,我这温香楼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您要是在这个月俸禄还没领着,干脆回家待着去吧,别在我这占个房间,又点不起姑娘陪夜。”   季三槐伸个懒腰,对着老鸨摇摇纸扇,“你啊就行行好,如今政务繁忙,气氛压抑,我自己待在家中感觉要疯一样,只有来到这里烦躁的一颗心才能平静些,谁叫你这好酒多,美女如云呢,我光看着就畅快。”   老鸨还想赶人,可二楼忽然传来打砸声,在这么安静的时候,显得特别刺耳。   二人赶紧去看,只见有个男人背着一个包袱从某个房间冲出来,后头跟着十几个蒙面人举着兵器狂砍,被吵醒的客人骂骂咧咧的,温香楼顿时怨气沸腾,待一看清,一部分尖叫跑回房里关门躲起来,一部分已经往温香楼外跑。   老鸨认识京城里不少人,正巧就知道那个背着包袱的男人,“那人…那人不是沈相爷身边的青杨小哥吗?”   青杨被那么多人追堵,蹿进一个又一个房间,闹得鸡飞狗跳,老鸨看着那些毁掉的东西,心疼得不行,可也不敢大喊住手,甚至祈祷青杨别往她这边来。   被闹的房间,人们通通连滚带爬逃命,当中便有夜樱,她直奔老鸨这里,看见季三槐,当即大喊一声季大人,往季三槐怀里扑,哭得梨花带雨,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实在太混乱了,季三槐立刻护着她跟随众人跑出温香楼。   而青杨武艺太高,十几个人围堵被打剩一半,那伙贼人便使出了狠招,趁青杨一个不备,撒了灯油在他背着的包袱上,火折子一丢,当即烧了起来。   青杨见状,瞠目欲裂,“账目该死的!”   可实在双拳难敌多人,便抛下包袱跃身而去。   “头儿,账目被烧了,我们撤吗?”   领头的狠厉道:“不,今晚闹出那么大动静,朝廷要查是避免不了的,主子又要我们将所有合欢香销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点火烧了这里,最万无一失!”   很快,闻名于京近二十年的温香楼陷入火海,不比之前银湘楼,此次有贼人持械烧杀,案情震动朝野,天子下令京都府衙彻查。   京城某处宅院。书词小鼠整理   金斓公主刚见过单玖珠,疲乏无比。   那个单玖珠简直就是她见过最为小家子气的一个女子,眼界十分狭窄,本是有正事交代,说几句便可以退下了,可她偏偏蠢得很,拉着公主一直哭,说话三句不离沈家人的恶,翻来覆去就那几件整整哭闹了半个时辰才打发走。   “你说这样的人,天底下哪个男人能长久忍受?依我看,那个沈崎就算再喜欢,也忍不了一辈子吧。”金斓公主忍不住向香舒抱怨。   香舒说:“听说他们现在天天吵,吵的就是单氏说的那些,我们光听半个时辰都烦死了,何况她丈夫。”   正是鄙夷间,下头人来报:“殿下,霍氏没来,来的是…李淮生,李大人。”   “李淮生?”   金斓公主很诧异,突然想起很久没听见霍氏的动静了,以前她总是隔三差五地递消息过来,尤其是霍氏兄弟被抓后。   恰巧李淮生这段时间称病,以为霍氏是在照顾呢,怎么她没来,反而是李淮生来了。   “叫他进来吧。”   李淮生正步走来,未见丝毫病态,端正行礼,“臣李准生,见过殿下。”   金斓公主知道他是装病,由于之前指控沈珩时差点不成事,他居然跳出来,助了一臂之力,故而对他态度挺平和的。   摆摆手,说道:“不用多礼了。只是我找的是你家霍氏,李大人不是在养病么,为何前来?”   “臣身子还行,贱内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门了,所以公主的消息便传到了我这。”   意思是霍氏被囚禁了?金斓公主猜想道,可面上不动声色。   “哦,那是你们的家事,本公主不管,既然如此,李大人请回吧。”   “公主是觉得臣不如贱内聪慧,还是不如贱内好用?有事情不直接让臣来效劳。”   闻言,金斓公主露出古怪的笑容,“李大人,你们李家到底谁说了算啊?不是说不再沾染指控沈相一事了,今儿个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记得前几日李淮生的父亲亲自去找了太后,说自己儿子当众指认一次就作数了,日后审理沈珩请不要叫他到场,说是李家不愿意再入纷争,只站中庸之位,谁管天下都无所谓,李家照章办事,按律行动。   萧太后原本很气恼,但是李家表示出的意思也很明白,至少不会与太后为敌,更不会去帮助孝帝,考虑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李准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认过沈珩,到底是有作用的,便不勉强李家。   “臣的意思很明白,臣要沈珩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起。”   说完,掏出一叠满满是红手印的东西递给金斓公主。   金斓公主以为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却不想翻了几张后,差点拍手叫好。   “想不到啊,你是花了多少气力收集到这些证词,好吧,我会在会审那日拿出来指控沈珩的,真是辛苦你了。”   李淮生却摇摇头,正气道:“不需要公主来做,臣会亲自再去指认沈珩,而这些是他经年来一小部分的罪证,臣也要亲自揭发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审之战   萧羡鱼垂着眼,面对一桌精致的菜肴根本没有胃口。   午前她打发人去叫沈芊过来瀚碧院一起用膳,可回话说芊姑娘忧思过重,不想吃东西。   这些日子来,萧羡鱼的身子看起来只是肚子鼓了些许,身形没变,可莫名感觉四肢沉重,人也懒了许多,便不过去看沈芊了,只叫下人好好照顾,就算她是半夜饿了有胃口,一个个也得爬起来给做好吃的伺候着。   “夫人,您也得多吃啊,不单为了孩子,也为了相爷。”秀月劝她,“明日便要公审,你不吃好睡好,到时上了金銮殿,这憔悴的模样被相爷看见,得多担心!”   前日贾夫人和徐氏带着三个孩子,还有孔嬷嬷过府来看她,没一个不说她脸色太差的。   萧羡鱼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行,但就是压抑不住内心的不安,吃任何东西都如同嚼蜡。   她悲戚的目光忍不住去看案面上一张小纸条,即使青杨写到一切安好,可茫然无措依旧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脖颈,令人喘不上气,难受至极。   沈珩之前一直在画的江景图已大致勾勒完成,难为他平日里百忙抽空,看得出是对于两人一同出行回忆的重视。   也是,那时候第一次一起出远门,第一次欣赏大江两岸风貌,第一次深夜不睡觉坐在院子里赏月,也是第一次在几乎无瓦遮头的地方放纵。   由于行止阁还没收拾好,萧羡鱼便叫人把江景图挂在房中,此刻看着那图,想起这房间沈珩已好久没回来过,眼泪不知不觉溢满眼眶。   “夫人…”秀月端起案面上的红枣小米粥,就一定要她吃下去。   萧羡鱼盯着那画,又出了幻觉,沈珩就站在画前看着自己似的,眼神里流露的责怪与忧愁全然遮住了素日里的凌厉,她哪里受得起,只能接过手,尝了一下,不烫,便一口一口囫囵吞咽,和着眼泪。   “嫂子!鸣鸣鸣,嫂子!”   院门外,沈芊的哭声伴着小跑进了房,她一边抹眼泪,一边用力打偏了珠帘来到萧羡鱼跟前。   萧羡鱼别过脸,动作迅速地擦干泪水。   “怎了?”   沈珩嘱咐过要照顾好他妹妹,萧羡鱼瞧她哭得厉害,心里的紧张更加重了。   沈芊坐下抽泣说话,“我实在担心大哥,也不知要做些什么来帮忙”   萧羡鱼尽管自己也处于这样的状态,却也还要安抚别人,“你大哥说了,我们只要照顾好自己,守好相府,对他就是最大的帮忙“我知道大哥有本事,以前他也被抓进过大理寺去,可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太后公主亲自出面要弄死他,大哥真的有把握平安回来吗?”   说到这个,正是萧羡鱼内心深处最为担忧的。她的太后姑母,一个被权势蒙蔽双眼的人,连血亲都能利用和抛弃,何况是一直与她为敌的沈珩。   ”你大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沈芊听着她肯定的语气,这才安静下来,擦了擦眼泪,发现萧羡鱼的双眼也是通红的,知道她也是一样担心大哥的,不像沈崎,至今还沉迷夫妻家族的隔阂里不可自拔。   “嫂子,等大哥回来,你们能不能帮我去退亲?”沈芊忽然委屈说"啊?”   看季三槐上次来家里吃饭,沈芊挺喜欢的样子,怎么回头就变了要退亲?   “为什么,婚书都立了,退亲得有理由的。”   萧羡鱼一下就想到自己当年悔亲时用的借口,直直地盯着沈芊,迟疑问道:"你有别的心上人了?”   沈芊瞪大眼:“嫂子你不能那么想我,有新欢的人是他!”   “你说季三槐有新欢?谁?”   “就那个温香楼的头牌夜樱!他这段时间经常往那跑,现在温香楼被烧了,他直接把人接到另一处园子里住,两个人在里头卿卿我我,不成体统!”   萧羡鱼惊讶,季三槐表面看起来是有点风流浪荡的痕迹,但也仅仅是看上去有,接触下来感觉是个不错的人。   难道是装出来的,是觉得沈珩这个未来大舅哥折了,就敢放肆起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啊,就嫂子你成日窝着,什么风都吹不进来。”   秀月替沈芊鸣不平:“我们家的姑娘可不能这么忍气吞声的,上门找他算账去!”   沈芊一听也心动,觉得那么干解气,对,我找他去,让他出丑,日后退亲大伙都知道是他的错!”   萧羡鱼却左思右想,最后说道:“不准去!大局当前,人心难测,眼下最主要的是你大哥明日的公审,你觉得出气快活了,弄不好就踏错了一步,有可能影响全局,一切等你大哥回来再说!”   京城这个妖魔鬼怪的是非之地,它里面有一口潭,有时候你投一个石子进去,溅起来的不一定是水花,可能是火星,弹到衣服上,引火烧身。   夜间,萧羡鱼收到消息,青杨说沈三爷等人已经安全,暂不能回沈家。   这是变故多日以来收到的唯一好消息,想着马上去找沈梦红,让她们准备翻供,可沈府那边全是太后的眼线只能作罢。   青杨跟随沈珩多年,他应该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做。   天不亮,冯英芮一声不高不低的唤声叫醒了撑额休息的沈珩。   他睁开眼往高高的牢窗外看天色,猜着眼下应该是卯时末,朝会上议政估计要结束了,一会儿就得开始公审。   冯英芮是个体面的人,同样给予沈大相爷体面,送来了净面的工具和两盆干净的水,另外还备了早膳。   “我一炷香后回来接相爷您去宫里,一同去的还有邵渤。”   烛火渺渺,冯英芮看不清沈珩的神色,只见他长身而起,动作利落地整理自己。这时,不知哪里传来扑腾的声音,类似于禽类连续扇动翅膀,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沈珩放下剃刀,就见窗外探进一个黑乎乎的头,上头两只眼睛泛着绿光,冯英芮受惊,赶紧拿来墙上的火把照过去,发现竟是只鹰头。   那鹰看见沈珩,似乎想钻过牢窗进来,可奈何它身子太大,最后抖了抖脑袋,将一份成卷的小纸条啄来丢进牢内,马上飞走了。   好像这样的情景沈珩已司空见惯,阅了内容时,有脚步声来,他立马烧掉纸条。   邵渤可能是听见了什么动静,过来看又没看出门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这个时候了,二位还在做垂死挣扎吗?没有意义,此次公审就是给沈相定罪的。”   沈珩一向高冷,自是不理会他的,而冯英芮这段日子与他斗得狠,瞧见就心烦,自顾自离开。   一炷香后,出了大理寺,灯笼引路,漫天飞雪。   二人同乘一辆马车进宫,马车四周则是重兵把守,邵渤不愿与他们一起,自行骑马,也小心路上会有人来劫囚。   走至金銮殿外,沈珩隐隐看见前方有个女子站在那,一旁的宫女为她打伞,伞上已积了不少雪,寒风四起,她头上的诰命凤冠,流苏与珠翅随风摆动,身上的斗篷也被吹开,露出微隆的腹部。   沈珩冷峻的面容刹那温化,见萧羡鱼激动地想跑过来,低喝一声:“站着!”   萧羡鱼怯怯地缩回脚,对他露出一抹笑,听见他细细嘱托:“雪天路滑,你要好好看路,走路。”   这话,连打伞的官女也为之动容,何况萧羡鱼。   可她不敢哭,怕掩盖自己憔悴的细致妆容花了,他瞧见会担心,拼命强忍着,应了声好。   沈珩未洗脱罪名前,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他们是夫妻也一样,于是一前一后进了金銮殿。   按规矩,萧羡鱼是不得上朝会的,她身为一品诰命夫人,此次公审对象却是她的丈夫,郭皇后上奏请求让她旁观,也算得是给予的一种殊荣。   她看见了龙椅上的天子,天子旁的太后公主,看了殿下的尤子嶙、李淮生、季三槐…萧羡鱼环顾偌大的殿堂,也大叹百官齐至,共讨天下大事的场面是何等庄肃,完全不同于平日里她所参与过宫宴的闲话家常,也不同于祭天时的浩大。   然后,又注意到了天子座下左侧首列空了一人,她知道,那一定是沈珩的位置。   “臣冯英芮,拜见陛下,太后、公主!”   “臣邵渤,拜见陛下,太后、公主!”   两位大理寺卿先行行礼,到了沈珩时一一“臣沈珩,携妻萧氏,拜见陛下!”   沈珩起身时,还特意回头看了萧羡鱼,她起得稳当,被宫人带去一旁站着。   这一幕全落李淮生和金斓公主眼里,一个掐着宝座扶手,一个看了之后气闷别开了眼。   孝帝看起来精神不佳,声音也有些虚,指着沈珩就问:“大胆,为何只拜了朕,难道没看见太后和公主都在吗?”   沈珩回道:“回陛下,臣敬您,是因为您是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所以臣拜服于您,但决不拜服利用手段给臣泼脏水,还理所应当的其他天家之人!”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倒吸冷气。   萧太后一掌击在扶手上,怒道:“大胆沈珩,你罪证确凿,妄图抵赖!还不敬于哀家和公主,立刻拖下去凌迟!”   要是不用审便把沈珩弄死了,邵渤多多少少不愿意。沈珩落他手里两回皆溜,这第三回 一定要痛痛快快地审判,治沈珩一个永不能翻身的罪名,死无全尸的下场,方达他的目的,也可为他官途政绩上添一笔可颂的战绩。   李准生听见萧太后的话,脸上闪现不甘,脚步不自觉往前去阻止,又克制退回去。   邵渤说道:“禀太后,臣以为沈珩大不敬之罪先暂搁,悬了多日的悖逆之罪眼下开审吧!”   孝帝吐了口气,笑脸转向萧太后:“太后莫气,眼下就由百官为证,两个大理寺卿主持,今日将案件断个明白,看看是沈珩不知天高地厚地悖逆,还是另有隐情。”   萧太后母女闻言,很不高兴的样子,但流程必须得走,只好用眼神示意开始。   见状,冯英芮便高声说道:“开审!”   顿时,金銮殿内所有门窗关闭,无关杂人退避,大殿四周由禁军看护。   萧羡鱼忽然来了一种感觉,早已知道闭门公审是为了保全金斓公主的名声,但是这一闭,放眼留下来的百官,其实就是孝帝与萧太后两股势力,而站在大殿中央的沈珩则是这一场看不见狼烟的战争中的一个开启机关。   金銮殿内好像盘旋着两股强大而无形的黑雾,他挺拔的身姿在成排烛火的映照下,在大殿的地砖上投去长长的影子,衬着劲魄的躯体,显得重任而孤勇,还有无尽的杀机。   如果内心没有足够坚定的信仰与智勇,那对膝盖就得跪,头颅就得离身,血肉模糊融入黑暗…萧羡鱼后背惊出冷汗,捂着嘴把恐慌吞下,沈珩却像心有感应一样,侧头望过来,温柔地笑了笑,以无声的口型对她说一一别怕,信我。   她一如既往地点头,眼泪逼了回去,作为他的发妻,这时候,这场合,绝不可能显怯。   不论公审是什么结果,为了南蛮的治理,朝廷都会下旨令所有人缄口,若是沈珩有罪,也会编排在场所有人认同的罪名处决,若是无罪,他们是大大欢喜的,就是太后公主那边失尽威信与颜面。   这时,邵渤上前一步,陈述案情:“金斓公主主持的朝臣家宴是于十一月初一举办,当晚沈相卯时饮用鱼汤产生不良症状离开大殿,而正是在这个时候,金斓公主也因为被萧氏弄脏了衣物离席去更衣,也就是这一段时间内,沈相赶往事先布置好的沿香殿,巧立名目约公主前去。”   说到此处,冯英芮发问疑点:“邵大人,沈相的症状是御医看过的,连官家都亲耳听到,你却说他赶往沿香殿?在场的每位可都看见沈相当时是什么样了。”   邵渤:“哼,是,沈相当时是一副不成的样子了,但他依旧有可能赶过去,那便是鱼汤的量不大,导致他犯症的时间不会太长,甚至是很短。”   百官私语,如此一来确实能解释得通。   邵渤难缠,冯英芮转了目标,再发疑点:“沈相是前朝之臣,又是外男,去的又是废殿,臣有一疑问请问公主,沈相当时以什么理由能说动您私下去那里相见?”   金斓公主愕然,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头上,实情是她拿萧氏做威胁,绝不可能说出来,但确实啊,一个外男臣子,一个公主,要什么样的理由才成立…冯英芮:“请公主回答,因为沈相坚持自己根本没做这件事,那就是没有向您发出邀约,那么您又为什么出现在沿香殿?”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金斓公主身上,如果这个问题没接上,那么计划便显露了破绽!   金斓公主心虚地垂下眼,偷偷看向萧太后,萧太后急中生智,细声说了一个字,金斓公主领悟,马上照做。   她竟嘤嘤地哭起来,没一会儿越哭越大声,特别委屈的模样。   这倒是给了邵渤一个反应的时间,他说道:“臣知道,臣来解释。   由于公主误将鱼汤当作普通膳汤端给了沈相,导致沈相出了问题,正是担心不已的时候,沈相忽然传来邀约,公主性情纯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便没想那么多,立刻赶过去看望沈相,这才中了圈套!”   金斓公主哭着猛点头,“对对对”   这理由也说得过去,百官不少人点头。   “既然邵大人那么清楚细节,那我便再问一个问题,请问沈相用如此手段玷污公主,动机何在!”   邵渤不慌不忙回道:“这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他绕着沈珩打量,“年仅二四,官居一品,封了国公,做了右相,名利权势尽做手中,为什么要去用卑劣的手段玷污公主呢?是因为已在青云之巅,再无高迁的余地了,既不缺财富,又不缺权势,唯一缺的便是做天家的升龙快婿!”   冯英芮反驳:“沈相对其妻子萧氏情深意切,这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如果他想做驸马,想得到公主,何必亲立婚书娶回萧氏?”   “那是因为萧氏当年当众悔亲,沈相咽不下那口气这才娶回了萧氏,但公主是他们成亲后才因为闽都王病故而回京,要知道之前先帝可是有意要赐婚二人的,沈相娶了萧氏赢得一个深情郎君的美誉,岂能随意和离休妻?   可公主又是心头所想,偏偏嫁于了闽都王,就算闽都王死了,公主依旧顾念夫妻情深,不会愿意委身于沈相,自然也就发生了那般强迫、人神共愤之事!”   冯英芮眉宇紧皱,心说这个邵渤不做官也能去做个讼棍,推脱的说辞是张嘴就来。   萧太后拍案而起:“对,他沈珩就是这般的小人,奸贼!逆臣!”   金斓公主在一旁配合着,哭声又大起来。   孝帝满目失望,无话可说,但如果沈珩被定罪,他将面临严峻的后果,只是沈珩也是趟过多少大风大浪的人物了,就不信这回会坐以待毙!   果然,就在连冯英芮也没新的头绪时,沈珩一挥衣袖,问:“邵大人辩完了吗?”   邵渤饶有兴趣地看他:“辩得差不多了,怎么,沈相要接着与我辩论?”   沈珩冷笑:“同朝为官那么多年,邵大人怎么还是不了解我?我这人做事大多不靠嘴,这是案件,不是讲故事,定罪拿出实质人证和物证来。”   李淮生终于等到机会,出列:“臣李淮生,再次指证沈珩确实是朝臣家宴当晚与金澜公主在沿香殿内。”   邵渤也将物证香炉搬上来,“这里面的合欢香是温香楼的货,听闻沈相没成亲前,是温香楼的常客,最喜欢和头牌夜樱姑娘饮酒弹琴,你在那里混得那么熟,要拿到一点合欢香不难吧?”   这时,沈珩表情有点微妙,不着痕迹望向萧羡鱼,发现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已没有方才的恐慌,有的只剩一言难尽的疑色…“呵呵…邵大人莫要打趣我,应该说整个朝堂不少人都去温香楼,都会去听一听那的姑娘唱曲弹琴,何必为了案情刻意着重说我他严肃向孝帝一拜,正声道:“陛下,基于公主的指控、臣的否认,听了那么久的推论,也该让臣这方提出新的人证和物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公审之战(二)   金銮殿上,所有人听到沈珩要上新人证和物证时,神色各不相同。   孝帝倒是眼里一亮,大手一挥,快,上!”   可沈珩没动,众人又是一阵疑惑。萧太后露出了然的阴笑,其实沈珩的心腹青杨早已被她的人团团围住,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进皇宫来!   这时,却又看见百官列中最尾最后的位置里慢吞吞走出一个微微弯腰的官员。   “臣季三槐奉命带沈相一案的新人证物证前来。”   百官惊诧,这个季三槐只是户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居然给沈相带证据来?   后来经人提醒才知道原来是和沈相的妹妹定了亲的。   可又有人说,不是沈相强迫的吗?沈相一出事,季三槐便整日风流去了,丝毫没把沈家放眼里。   不明白的人在挠头,明白了的人不得不说这一招障眼法用得极好!   萧太后和金斓公主面面相觑,两人都不自觉直起身子,强压志忑暗骂大意了!可当看见来的证人居然是温香楼的夜樱,不禁嗤笑。   有官员也认出夜樱身份,大斥:“放肆!金銮殿是什么地方,岂能让娼女踏入!”   其他官员也不是哑巴,都各为其主,反驳:“如今关乎皇家名誉,关于重臣罪名,若此时还要迂腐办事,未免太过刻板,日后如能灵巧辅助明君治国!”   双方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孝帝一掌拍下,“都给朕闭嘴!   今日只断案,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什么样的物件都准予上殿,谁再说一句,立马拖出去杖责!”   孝帝发怒,镇声的效果十分明显,没有人敢再出声。   邵渤问夜樱:“姑娘是来做人证的,难道你可以证明在案发时沈相不在宫里,反而在温香楼?”   夜樱跪着,将头低得很低,声音却是清亮的,“不,贱女不知具体案情,是来证实一件事的,那便是温香楼的合欢香有个特别之处,只要用过一宿的人,其残留于体内的时间将长达三个月。”   金斓公主便心想,沈珩是用了的,这个娼女找来不是对他自己不利吗?但是沈珩没有那么愚蠢啊!   金斓公主顿时心慌不已,对眼前这一幕心中没底。   何止金澜公主,萧太后一党与邵渤也是同样的想法,沈珩这招绝对剑走偏锋!   沈珩见他们一个个惊疑不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夜樱,你确定只要用过一宿合欢香的人能在身体里长时间有残留?”   夜樱掏出一包粉末,道:“口说无凭,温香楼已烧毁,此乃之前温香楼库房中拿出的合欢香,未经过稀释,请准许贱女示范一次,证明有一样东西能看出残留!”   孝帝很快应下:“准!”   只见夜樱将带来白色的粉末取了一些放入扁矮的香炉中,再拿出另一包灰白的粉末倒进干净的碗内,加了清水进行搅拌,然后点燃香炉,将碗和香炉挨着放,最后罩上一个琉璃罩。   “请静待一刻,各位将看到变化。”夜樱做完后,头又低了回去。   萧羡鱼紧紧盯着那琉璃罩内,袖下的手攥得指尖发红,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看着,忽然那碗拌了灰白粉末的水逐渐变色,先是粉的,接着更深,一直到红艳。   趁着大伙七嘴八舌的讨论,夜樱拿出一张方子,说道:“禀陛下、相爷,这是合欢香的方子,属于不外传的秘方,里头有一样世间少有的花草,叫牵花竹桃,花朵做料可致幻,但它一碰到草灰水,便会变成红色。   而合欢香若是一次性重量使用会容易致死,平时的剂量是十分轻微谨慎的,需要用到一宿的时间才能在体内集成量,且人体似乎对这种花剂的排解较为困难,所以残留时间略长,但不会引起不适。”   其实这个发现十分偶然。温香楼并不喜欢多拿合欢香出来使用,毕竟是草药花剂,她们伺候的多是京城里的官员和富豪,万一出了岔子谁也担不起责任。   最多是开苞的新人不愿意配合的时候会用一用,这样客人满意,新人也没那么痛苦接受。   巧的是两年前有个京城富豪的田地收成不好,去外地请了一个擅于种植之道的大师傅前来相助。   那个人看上去就是个农户出身的老男人,皮肤黝黑,穿着略糙,身上一股子灰味,衣服掸一下都满满飞白。   富豪十分满意那人的指点,一掷千金请人住了几天温香楼,让这个乡下人见见世面,当时就点了一个新人作陪,老鸨看那人腼腆老实,新人又哭死哭活的,只好点了合欢香。   后来发现凡是那人接触过的杯子,里头的酒水都会变成红色,吓了老鸨好一大跳,查来查去的,原来是合欢香和草灰相融的结果。   再后来,温香楼里的人无聊就做了试验,发现其中的规律,至于具体是什么会造成这样的效果,没有研究毒物医理的人在,也就没深挖下去了,渐渐遗忘。   冯英芮已听出其中门道,立刻将沿香殿香炉里的香点燃,然后也配了草灰水,用琉璃罩罩住。   可这个香炉里的合欢香微量,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草灰水才显出了淡淡的粉色。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沈珩道:“臣坚持自己无罪,愿意一试,也请金斓公主同试!”   金斓公主十分不解地看着他,断定其中一定有猫腻!她求助地看向萧太后,萧太后也无法,甚至心说试便试了,沈珩那晚就是和女儿在一起的,怎么能赖得掉?   为了保险起见,孝帝将所有御医叫来,一一确认那灰白的粉末就是普通草灰,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混合了两小碗水,分别端到了沈珩和金斓公主前面。   冯英芮说道:“不需喝下去,含在口中再吐回碗里便可。”   沈珩二话不说,大大方方做了,将碗放回案上。   金斓公主迟疑地照做,由邵渤上前接回,同样放回案上。   不久后,金斓公主那碗缓缓出现红色,而沈珩那碗丝毫未变,众人大惊!   萧羡鱼在这一刻笑了,她相信沈珩是一回事,但是亲眼见证他的清白,更令她欢喜到感动。   李准生绝对不相信这样的结果,他亲眼所见沈珩与公主一起进了沿香殿,如果这个试验论证是对的,那么沈珩不可能没吸入合欢香!   邵渤也一时弄不清思路,他仔细看了看两个香炉和草灰,前面的试验已经证实两个都是合欢香,草灰也由御医们共验,难道问题出在水里或者碗里、还是性别?   他说出了疑惑,亲自出门去打水和找碗回来,再拌了几份草灰,让沈珩与公主再试,另外也叫上其他官员同试,甚至请求让萧羡鱼和夜樱也一起试,结果依旧没变,所有碗里只有金斓公主的碗里出现了红色。   面对这样的结果,邵渤挂不住脸了,他知道沈珩这次又…赢了,又赢了!   孝帝问他可还有见解,他哪里还有什么可说的,咬牙禀了一句没有,默默退至一旁。   萧太后实在想不到事情还有这样的转折!这一次居然还没能除掉沈珩,反而赔上了大女儿的声誉!   季三槐再次呈上两份血书:“陛下,沈家两位臣妇上述血书,痛斥有人用沈立璋与沈殊等人性命威胁她们说出不利于沈相的言论,沈梦红为沈家掌事人,言明不论沈相如何,外界流传的始终是沈家的家务事,不必要牵涉官场,特此翻供!”   孝帝大声朗笑:“好好好,沈相果然是清白的,朕甚是欣慰啊!”   冯英芮领了圣意,高声宣布沈珩与皇家名誉一案无关,案情内幕另作调查,沈珩正式无罪释放!   金銮殿内许多官员齐齐欢呼,一个个对着沈珩道喜,萧羡鱼喜极而泣,看着那高大的男人朝自己走来,两个人相拥的瞬间就像分别了一辈子再相逢的那种热切,久久不愿放手。   “陛下,臣李准生有事上奏!”   李淮生的兄长急急拉住他,却依然没阻拦到。   “臣参一品右相沈珩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证据在此,请陛下过目!”   欢呼声一下安静了,孝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霾起来。   萧羡鱼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李淮生!   基于过去冷漠无情的种种,还有他在虎凹庄的冒犯,沿香殿外的偷跟窥探,这个人她实在是太讨厌了!   后来她也想出来了,那天在望云楼怀字房放那封信的人十有八九也是他!   他已如愿摆脱了与她的夫妻关系,娶了最爱的霍柔依,就那么见不得和离后她过得好吗?!   在这一刻,萧羡鱼莫名动了杀机,不单单是因为李淮生以前做的事,更可恨的是他针对沈珩,次次险些致命!   大殿前,邵渤看到李准生除了做人证,居然还备了一手,一扫颓废,赶紧过去拿了证据来看,看着看着,神色又不对了。   他抑制不了怒气,揉皱了纸张,问李淮生:“李大人,你哪找来的这些东西?”   李淮生凛然道:“自然是派人去搜查上来的。”   邵渤后槽牙几乎要咬碎了,“这些证据早就是以前被他翻了案的老东西了,主审便是我,你眼下拿来出不是妥妥地闹笑话么!”   李淮生不能置信:“不可能!我可是花了极大的人力和物力得到邵渤低声道:“那你肯定被沈珩耍了,此人老奸巨猾,罪证岂是那么容易能拿到手的,这些东西怕是他的人故意漏给你的…”   但是邵渤又不明白了,沈珩这段时间证明清白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要花时间漏又旧又无用的证据给李准生,让他跳出来指证自己?   孝帝见状,也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不耐烦说道:“李大人想清楚再说,不然朕治你一个诬告之罪!”   李淮生的兄长李江树立刻出列下跪:“陛下,我兄弟近来病得神思混乱,本是告假一个月的,可偏要来上朝,他胡言乱语不可听信,臣立刻带他回去!”   正当李江树拉着李淮生退下时,金斓公主自座上霍然站起,歇斯底里大叫:“沈珩,你用诡计摆脱罪责,我还有证据证明那晚就是你!”   语罢,拿出一个玉佩掷去殿面地砖的红毯上,那玉佩转了好几圈停下,官员们已伸长了脑袋去看了。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有人连忙叫住退下去的李家兄弟,语气惊恐地说:“你们快去看看,那是不是你家的东西,我记得以前去李家做客,你父亲还叫你们兄弟几个都拿出来给我们看过”   冯英芮捡起玉佩,仔细观察,“好生眼熟。”   沈珩从容看了两眼,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臣记得十年前宫中流出去拍卖的羊脂昆仑玉石,听说是被李琼大人拍走了,让工匠做成了几块玉佩传给了家中几位公子,眼下看来这玉佩的质地和油润和羊脂昆仑玉石很相似啊!”   富贵官流人家都有寻找美玉做成吊坠或者玉佩给儿子的习俗,玉石越稀贵,品味越高雅。   孝帝料不到后面还有再转折的情况,对李家兄弟说道:“你们马上把玉佩拿来,和这一块对比!”   这一刻,李淮生脸色大变!   他的兄长李江树怎么会认不出那块玉佩,这才知道…原来胞弟要致别人于死地,却是中了一个大计,死局套回了整个李家来他腿软跪下,在孝帝的催促下颤颤巍巍拿出自己的玉佩,被冯英芮进行了对比,确认了金澜公主掷出来的那一刻与李江树的一模一样。   紧接着,冯英芮已经自发去搅拌草灰水,端到了错愕的李淮生面前。   李淮生当众呼喝一声:“不,不是我,我根本没进去过沿香殿!”   冯英芮直面道:“是与不是,有与没有,李大人一试便能证明清白。”   对,试了就能证明清白!   他干脆利落地做了,可碗里的水显露出红色的结果让他如遭雷劈!   金斓公主尖叫起来,失心疯了一般:“不可能!不可能!和我一起的是沈珩,不可能是李淮生!”   沈珩正声说道:“证据俱全,无可否认!臣奏请陛下恩准由大理寺卿冯英芮继续调查此案,疑犯李淮生打入大牢!”   孝帝颔首:“李淮生指认沈相,又企图诬告,什么居心必须查清,立刻下狱,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李家全部官员停职,配合调查!”   随着一声退朝未歇,萧太怒声道:“慢着!沈珩一案已结,但殿前的大不敬之罪依旧算数,陛下难道要姑息他么!”   孝帝并不想在群臣前面真的与萧太后撕破脸:“太后以为如何?”   “将沈珩打入刑部,鞭刑三十,一日未写出哀家满意的悔过书,便一日不能出刑部大牢!”   任何人都想不到,沈珩过了最难的一关,又迎来了一关,所幸的是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鞭刑挨得说冤是冤,说不冤也不冤。   有人佩服他不畏强权身份,敢于对抗污蔑自己的天家人,当属可叹的孤勇。有人说他不懂隐忍,污蔑一事睁只眼闭只眼的,只要还了清白,何必硬撞。   但萧羡鱼是懂沈珩的,萧太后对他们造成的遗憾和伤情无可弥补,沈珩不想忍,不想跪,甚至想杀之而后快。   沈珩受刑后,萧羡鱼被允许去探监,一边替他上药,一边不可避免地哭。   听得沈珩直叹气,不顾伤势想起身抱抱她,结果萧羡鱼被吓得不敢哭了,叫他千万别起来。   “羡羡,这牢狱之地你身子重,就别来了,横竖只是关我几天,你就在家等我回去便可。”   既然沈珩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听话,期待他回家的那一天。   只是沈珩要出狱,得写出太后满意的悔过书,两日过去也没动一个字。   孝帝忍不住来找他,命令道:“赶紧写,一个中高榜的大才子,悔过书有何难?”   沈珩趴在木榻上,回道:“无错如何写得出悔意…”   “你编也得编出来了,赶紧出去将尤子嶙劝回来!”   孝帝交代后便离开,隔了一日有三条消息传来,说金澜公主伤心太过,差点小产,不愿意多留京城一日,早早启程回南蛮去了。   再有,李家因李淮生玷污公主一案,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三代清誉,一夕碑裂,李淮生的父亲吐血身亡,而李淮生身为人子关押在牢内,无法送终,抱憾终身。   最后一条最令人意外!   尤子嶙秘密向孝帝提出兄娶妹嫁可有转圜余地,被孝帝拒绝。   尔后,朝廷收到塞外边境军营的求助,今年秋季塞外收成不佳,冬季更是万物不生,游牧群体为了生存极有可能引起动乱,请求朝廷出兵支援镇守。   京城内的兵马属尤子嶙手中最多,孝帝二话不说下旨分了七万押送粮草和御寒衣物赴塞,而领军的却另有其人。   尤子嶙上奏,要自己带军前往,被以三个月定亲之约束缚留下,眼睁睁看着十万大权徒留三万。   谁都感觉得出来,尤侯已被孝帝猜忌,卸了大部分兵权。   沈珩知道后忧心忡忡,披着外袍坐起来,执笔开始书写,他是要出去了,去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   “大哥。”   一声很久未听过的唤声引得沈珩抬头,只见是沈崎来了。   沈珩有丝诧异,这个不成器的老四怎么会来刑部看他。   狱卒将门打开,沈崎放下了食盒,“大哥,对不起,我到现在才来看你…”   说着,哭腔已出。   沈珩放下笔,口吻也生硬,说道:“你还认我这个大哥?”   沈崎佝偻身躯坐下,一段日子不见,整个人又憔悴又沮丧,完全没有一点意气风发小郎君的模样。   将食物取出来,给沈珩端去一碗汤,抽了抽鼻子说道:“小时候冬天特别冷,姑母不做新衣裳给我们,可我们都长高了,手和脚露出来冻得生疮,是大哥你把自己仅剩的棉衣裁了,接在我们三个人的衣服上保暖,自己却受冻挨到开春…还有许多你照顾我们的事,我怎敢不认你呢。”   沈珩听着他说旧事,眼里的凌厉溃散了些,依旧坚持当初的决定:“但我不想认你,除非你和单氏分开。”   就算单玖珠已经和沈崎拜了堂,没有他的允许,单氏上不了沈家族谱,名不正言不顺,娶了也犹如外室,而沈崎不过是犟着和她在一起罢了。   “大哥,我也想了很久,今日就是来给你答复的。”他两眼下凹陷,可见这些日子来单氏折磨不轻。   沈崎将汤殷勤地移到兄长前面,认错的态度十分明显,“这牢里湿冷,你身上又伤着,我特地亲自熬了羊姜补汤,还有几样你爱吃的菜,噢噢噢,那个刑部的管大人特别谨慎,都验过了,没毒说着,自己先吃喝几口,懂事懂流程的模样别提有多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那时候四个人总是挨在一起取暖,分着东西吃,日子苦可是心却是在一起的。   “行了。”沈珩叹气,“第一次做菜给大哥,就这么点,你再吃下去就没了。”   沈崎不好意思,又道:“汤快凉了,大哥你快喝吧。”   沈珩缓缓喝了几口,夹菜配着吃,越吃越慢…这小子是不是把糖当成盐巴?   没一会儿,那碗汤见底。   这时,沈崎忽然哭了。   “大哥,从小你顺了我那么多年,那么多次,为什么这一次就不行了呢?”   沈珩才惊觉,原来沈崎还不死心!   重重撩了筷子,他起身负手,不想再看这个弟弟,“你走!”   可沈崎腾地一声跪下。   一直以来,就算是站着,他也觉得自己在大哥前面很渺小,矮了不止半截,如今大错将铸,索性跪下来面对。   “大哥,我不能否认)儿时没有你的照顾,就没有长大的我,我这一生最应该敬重的人就是你,可我这一生最害怕最厌恶的也是你…”   沈珩大怒,奈何心里凉透了,闭上眼,一言不发。   “大哥你太厉害太出色了,我感觉自己的人生被你把控,我沈崎要失去自我在你的阴影下活一辈子!”沈崎痛苦掩面。   “…我最近一直在做梦,梦见大哥你你死在大狱里了,家里成了二哥当家,然后我就有希望说服二哥接纳玖珠…毕竟你死了,就剩下三兄妹了,二哥一定向着我的,会同意把玖珠的名字写上族谱,所以所以大哥,没了你什么都会好起来的,没了你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沈珩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沈崎,“你是被那个女人折磨出失心疯了么!”   正要抬起脚踹过来,沈珩忽然觉得体内涌起一样,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恶心感由胃部直冲天灵盖!   他恍然大悟,沈崎端来的羊姜补汤,里面掺了鱼腥之物,只是姜味和羊膻完美遮盖过去了。   “你!”   沈珩来不及说什么,眩晕感加重,高大的身躯倒了下去。   闭眼前,只见沈崎惊慌失措大叫,说他晕了,然后大牢四周乱哄哄的…不知不觉间温度持续升温,空气变得稀薄,好像有人放了一把火…? 第一百五十章 相思苦   萧羡鱼在惶惶睡梦中被叫醒。   头昏脑胀的,以至于裹着厚厚的斗篷来到熊熊烈火前,仍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爆裂的大火吞噬一切,她不知道该往哪看,该往哪呼喊。   沈珩.她的沈珩.…萧羡鱼想冲进去,更多的人拦着她,沈芊在大哭,可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沈珩一一”   仰天一声悲戚,她腹部发紧,转眼没了意识。   ”…御医大人求求你想想办法…”   ”…我也没法子,洪御医又告老还乡去了…”   她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回到了瀚碧院,一阵哭声和曹曹私语,忽地,又有人喊了一声:“皇后娘娘来了…”   "羡鱼”   她睁不开眼,感受自己的手被人拢着,浑身的血液冲向腹部,稍稍一动便疼了起来。   “孩子…孩子…”萧羡鱼缓缓伸手摸了摸,肚子还是原来隆起的大小。   郭皇后腿骨未愈,在榻沿坐着,和声细语说道:“羡鱼啊,你一定要撑下去,孩子现在还在你肚子里,你什么都不能多想了,只要记住保住孩子!”   萧羡鱼的眼泪染湿了枕,她哪可能只记得孩子,孩子要顾,她也要沈珩平安回来。   他明明说过很快回家的。   情思激动,她疼得大叫一声,每个人脸上都惶恐不已。   御医直接跪地,无能为力。   仿佛所有人只能静待时间的流逝,然后扼腕痛惜。   “萧姐姐!萧姐姐!”   房外,郑英火急火燎冲进来,外头正下着雪,可她满头鹅毛之白一进放了炭火的屋里,融化成水,沾湿的青丝狼狈贴在腮边。   带着一身的寒气,她来到里面,瞧见萧羡鱼濒临死亡的模样,二话不说叫人拖盆炭火过来,掏出一块又黑又硬的东西,直接丢进猩红热炉内。   郭皇后瞧着那玩意,不单乌黑,还呈长方样,似乎是块墨锭,“这是”   郑英喘着气,说道:“这是我祖父三十年前从一个老道那重金收回的药炼之物,说是关键时刻能止血补气保命,我家一直珍藏,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奇效,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只见那墨锭慢慢开始融化,郑英赶紧夹起,把墨汁滴落白瓷碗中。   孔嬷嬷看着这一幕,两腿发软走去院子里跪下,向三清求赐福,云姐儿红着眼,年纪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好像…好像是最疼她的姑母怎么了,她感到害怕和伤心,也跟着哭。   邓妈妈悲叹着自己福薄,更恨老天无情,明明是那么好的主子,偏偏命运多舛,而自己跟着萧羡鱼不过几个月便要去开库门,将陪嫁过来的棺木收拾出来…夜半,长廊檐下被风霜扑灭烛火的灯笼取下,一盏盏换上重新点燃的。   伴着一声夫人醒了,烛火更大,整个瀚碧院亮堂起来。   郭皇后是后半夜与御医一同离开的,无数的奇药珍补从皇宫运至安寿宫内,也有未眠人。   尤子嶙倦容难掩疲惫,秘密来此见萧太后,只为一个答案。   “沈珩,到底死了没?”   萧太后慢悠悠说:“不是在火烧的牢里找到他的尸体了吗?”   “烧成黑炭一般如何能确认是他?”   萧太后自座上起身,不容置疑说道:“哀家说是便是!”   面对萧太后的强硬,尤子嶙闪过一丝疑色,可没等他捋清楚情况,萧太后已经用一种狐疑的眼光审视他。   “尤侯这是痛惜兄弟了吗?可明明他与你分道扬镳了。”   尤子嶙的眼神里充满惋惜,只是无奈笑笑:“臣没有娘娘这般铁石心肠,总归是出生入死多年的挚友,虽然选择了不同的路,但臣终究不希望他丧命。”   “尤侯血战沙场,怎么也还没摒弃掉多余的感情?他沈珩权势皆有,娶妻生子,可你呢?除了权与名,你想得到的永远差一步之遥,你想偷偷与皇帝商协,可孝帝还是不能成全你!”   萧太后的当面揭露使得尤子嶙面色变幻,呼吸不着痕迹加重。   “尤子嶙,哀家最后对你说一次,你要的一切只有哀家能给你,只要你好好顺从,别耍手段,哀家以后绝不亏待,否则想想看沈珩的下场,就算攻破了困局,哀家依旧有法子送他上西天!”   尤子嶙单膝下跪,抱拳以示忠心:“娘娘大人有大量原谅臣一次,臣岂能再有别的心思?而官家暗中伤了尤棠,又削了臣七万兵权,实在是让臣伤透了心,也看清了局势,请娘娘相信臣,有什么尽管派臣去做!”   萧太后噙着笑,满意极了,扶他起身,“尤侯啊,你比沈珩聪明,沈珩受了猜忌,连兵权都被皇帝借口调去了南蛮,他还那么死心塌地的,可惜了这人才。而哀家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将江山大权收回来,只要哀家掌权一日,你们这些跟哀家的人便享福一日,这一点要记牢了。”   “是!”尤子嶙认真应道,又说:“只要官家退位,然后让张玉登基,娘娘便是这江山幕后的主人。”   二人密聊了一些部署后,尤子嶙离去。   萧太后看着他远去,心说这头不老实的老虎终于为自己所用了,记起他方才说的,得意笑着摇摇头。   “张玉或者是任何一个宗室子孙登基不过是前戏,我已做了几十年幕后之人,也该争一争,找个机会坐到明面上的那把龙椅去了。”   “娘娘,娘娘!”祥公公奔进来说了一个消息:“银翎公主去了皇陵终于赶回京了,明日便到。”   萧太后正愁着大女儿一走,膝下空荡,眼下小女儿又接着回来了,自然欢喜。   可萧太后挺乐的,祥公公却还有顾虑。   “娘娘,您真的相信尤侯?”   萧太后自信笑道:“沈珩藏了张玉被猜忌便削了兵权,尤子嶙能不用脑子好好想想吗?那皇帝既要利用他,又不给他想要的,而沈珩也没为他认真求情,反而有劝他接受的意思,他心里指定有怨的。   而哀家能给他想要的,他先前就算为了尤棠的性命不得不倒戈,后来抱着希望偷偷和皇帝协商,竟然直接被砍了七万的铁骑分去了塞外,他向着皇帝的心大抵也死了,再看看沈珩和哀家作对的下场,不论怎么看,他都必须全心全意为哀家卖命才有活路。”   祥公公甩了甩拂尘,赞同地点头:“嗯,娘娘说得有理,毕竟您的政见是先官后民,尤侯知道好歹是得站咱们这边来。”   可又道:“但是尤侯只剩三万兵力了,娘娘可布算好了?”   萧太后拍拍大腿,笑说道:“早已谋划周全,就等银翎到位了,届时有的是法子保万无一失!”   祥公公见自家主子胸有成竹,也大喜:“那太好了,这天下很快就是娘娘您的了。到时萧家列祖列宗都得在九泉之下称赞您的才智!”   萧太后叹吁:“称赞不算什么,而是这个天下若能换成姓萧的,那才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丰功伟绩!”   说了那么久的话也乏了,祥公公便叫宫女们伺候萧太后安歇,临睡前,萧太后忽然想起三侄女。   就问:“三丫头如何?沈珩的种流了?”   祥公公说道:“嗨!听闻被忠义县主给救回来了,孩子也保住了,如今整个相府闭门谢客,藏着静养呢。”   萧太后想笑,但不知道要露出什么样的笑,古怪道:“以前可没瞧出她有那么大的福气,接二连三躲过厄难。也怪那个李淮生,当初非冤枉她不能生要和离,转过背,竟把金斓给唉!李家遭受灭顶之灾,哀家也只能说一句,活该!”   有些时候,许多事的发生,只能说是命。   “都是那个姓沈的调包诡计,金斓公主吃了一个好大的亏。”祥公公咬牙切齿。   “但眼下那个孩子不能打掉,得用到南蛮稳定局势去。现在人也带走了,希望以后能如她所愿吧。”萧太后说完,挥挥手,叫宫人将帐帘放下。   刑部大火几日后,孝帝得了结论,大为震怒!   温香楼一案在京都府衙手上还未破解,如今连刑部大牢也烧了,这是萧太后的背后赤裸裸的挑衅。   而沈珩之死,也导致了孝帝一病不起。   那具烧焦的尸体一直停放在大理寺内足足月余,至于沈相府为何不去认领安葬,众说纷纭。   有人说沈家大房已分了家,沈相的丧葬事宜该由相爷夫人出面举办,但人大着肚子又伤心过度,所以搁置了。   也有人说,是皇帝觉得这火烧得太邪,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未破案之前尸首得留为证据,一定要为这位爱卿重臣讨个公道。   正因为京城内处于如此波诡云谲的时候,银翎公主的回京并没有造成多大的轰动,甚至是一个月前低调入宫,住回自己以前的鹊鸣斋。   孝帝龙体有恙,她一次也没去看过,郭皇后腿疾未好,成日侍疾,也没看着银翎公主,双方这般态度,倒是不觉让朝臣议论纷纷。   “大臣们都说你太无礼了。怎么着,这时候都该给皇帝几分颜面。”   萧太后教训她,可语气十分温和。   回京的银翎公主已脱下游牧民族特色的服饰,改回了发髻珠钗与袄裙,她长得没有金斓公主那般娇艳和跋扈,而是略显温婉,带着两个小王子玩耍,浑身散发为人母亲的柔和。   “都闹成这样了,我也不想虚伪地去问候,我回来只是想看看母亲您的。”   “你是个好孩子,也有心特地那么远去皇陵看望你父亲,不枉你父亲以前最疼你。”萧太后欣慰。   提起先德帝,银翎公主望向萧太后的目光里掺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   半响后,收到目光,问道:“母亲,我想了好几天您说的计划…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不那么做,你甘心你父亲的基业被毁于一旦?!”   萧太后突然发了火,那么理所应当的事,小女儿不该那么问。   银翎公主红了眼:“我不是那么个意思。”   萧太后叹气,她的这个小女儿的性子不似她大姐姐那般横,像极了先帝,优柔寡断。   方才一时情急才大声了些,萧太后不想坏了母女情分,又放软了态度:“你啊就没你大姐姐的胆魄,乖乖听安排就行,母亲绝对是正确的。”   银翎公主没吱声,推了推孩子去外婆跟前亲近亲近,只听萧太后又说道:“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塞外去,叫驸马多长点心,配合好了,以后冬季的风吹不冷他们了。”   银翎公主推着孩子的动作顿了顿,撤了手,“噢,我这两日派人收拾。”   萧太后见她乖巧听话,倒也省心。   近了响午,祥公公进来问公主两位小王子可有特别喜欢吃的菜,好叫厨房趁早做出来。   两个小王子一下高兴地跳出来喊:“我们要吃鸡蛋羹,鸡蛋羹!”   祥公公脸色剧变,佝偻身子走去说道:“嘘嘘嘘,乖孩子们,咱们不兴说这个。”   小王子们一脸天真问:“为什么呀?我们入中原来经过的驿站有这个东西,好吃好吃!”   塞外大草原羊马居多,禽类较少,鸡蛋更是稀缺,这种做法也是极少的。   银翎公主此时没有去管吵闹的孩子,反而扭头看向了萧太后,而萧太后已经阴沉着脸,嘴角下弯,将周围的细纹扯得更深。   “不准吃那东西!”她暴喝一声,将两个孩子生生吓哭。   宫女们上前把他们带去御花园玩,萧太后怒火未消,不经意发现小女儿竟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当即蹙眉。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哀家?”   银翎公主听到这么陌生的语气,显露出惊愕,随后低下头,“没什么,母亲。我先回宫去了。”   她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带着孩子回宫途中,迎面来了一顶小轿,可这是皇宫重地,除了天家的人,没人可以不用双脚行走。   “殿下,那是沈相夫人,破例能在宫中行轿。”贴身宫女禀道。   正说着,小轿落地,停在了孝帝议政的行宫前。轿帘由宫人缓缓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披着乌黑毛绒斗篷,相貌异常清丽的女子,只是那件斗篷略长,一看便知是男子所披的款儿。   而那女子脸色苍白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憔悴,最引人注意的还是那少女般身形上隆起的腹部。   听闻萧氏有孕四个月,看起来却像有六个月似的…那宫女可怜道:“沈相被烧死,沈相夫人悲伤至极动了胎气,差点大小不保,本来是一直在养着的,听说咱太后娘娘的人上书催官家把沈相的案子结了,厚葬沈相,这才巴巴进宫来。”   “萧氏不同意把人赶紧葬了?”   “是的,沈相夫人不相信得出来结果是一场意外,坚持要接着再查,为这事她没少被人诟病,骂她不知亡故礼教,可奴婢听闻沈相和她情深意切,羡煞旁人,是一时接受不了这般巨大的打击罢银翎公主深深看着那背影,叹了句:“穿着丈夫的斗篷出来,是觉得这么样,他就在身边么也是个痴情的。”   萧羡鱼挺着肚子跪见孝帝,二人皆是病态愁容,一个失了臂膀,一个失了顶梁柱。   骤然没了沈珩,好像是老天对他们开的一场致命的玩笑。   但孝帝也把话说开了,虽然他不接受意外的结果,却不能否认沈珩真的死了,拖了月余是该厚葬了。   萧羡鱼看得出孝帝已然尽力,无力改变什么,黯然伤神。   遂,又提出要见张玉一面。   半个时辰后,她才拜别孝帝,准备启程回相府。临走前,孝帝告诉她尽快设灵堂,萧羡鱼只是摇头,孝帝无奈,便说宫人派人去准备,她养胎就好。   毕竟,是沈珩的遗腹子啊,朝廷能多做点便多点,别劳累了她。   上了小轿,她再也强撑不住,将斗篷裹紧自己,垂泪抽泣。   一想到要将他安葬,归于尘土之下,那两个人便是地上地下之隔,等于沈珩完全消失在她的余生中了。   她泪眼婆娑,嗅着斗篷上他残留的气息,悲道:“原来我们这一生的夫妻缘分竟这么短…”   也许是孕期易乏,哭着哭着她想闭眼歇会儿,不想小轿忽然停下,轻轻落地。   “夫人,请出来一见。”   萧羡鱼惊醒,轿外的声音不甚熟悉,她怀着忐忑不安,装作从容走出去,却见到一个十分意外的人。   一炷香后,萧羡鱼的小轿并没有出宫,而是往安寿宫的方向而去。   萧太后听说萧羡鱼求见,很诧异。   沈珩已经没了,整个相府势力分崩瓦解,她顶着沈珩未亡人的头衔也没什么利用的价值,见与不见,其实没什么区别。   “罢了,眼下她可是京城第一可怜的诰命夫人,又和哀家有亲,见见她吧,别落话柄给朝廷上那些多嘴多舌的。”   萧羡鱼进了殿内,微微行礼,萧太后见她肚大不便,也不怪礼数不全,叫人赐座。   萧太后知道她悲痛,但这一见,属实没想到会伤神成这样,宛若一朵娇媚的花脱离了土壤的滋润,趋向枯槁。   这身子骨,要不好好大补静养,怕是孩子呱呱坠地时,也是香消玉殒时了。   萧太后原先想说些官面上的客套话,不料萧羡鱼直接町着她就问:”你把沈珩弄哪去了?”   完全失了对长辈的尊敬,没失了对天家身份的敬畏。   萧太后眸中生火,但念及她丧夫,只喝道:“胡说什么,什么叫哀家把沈珩弄哪去了,你是不是伤心过头,脑子不清醒了!”   见萧太后不承认,她也不慌,定定凝视眼前的人,问道:“姑母,你为了权势,做了那么多阴谋阳谋,到底最后是想得到什么?天下么!”   “呵呵”萧太后低低笑出声,“你父亲当年也问过哀家这样的问题,巧的是,他也是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来问的。”   “哀家可以再回答一次,就像当年回你父亲的一样。”   萧太后起身,振袖说道:“哀家要天下改姓萧,做古往今来第二个女帝,再也不要藏于幕后,所有的呕心沥血不必再记于他人名下,而是光明正大写入史册!”   萧羡鱼默默起身,不敢相信听到的话,“所以你一个人的霸业,要两次牺牲我的婚姻,要使手段带走我的丈夫,让我们夫妻分离…不单我,还有千千万万受牵连的人,无数人的人生被你揉成残缺不全,抱憾终身!”   “哼,沉迷小情小爱,那是哀家年轻时热衷的事了,不得不说你在这方面的命比哀家的好,一嫁和离,二嫁不顺,三嫁竟回到了沈珩手里成了宝,可惜啊,你还是差了点运,最终依然是孤寡一生。”   “这桩桩件件,你对我…没有丝毫愧疚.”   “为何要有愧疚!你该谢谢哀家大度,不然早在你嫁给沈珩前,哀家就得使手段弄死你,便不会有哀家的娘家人嫁敌手的荒唐!”   “那是因为你觉得我还会听你摆布,是个随时能再利用起来的棋子,并不是因为你大度!”   “放肆!”萧太后怒指,“你敢用这么的态度对哀家说话,你活腻了是不是!还以为沈珩给你撑腰呢!”   姑母怒火涛涛,萧羡鱼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般生怵,却不想此刻心里一点害怕也没有,反而想笑,笑自己以往的无知懦弱和退让。   “我嫁给沈珩以后,你是不是发现根本接近不了我,更不用提想再利用我了,那是沈珩暗中将我保护得太好,可如今他不在了,我也不惧怕任何势力,谁要弄我,就做好身败名裂的下场!   我萧羡鱼乃沈珩之妻,不敢说得了他全部本事,但能从硖子山一路回到京城得封诰命,那靠的不单单是运气,还有这里…”她轻轻点了点额角,以危险的口味发出警告。   萧太后竟被她这凌厉的神色和眼神震慑几分,很快又恢复过来,“哼,不知天高地厚,沈珩再厉害,也被哀家绑去南…”   翛然住口。   萧羡鱼的眼里迸发出丝丝生机,心中已知答案。   她正视萧太后,说道:“太后,你要得你的天下,我只守我的信念,从此以后你姓的萧,与我姓的萧再不一样。”   语罢离去,徒留萧太后望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个三丫头,最后一句话,便是她父亲萧元鸣出征前对她所说的…果然是父女。   南部边境,寒水江军营驻扎地。   金斓公主进帐前特意拢了拢发髻,还挑了件宽松些的外袍穿着,挡住微隆的肚子。   没办法,即使她再厌恶,再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还得留下,日后再行处理。   只要沈珩困在她身边,有朝一日两人一定会拥有一个孩子。   在南部,冬季蛇虫会减少,但湿冷入骨,帐内少不得炉碳,讲究的还悬挂各类草药香包,榻上铺的也是特制的熊皮垫,睡起来相当暖和。   可惜沈珩像是怕被她生扑吃了似的,绑进营来好几日了,都不曾沾上那睡榻。   金斓公主婀娜走近,她想柔声说话,却不自觉透出一丝癫狂,说道:“沈郎,连着赶了大半月的路,日夜兼程,你若是再不好好休息,身子会熬坏的,我会心疼的”   沈珩负手立于一旁,不知对着空虚的帐布发什么呆,听见金澜公主的声音,眼神锋锐地割向她,冷冷说道:“熬得再坏,也不及公主日日灌臣鱼腥之物来得严重!”   “我只是觉得是药三分毒,正好你厌恶的能制得你手脚无力,我何乐为不为呢。"她轻抚那张俊脸,“京城那边以为你死了,而你人到南部来也没人知道,注定永远没机会再相见,待这边配合起兵,我母亲夺回天下,你我便可以堂堂正正以夫妻名义行走天下她用力抱紧沈珩,沈珩却因为无力而节节后退,二人倒在床榻那柔软的熊皮上。   金斓公主压在他上头,捻起他的墨发,惋惜说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多秀色可餐啊,无奈我有身孕,不然现在吃定你了,在南部地界,你手下全无,再不可能出现沿香殿的破绽让你使手段了。”   沈珩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低吼:“滚下去!”   金斓公主却看不惯他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心里其实记恨着他用李淮生摆了自己一道,忽然发了狠撕扯他的衣襟,把手伸进里头肆意,激得沈珩怒不可遏。   “别碰我!”   “怎么,还想为萧氏守身如玉,可笑!我便要碰,还要撕光了你来碰!”   就在这时,帐外有小兵来报:“公主殿下,萧伯爵有请您过去主帅帐商议军情!”   金斓公主喘着粗气起身,下一刻又恢复了笑颜,“死相的,这次先放过你。”   她穿戴好衣物,整理了发髻,出了帐,瞧见送饭的两个炊事兵过来,检查菜肴,问道:“熬了鱼汤吗?”   两个炊事兵在灶头干活,灰头土脸的,直点头,特意指了指一个小瓷碗,“按您的吩咐,不敢多,就那么点。”   金澜公主:“嗯,注意量,他不能喝多,就这点一会全灌下去。”   帐内的沈珩听见对话,恨得双目裂出红血丝,不想自己那么狼狈,挣扎着坐起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拢回衣服,两个炊事兵已经进来了。   ”…大…大哥!”   敞着胸膛,衣服凌乱的沈珩浑身一震,脸色变幻莫测。   一抬头,眼前两个来送饭食的居然是沈靖,还有萧盛铭!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大结局   这一幕大概是沈靖一辈子无法想象的。   他威严冷酷的兄长被一个女人差点霸王硬上弓。   连萧盛铭都不由揉了揉眼睛。   沈珩在他们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故作从容整理好衣服,阴沉沉地开口:“你们怎么这副德行?”   沈靖与萧盛铭不约而同窘迫,沈靖便将事情娓娓道来。   来南部镇守的军队是由永明伯爵萧元琅主帅,沈靖为校尉之一跟随听命,而萧盛铭因为是后来的补充人员,头衔比较小,不过比百夫长高点,安排的差事十分零碎。   可是大约在半个月前,萧元琅一反常态,率领一大帮武官联合起来将沈靖在内的几个人绑起来治罪,罪名是违反各种军纪。   但是他们都常年在军营里打交道,有没有违反大伙心中有数,这下反应过来萧元琅是要一举将孝帝的人马清除出去,故派人将他们遣返回京。   沈靖知道他们根本回不了京城,半路就会遭毒手,所以在他们动手之前,想了法子拼死一搏逃了出来。   “我收到家里的信,说大哥你官司案件缠身,一想便知是萧太后一帮人同时下的手段,若是回去只会使局势更加复杂,铭哥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们便偷偷潜回来。   本来混进来挺难的,但是大哥你之前手下三千兵马全合并进来,伙房的人全是旧属,二话不说把我们藏了起来。   我们伺机寻找萧伯爵的罪证,一方面看看他和萧太后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听闻金斓公主回来,还带了一个人关在这里,神神秘秘的,每日还要煮鱼腥之物,我不由想到了大哥你,就和铭哥接了今日送食的差事过来看看”   萧盛铭回想起进来看到的一幕,捂住脸:“没想到真的是你,妹夫。”   沈珩:””   他脸色转青又转白,最后似乎带了点恳求的语气:“别告诉她,永远。”   沈靖用力将扬起的嘴角抹下来,转移话题:“大哥,其实我刚来不久后就发现闽都王的弟弟洗越其实早已被控制,其余各势力也没有反动造乱的痕迹,金澜公主当初的捷报是故意误传军情。”   沈珩:“这是找个合理的借口调离皇城就近范围内大部分兵力,成为她们的大军…在我来这里之前,塞外又传消息来说各部族有进宫的趋势,官家又截了子嶙七万人马给彪国公带过去,所以说眼下皇城除了禁军,就剩下子嶙三万兵马了。”   彪国公便是郑英的舅舅,远征大将军。   “按这么说,就算我那个姑母要逼宫,凭她暗中掌握的兵力也是有限,尤侯还是可以抵挡的。”萧盛铭道。   最多将守皇城两万禁军算是她的人,也打不过三万。   沈珩神色复杂地摇摇头:“子嶙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身不由己了,届时那三万是不是在他手上亦是难说。而这边南蛮至少有两万兵力,与萧伯爵三万人马一举踏入中原,将会严重威胁到官家的龙椅。   且听闻银翎公主也要回京,这会子应该到京城与萧太后计谋好,然后回去塞外了。若我猜得不错,塞外所有部落会倾力进攻,拖住七万大军,让他们无暇分身回来护驾。”   沈靖一听分析愁坏了,他杀敌无数,从没经历过政变,如此精密布算的谋反,他们还无能为力的样子,可如何是好!   “妹夫,这回连你也没辙了吗?”萧盛铭失望道。   沈珩沉默。   沈靖却说道:“大哥,你以前的人肯定还听你的,叫他们保护我们回京去!”   沈珩思量了好久,将局势犹如一盘棋局在脑海中重复走了无数套路,沉吟说道:“我的三千骑兵虽然还能听我的,但最多只能掩护我们逃回京城,那么做是白白牺牲他们,毫无作用,我只能留下解决难处。”   他经过慎重的考虑,对萧盛铭说道:“二舅哥,眼下只能靠你了。”   萧铭盛满脸疑惑,指着自己:“我?”   沈珩颔首,无比肯定说道:对。你,只有你。”   银翎公主收拾得差不多了,走之前却还有两处地方想去走走。   她只带了一个贴身宫女,来到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一一颜喜宫。   推开门,一殿萧条尘埃。   她特地走到一张高脚木案下,弯腰看了看,再从案下的角度望向外头,叹了口气又离开了。   最后来到了皇帝理政的宫殿,微公公瞧见了她,忙迎过来,“殿下可是有事来寻官家?”   问得格外谨慎,要知道这位公主可是回来一个月都没和皇帝打过面照。   银翎不卑不亢道:“我想进去看看。”   微公公不解,但还是进去请示了孝帝,孝帝也是不解,却同意了。   随后便看见银翎公主跨过门槛,眼神充满怀念地四处张望,最后目光定在孝帝那。   准确地来说,是定在了那张大气与威严的龙案龙椅上。   她最后与孝帝对视片刻,什么都没说,离开了。   出京城时,萧太后来相送,再三叮嘱她尽快回到塞外,一切按计划行事。   银翎公主点点头,带着孩子登上了凤驾。   萧太后见状,就要回宫,可身后的小女儿又忽然下车跑过来,满眼通红问她:“母亲,您为什么那时候不多陪陪我,多陪我玩,陪我捉迷藏…”   "你这孩子!"萧太后摸摸她额头,温温的,不像发烧,“你说你小时候吗?那时候母亲多忙啊,桌面上满满事物要批,自然没时间陪你的,可是这大好江山也就是在你想玩的时候打下了基奠说得太有道理了,显得她很不懂事。   无话可说,银翻公主默默登上马车,队伍启程,缓缓远去。   萧太后遥望,对小女儿的行径摇摇头,忽见队伍的后头有道老态的背影,好像在哪见过,却没放在心上,转身回皇宫。   此时天空绛雪。   银翎公主拿出一个琉璃瓶去盛,小王子们莫名其妙问母亲为什么这么做。   银翎温柔对他们说道:“故土的雪和塞外不一样,母亲想一点点带走,哪怕化成了水。”   近来文武百官又开始上奏弹劾一个人。   弹劾的人在朝廷里没有官职,却有一品头衔。   弹劾的内容便是她大逆不道,不为亡夫下葬,还将宫里去相府弄好的灵堂全收掉了,这种女子就该褫夺诰命,治罪下狱。   孝帝最开始并不理会这种弹劾,但是声音越来越多,多到已经在朝会上公开提出了。   实在受不了,孝帝龙掌一震扶手,大斥:”你们是太闲了!沈相下不下葬,这是人家家务事,就算有违礼法,萧氏肚子里还有遗腹子,一个妇道人家忽遭如此巨大的变故不能接受也是情有可原!   你们一个个说治罪,说下狱,沈相为朝廷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万一萧氏一激动出了意外,孩子没了,你们谁来担这个孽?!   尤子嶙也大声道:“连个女人都要弹劾,吃撑了是吧你们!”   所有人都噤声了。   有传闻说连整座相府都是那萧氏的,她又是沈相正妻,足以看得出在沈家是有大权的,葬不葬的,不勉强了,为了各自的声誉,还是别碍着那珍贵的遗腹子出生为妥。   就看看,那萧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隆冬过半,年关将近。   刚送走了来劝说的沈立璋和沈殊两位长辈,萧羡鱼扶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望着亭下的残雪发呆。   自她告知青杨沈珩未死,有可能被带去南边后,青杨追去许久未来消息。   连沈靖和萧盛铭也像是失踪了一般。   贾晴心和徐氏都说断信已有两个月,各个每日以泪洗面。   屋里烧着碳,周身暖烘烘的,可一颗心却越等越凉。   她不由产生恐惧,害怕青杨找不到沈珩,自己将与沈珩天各一方,至死无缘再见。   天很快断了光明,寒风吹晃烛火,又是独碗双筷的一餐。   望眼欲穿,她能清楚算出这是沈珩没有陪自己用膳的第六十七天,只是六十七天,却像等出了一辈子那么长的煎熬,余生她还能坚持多久?   她伤感影响食欲,草草拨弄几口便搁下筷子。   忽不见秀月,便叫了春泥询问。   “后门有人说找夫人您,秀月说她先去看看,无关紧要的就打发了,不让打扰您。”   春泥退下,后头慌慌张张的秀月与她撞了一起,秀月顾不上相扶,爬起来就对萧羡鱼说道:“夫人,您快去见见!”   萧羡鱼霍然站起来,难道是…不,不对,如果是沈珩回来了,他是不必忌讳直接进房的,那到底是谁?   她失落无比,但心里猜着,不论是谁,一定很重要!   才碎步出了房门,就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浑身灰衣斗篷的男人,那男人当即撂开兜帽,露出了脸。   萧羡鱼大喜:“二哥哥!”   “小妹!”萧盛铭风尘仆仆,发丝有些凌乱,人也瘦了许多。   兄妹二人相见欢喜,外头较冷,便速速去了瀚碧院的雅厅。   “你与家中断信,嫂子每日翘首以盼,可是知道你回来了?"萧羡鱼一边叫人张罗吃食,一边问。   萧盛铭也很挂念妻儿,却道:“我此次回京是秘密行动,万不能见她!小妹,我刚入京便直接来寻你,是有要事交于你做!”   萧羡鱼望着兄长,如此严肃的表情,不禁在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迟疑开口:“…沈.…沈珩你是不是见到他了?”   “是!他安然无恙,你不要担心。”   闻言,萧羡鱼先是怔住了,然后眼泪不受控制流得滴滴哒哒,接着是一阵傻笑。   秀月直接蹦了起来,“太好了!”   萧盛铭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小妹,这一路回京,二哥哥多多少少听了些事,你受苦了。”   “没有苦!”她抹干眼泪,很开心的样子,“只要他还活着,还好好的,我什么都能撑过去!”   萧盛铭欣慰极了,这做夫妻能做到如他们二人这般份上的,也是世间少有的了。   “小妹,你赶紧准备一下,进宫去找官家。沈珩在南境能不能成功,先看你,再看我了。”   萧盛铭缓缓将事情说了出来,结合这一路沈珩手底下的暗桩消息得出一个猜测,只待南部的金澜公主一声名下,那几万大军便要移往京城方向。   届时塞外也会差不多时间暴乱,然后萧太后趁机行动。   “沈珩的猜测非常符合太后的心思,既然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唯有支持。”萧羡鱼坚定道。   萧盛铭又担忧道:“另外,我回来经过城门险些被认出来,好不容易人多杂乱钻了空子,要再掩人耳目出京怕是有难度,眼下出入城,就连坐马车的都得盘问查看!”   回想起那惊险的一幕,他心有余悸。   萧羡鱼沉思后,道:“别担心,我有一石二鸟之计。”   ”你想到办法了吗?”   犹如拨云见日,她笑了笑,“二哥哥看着吧。”   翌日,萧羡鱼进宫求见孝帝。   后来相府开始置办丧事,许多人都说那萧氏开窍得挺快的,终于接受了现实。   就连萧太后也冷笑,如此一来,朝中孝帝的势力便随着沈珩的死盖棺定论,只能眼睁睁看着龙椅被夺了。   还心说那个小丫头心性再高,也还是得认命,同时感叹世间一般女子大多是倚靠男人的,没了男人便像无坟孤魂一样,命不由己,孤苦余生,毫无追求。   而她就不一样了,男人,丈夫是掩盖她光芒的厚重黑布,必须揭下并甩得远远的!   送葬的队伍十分浩大,萧羡鱼走不了太久,坐在轿子里出了京城。   在去沈家墓地与南部的分叉口,萧盛铭与她告别。   他实在想不到竟然这么容易就混出离京城几里地外,小妹用沈珩的丧事做借口去寻找官家没有受到怀疑,送丧出城那么远也异常顺利,可不是一石二鸟。   “交给你了,二哥哥。”   萧羡鱼满眼托付,望着萧盛铭策马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在某个深夜,尤子嶙受召去到城外一处地方。   当蒙住眼睛的黑布撤去时,他当即瞠目欲裂,想冲过去可被好多人拦住。   他看见黑漆漆的小屋内关押了数不清的女眷,有老人,有妇人,还有孩子,而尤棠和他的母亲也在其中,全部被绑着手脚,嘴被堵住。   她们个个神色惊恐,哭得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尤子嶙愤怒质问萧太后:“娘娘,您什么意思!”   萧太后却向他伸手:“我要你手里三万兵权的虎符。”   “娘娘,您还是不相信臣?”他怒得胸膛剧烈起伏,“要用这样的法子来威胁?”   萧太后无视他的愤怒,解释道:“哀家这叫万无一失,行动的时间近在眼前,可容不了一丝一毫的闪失。”   她又指了指另外一边,那有一个妇人抱着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坐着一动不敢动,“不单你家的,禁军统领万鑫为了表忠诚,还特意将妻儿送过来呢,哀家真的特别喜欢他,也最信任他了。但你嘛,哀家猜你不会乐意,只好不废话,直接绑过来了。”   尤子嶙瞠目结舌:“为了荣华富贵,万统领当真是个狠人。”   “别浪费时间称赞他人了,东西拿出来!”萧太后威严喝道。   别无选择,尤子嶙只能将虎符递了过去,这下他全然失去所有兵权了。   萧太后又道:“哀家虽然收了你的兵马,却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尤子嶙似有喜色:“请娘娘吩咐!”   没了兵权,亲人在手,看他一副完全臣服的模样,萧太后朗笑:“你啊,回皇帝身边去吧。”   这一瞬,尤子嶙错愕不已。   孝帝继位第七年冬末,南蛮集结两万兵马与朝廷军队形成对峙,消息率先以八百里速报禀回朝廷。   孝帝怒斥南蛮太狂,我军镇守仍在,居然敢进冒。下旨让永明伯爵萧元琅平乱,回来再论功行赏。   可事情不过一段时间,又传回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一朝廷驻扎的南境的三万大军有班师回朝的迹象。   此消息一出震动朝野!   大军有乱不平反而移向皇城,这是要谋逆吗?   这个猜测终于在朝廷派去询问的官员被杀时得到验证。   所有人心里都预设着,盘算着,京城被一股惶恐罩临,这种惶恐虽然微小,但却不能言说。   不少大臣连夜上奏让尤子嶙帅军前去绞杀反贼,孝帝看向他,他上前禀明愿意前往,但孝帝却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   “沈相已离开了朕,尤侯亲事只剩最后几天便要定下来了,还是好好留在京城里吧,朕还有两万禁军,先行前往稳住反贼,再从各州府抽调兵力辅助,撑到塞外调六万人马回来便可。”   惜才的说辞,难辨何意。   散朝后,尤子嶙站在大殿内,盯着那座龙椅久久未去,值守的太监们也不敢打扰他。   “到这时候了,还惦记着我定亲,简直无药可救!”他声大,也不惧怕会被听见似的,拂袖而去。   局势动荡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本以为两万禁军能拖住萧元琅一段时日,不料连打也没打直接并入了敌军,导致沿途州府的抵抗犹如螳臂当车。   且在这时候,朝廷才得到另一个消息,那便是南蛮两万军队在萧元琅大军离开后,有向中原迈进的意图。   与此同时,塞外彪国公快马军情,说游牧兵力比以往强盛,严酷的寒冬将他们逼成饿狼一般,若朝廷砍六万兵力离去,仅剩五万难以抵挡。   北有暴乱,南有叛变,家国风雨飘摇。   众臣连宫都不得出,成宿成宿待在大殿上议策。   随着一声声杀戮的惨叫、纷沓的脚步声,大批官兵包围了金銮殿,百官群缩,禁军统领万鑫大摇大摆踏入殿中。   孝帝震惊跌坐龙椅上:“你敢谋逆!”   万鑫大笑:“何止臣一人啊,来吧各位大人,按计划的通通站后边去,可别一会儿刀剑无眼伤了你们。”   话语刚落,官群中陆陆续续有人畏首畏尾地钻出金銮殿,站在殿外。   这一下,走了近一半的人。   此情此景,孝帝顿觉胸口喘不过气,几乎要昏厥。   “陛下!”尤子嶙赶忙上前去,“陛下,您没事吧?”   孝帝这时看向尤子嶙,又再看看那些不忠正统的走狗,鸣咽无语。   不少正直勇敢的武将立刻挡在殿下,他们形成人墙呈保护之势,痛骂逆贼。   就在这一片骂声中,殿外迈进一只玄色龙凤绣鞋,萧太后一袭天家玄金凤袍配冠现身,用力一拂广袖,威武中透着绝对的权势,令人望而生畏。   “事到如今,哀家劝孝帝你莫要多做挣扎,乖乖把先帝的遗子交出来,然后写下禅位诏书,哀家可免你一死!”   原本拥护孝帝的大臣一听到'先帝遗子四字,除了惊愕,还有天大的疑惑。   萧太后一指指向孝帝:“都还不知道吧?其实先帝还有个遗子流落民间,而你们维护的这个皇帝为了自己坐稳江山,竟把人幽禁在寝宫的密室里,不信哀家现在就派人去搜出来!”   密室较为隐蔽,万鑫的人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了张玉,匆匆看一眼他脖子上有块玉玦,便把人带到金銮殿上。   萧太后大喜,“对,就是这个孩子。你们看看吧,他的眼眉多像先帝啊,脖子上戴的也是先帝贴身的元珑玉玦!”   这么一说,张玉立刻被官员们包围起来,仔细端详,吓得他像一只受惊的野猫,目露惧怕却包含凶光,捂住玉玦连连后退。   他大喊:“走开!都走开!我不是什么先帝遗子!”   官员着急啊,事关江山基业,瞧着五官和眉眼,如果那块真的是元珑玉玦,十有八九是先帝血脉!   可万万想不到,张玉竟一把扯下玉玦塞进嘴里吞了下去,惊煞众人!   待万鑫回过神去阻止已来不及,大抵是玉珠块头不小,卡在张玉的喉咙间堵住了呼吸,他疯狂在地上打滚,发出痛苦的哼哧声,没一会儿人就不动了。   万鑫一探鼻息,对着萧太后摇摇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谁也没反应过来,万鑫便招招手,叫人把尸体带下去。   萧太后怔了好一会儿,始料不及张玉能如此猝不及防地消失在她的计划里,她忽然笑了,笑得既无奈,又古怪。   “没关系,张玉没了,还有其他的宗室子孙能继位,总之治理天下的不能是你!”萧太后显然是生了怒,并转去了孝帝身上。   孝帝缓缓起身,质问:“朕乃先帝亲笔诏书继位,太后凭什么要朕禅位!”   “不要和我提先帝,他的政绩全是我的手笔,桩桩件件我能如数家珍,若不是他的遗诏当初被沈珩拿走,落到你手里,你能有继位的机会?!”   “先帝是正统,而朕也是皇家子弟,奉旨继位无可争议,太后莫非要离经叛道,把持朝政,篡改天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太后直接霸气而回:“有何不可?”   这回答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哀家就最后问你一次,写不写禅位诏书?敢拒绝的话,便叫你死无全尸!”   孝帝依旧不畏:“朕乃天经地义的正统,绝不辜负先帝所托。”   众大臣也齐声道:“欲杀天子,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呵,一群蠢货。”萧太后上前,“杀你们多浪费时间,哀家的人早已在你们的天子身旁了,尤子嶙你还不动手!”   这是众人才惊觉,尤侯居然是萧太后的人?!   只见尤子嶙抽出身上携带的匕首,抵在孝帝颈边,在孝帝又惊又谨慎的眼神里说道:“陛下,得罪了。下面的,都让开!”   “尤子嶙,你不得好死!”   ”你这个叛徒,走狗!”   昔日同僚骂声一片,尤子嶙不为所,挟持孝帝一步一步走向萧太皇城郊外困留人质之地,重兵把守。   四周树林里闪现无数黑衣人,他们像埋伏在黑暗中的猎豹一样,死死锁定那座宅邸。   这时,一个少年打着灯笼前去,亮出了令牌。   把守的领头对他毕恭毕敬的,“夜白公公,怎么你一个人前来,没在太后那伺候呢?”   “娘娘不放心人质,叫我过来瞧一眼。”他没好气地搓搓手臂,“其实宫里现在已经大获全胜了,你们也不需要那么戒备,明天一早准来接走她们,你们该吃吃去,该喝喝去,等着升官发财吧!”   “您带的消息绝对靠谱,行行行,我们也守了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既然宫里都成事了,我们现在就松乏松乏吧,兄弟们,走走走,喝酒去!”   夜白跟随进去,大门关上前,对着漆黑的林子点了点头。   不多时,腥风便吹过了整片树林,一直弥漫到了官道上。   上空巨鹰展翅盘旋,而官道上策马疾驰着的一队人马,方向是灯光零星的皇城。   将过猛的烛火减去一截芯儿,秀月催着萧羡鱼安置歇息了。   可萧羡鱼望着远远的皇宫,总感觉有一团看不见的黑云压在上头。   算算日子,萧盛铭早回到南边了,可叛军依然向京城袭来,难道是沈珩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   她更担心的是他是否性命无忧。   “沈珩,还有几十天孩子就要出生了,你不在,我一个人生好害怕”她默默啜泣。   忽然,春泥从外头冲进来,“夫人,街上到处都是兵,有一批把我们相府团团围住了!”   没有时间伤感!   萧羡鱼立刻打起精神,穿衣批袍,正声下了命令:“即刻关闭所有门锁,不许任何人进出,老的小的叫回房去不要出来,有力气的去库房挑刀剑枪戟,把相府里好好守住了!”   “可是他们不单有兵器,比我们这些寻常人更深谙攻守!”邓妈妈也进来了,所有人慌成一团。   萧羡鱼心中有数,道:“别怕,我们相府还有相爷特地安排下来的,经过千锤百炼的暗卫!他们只要敢动敲相府一砖一瓦,暗卫一准先下手弄死他们!若只是单纯包围,我们也别乱动,先看清楚形势再说。”   相府所有人屏气等待,果然那帮官兵只是包围,没有进攻。   萧羡鱼见状,便道:“宫里肯定出事了,太后已经在逼宫,这些人都是派出来控制所有官员的,待官家禅位便会撤兵。”   她不解,“沈珩,难道失败了?”   这天下到最后真的会被改姓萧?   就在被包围后不到半个时辰,又发生了骚乱,远远听见城门被破的轰隆声,紧接着街上由远及近有人一边骑马,一边大喊:“反贼已死沫州,大军退回南境,反贼已死沫州,大军退回南境!”   萧羡鱼快步去到大门后听上一耳朵,欣喜击掌,“是他…一定是他成功了!”   “夫人,夫人!”大门被拍打得砰砰响,是青杨在喊。   他们赶紧开门,果然是青杨喘着气,高兴地带话来,“夫人,你可安好?”   萧羡鱼望着他身后,并没有沈珩的身影,“我好着,沈珩呢?”   “主子进宫救驾去了,让我先告诉你,好好在家等着,他很快回来!”   萧羡鱼噙泪,猛地点头。千等万等,终于等到团聚的这一天了!   金銮殿下,孝帝已走至萧太后前面。   有文官已经拟好了诏书,献给萧太后。   萧太后说道:“乖乖盖上你的帝玺,你便功成身退,去上黄泉路孝帝拿过一看,居然是要立乙王的独子继位,理由是他的政见治理不顺天意,不合社稷。   “朕真是没想到太后能如此高看自己。”说完,将诏书抛掉。   萧太后大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帝玺搜出来!”   偏在这时候,殿外有个武将连滚带爬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娘娘,万统领!沈相闯入城中,手提一个人头,说是萧伯爵已死,三万大军退回南境,两万禁军已跟随他冲入宫门了!”   萧太后听后,想大喊不可能,可再想否认,也看见了沈珩御马直踏大殿而来,一旁的武将手中确实提着一颗头颅。   正是永明伯爵,他双目怒睁,嘴巴微张,死前似乎极为不甘与痛苦。   她正措愣着,万鑫突然挥挥手,所有人马立刻收起了武器。   忽的,脖颈间来了一阵冰凉,萧太后眼眸往上抬去,就见那尤子嶙正冲着自己笑,笑得寒森森的…他说:“太后娘娘,老子第一次陪人过戏过那么久的,这次可算把你所有的党羽都清出来了。”   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一网打尽。   这句话打了萧太后一记耳光,终于悟了,原来他们通通在反算计她!   沈珩上前,先是拜见了孝帝,将反贼人头献上,说道:“臣幸不辱命,取了反贼首级,拿出陛下的圣旨拨乱反正,三万大军已由沈靖与萧盛铭带回南境镇压金斓公主的南蛮兵力!”   孝帝开怀大笑:“好好好,萧氏那日来请圣旨,萧侯能一路躲过耳目带去给你,这兄妹二人功劳不小,沈相你也辛苦了!”   尤子嶙紧张问沈珩:“我母亲和阿棠怎么样了?”   “青杨早已派人解救出来,送回你侯府上去了。”   如此,真是皆大欢喜。   可被拿下的萧太后却仰天大笑:“以为太平了是不是?以为你们赢得彻底了是不是?就算金斓被你们压制了,还有银翎塞外发动的暴乱,我特地在暗中截掉了货物流动,在那边军营还有内应呢,下了毒,再多的兵马也扛不住所有大部族联合进攻,因为他们是在太饿了,太冷了,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大臣们色变。   而沈珩走过去,对萧太后说道:“太后有所不知,臣一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银翎公主已劝服驸马整个部族,与我大军共同对付暴乱,而您在那边的内应,早已被彪国公给揪出来了。”   沈珩轻轻的语气,像是宣判:“您输得彻彻底底,余生将活在失败中,永蹶不起。”   说完,他立刻向孝帝告了一声,出了金銮殿,背后爆发出萧太后无限恨意的嘶吼,沈珩越走越快,最后快意恩仇,朗声而笑,翻身上马,扬蹄而去。   天微微亮起,相府外,萧羡鱼望穿秋水。   在朝日普照的一缕阳光下,她终于望见街道的那一片尽头,沈珩披风翻扬,踏马行来。   就如同年少时,他骑着马去为她买最喜欢的小玩意,然后意气风发来到自己前面,温柔说一声。   “羡羡,我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皇家秘事   南蛮,寒水江边大军驻扎之地。   眼下已近年关,朝廷的三万人马与对面江岸上南部势力对峙着。   原本他们在萧元琅返朝后已迈过滚滚大江向中原进攻,作为萧太后的有力支撑,该与萧元琅呈前势与后势相继控制沿途州府威胁朝廷,协助萧太后在京城内的兵马夺权。   可如今,他们被驱赶回原点。   连使臣都不派了,沈靖乘舟,一封箭书直接告知金澜公主萧太后已败的消息。   劝其即刻歇鼓,自首罪责。   奈何金斓公主宁死不降,孝帝考虑南部百姓无辜,迟迟没有下令强攻。   一身铠甲红巾的沈靖遥望那头,不由长吐口气,心中挂念有身孕的妻子,心早已飞过千山万水回京去了。   “将军!”   他回头瞧见同样披甲的萧盛铭拿了一封信过来,直接就说出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一一银翎公主将到,要渡江去见姐姐。   沈靖沙场多年的直觉,或许事情要出现转机了。   当多年不见的妹妹出现在江边码头时,金斓公主望着她的眼神异常复杂,缓缓走近后,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狠狠打去一个响亮的耳光,并歇斯底里地怒骂。   “你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居然背叛我们!你知道母亲现在什么下场吗?生死不明啊!”   “你背后阻拦计划实施,你是无罪,还有功劳,可将我和母亲置于何地?你要我现在怎么办!”   江边的寒风刀子一般刮脸,却也比不上姐姐的一掌,指尖锋利,脸上顿时开了细细的口子,血珠子渗了出来。   银翎公主并不在意,反而显得生无可恋,苦愁说道:“若我不是孩子尚幼,倒是愿意与你们一起去谢罪。”   金澜公主不接受这般说辞:“我们都没有罪!天下是我们家的,拿回自己家的东西,天经地义!那个孝帝动的是父亲汗水下的根基,而你这么做,对不起母亲,更对不起父亲!”   真的是如此吗?银翎公主的表情里掺杂了一丝不苟同。   “大姐姐,你有孕在身,还是进帐吧,我有话与你说。”   金斓公主拂袖先行,二人很快进入主帐,遣退了所有人。她一脸问罪的神色,仿佛在说便听听你这个叛徒有何可说的。   ”…”银翎公主坦然接受,深吸口气缓缓说来。   “大姐姐年长我几岁,该是记得妹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是什么?”   金斓公主不耐烦道:“我跟你说正事,你来问我小时候的游戏?”   银翎公主不在意姐姐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那时候我年纪小,又调皮,几乎所有在用的宫殿我都会偷偷跑进去躲。有一次,我避开侍卫溜进了史颜妃宫里,猫身藏进了有桌布的案下,想着就急一急照顾我的老嬷嬷们再进去”   那时候其实天色不早了,想着所有人打着灯笼到处找不到自己,她很开心,最好是告诉去母亲去,然后母亲就会愿意花点时间看她多两眼,教育她乖一些。   等着等着,无人的屋内进来两个宫女,放下了几份东西,其中有一份是用碗装的,整个屋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她们对话道。   “奇怪了,怎么史颜妃吃了那么久这鸡蛋羹,还是不见有什么异常?”   “就是啊,那位都怀疑我们没按吩咐办事.…”   “我这次加重的分量,希望快点奏效吧,这样我们的命就能保下这时史颜妃贴身宫女进来,“哎呀,两位姐姐把东西从小厨房拿过来了,陛下和娘娘一会就来了。”   随后那两个宫女略显慌张退下,而德帝和史颜妃很快相携进来。   可她已经猫得太久,闻着香味肚子都饿了。   于是在案下瞧着自己父亲和史颜妃你侬我侬地用膳,到底忍不住,钻了出去,这可把大伙吓了一跳。   “父亲,银翎饿了,要吃东西!”她蹦到德帝身边,大眼晴扑闪扑闪的。   德帝抓过她的小手掌假装打了两下,却是哈哈大笑的,十分疼爱的样子,“你怎么躲在案下,想吓坏父亲和史娘娘吗?”   银翎笑得坏,坐在德帝膝上吃东西,便看着那碗鸡蛋羹端去史颜妃前面,可史颜妃吃了一口就不要了。   “陛下,臣妾连着吃半年,早吃腻了,那些鸡啊可以给陛下做补汤了。”   德帝有些可惜,拿了过来:“好歹是朕每天去喂一次的,你不吃便朕吃了吧。”   德帝平易近人使得史颜妃笑眯眯的:“这鸡金贵得陛下都舍不得宰了,那以后蛋羹都陛下吃了吧,不容易积食,对您身子好。”   德帝却颇有分享的意思:“朕老是吃也腻,这样吧,这段日子朕吃,过段日子再你吃,如此便不辜负了养鸡的辛劳。”   “我那时候年纪小,听了一耳朵也没留心,真正让我开始不安的是自那以后不到三个月,父亲忽然病重了,调理了许久才重新上朝。我天真地以为父亲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问身边的嬷嬷,她们都安慰我,说我小孩子多想。   可后来,父亲再次卧床不起,连史颜妃都如此,大伙都说她是伤心焦急,思虑过重导致的,就在父亲昏迷时,母亲以谋害中宫的罪名将史颜妃九族连坐…我记得父亲醒来后得知,大悲大怒,导致病情更重。”   金斓公主听后,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确实父亲因为史颜妃的罪名与母亲大吵一架,此后帝后离心,互不踏入对方宫殿。   然后,父亲又是将养了许久才有了些力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生命在逐渐流逝。   “后来有一天,我又玩迷藏,躲到了父亲那里,然后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男人进来与父亲谈话。”   起先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后来德帝叫了他一声晋王,才反应过来竟是个皇家子孙,因为在王公大臣里很少见到,所以存在感很低。   ”…朕,咳咳咳时日无多了,会写下遗诏传位给你。”   晋王十分意外,但很淡定问道:“陛下,为何是臣?”   “其他人树大招风,再有本事也躲不过去,而你,朕暗地里观察你很久了"德帝喘着气点头,表示认同,“你可接我江山…”   晋王只是皱着眉,没有接话。   德帝便训斥他:“别告诉朕你不想当皇帝,背地里的努力也不少了,朕又没瞎,你瞒不过朕的。”   晋王无可否认,婉转道:“臣不敢。”   “行了,接我的位子就得做好准备,你在族里鲜有名气,到时不单要面对诸王质疑,更要面对皇后的势力,稍不留神便死无葬身之地。晋王啊,朕并不太认同如今兴行的政策,一时的可行,不代表一世可行…但朕已无力回天,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尽全力维系住列祖列宗打下来的这片江山啊!”   说完,猛烈地咳嗽,气息愈急愈不稳。   后平复后又说道:“遗诏我会留一份在太庙,但以皇后的手段,怕是会被毁了,朕便再备一份,但不能放你手里,不然你可能会提前被盯上,挨不到登基。可依你看,要交给谁呢?”   晋王沉默了很久,吐了一个名字:“沈珩,交给沈珩。”   德帝愣了一下,沉吟道:“就那个刚入朝的四品正奉大夫沈珩?”   德帝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出声:“你把人藏得够深…此人朕亦看出不俗,金斓很喜欢他呢,朕也问过他要不要做驸马,他却一直含糊其辞的,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晋王只是扬扬眉:“已是他人妇,不提也罢。”   “行,他可以,就交给他保管,到时让你这个暗藏的棋子啊,届时助你登基一臂之力!”   晋王却回道:“不是棋子,是心腹。”   回忆说到这里,金斓公主已经耐不住打断了,“你的意思是母亲给史颜妃下毒,连累了父亲?”   忽然,她记起了萧太后看到鸡蛋羹的反应,心里突突两下,答案油然而生。   不等银翎回答,接着又道:“…而父亲也专门立晋王登基来对付母亲?!”   “是!”银翎公主直截了当,“都是!”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还是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大姐姐若觉得有误会,那么父亲亲口对我说的话,你可要听听晋王走后,她的脚麻到两眼泪汪,可觉得自己听到的对话事关母亲和继位,她再怎么单纯也知道这回透着致命的危险!   这回她死忍着不敢出去,可是父亲一直没离开,终于她受不住麻木哐一声撞了下木案。   声音惊动了贴身伺候天子的林公公,从角落里将她抱了出来。   她看见父亲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变得阴郁,周遭沉着无形的威慑:"银翎?”   这一刻仿佛看见了超出年纪的黑暗,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可父亲最后下了决定,与她拉勾勾,要她永远不能将听到的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母亲。   她哭了,说父亲是不是和母亲不会再好了。   父亲叹息,告诉她,没有什么好不好了,只是他们两个人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向。   “你母亲起先倒是温良恭顺,怪只怪父亲太过信任,也太惜才,不忍辜负了你母亲大好才智,逐渐耽于享乐而导致权势在不知不觉中归于她手。   你母亲后来便做不来父亲背后的女人,她的心不在父亲身上,也不在后宫,已越过后位,去了天下。可女儿啊,你要记得,这天下不姓萧。   南蛮来求亲,父亲会把大姐姐许过去,你虽然年纪小,但还是避开即将动荡的局势吧,父亲会下旨把你许到塞外,你们远离她,父亲只剩三个孩子了,都希望了你们平平安安的,这是父亲唯一能争取做主的了。”   大帐内,银翎公主泪流满脸:“父亲说了,这天下不姓萧!”   金斓公主满意不信与疑惑:“不对啊,这天下是不姓萧啊,母亲只是帮父亲拿回山江,会扶持其他皇室血脉继位,好好辅助,继承父亲和她的利好政策,她便功成身退了!”   “这是母亲给你看的假象,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母亲要谋逆怎么可能告诉你我,对外也是跟那些老臣一样的说辞!你信不信,若是逼宫成了,那小皇帝继位不了几年便被舍弃,到时母亲一统朝廷势力,便效仿前人称帝!”   “那是你们的猜测!胡乱猜测!”   “即便是猜测,那是有理有据,不然宫中为何只有你我活了下来,其他皇子公主要不是天折,就是意外丧生,母亲就是不让父亲任何一个血脉长大成人,这样才能打压其他妃子果然父亲一走,母亲便以没有子嗣为由,变着法将人送去出家的出家,陪葬的陪葬!   而父亲的病也是母亲一手造成的,可父亲驾崩后,她有多少伤心?   日日光想着与新帝勾心斗角,打着父亲心血的旗号,维护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心血…如果说她和父亲恩爱过,怕也是新婚那头几年,自打她接触了政事,心早比天高了…”   金斓公主太过震惊,想了又想,苦笑出来:“我不信,你一定是受了孝帝的蛊惑,编出这些鬼话来糊弄我!   “我自是知道大姐姐不会轻易信我的,所以我特地去皇陵看望父亲的时候,顺便带走了一个人,今日他也来了。”   银翎对外头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帐帘掀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颤颤巍巍出现,站在那对金斓公主行礼:“老奴给大公主请安。”   大公主…自己是德帝第一个孩子,自打后头越来越多的弟弟妹妹出生,已经很多年没人那么称呼她了。   金斓公主细细辨认,惊呼:“林公公?”   “正是老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您们。”林公公垂泪。   德帝驾崩后,贴身太监林公公自请去守皇陵,一走多年,如今再见莫不让人感叹世事沧桑,时光冉冉。   而林公公的到来,已经让金斓公主心底最后的一丝挣扎被掐断。   ”你千里迢迢来南边,是为了告诉我,银翎说的全是真的?”   林公公恭敬却不是和蔼,说道:“先帝在立完诏书后,又给自己立了罪己诏,没敢公诸于世,只是偷偷交给了老奴,交代说有朝一日若是对社稷有用便不需管他名誉拿出来。   老奴看那新帝行事颇稳,一度以为太后娘娘多受几次挫折便罢手,在后宫好好安度晚年,这样老奴便能带着先帝的罪己诏一起进棺木了,却不想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   语罢,将德帝的诏书呈给金斓公主看。   那罪己诏在她手中不过短短数息,金澜公主已崩溃大哭,“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是这样的…”   林公公上前去,心疼地劝道:“大公主啊,您听话吧,把兵撤了,这也是为了您父亲,为了开国的列祖列宗啊。”   天黑之前,银翎公主欲带着林公公乘船返程。   她满是不舍,拿出一个装着水的琉璃瓶,倒了一半去了另一个瓶子了,轻轻放在案前。   悲戚对金斓公主说道:“大姐姐,我们大概永远回不了儿时成长之地了,南蛮再冷也不会下雪,塞外有却是空灵的…这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雪,虽然化成了水,但依旧是故乡的雪啊分一半给你,我们两姐妹和母后,三人以后各自安好吧。”   后知后觉至亲的永无相会,金斓公主追了出去,望着唯一的妹妹登上大船,痛哭不已。   “银翎,对不起,姐姐不该打你鸣鸣鸣鸣.…”   她们的最后一面,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惺惺相惜,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从此天各一方。   大船行于江面,林公公拿来了药膏走到银翎公主身边,见她黯然伤神的样子,问:“公主可是后悔了?”   银翎摇摇头,眉间只有满满的遗憾。   “我纠结那么多年,直到启程回塞外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问了母亲那个问题.…其实我是有怨的,如果母后那时候不要沉迷于朝政,多陪陪我,我或许就不会那么碰巧听见父亲和晋王的对话,不会知道鸡蛋羹的秘密,父亲的死也就随风而逝了,然后接受塞外暴乱,成为一股助力。   我便会心安理得,一直到母亲彻底显露真正的意图,然后再开始悔不当初,大姐姐现在不就如此么,她陪着母亲陷得深,比我更痛苦。”   真正让她选择孝帝的原因,却是在她回去后得知母亲暗中截掉了中原流往塞外的物资。久居大草原,她早已将那的人视为子民,他们并不是真的茹毛饮血,而是环境所迫,只要加以教化,辅以仁政,世道将会越来越少战争。   寒冬正是最需要粮食和各种御寒之物的时候,母亲居然毫无慈悲之心,能下这般手段.…这天下确实不能姓萧啊。   十日后,金斓公主主动退兵,并将南蛮大权交由朝廷,她侧独居寒水江边的独园中,发誓永不再踏出一步。   香舒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要呈上去的,几度徘徊。   金斓公主毫无生气,见状便问她:“这不是沈珩的孩子,你觉得我不应该打了他?”   香舒哭道:“殿下,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总归是您的骨肉,余生苦短寂寥,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是唯一的欣慰啊。”   说到余生,是啊,苦短寂寥,这滋味何人能懂,都是造孽。   有个小生命降临冷清的禁地也好,“那便将错就错,留下吧。”   她临往浪潮翻涌的江面,延绵不尽,记挂那落难的母亲,无奈却也气愤,潸然泪下。   “母亲,您几十年的手段怕是欠下不少的债,如今是生是死皆是命,金斓不能只帮着您也不顾父亲遗愿,您保重。”   而沈珩于她而言,终究是南柯一梦,海市唇楼。   由于金斓公主主动释权,孝帝并未追究其罪,南蛮改由朝廷直辖,两地文化习俗交汇融合,商贸流动更为顺畅便捷,福泽万代。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京城诸事   银翎公主在去南境前上书朝廷,希望解决塞外冬季温饱。   因为萧太后之前的截流,加上大部分部族的暴乱,使得原本没有充裕物资度冬的草原子民雪上加霜。再说那二驸马虽是一族之王,但广大的草原不是一家说了算。   朝廷也看出银翎公主的第二个诉求,便是要朝廷不能单靠大军压境威慑想进犯中原的游牧兵力,而是应该派使臣出塞谈和招安。   孝帝是同意这个谏议的,但是因为对朝廷官员的一次大清底牌,许多有能力与魄力的已经下了大狱待审,运作天下大事的庙堂需要注入新鲜的血液,而在还剩余的良才中提拔何人出塞一时未有议定。   天色近暮,沈珩与尤子嶙同步离开皇宫。   所有人在高声称赞天子与他们二人的默契配合以至于反将萧太后的事迹,可是这三人听听便算,从不发表任何言论。   其实在这场威胁利诱下的布局,每一回面临难口与选择时,没有人能告诉对方自己绝对坚持到底,不单单是君臣三人,还牵扯到三人各自手底下每一个人和每一处细节,若出现半个差池或意外,谁心里不动摇几分。   君君臣臣之间的猜忌千百年来从未断过,到最后全是一场博弈。   对初心和信任,还有情分的下注。   所幸,他们都赌赢了。   沈珩感受着京城这一刻的宁静,忽然开口说道:“我以为你真的随萧太后了,毕竟你放不下尤棠。”   尤子嶙抿唇,道:“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阿棠受袭,官家和萧太后皆有动机,看似官家更有可能,可我觉得又何尝不是萧太后的障眼法。”   “那你们兄妹两个定亲之事近在眼前,可想好怎么做了?”   尤子嶙虽然平叛有功,但兄妹相恋之事依旧被人诟病,天子坚持初衷的话,依旧要落一个分离的结局。   “我不知道”他显得十分茫然,随后无奈笑道:“大不了我不做官了,带着阿棠跑路,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等过些年风头不那么盛了,再把父母也接过去。”   沈珩却是不认同地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怕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   回到相府,沈珩没有去行止阁,而是先去瀚碧院看萧羡鱼。   前两日郎中来把脉,说她这些日子忧思忧虑,食少息乱,且腹中明显是双胎,吸纳母体精血元气比平常的胎儿多一倍,再不好好调理身子,难挨生产之时。   为此,沈珩操碎了心。   并且没收了萧羡鱼所有账本交给邓妈妈打理,府中事宜让青杨来管事。   青杨不甚头疼,要他赴刀山火海不足惧,可这细细烦烦的家务事真的会绕死人,他想着求沈珩让孔嬷嬷回来接手,可依着沈珩的想法,孔嬷嬷回来不就得把云姐儿带过来,那绝对影响他夫人休养生息,想也不想拒绝了。   苦得青杨经常讨好秀月和春泥等人,偶尔帮着手才让整个相府的吃穿住行安然运作下去。   沈珩穿过洁白的脆珠帘子,以为能看到那人乖乖躺在罗汉榻上放松,这放松不论是吃东西还是闭目养神,都是极好的,可她却又在做他禁止的事。   罗汉榻的四脚小几上放着一叠账,萧羡鱼正认真查阅,拿着笔勾写。   沈珩走过去,就道:“不是不让你再碰这些操劳事吗?太不听话听到沈珩的声音,就算是带了些怒气,但萧羡鱼立马抬头看向他,眼里的光柔亮柔亮的。   “回来了?…别生气,这件事是要我拿拿主意的。"她轻声细语,讨好着。   沈珩利落坐到她身边,拿起来看,像是忽然才记起那么一件事,“嗯…阿芊的婚事日子临近了。”   也怪这些日子生死之劫太多,倒把家中一桩喜事浑忘。   沈珩沉吟之后说道:“阿芊的婚事怕是要往后延一延了。”   萧羡鱼顿顿笔,“为何?”   大手取下她的笔,摸摸她的脸蛋,没有以前圆润,莫不叹息。   “今晚你便知道,我叫了季三槐过府来吃饭。”   季三槐第二次来未来舅哥这里吃完饭,已经完全没了上回的拘谨,经过多番努力,朝堂已经扫除浊气,他可谓是青云路平坦了,自然喜上眉梢,心中只道待自己踏踏实实大展拳脚,便可再次升迁,从此不再伏低做小。   但拿他与沈珩作比,还不及万分之一,他对沈珩的态度仍是恭敬的,甚至有一丝难以磨灭的仰望。   今晚的家宴来的不止季三槐,贾晴心在贾夫人的陪伴下也回来小住几日,不同于萧羡鱼,她的孕相可要好太多,一眼看去,人是胖了一圈,月份与萧羡鱼的差不多,但单胎的没有双胎的肚子来的大。   近来沈靖的家书不曾断过,她比以往开心多了,就盼着人早点回来,一起迎接孩子的出生。   围坐吃饭,沈芊神色复杂,不看季三槐,纵使她已经知道他是为了配合自己大哥在温香楼演戏,可是季三槐与那花魁也真的是在众目睽睽下搂搂抱抱而去。   沈芊觉得,自己好歹是即将过门的嫡妻,季三槐欠她一个解释。   应该饭后,季三槐会来找她说的吧?   可万万没想到,晚饭刚过,沈珩将季三槐和她叫去了行止阁。   萧羡鱼由于沈珩回来后心态大变,胃口好了许多,再加上沈珩见她吃得多,心情似乎会不错,于是这顿让她给吃撑了,沈珩揽着她慢慢走,消消食。   走起来肚子圆滚滚的,瞧得沈珩恨不得分一个过来自己揣着,别让妻子那么辛苦。   他们两个人恩恩爱爱的,把后头还没成亲的季三槐和沈芊弄尴尬了,眼晴看哪也不好意思往前面看。   沈芊绞着丝巾,就听身旁的男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嗯…那个我府里已经装葺得差不多了,但占地小,暂时分不出多一个院子给你住,就与住我原来的院子吧,东厢采光好留给你,我去住西厢。”   沈芊听着,生出几分不乐意,还有委屈:“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话吗?”   季三槐还真认真想了想,“哦,你放心,我没有通房安置在院子里,小厮也不会进出”   “通房没有,那、那别的呢?”沈芊红着脸问。   季三槐莫名其妙:“别的?还有别的吗?”   等解释等不来,问也问不出来,沈芊闷闷不乐,埋头走路。   可她还没从郁闷里钻出来,沈珩的一席话又把她的心吊了起来。   沈珩安顿萧羡鱼坐下,缓缓开口道:“朝廷如今对于出塞的人选未有定夺,你怎么看?”   论起政务,季三槐也能说出一番见解,听得沈芊目不转晴,萧羡鱼微笑时不时点头。   “我个人愚见,塞外已有银翎公主坐镇,表面是大平之势,但出塞的人代表朝廷,一言一行影响大局,而招安的内容才是刺入大平表象下的针,到底是针灸治病去灶,还是入肉刺骨生疼,那就得看出塞的人如何把握朝廷的心思和塞外的需求了。”   谈得好,则是治,谈不拢,便是疼,后者可是要再起战乱的。   沈珩久居庙堂,任凭季三槐把话分析得再头头是道也一下捏住他死穴,“直接说要什么样的人去合适。”   季三槐哪里敢说,能说刚才就不绕圈子放迷烟了,只尴尬地在笑。   沈珩却是严肃的,对他说道:“若想找片青云飞天,可不能光等着别人伸手摘给你,我希望你能主动去找官家毛遂自荐。”   季三槐听后,下意识摇头,可摇不到半下便停住,“相爷,您是觉得我去出塞能成事?”   朝廷里的能人比比皆是,季三槐有自知之明,不过从六品的芝麻官,在金銮殿上站到最后排,毫无存在感,怎么看出塞重任也不会落他头上。   “我虽然会把妹妹嫁给你,可你不会想一辈子靠着我来提拔吧?   一时附庸他人羽翼之下尚可,一世可都如此骨气何在?何况世道多变,人总得自己去试着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季三槐听出沈珩话中有话,一时半会猜不出是什么,但沈珩说的并非无情无理,好似是一种点拨。   他岂是没有点灵性的,立刻回道:“是的,相爷,我准备一下便去寻官家。”   离府的时候,沈芊送他去大门,踌躇不安,“你真的要自荐去塞外吗?可婚期就在下个月了…”   季三槐一直在沉思中,已是十分认同沈珩的话,听到沈芊问他,便回道:“如果官家真的给我机会出塞,那婚期得延后了,到时我回来不敢说加官晋爵,至少赏赐不会少,如此一来可以把我家后面的地买下来,地方大了,院子也多了,我们就不用挤一起了。”   沈芊一听,杏眼红得跟兔子一样,"你,你”   是不是大家各自一处,他的院子里想方便金屋藏娇,比如那个花魁…她脸皮薄,不知怎么说才好,转身就跑,却被脚下的小石子滑倒,幸好身后的季三槐反应快,双手快速抱住那细腰,只是惯性太大,两人一起栽了下去…唇贴在了一起。   他们都傻住了,仿佛静止了一半,谁也不敢动。   可四周廊庭下还有其他下人,顿时怕被斥骂眼睛往哪看而作鸟兽散,那动静吓得季三槐赶紧爬起来,猛地对沈芊行礼道歉。   沈芊双颊烫得跟火炉似的,捂着嘴,屁股摔疼了也不敢作声,想着他对那花魁可没这般拘谨,而自己与他好歹是定了亲的,他居然这般疏离,万般不是滋味地回去了。   几日后,朝廷下了旨意,由季三槐与其他两位差不多等级的官员一同出塞。   由于季三槐是自荐的,避免了许多闲话,来回预计要三个月,如此婚事便延后了。   萧羡鱼感觉得出沈芊的心思,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男人妾室通房,乃至寻花问柳是多年以来形成的世俗,整个天下能挑得出几个沈珩来?   直到季三槐奉旨出塞那日,沈珩一行人去相送时,沈芊也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不想后头有人拉了拉她的斗篷,竟是秀月。   萧羡鱼窝在家中养胎,秀月应该随身伺候的,怎会跑出来了?   秀月悄声说道:“芊姑娘,夫人说了,你与其自己闷在心里郁结,还不如趁季大人没走,赶紧去把话说开了。”   否则,等下次再问得是三个月后了,多熬人。   但是沈芊不大愿意,她会这样萧羡鱼早已料到,秀月按着吩咐大喊一声:“季大人留步,我们四姑娘有话与你说!”   沈芊就这么被推了出去,在季三槐疑惑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走至一旁。   “什么事,四姑娘?”季三槐温声问道。   沈芊吞吞吐吐:"…就是…就是…祝你马到功成…”   季三槐笑了笑,“嗯,你等着吧,回来就买地扩建!”   那扩建你自己住一个、一个院子是会与别人一起住么.…”   “啊?"季三槐摇摇头,“我能跟谁住?”   沈芊咬咬唇,“就你喜欢的那些人”   喜欢的那些人?   季三槐明白了,沈芊是怕他有别的女眷,可他连她也还没到喜欢的程度,别人更不可能了。   他虽然会去勾栏瓦舍,却不爱养那些女眷在身边,费时间费精力。   “四姑娘莫要想多了,季某可以明说了,我府邸原则上只住嫡妻,但是你若是不愿意,却又没和离的情况下,季某也不能断了家里的香火,届时再抬妾也行。”   有他这些话,沈芊到底是把悬着心落地了。   秀月将事情告诉了萧羡鱼,“这下芊姑奶奶可以安安心心备嫁衣萧羡鱼半躺在罗汉榻上,微微眯着的眼晴,也安心地快要睡着了,坐在榻尾的沈珩正在看书,听见秀月说的事,约摸笑了一声。   萧羡鱼忽然记起件事,用脚踢了踢他,“张玉呢?官家什么时候放他回来?”   沈珩放下书,沉吟说道:“过几日吧,朝廷刚刚太平,一地鸡毛收拾,官家还没有时间见他,但我已将他送去了萧太后那里,日日作伴去了。”   萧太后眼下被囚禁在安寿宫的一间房里,所有东西收拾走,且门窗封死。   闻言,萧羡鱼惊讶撑起身子,“你把张玉送到太后那作甚?”   沈珩嗤笑,嘴角勾起又狠又劣的笑意:“自然是叫张玉好好和太后说道说道一些事。”   关于先帝的事,还有她兵败失权,美梦破灭的事,要像讲书那般每日不停重复,不同重复,所有细节都不能放过…萧羡鱼自然是看见了沈珩的神色,没有惧怕,事情来到了这一步,这是沈珩的报复。先帝遗子亲口诉说过往的一切,是要将萧太后的精神彻底击溃,万劫不复。   这比一刀杀了性命,还要令人痛苦,并且度日如年。   想到这些,她反而一点伤感也没有,摸了摸心间,好像那根刺已经不复存在。   原来曾经的噩梦像一棵巨大的树笼罩她,如今不再恐惧忌讳,不是因为它倒了或者萎缩了,而是自己拔高了,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积攒了更坚韧不拔的勇气,也参悟了七情六欲中的该舍该留。   几日后,果真如沈珩所料,孝帝召见了张玉,二人闭门密谈,只费了一炷香的时间,殿门打开,张玉走了出来。   沈珩在外头等着,问他:“官家放了你了?”   张玉点头如捣蒜:“我照着夫人教我的做,官家相信了,叫我跟您回去。”   夫人教的…沈珩轻笑,他的羡羡早为张玉打算好了,所以当初一直叫他把人保住,挺到与官家相见。   他也没问萧羡鱼到底教了什么,相对于从张玉口中得知,他更愿意听她来说。   “那走吧,夫人肯定等急了。”   张玉咧开嘴展露笑脸,哎了一声,跟在沈珩身后。   以后,他光明正大的,不会再离开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